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的房地產泡沫終於破滅後,其中一小部分人賺到了錢,大部分人黯然離開海南島。summer是留下來的三萬大學生之一。1991年,她堅持要借幾萬塊錢買下丈夫所在的建築公司的原始股。她的遠見得到了回報。兩年後,建築公司上市,summer幾萬元的投資翻了幾十倍,變成了幾十萬。又是兩年後,summer開始用她的第一桶金投資房地產項目。2006年,summer和丈夫離了婚,用她在房地產行業中賺到的錢開始投資有機農業。


    “上船半個月的時候,真是煩躁得很啊。”summer說,四川人一般口味比較重,郵輪上的飯菜雖然做了中式的調整,但仍然很寡淡。尤其是那漫長的一周航海日,每天漂在海上,什麽也幹不了,實在難熬。summer決定去學學船上的意大利語課程,下課之後她就去找意大利鋼琴師盧西亞諾練習新學到的內容。


    盧西亞諾來自羅馬,今年60歲,一頭銀發,每次在“甜蜜生活”酒吧彈鋼琴的時候,他總是邊談邊唱,歌曲的節奏很歡快,他唱歌時總是轉過那雕塑般的麵龐對觀眾微笑著,擁有無數粉絲。


    “summer的意大利語學得很快,她很聰明。”盧西亞諾說,“我喜歡和中國人聊天,他們總是很真誠。”盧西亞諾給summer看自己以前演出的視頻,還打算向她學習中國歌曲。summer把今天新學習的意大利語單詞拿出來重新溫習了一遍,在表演的間歇,兩人又坐在沙發上聊了起來。


    但另一段羅曼史小故事,則有點小憂傷。


    3月1日剛上船那天下午,袁野在“甜蜜生活”大廳的酒吧遇到了來自西西裏島的意大利樂師mauruzio,兩人一見如故,一起拍了張合影。兩個人從來沒約會過,但總能在自由行的景點偶遇。“他也許不知道,他給我帶來這麽多快樂與惆悵。”袁野說。


    雖然語言不通,但兩個人還是慢慢熟悉起來,合影也越來越親密。他們一起在日光甲板上曬太陽,在舞會上打招呼,細心的意大利人還熱心地做起袁野岸上遊的導購,雖然她什麽也聽不懂,但他還是執著地在一張紙上認真地寫滿了各種價格和品牌的名字。有一次,在馬爾馬裏斯島的海灘邊,袁野做了個要跳海的動作,mauruzio嚇得立刻衝過來抱住她。


    袁野是中國第一代售樓小姐。80年代中期,出來賣房子是一件很丟人的事。“說明你進不了正式的國家單位。”她說。她2002年下海,做起了房地產生意。袁野和前任丈夫結婚是1983年,當時她隻有21歲,對方是自己的領導介紹的,兩個人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相處沒超過48個小時,也從來沒有約會過。


    大西洋號抵達希臘聖托裏尼島時,在那個到處是浪漫藍白房子的小島上,湛藍的愛琴海邊,袁野又遇到了mauruzio。聖托裏尼的山腰上開滿明黃色的野花,兩個人一起在山坡上一起漫步,拍照,浪漫的意大利人為她唱了“everybody is changing”這首歌,還采了一束鮮花給她。


    但那是兩個人最後一次見麵。4月1日,愚人節,袁野一個人在提香餐廳裏。mauruzio在西西裏島下船了。由於語言不通,袁野甚至不知道意大利樂師是否和自己告別過,但mauruzio給她留了一個類似社交網絡的賬號。我幫她搜遍了facebook、whatsapp、skype等西方人常用的社交網絡工具,但沒有找到那個賬號。我問遍了我所能找到的船上所有的樂師和船員,但由於mauruzio不是郵輪公司正式簽約的員工,沒人知道這位來自西西裏島的意大利樂師的聯係方式。


    “那束鮮花還在房間裏,雖然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地球上,但已經不可能再見啦。”袁野傷感地喝著悶酒。


    六


    4月2日早上,大西洋號終於抵達羅馬附近的港口,我們隨著船上的一個自由行旅行團進入羅馬市區。車上大部分遊客是老年人,一位戴著鴨舌帽的大爺舉著手裏的dv,把窗外的景色和導遊的介紹全部錄了下來。


    一位台灣來的女地產商一個人占了兩個座椅,她大約五六十歲,頭上戴著一頂鮮紅的毛線帽,身上穿著從房間裏帶出來的雪白的浴袍。“我老了,怕冷。”她說。當導遊安排其他客人坐在她旁邊時,她用手一擋,把導遊小姑娘拉近一點說:“你讓她去和別人擠一下吧,我老了,怕擠。”


    導遊開始介紹羅馬的古建築,台灣女乘客對周圍的幾個大陸老年遊客說:“千萬不要去看古建築,勞民傷財,不值得,還不如去購物來得實惠。”接下來的一路,她開始給幾位客人講述如何鑒賞不同產地的龍蝦。


    “對於羅馬,大家還有什麽關心的問題要問嗎?”導遊問。車裏一片沉默,過了片刻,一位坐在車子後部的阿姨小聲說:“他們的房價高嗎?”聽到意大利導遊介紹後,這位阿姨發現羅馬的房價也沒貴得那麽離譜。過了一會兒,她又問:“他們的社保製度怎麽樣嘛?”


