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使至,二人無心再飲。心塵回應使者明日一早出發,便遣其回營等候。使者走後,二人一陣沉默,心塵率先開口:“沒想到來得這麽快,看來在外自由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程清風收起酒壺,一邊歸置桌麵,一邊道:“公子可想好了,確定要隻身前往?”


    心塵無片刻猶豫,斬釘截鐵道:“如有禍事,就由我一力承擔,萬民何辜!”


    程清風肅然起敬,道:“既然公子執意如此,那就去吧。”然後看了看院內的黑袍身影,又道:“韶華水逝,紅顏易老,莫要負了伊人癡心。今夜你們就宿在寒舍,我去營中挑選好手,為爾親衛。”


    程清風收拾妥當,隻身出門。黑袍人本欲隨之,卻聽道:“今夜就由你護衛公子,不得有失。”那人怔立片刻,獨行至屋門外,便抱劍倚牆而立,從始至終並無片語。


    寒風漸起,夜色將至,二人隻隔一道敞開的屋門互相守候。細雨如絲,順著屋簷滴落,如泣如訴,心塵掌起紅燭,又向小爐中添些炭火,向那黑袍身影喚道:“夜寒濕重,請屋內小坐。”那人也不客氣,徑直入屋倚窗獨坐,透過麵具直直盯著那跳動的燭火,把心塵撂在一旁。心塵把小爐往窗邊推了推,亦獨自瞧著屋外連綿不斷的雨絲。


    二人竟如此兀自獨坐一夜,生生瞧滅了紅燭,瞧斷了雨絲,瞧出了繁星。直待繁星盡散,清月漸隱,心塵收起小爐,起身出院。那黑袍人亦隨之,並反手關了院門。


    殘月倒映,曉風撫柳,清寒如斯。在這淒冷的破曉時分,心塵沿著晉溪向軍營趕去。黑袍人緊隨其後,不料心塵驟然駐足轉身,猝不及防之下,竟一頭撞進了他懷中。


    “啊!”,清冷的晉溪邊突然響起一道清脆的女聲。那黑袍人瞬覺不妥,立即換成沙啞嗓音冷聲道:“公子何意?”卻不知情急之間在稱呼上又露了破綻,龍城再見後一直稱呼的“陛下”不自覺地又變回了“公子”。


    心塵順勢把她緊緊攬入懷中,一把扯下麵具,卻見一張憔悴的容顏掛滿清淚,對視片刻便扭向一旁。心塵瞬覺心痛欲碎,深情凝望著那絕美的側臉,輕聲道:“淼兒,是我不對,讓你受苦了。”


    李淼用力從心塵懷中掙脫,抬袖拭去淚水,道:“公子,我其實早就原諒你了。之所以不肯相認,是怕你為難。你放心去吧,我和程將軍會幫你看好北境三州的。”


    心塵再次把李淼攬入懷中,在晉溪之畔默然相擁許久,直到夜色盡散、晨光破曉才依依不舍地分開。心塵親手為李淼戴上麵具,二人一前一後繼續趕往軍營。


    二人到了營中,程清風已領著親自挑選的衛隊候在帳前,當著信使的麵高聲道:“陛下以仁厚待我北境,這近百北境男兒自願誓死相隨,望陛下莫要推辭!”


    心塵道:“多謝程將軍好意,那就隨朕出發吧!”然後,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諾!”百人齊齊應道,聲欲震天,而後整齊劃一地翻身上馬,緊隨心塵疾馳而去。信使未料心塵走得如此幹脆,原先準備的一套說辭竟是未用片言隻語,急忙上馬,向眾人追去,原地隻留下目送心塵的程清風和身旁的黑袍人。曉風未息,吹得黑袍獵獵作響,那身影竟有一絲難掩的蕭索。


    待眾人走遠,程清風轉身向黑袍人問道:“你還好吧?”


    黑袍人怔立片刻,似為止住哽咽,才緩緩道:“還好!”


    程清風又問:“你們…”


    黑袍人心緒漸複,道:“今晨我們已相認,隻是此去經年,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程清風安慰道:“公子胸懷天下,才學絕倫,我相信不日即可真正重掌牧族。到那時,自會再見。”


    黑袍人依然凝望著心塵離去的方向,沉聲道:“程將軍,我們要為他,也為這天下蒼生看好北境。萬一有變,我們就是他最後的希望。”


    再說心塵一騎絕塵,原是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會不忍割舍摯愛。可真要那樣,隻能相守一時,卻無法安寧一世,給不了她幸福,那就隻能祝她幸福了。心塵暗道:“淼兒,等著我,此去西京哪怕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為了你,也為了這芸芸眾生,我必拿回那原本屬於天下人的東西!如果我走了,也不要傷感,要放下一切去追尋你自己的幸福。”


    離別最是傷情,一滴清淚隨著呼嘯的狂風甩向身後,濺落在護衛臉上。護衛抬頭看天,卻是晴空一片,原來天空沒有落雨,而是,起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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