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九塞,雁門為”,巍巍長城如龍之脊背,蜿蜒攀附於逶迤綿延的山巔之上,沿著北國的山嶺脈絡連結出了一條堅強的曲線。 雁門古塞就盤踞在峻拔的雁門山半腰之上,此處天造神工,兩山對峙,其形如門,飛雁出於其間。雁門關雄渾險要,將城關內外分成了漫天黃沙、羊馬群奔與風調雨順、五穀飄香的兩個世界。自古為兵家必爭之戰場,也是中原文化與草原文化的交流門戶。


    軍事要地之外,雁門關也是東西兩條入蒙商路的必經之路,自明清以來一直是商賈絡繹,也經過了數次修建。但是雁門關迤邐數十裏,北路關口靠著山崖,險要艱難,最初的時候往來車輛都不能並行,後來另開車道,南來、北往分道行走,但就是這樣,雁門關也並不繁榮,每有風起便飛沙走石,車馬難行。除了東門外有李牧寺,西門外有關帝廟,餘外就是兩壁荒山了,往南近村路邊也會有零星的小市場、小客棧,但主要是交易些運輸途中扔下的羸羊弱馬。


    可到了往南五十裏的代州城,那卻是完全不同的一番繁華世界了。


    代州城東、南、西、北的四個方位,築就四座敦實厚重的城門;環築關城三座,甕城四座,邏城四座;牆高三丈五尺,雉堞牙錯,城上十二座敵樓相映並立,城內警鋪五十越,官衙四十八處,設演武教場神器營,整個城垣固若金湯,有巨石匾額“聲聞四達”、“威震三關”。


    城垣東西稍長,南北略呈禿角,對應星宿,形如“醜”字,大氣凜然,巋然不動,有傲視蒼穹的氣勢,故又有名臥牛城。四門額嵌長方石匾,東曰“屏蕃畿甸”,西曰“車輔晉陽”,南曰“滹沱帶繞”,北曰“廣武雲屯”。


    城內也是文廟、武廟、將軍廟大小廟宇四十八座,武廟即是關帝廟,望東朝向,比鄰文廟,上書匾額“天日同昭”,比城外那座要華貴龐大的得多。雁門擂台沒有在大校場另支台麵,直接借用了關帝廟高大氣派的大三間戲台,四下人山人海如同廟會。叫賣的小販穿行其間,民間的好漢隱藏其裏,千載難逢的盛大聚會,都等著看有什麽樣的龍爭虎鬥,把一座莊嚴廟宇鬧騰得熱鬧非凡。


    擦肩接踵的人群裏,有玩了命往前擠的,也有好似置身事外,貼著邊尋找獨享看點的,樹上、牆頭都爬滿了半大的小子。這些人當中,也有真想借著機會挫一挫心意門銳氣的。


    山西商人多喜歡聘請形意門鏢師,而形意門卻是一個叫李飛羽的人,在短短十數年創立的新門戶。戴家拳隱秘傳承,卻也壓了華北武林五十年,且聽說一個老農學了一招半式就能教出半步崩拳打天下的弟子,而今又搞個什麽華北第一擂推舉後輩,看來這戴問雄說是金盆洗手,卻是以退為進,要做總掌門了。


    總不能讓心意門再壓武林五十年吧?台下不少群組是師父帶著徒弟的,選的還都是功夫深卻不怎麽露麵的弟子。當然也有跟戴家交情好,台底下也幫忙看著的,到了關鍵時刻也準備著顯一顯。這些人大多是跟戴家同走一趟鏢路,小事上各自用功,對外時相互照應。


    江湖魚龍混雜,自然也有一心尋找仇家,專門要對付什麽人的。也有地方官員安插在中間的耳目,他們當然關心這些。對此袁鏡儀也都早有預料,他自九歲起,就時常跟著張鋌芳打擂了。沒有二法,唯有兵來將擋,隨機應變。


