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哭喪了臉, 連發髻都有些歪斜。“嚇死我了……好不容易才甩掉他!”


    原來她雇了輛轎子到了白鶴原附近下來, 卻發現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她心中慌亂,加快了腳步, 還繞了幾個彎,那男人卻始終跟在她後頭, 連距離都沒變過。


    於是她驚悚無比地狂奔進了白鶴原,終於找到了組織。


    我疑惑道:“除了跟著你之外, 他還做了什麽異常舉動麽?”


    小妹想了想。“似乎沒有。”


    我又和顏悅色問小妹:“那你怎麽知道他就一定是登徒子?”


    小妹揚頭叉腰, 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年輕版的娘親……她憤憤道:“鬼鬼祟祟跟在我這麽一個年輕美貌的窈窕淑女背後,一定不懷好意!”


    “這――”我困難地抽了一口氣。


    安錦扶額轉向另一側,嘴角繃得抖啊抖, 想必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我訕笑道:“也許是誤會。”


    “他看上去就不像好人!肩膀上還蹲了隻怪鳥……跟傳說中的怪蜀黍一模一樣!”小妹十分肯定。


    安錦咳了好幾聲。我無語。“肩上蹲鳥又不代表什麽――鳥?肩膀上?”


    我驀然一驚, 下意識去看安錦。安錦挑眉,下巴朝小妹背後的方向抬了抬, 低聲道。“小雅, 你說的那個怪人,該不會是――他?”


    南瑞二公主薑雲翹正麵帶微笑朝我們走來,而她身後一步遠跟著麵目冷峻身形高大,肩上站了隻鸚鵡的沈將軍。


    小妹隻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大呼小叫地跳到我背後, 尖著嗓子道:“就是他就是他!沒想到他居然跟到了這兒……”


    薑雲翹的表情很困惑。我剛想解釋,小妹大概是覺得家人都在身邊終於安全,索性從我背後跳了出來, 瞪著沈將軍道:“你跟著本姑娘,究竟想幹嘛?”


    沈將軍的眉毛百年難得一遇地動了動。他肩上的小黃張了張翅膀,歪著尖喙叫著:“幹嘛?幹嘛?”


    小妹氣焰囂張,奈何丹定將軍麵無表情,並不理睬。


    她更火了,朝前大大邁了一步。“怎麽,敢做不敢說?”


    沈將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自作多情。”


    小黃興奮地點頭。“自作多情!自作多情!”那聲音尖利奇異,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小妹漲紅了臉,還想上去給他點顏色看看,被我手忙腳亂地拽了回來。


    薑雲翹愕然。“這位是……”


    “舍妹。”我心中悲歎,這回丟人丟大了……“實在是失禮了,二公主,沈將軍。”


    小妹猛地回頭看我,不敢置信。我悲壯卻毋庸置疑地朝她點了點頭。她明顯沒了底氣,卻還小聲嘟囔道:“難道將軍就不能做登徒子麽……”


    我和安錦為失去的顏麵默哀一刻鍾。薑雲翹恍然大悟似地轉向沈將軍:“難怪你來得晚……原來是去尾隨人家姑娘了?什麽時候開的竅?”


    在這種情況下,沈將軍依然維持著雕塑般的表情,隻掀了掀嘴皮子。“不認識路。”


    “又迷路了?”薑雲翹搖搖頭。“丹定,你這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原來表麵上看起來高大冷峻的淡定將軍居然是個路盲,在燕豐城的大街上活生生地迷了路。他聽小妹跟轎夫說起去白鶴原的事,知道她也是去看比賽的,於是就這麽跟著了。


    這個事實讓我半天沒回過神來。小妹惱羞成怒,縮到我們背後碎碎念:“那麽大個子連路也不認識沒用沒用沒用……”


    沈將軍瞥了我身後的小妹一眼。“無理取鬧。”


    小黃興奮地猛點頭:“無理取鬧!無理取鬧!醜女多作怪!”


