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 東宮所謀


    我出了一身冷汗, 衣裳貼在背脊, 一陣陣地發抖。


    妙音扶住我,顯得很沉靜。“阿遙,事情還不確定。你別急, 冷靜些。”


    我搖了搖手表示無妨,又在心中回憶了好幾遍安錦囑托我等他回來的情形, 略微平靜。小妹抽抽搭搭地抹了淚,眼眶紅了一大圈。


    “說罷, 究竟怎麽回事。”


    小妹比我還慌亂, 最後還是大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原來他們被帶到刑部大牢後的第二天,宋思甜想了辦法偷偷進牢裏探望他們。


    宋思甜當時的神情很有些不對勁,到最後終於忍不住說了一件事。


    她聽說我家人出事之後, 立刻去找唐惟, 想讓他想辦法搭救。誰想到她卻無意間聽到了唐惟跟唐門屬下的對話。對話之間,居然提到了已逃出天牢的安錦。


    一聽之下, 如雷轟耳。原來唐門早就接了陛下的密旨, 與皇室紅衣禦衛埋伏在燕豐以西的鄴城郊外墜龍坡上截殺安錦和蘇家。而安錦,是他們的第一目標。根據宋思甜所偷聽到的情況,安錦和蘇熙已經死在了唐惟的手下,還是一劍穿心。蘇荃和蘇慧等人則在爭鬥中逃之夭夭。


    我的心,從未跳得那樣激烈。腦中似乎被塞了一團棉花, 不斷膨脹膨脹,擠得腦門生疼。他會死?不會。不可能。他說過,要讓我等他回來的。我們還要生兩個孩子……


    “阿遙?”大哥舉手, 擔憂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們隻是聽宋思甜這麽說,未必就是真的,你別急啊!”


    妙音握緊了我的手。“阿遙,冷靜下來。隻有冷靜才能看見真相。這件事實在很可疑,這其中究竟出了什麽問題,為什麽陛下會知道他們逃走的路線,會讓唐門和紅衣禦衛去伏擊他們,為什麽陛下一定要讓安錦死?事情尚不明朗,你千萬別亂了心神。”


    小妹不住地點頭,也不再抽泣,強笑道:“沒錯,二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思甜那性子,一驚一乍的,說不準她就聽錯了呢?”


    我想對他們寬慰地笑笑,但此刻我的五官已僵硬,哪怕假笑也做不到。他們不知道,我正是因為看見了真相,才無法冷靜。


    在我腦中存在的一切線索,此刻已顯露無疑,串聯成一個完整的前因後果。整件事,根本就是杞皇騙安家入甕的一個局。


    什麽假裝叛逃?什麽調查三皇子下落?!杞皇根本就是要將安錦單獨誘出燕豐,來個出其不意,將他除之而後快。除掉安錦之後,下一步便是利用整個安家威脅婆婆交出秘部。如今婆婆一定也被杞皇秘密□□了起來,失去了自由。表麵上看,這隻是一場秘部的臥底任務,沒有安錦和婆婆的命令,任何的秘部暗探都不會擅自行動,這麽一來,杞皇也就不用擔心會被秘部反咬一口。


    真是殫精竭慮,不知費了多少心機才想出的絕世大奸計。


    杞皇擔心秘部的耳目,不敢信任別的兵力,唯獨隻相信皇室單獨培養的紅衣禦衛。而唐門,想必也很早便已被皇室培植,成了專屬皇帝的一股秘密勢力。


    之前我還覺得奇怪,為何杞皇非要讓唐門在偏殿裏裝上機關?如今看來,裝機關不過是為了瞞過秘部的耳目,在修建機關的掩蓋下與唐門密謀要如何對付安家,才是真正的原因。


    若不是因為宋思甜,我們到現在怕是也還被蒙在鼓裏。


    隻是我不明白,杞皇要對付安家,何必將我的家人也牽涉在內?難道是為了在跟婆婆的談判中再多加些籌碼?


    想通了這些之後,我反而倒沒有那麽擔憂。人最怕的是麵對未知,而現在的情形已經一清二楚了。


    我又仔細地聽小妹重複了一遍宋思甜當日聽到的對話。越聽,越覺得其中疑點尚多。雖然我不懂武功,但我知道安錦的武功絕對不差,就算真不是唐惟的對手,應該不至於會那麽容易被他給殺了。更何況,以安錦的謹慎,難道就真的對杞皇的這些密謀一無所知?