    選址的時候,喬財東對戴問雄說,你們心意拳拳打臥牛之地,代州城雖大,但號稱“臥牛”,這一戰必然旗開得勝。但袁鏡儀看來,真是天助我也!城關牢不可破,關帝廟又層層奇峻,戴家想吸引什麽人來且不論,馬稚儒、尚雁鴻等進來便來,管叫他插翅難飛,有來無回。


    袁鏡儀、孫青銅二人一路奔馬,自殺虎口趕來,未做休息,剛到代州城便直接趕往了打擂處,先拜過了關帝與十二名將,馬上就投入到了迎敵狀態。袁鏡儀目前最關心的是馬稚儒,郭書嫛告訴說,馬掌櫃說他要去口外見幾個老朋友。不覺年歲已老了,再不見麵怕是見不著了,就是見了也是最後一麵了。因為那話說得傷感,郭書嫛也就不好阻攔了。


    袁鏡儀歎息一聲,郭書嫛也沒有攔他的道理,而且也攔不住他。 歸化時見著梁牙紀,梁牙紀果然是老獵手,分析案情的思路跟袁鏡儀很不一樣,他沒有分組刺客,也沒有從刺客來路及相互配合上考慮,而是讓袁鏡儀把每個人的傷勢分開,先定致命傷,再尋與致命傷同一武器所留的傷痕,其餘均算作牽製條件。


    袁鏡儀恍然大悟,這些人的兵器製式各不相同,很快就清晰了每個殺手的動作以及每個死者的狀態。每一步,每一刀,都如臨現場地浮現在腦海裏了。袁鏡儀把“短槍”的創口跟腳印跟梁牙紀一說。梁牙紀雖然荒廢了武藝,但是一比劃便還原了兩頭出槍的奇異槍法。殺招中,多圓滑出槍的青龍獻爪與孤雁出群二勢,看腳印的圓轉變化,正是合了八卦雙換掌的步法,梁牙紀感歎地道:這是已經失傳的飛鳥杳跡槍。


    袁鏡儀認為,也不必糾纏馬稚儒,此時棋盤已經排布開了,挑明隻是早晚的事情。看台上台下各懷心思的一張張麵孔,真是暗流湧動,殺機四伏。從台下看上去,龐秋實做得還是不錯的,一直守在擂台前排沒有過早登台。倒是尚燕虎取了自己的位置,在擂台上有模有樣地排兵布陣。方才打了幾擂,他兄弟呂衣淩一直占著擂台。


    戴問雄並沒有到,他把七日擂台當成了戲台,據說得等著大戲結束,他才會舉行儀式大宴賓朋。袁鏡儀知道,鏢車是從祁縣出的,可能根本就不走雁門關。


    雁門擂的總提調是安晉元,他與郭維翰輪番主持,車毅齋與劉元亨等都沒有來,聽說是作為疑兵輔助押鏢了,真正運貨的是從分號調回來的戴良棟等戴家弟子。對外說是責任重大,自家承擔,但袁鏡儀很清楚,戴問雄已經不相信旁支同門了。真是自家負責,也就不必搞這一出大戲了。袁鏡儀已經預料到了戴家的命運,戴家的氣數正如戴二爺自己所說,已經逐步萎靡,回天乏術了。


    第一天眼看就要休戰了,安晉元先是讚歎了今日打擂的英豪,而後又惋惜獎品未出這一天卻要收場了。台下就有人問,晚上還有沒有了?


    “各位,晚上就不打了,但是晚上開戲,各位回家準備著吧,別耽擱了自己的買賣。啊,也別隻圖光景,鬧得媳婦拌嘴孩子哭鬧。看打架的可以散了,看大戲的,趕緊吃過飯回來占地方。但奉告明日早些過來,今晚我們的貴賓就到了,正式揭幕開擂!”


    安晉元確實很會辦事,袁鏡儀沒有趕來,他真就依著計劃,壓著擂台的期限。


    “怎麽也不讓當家的出來露一麵啊?”


    “不必著急,明天——明天我們貴客一到,擂主先會開一路拳給大家開眼!各位回家跟街坊鄰居也說道說道,秘不示人的心意把,明日就要顯露麵目了。好了各位,夥計們掌燈吧!”


