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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鶩立即上前,輕輕叩響了小院的們。


    隻聽裏麵說話的聲音一停,男人警覺的問道:“誰在外麵?”


    “燕公子,請開門。”朱信之清了清嗓子,淡淡的開口:“既已歸國,何不出麵相見!”


    屋子裏一陣沉默。


    接著,有人從裏麵打開了院子的門。


    燕走站在門口,燕老將軍站在他身後,燕家的兩個女人圍著孩子,一臉肅然的看著來人。門一開,瞧見外麵是一個身穿華服的公子和兩個侍衛,並非重兵,院子裏的人皆的一愣。


    朱信之做了個揖,溫和的開口:“在下朱信之。”


    “你是東陸的淮安王爺!”燕走立即叫出了聲。


    朱信之淡淡點頭,他立即伸出了手:“請進!”


    朱信之帶著孤鶩和長天進了院門,燕走四下看了看後,謹慎的關上了門。一進院子裏,四下就顯得很安靜,女人們坐在炕頭上,沉默的逗弄著年輕女子懷中的嬰兒,隻時不時的看一眼男人們。燕走和燕老將軍請朱信之坐在桌前,一撩衣擺,雙雙拜倒。兩個女人吃了一驚,也連忙過來跟著跪了。


    孤鶩和長天將女人懷中的孩子哇哇大哭,忙一人一個將兩個女人扶了起來。


    兩個女人疑惑的看了看男人們,順從的抱著孩子進了裏屋去安撫。


    “請起。”朱信之則示意燕走和燕老將軍起身,讓兩人坐下。


    燕老將軍名喚燕起,當年被俘虜時,朱信之尚且還沒出生,宣慶帝也不過剛剛做了皇帝,曾經是他的戰友。瞧著戰友的兒子,燕起老淚縱橫,半邊屁。股坐落後,就哽咽著說不出一個字來,他神情激動,比起在北魏長大的兒子,無人能理解他此刻見到東陸皇族的那種激動。


    朱信之輕聲喊了一聲:“燕叔。”


    “擔不起,擔不起!”燕起連連擺手:“折煞老夫了!”


    “你應得的。”朱信之慢慢從見到燕家人的震撼中反應過來,變得理智而平靜,穩穩的開口說道:”燕叔自從降了北魏,天下罵名深重,但燕叔從未替北魏人賣過命,我仍然敬你是東陸人。“


    燕起垂淚:“多謝王爺體恤。隻是老夫教子無方,累了東陸人!”


    “你的兒子是你的兒子。”朱信之將目光轉向燕走,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北魏軍事燕走,替北魏出過多少良策,算計了東陸多少士兵,這個人,他委實感到很複雜,心中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燕走重新跪了下去,雙手貼著地麵,額頭死死的頂著泥土,他一字一句說:“我罪孽深重,人雖不是我殺的,但的確是被我所害。萬千東陸將士的死亡,有我不可推卸的責任。不僅如此,我還害死了東陸泰安郡主,離間東陸君臣將士,罪該萬死。今日我踏足東陸的土地,引王爺前來,便是為了贖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懇求王爺庇護我燕家老小,他們都很無辜,不應替我還罪!”


    一番話擲地有聲,倒是有著錚錚鐵骨。


    可他說出來的話,無異於又是另一記驚雷。


    孤鶩耐不住率先叫了出來:“什麽叫害死了泰安郡主,離間東陸君臣將士?”


    燕起也跟著跪了下去,垂淚說:“小兒於東陸社稷有彌天大罪。因知道泰安郡主鎮守西北,三年來,西北如鐵桶一般,北魏久攻不下,小兒向拓跋錦獻離間計,放出話來,說泰安郡主與北魏早有勾結。另一方麵,著人送了不少黃金,偽造往來書信,以此誣陷泰安郡主。另派細作混入東陸軍中,犯了軍紀被泰安郡主責罰,又回歸北魏,就稱作是泰安郡主使的苦肉計。”


    朱信之豁然站了起來。


    他的聲音驀地變得劇烈搖晃:“你們說,泰安郡主……是冤枉的?”


    說到後來,已有哭腔。


    燕起和燕走所說,均是當初定罪的諸多證據。


    當時泰安郡主之所以被定罪為投敵賣國,便因為在府中發現了打量同北魏往來的書信,又有證人口供,他親自審理,覺得並無遺漏,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可眼下,燕起和燕走告訴他,這些所謂的證據,都是北魏人誣陷給泰安郡主的?


    那麽,他殺錯了人?東陸殺錯了人?


    裴家,那可是裴家啊!


    世代忠良,多少鋼筋鐵骨埋葬在了箕陵城外,無數熱血灑在了西北土地上的裴家啊!


    裴擁俊,十八歲從軍,三十歲扶持著宣慶帝一步步登上了帝位,將自己一輩子都貢獻給了西北,貢獻給了東陸。他忙於軍務,妻子亡故後一直不曾續弦,直到後來宣慶帝硬塞給他一個女人,裴家才有了一個兒子。裴謝堂,十三歲隨軍,十七歲上戰場,在東陸多少少女的青蔥歲月裏,她把女孩子的嬌柔摒棄,為了東陸,她從未穿過女孩子們喜歡的衣裙,未曾脂粉著身,穿了武裝,化身戰神,守衛一方土地!