    於是這隻嘴賤鸚鵡又成功地得罪了小妹。


    我和安錦好容易才把暴走的小妹安撫下來,沈將軍早已幹脆利落地轉身去了南瑞的坐席。薑雲翹飽含歉意地把我拉到一旁,隻說這鸚鵡平日說話實在不講究,順便稱讚我家小妹美麗動人,性情直率。


    我愧疚地為小妹無故冤枉沈將軍的事道歉,薑雲翹毫不在意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丹定被氣成這樣,令妹果然不同凡響。”


    “將軍很生氣?”我怎麽沒看出來?那張雕塑臉明明什麽表情也沒有。


    薑雲翹朝沈將軍的背影瞅了瞅,神秘兮兮道:“他居然會跟陌生的姑娘說話,用的是成語,還用了兩次!我看他一定對令妹頗有好感。”


    我感覺到自己的眉角抽了抽。好吧,“自作多情”跟“無理取鬧”的確是成語來著,不過這跟好感扯得上關係麽……


    薑雲翹又拐彎抹角地問了一番那日丈母娘捉奸戲的後續發展,暗示我可以考慮帶安錦去南瑞國發展,以體驗南瑞美好的社會福利。我汗顏地敷衍表示會好好考慮,她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侍從們離開了。


    小妹恨恨地扯著手絹:“臭鳥!臭路盲!臭鳥!臭路盲!”我和安錦麵麵相覷,一直到比賽的號令鼓被敲響,我們才連忙回了坐席與爹娘會合。


    十二座木屋裏已經分別站好了白紗帽青葛袍的機關術者。每個人的打扮一樣,姿勢一樣,唯獨身高體形略有不同。十二名參賽者中,西涼,南瑞和杞國各占四名,卻同樣無從分辨究竟究竟哪四名是本國人。


    機關術的比賽共有三輪,分別是解開三種難度遞增的機關,取出藏在其中的物品,以用時較少者為勝,第一輪淘汰六名,第二輪淘汰三名,第三輪則讓最終留下的三名參賽者分出高下。在每棟木屋前,分別站了兩名裁判官,時刻注意著木屋內參賽者的動作,一旦參賽者完成比賽,一人立刻在貼了紅綢的木牌上記下所用的時間並舉牌示意,另一人敲響銅鑼。


    東宮站在高台之上,舉起鎏金盤龍錘敲響了代表比賽即將開始的太平鼓,一時之間白鶴原悄無人聲。站在金鍾玉磐旁的禮樂師們緊隨其後,奏黃鍾大呂,聲聲震耳發聵。


    樂畢,禮部尚書蘇荃躬身從東宮夏之淵的手中接過禦帛,退身至高台前方,大聲宣讀比賽的流程規矩,並解釋了第一輪比賽的大概內容。


    根據蘇荃的解釋,第一輪比賽限時一炷香,每個參賽者前方都放置了一隻首飾盒大小的機關匣,其中放了一枚龜甲,取最先拿出龜甲的前六名進入下一輪比賽。十二名參賽者此刻的反應各有不同,有人低頭看著麵前的首飾盒,有人微抬頭望向高台,也有人左顧右盼,不知道是在看風景還是尋人。


    蘇荃說完,朝禮官做了個手勢。禮官朗聲宣布比賽開始,高台上的琉璃沙漏翻轉,開始計時。


    十二名參賽者開始動作。我仔細地辨認著,試圖從他們的行為動態判斷哪一個是大哥,緊張得手心冒汗。


    爹眯著眼,朝十二個木屋的方向努力地眺望。娘等不及,拽了拽爹的袖子問:“老頭子,望兒究竟是哪一個啊?你看出來了沒有?”


    “就是就是!大哥究竟在哪兒啊?”日頭漸盛,小妹拿手掌擋住陽光,索性站起身踮腳猛看。


    安錦在大袖的掩蓋下將我的手指拉了過去握著。“庚號是大哥。”


    這麽一說大家都明白了,四雙目光直直朝庚號木屋處看去。


    大哥不愧是唐門少主親自教出的徒弟,雖然時間不長,卻夠努力。此刻他動作沉著細致,雙手靈巧,似乎沒費什麽勁兒便解開了那隻木匣,取出了龜甲。此刻場上已經解開木匣的不過才三個人,大哥正是第四名。