    不會的。他做事從來思慮周全,絕不會冒然行動。這一回一定也一樣。


    可是――萬一沒有呢?


    他一直很想要我們的孩子,一直很想讓我們過上安穩的生活,不再受任何威脅。萬一他知道其中有詐,可為了那一絲希望他依然選擇了相信杞皇的承諾呢?


    萬一是這樣……我不敢想象下去,手腳發麻,全身都僵成了石頭。


    大哥,妙音和小妹擔憂地望著我。我閉上眼深呼吸,睜開眼,朝他們拉了拉唇角。“放心。給我些時間,我會把實情告訴你們。”


    我的家人已經受到了連累,他們有權知道這一切的緣由。但我現在需要冷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


    娘和爹在跟公公說話,元宵靜靜地守在一旁。見我過去,娘把我拉到一旁,小聲道:“我看親家這臉色有些不對勁,阿遙,能不能叫大夫來瞧瞧?”


    我無奈地說了之前請侍衛叫大夫卻遭到拒絕的過程,娘皺眉道:“這人命關天的事兒,怎麽就不能通融通融了?讓我去跟他們說!”


    我阻攔不及,娘已經開門出去,很快又被趕了回來。她站在院子中央怒氣衝衝地叉著腰開罵,兩個紅衣侍衛朝她揮戈嗬斥,氣勢更盛。這些紅衣侍衛對皇室極其忠誠,我之前也曾試探性地想以一些錢財相賄,根本沒有作用。除了每日送飯,他們絕不會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


    我趕過去扶住娘,正色朝侍衛道:“我公公沉屙已久,如今病情日益加重,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保證,陛下定會拿你們是問。”


    妙音亦朗聲道:“既然我們被困在這裏,說明陛下暫時還對我們以禮相待。若真出了什麽意外,你們可擔當得起?”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像是略有遲疑。思考片刻之後總算勉強同意將此事上報給皇帝陛下。


    我鬆了口氣。既然杞皇想利用安家逼迫婆婆交出秘部,想必還不想讓我們出什麽事。隻要他知道公公的情況,便一定會派大夫來。


    然而我們等了三天,大夫連個影兒也沒有。


    看來我還是想得太樂觀了。杞皇寧願讓我們全都消失在皇宮裏,也不願意有絲毫的可能讓秘部的暗探察覺到不妥。


    等到第四天的時候,三名紅衣衛推開了宅院的門,要帶我走。


    大哥連忙擋在我身前,怒聲道:“欺負個女孩子算什麽?有什麽事,讓我去!”


    “你去?”紅衣衛嗤笑著睨他一眼。“隻可惜殿下要的不是你。”


    殿下?我恍然。難不成要找我的是東宮?


    “大哥,沒關係。”我從大哥身後走出來,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我去去就來。”


    既然是東宮,想必不會是什麽嚴刑拷打。難道是要讓我說服婆婆交出秘部?無論如何,這是一個機會。在這皇宮中,除了杞皇,就隻有東宮能讓這些紅衣衛聽命,使公公得到大夫的診治。


    安錦在哪裏,他現在的情況如何,我一無所知,也幫不到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守我的承諾,要好好地保護家人,用盡一切方法。


    我被帶到了起鳳殿。殿內布置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久違的東宮殿下一襲華衣,半倚在麒麟塌上朝我舉了舉酒杯。


    “夫人,請坐。”他過於豔麗的臉龐上掛著些懷念。“許久未見,夫人依然那麽銷魂。”


    堂堂的東宮殿下,就會那麽一個形容詞麽?


    我笑笑,在他對麵坐下。“殿下在這個時候找妾身來,不是隻為了敘舊這麽簡單罷?”


    “當然。”夏之淵忽然斂去了笑容,麵色凝重道:“夫人對安家,究竟了解多少?”