    可是,裴擁俊最終舊傷發作亡故,未曾有所善終。


    而裴謝堂,裴謝堂……


    朱信之喉頭哽咽,一時間,激動得難以自持,隻覺得心口被什麽堵著,重得他膝蓋幾乎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從椅子上慢慢滑了下去。


    孤鶩一左一右扶住他,他勉強站住了,已是淚落如雨。


    而她……


    他張了張唇,心口猛地抽疼,臉色煞白。他伸出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低聲呢喃:“她是被我親手毒死的。”


    就是這雙手,在宣角樓上,他端了鴆酒給她。


    就是這雙眼,眼睜睜的看著她喝了下去,未曾濕潤半分。


    那時候,在宣角樓上,春風凜冽,她笑著對他說:“王爺,你是來送我的嗎?”


    她說的話,閉上眼睛,每一個字都還回蕩在朱信之的心頭耳邊,每個表情都還清晰入目,仿佛一直以來都不曾消散。她說:


    “怕得要死。但左右都要死,還是讓自己舒服些為好。”她垂眸,似留戀不舍般的一聲輕歎:“畢竟,地獄裏沒有王爺,我啊……沒有人陪,會很寂寞的。”


    她說:“王爺,你不信我。”


    她說:“王爺問我對不對得住我爹,我覺得有些對不住,卻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我沒能保住他的遺腹子。僅此而已。”


    她說:“世事滄桑,我的時候到了,裴家的時候也到了。隻是……我死於你手,王爺,黃泉路,奈何橋,裴謝堂當為你停留。”


    她說:“你可千萬別讓我久等啊!”


    而他當時,隻回了她一句:“走好。”


    一時間,萬千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劃過。


    一會兒是她歡快的笑著對自己說話,一會兒是她穿著鎧甲站在千軍萬馬跟前,一會兒是她用淒然的目光瞧著自己,欲言又止……


    朱信之扶住心口,忽覺口裏腥甜,耳邊孤鶩已驚呼了一聲:“王爺,你吐血了!”


    燕起和燕走也趕忙站了起來,燕起滿眼都是擔心,燕走卻擰著神色,定定的看著他。朱信之摸了摸嘴角的血,心血起伏,他頭暈目眩的坐下,用內力壓住了不斷湧上來的腥甜,才擺擺手:“我沒事,你快說,一個字都不要落下,我要知道真相!”


    燕走定心說:“方才我爹所說,就是全部的真相。泰安郡主沒背君叛國,你們拿到的那些證據都是北魏偽造的。事實上,直到她被召喚回京前的一天晚上,她都還在斡爾瀚城同北魏人打仗。”


    “我知道了。”朱信之呢喃:“這是計謀。”


    “是。”燕走垂眸:“是我給拓跋錦獻的策,也是我,帶著人來東陸尋到的泰安郡主的手書,偽造的證據。我罪該萬死。”


    “你是如何拿到的手書?”朱信之問。


    燕起道:“買的。”


    “何人所賣。”


    “不認得。一個老管家模樣的人賣的。想來是有渠道。”


    “再見這個人,能認出來嗎?”


    “能。”


    “好。我就暫且信你。”朱信之深吸一口氣:“除了你的口供,你還有什麽別的證據能夠證明這件事的清白嗎?”


    “有。”燕走從懷中捧出來一些東西,全部放在朱信之跟前對著桌子上:“這是當時拓跋錦給我下的手函,其中有命令。這是我給拓跋錦的上書,寫了當初的一些細節,均可對比得上。”


    朱信之又追問了一些燕走為何會投降的事情,燕走都一一說了。燕起在一旁聽著,聽到傷心處,不由連連垂淚,讓人不忍細問。


    朱信之在這些事情上格外謹慎,一來二去的問了很久,在確定了無數的細節後,他已確定燕家人說的話是百分百可信的。屋外,太陽已經落山,黑夜即將來臨,就好像東陸,在風雨飄搖中從光明走向了黑暗,而世人渾然不知,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的那個人,早已零落沉了地下的塵埃。


    “好,如果你同我麵君,你肯嗎?”朱信之最後問。


    燕走點頭:“隻要你答應庇護我的父母妻兒,我但無不肯。我這一條命,本就該丟在北魏,如今不過是撿來的,如果能換得他們平安,我也該萬死贖罪,我手裏還有一份北魏的軍事布陣圖,我已臨摹出來,隨時可以交給東陸。”


    “那就走吧。”朱信之平靜的起身。


    他安撫了燕起幾句後,便率先出了院門,背影什麽都看不出來,可熟悉他的人孤鶩和長天都知道,他的腳步虛浮,顯然情緒格外不穩。兩人心中擔憂,急忙跟上他的步子。


    來時三人,去時四人。


    馬車隱秘的接走了燕走後,長天先回淮安王府,帶了人來將燕家人安置在淮安王府。朱信之則帶著燕走入宮,請見宣慶帝。


    那一天,是宣慶二十三年六月初二,距離泰安郡主被賜死,整整四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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