    庚號木屋前的銅鑼敲響,我們齊齊鬆了一口氣。


    “大哥好樣的!”小妹興高采烈地拍手,跟娘來了個擁抱。我和安錦相視而笑。


    前六名很快被確認了下來,被淘汰的其餘六人離場。


    在第一場和第二場的休息時間,娘再一次問起大哥心儀的女子究竟是誰,我跟小妹打著哈哈對付了過去,隻說比賽結束後她自然會知道。


    娘狐疑地往我們兩個身上轉了轉,又改去問安錦。


    安錦有些為難地朝我望了望,我猛地搖頭。娘向來行事出人意表,要是知道大哥喜歡上了皇後的遠房侄女,兩人又被皇後棒打鴛鴦,一定得暴躁。雖然她現在似乎往謀略之路上走了,但這件事眼看著要成,出不得一點兒差錯,還是謹慎點兒的好。


    安錦見我堅決,隻好低眉順目道:“嶽母,阿遙不讓說。”


    娘柳眉倒豎。“她不讓你說你就不說了?你可是男人,難道這點兒主意也沒有?”


    安錦也不惱,好脾氣地笑笑。“阿遙的主意,便是我的主意。”


    娘橫了他一眼。“瞧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她扭頭坐下,嘴角卻翹得老高,發了福的臉龐樂得像朵向日葵。爹瞟了她一眼,笑著搖搖頭。


    小妹朝安錦豎了跟大拇指,悄聲道:“姐夫實在是高明。”


    我差點兒沒笑出聲來,在安錦的手心捏了捏。“什麽時候變那麽聽話了?狡猾得很。”


    他目露狡黠:“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第二場比賽,破解一臂高的機關箱,取出其中的鷹眼石。限時半個時辰,前三名入圍。


    機關匣子隻需要準確地找到開啟匣子的機關,做一係列的排列組合便能打開。而在機關箱中則還另外添加了會導致機關箱徹底關閉鎖死的死格,以及混淆視聽的假機件,難度大大提升。


    大哥顯然解得有些吃力。我的心懸在他的一舉一動之間,為他捏了一把汗。


    陸續已有兩名術者解開了機關,隻剩了最後一個機會。我們四個緊張地盯著庚號,卻聽見有人歡呼一聲:“解出來了!”


    我一驚,轉頭去看時才發現是丁號。然而兩名裁判官仔細檢查之後,宣布丁號在破解過程中違反了規則,用刀刃破壞了箱子,因此判定他的破解無效。


    丁號垂頭喪氣地離了場。此時銅鑼一聲響,正是大哥所在的庚號!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背脊已是冷汗遍布。安錦也鬆了口氣,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大哥又贏了。”


    小妹癱倒在椅子上,囁嚅道:“太驚險了……”


    娘倒是自信滿滿,拍著胸脯說:“放心,我的兒子我還不清楚?他一定能得勝。”


    最後剩下三名術者進入決賽。一個是庚號的大哥,另外兩名分別是乙號和辛號。乙號身形較為矮小,辛號則較為高大,腰間佩著一隻蟒皮劍鞘。


    那隻蟒皮劍鞘讓我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墨曲,顏或身邊的那位黑麵侍衛。


    我極為忐忑。大哥臨時抱佛腳學的機關術,怎麽敵得過墨曲這位正統墨家傳人?而那日顏或的提議我早已拒絕,想必他也不會在比賽中手下留情。我歎了口氣,祈禱上天庇佑。


    第三場比賽,機關屋。


    三名術者分別進入到三間封閉的機關屋內,誰能最先破解機關走出機關屋,誰就摘得桂冠。難度在機關箱的基礎上自然又上一台階。


    限時一個時辰。


    安錦不動聲色地對我低聲道:“放心。”


    我帶著疑問與他對視。他肯定地點了點頭。我稍稍安心。


    半個多時辰之後,三名術者分出勝負。第一個從機關屋中出來的,不是大哥,也不是墨曲,竟然是乙號。排在第二的人是大哥,墨曲是最後一個,走出機關屋的時候步態從容。


    顏或還是讓我欠下了這份人情。然而盡管墨曲手下留了情,大哥依然還是敗了。


    娘像一下子矮了一截兒,呢喃道:“敗了……?”


    小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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