    我心下微詫。從這句話看來,他還不能斷定我是否了解安家的真相。那他找我的目的……我作困惑狀道:“安家可是我的家,我當然什麽都了解。”


    他端詳了我一會兒,垂眸幽幽歎道:“夫人也許曾對本宮有所誤會,其實本宮對夫人從來都無加害之意,隻有憐惜之情,千真萬確。”


    我黯然道:“殿下好意,妾身心領了。若殿下真有心,還請放過我家人。夫君做的錯事,我願與他共同承擔,但家人無辜……”


    夏之淵拈起酒杯至唇邊,目露憂鬱。“看來夫人的確還一無所知。”


    我提心,等候下文。


    “其實安家一直在暗中替皇家做事。”夏之淵沉聲道:“安錦是皇家的得力助手。這一回安錦之所以跟西涼細作蘇家一起出逃,也是為了父皇潛伏到西涼調查一些事。”


    我睜大了眼,這回是真驚訝。我完全沒想到夏之淵會將真實的情況對我一一說明。


    夏之淵看了我一眼,略一遲疑,似有些為難。“本宮知道夫人聽到這樣的事,一定很難接受。但本宮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恐怕更會令夫人悲痛。夫人請一定要冷靜。”


    冷靜,是我這些天來聽得最多的一個詞。


    “安大人在出逃的途中,被蘇家發現了他的真正身份。”他那張豔若桃李的臉龐滿是痛色,落到我眼裏卻盡是諷刺。“他――被蘇家人給殺害了。”


    他將身邊的一個黑檀小木匣推到我身前。“請節哀。”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木匣。這木匣裏裝的會是什麽?該不會……


    他一下子打開了木匣。我驚呼一聲下意識後退,卻發現這匣子裏裝的不是手不是腳,不是安錦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而是一方絲帕。


    這方絲帕上繡著一朵遙花,半開半掩,上麵沾了斑斑血跡,幾乎染紅了整朵遙花。


    我驚魂未定,連氣都喘不過來。但這方絲帕我卻再熟悉不過,正是娘親所繡,後來被我送給了安錦的那一方。


    安錦一直將它收在心口處,如今卻出現在我麵前,還染了血……


    不對勁!還是不對勁!隻有這麽警告自己,我才能勉強撐住不失去清明。“他的屍首呢?”


    夏之淵驚訝了一刻,滿麵歉意地搖頭道:“我們發現得太晚,安大人的屍首已被野獸啃食得慘不忍睹,隻剩了這方絲帕,被他緊緊抓在手裏。夫人,請一定節哀。”


    既然是之後才發現的,他們怎麽就能確定是被蘇家殺的?既然慘不忍睹,他們又怎麽確定是安錦?簡直是漏洞百出。若不是因為宋思甜無意中聽到的真相,皇室就打算這麽糊弄我們,把一切罪責都推到蘇家的頭上?


    我反而平靜了下來。如果安錦已死,那麽屍首一定落到了杞皇的手上,東宮沒理由騙我說屍首已經沒了。這麽看來,安錦至少並沒有落到他們手裏,也就意味著他很可能並沒有死。然而這方絲帕又是怎麽沾了血,怎麽到了東宮的手裏?難道他受了傷?


    隻要他沒死……多日的擔憂在此刻終於舒緩,一股熱湧自心內而上,居然從眼中冒出淚來,淚水一發不可收拾,不住地往下掉。


    夏之淵見我如此,起身來到我身旁,遞過來一方絹帕。我抓了過來,胡亂地擦了擦,又用力擤了擤鼻涕,然後塞回他手裏。


    他把絹帕扔得遠遠的,臉色發黑。


    終於哭了這麽一回,我清醒下來。東宮跟我說這些話,又是為了什麽?


    此時東宮正色道:“安大人死在西涼暗探的手裏,夫人難道不想為安大人報仇?


    我瞪著他。“妾身隻是一介女子,要怎麽報仇?”


    “本宮可以幫你。”他麵帶憐惜地握住我的手。“確切地說,我們可以合作。”


    “合作?”我疑惑。他究竟想說什麽?合作說服婆婆交出秘部麽?


    “有些事,也是該攤開來說的時候了。”夏之淵盯著我的眼,明眸灼灼。“關於安大人苦心隱藏了許久的,關於夫人的秘密。”


    關於――我的,秘密?


    “不錯。”他望著我手中那方染了血的絲帕。“關於這朵遙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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