    台下四角圍著一圈大鐵架子,架上各支著一口加滿了鬆油燃柴的鐵鍋,隨著夥計提著火把一圈走動,都“忽忽、忽忽”的冒起了火焰,將擂台上下映得紅光一片。遙遙望去,整座擂台仿佛是浮在火焰上一般。


    頭頂的天色已呈深藍,將最後一道霞光潤成了模糊的一紅,歡笑的人們依然不舍得走開,他們議論紛紛,相互鼓動著上去弄兩下子,萬一贏了,白得一個寶器。台上也自由起來,有好奇的兒童也模仿著武師模樣蹦跳起來。


    直到這紅掙紮著被藍色吞盡,遊移的腳步才漸漸地流動起來,一些婆娘們倒騰著小腳來找男人了,先是拄拐的老人被攙扶著回家吃飯,但是很快又有大孫子帶著小孫子占住了原先的地方。嘈雜聲漸漸遠去,大地逐步恢複了平靜。


    守擂的人多少都帶著點倦意,有的思緒興奮,有的也隨著火光恍惚起。再看下去,人流已如潮水般褪卻不見,隻剩下地麵上亂起八糟的殘物狼藉。袁鏡儀站在空地裏往上看著,安晉元看到了他,趕緊提著衣角下來喊他。


    請安晉元幫場子是有用意的。安晉元是三合鏢號的大鏢頭,走鏢線路並不廣,專護榆次常家往東口一線的貨物。三合號並未掛牌稱鏢局,但是安的爺爺時就幹著護院送貨的營生了,而至安晉元時扯起字號,且在鄉間傳授承襲下來的“八義公議拳法”。


    公議拳與戴家原傳拳法相仿,都是在清朝初期反清複明義士的手裏完善起來的,號稱集羅漢、功力、鷹爪、通背、紅拳、**、戳腳、擒拿等“八門”高手聯合創辦,安晉元原習少林紅拳,學得公議拳後開設鏢號,又把幾位老師請到局中坐鎮,這是很妙的手筆,可謂樹上開花,借著八家固有人脈,很快就躋身大鏢號了。


    公議拳又叫公立拳,取義諸家公立,因為主幹拳術是“功力拳”,所以也有延續這一稱呼的,而“功力”的核心又是“弓力”訓練,到了安晉元手裏,吸取多家精義,強化筋骨繃弓論,又返還回了弓力拳的名稱,因而安晉元也被武林稱為“安大弓”。有著八門親戚,走到哪都能有人照應著,有商幫歌謠道:“王家的槍戴家的手,左家的彈腿天下走,安家的大弓射出口,大盛魁的鏢師不用吼”。


    安晉元年歲不長,比戴問雄這些人矮著輩分,但是他的買賣規模卻與廣盛相當,身份地位是齊平的。選他做提調,正是看中他大鏢頭的身份。歲數低身份大,又與戴家沒有同門關係,這就很方便代表當地鏢盟說話了。


    那一位朱光第出身安師張家的全勝鏢局,原先同在張家口做事,是安的師兄身份,這時候也忙活了他了,進進出出的,儼然自家營生。他見著袁鏡儀並未表現的如何親近,反而是趾高氣昂又匆匆碌碌。而先前見過一麵的那位夏青鷓,卻眉開眼笑,非常親近,還拉著幾個弟子給袁鏡儀認識,又推薦自己編撰的一冊什麽《麟角集》武學錄,說是請南路同門指教,流傳後世如何光耀門戶。


    袁鏡儀哪裏有空閑給他指教,應承道,明日打擂各自盡力,拳法高明也必被觀者流傳。夏青鷓又說,多要仰仗袁東家了,希望這書中的經驗之談能有些用。


    如果是按著郭今奇的教導,他會說,夏老先生也是好意。但孫青銅話跟得急,道,臨陣磨槍,文考還成,武考全憑往日真功,豈能因文而惑亂了真功。透露出了嫌煩的情緒。


    夏青鷓的神情有些不太好看,道自己也是好意,然後托辭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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