    快到達目的地時,導遊說大家要在這裏下車,5個小時之後再回來集合,鴨舌帽大爺有些急了。他把dv機一關,生氣地說:“我們不會講英語啊,你們怎麽能把我們扔在這裏。”導遊趕緊解釋:“您選購的這個岸上遊產品是自由行,不會英語的人應該在另一個團裏,全程有導遊翻譯的。”


    “那你們帶我們去景點嘛!反正你們也沒事情。”鴨舌帽大爺後邊座位的一位大爺喊道,另外幾個老年男乘客也跟著嚷嚷說:“就是嘛,我們不認路啊。”車裏亂作一團,幾位大爺越說越激動,鴨舌帽大爺嗓門越來越高,臉色漲得通紅。


    台灣女客人突然站起來,趁亂把車上的意大利導遊姑娘叫過來問:“hermes、克裏斯汀、lv、香奈爾、prada……?”意大利姑娘被這一串中英文混雜的名字給弄糊塗了,一臉困惑。台灣女客人趕緊對中國導遊說:“你幫我問問她,我要買這些品牌的當地設計師的作品在哪裏?一定要當地設計師的。”


    車裏的年輕人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一幕的厭惡。坐在我旁邊的y先生,從北京來,他對著這群老人豎起了中指。上一次他這麽做的時候,雙方差點兒為此打起來。“來啊!我才不怕他們!”他對著這群老人大喊了一嗓子。y先生是60年代末生人,但在船上,他已經算是年輕人了。


    當中國導遊把羅馬和下一個行程目的地巴塞羅那做對比時,一位大爺不滿地嘟囔說:“你羅馬還沒講好,就去講巴塞羅那。”坐在他前兩排的另一位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士扭過頭來搶白道:“有本事你去把羅馬買下來啊!”大爺不再講話。


    “這艘船應該是年輕人的,他們應該出來看看這個世界。他們才是中國未來的希望。隻可惜,中國的年輕人正被困在城市裏當房奴。”y先生說。他把手裏的羅馬地圖用力折了一下,朝老人們狠狠地白了一眼,戴上耳機,把臉扭到窗外去了。


    七


    我下船的前一天晚上,在位於第三層甲板的“冬季花園”,我又見到了廖耀宗。他決定在郵輪離開歐洲之前也提前下船。“急著回去掙錢啊。”他半開玩笑地說。


    這次回去之後,廖耀宗想改行了。“時代變了。”他望著窗外漆黑的一望無際的海麵說。當他剛進入房地產行業的時候,中國人對所有“有錢人”都格外尊敬,哪怕他們穿運動鞋搭配西裝,穿花尼龍褲子配皮鞋。但是現在,中國人把那些富得隻剩下錢的有錢人叫做“土豪”。這是廖耀宗最害怕的一個稱號。


    “我不想讓我的女兒以後對別人說,我爸爸是個開夜總會的。”為了避免這個稱號,他不買“長槍短炮”式的照相機,他隻買徠卡,而且要配上英倫範兒的白金漢相機包。他也不買奔馳寶馬,他還讀歐陽山尊和王度廬。


    “房地產行業太粗暴了,不適合幹一輩子。”廖耀宗想改行去做文化教育產業,比如黑膠俱樂部,藝術性沙龍、馬術等與素質教育相關的行業。“人家歐洲培養一個貴族要三代,咱們也得抓緊時間了。”他說。


    4月4日,郵輪到達巴塞羅那。我在這艘龐大的郵輪上待了一周。這七天裏,我做了個小測驗,問船上所有我碰到的人同一個問題:“你覺得中國的未來是什麽樣的?”他們的回答驚人的一致,包括廖耀宗。他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覺得這個問題不是我該考慮的。想了也沒用。”


    我在那天中午下船,地中海陰晴不定的天氣突然飄起了一點小雨。站在巴塞羅那的港口,我回望著大西洋號巨大的帶著字母c的明黃色煙筒。這艘載滿600多名中國人夢想的郵輪正在從春天開往夏天。


    風雪聶拉木


    文_胡月


    一


    從日喀則到樟木的班車早上7點出發,天還是黑的,對號入座。


    後麵一個穿黃棉襖的男人衝著我:“去旅遊?”我敷衍地朝他點了下頭,天黑,對方麵目不清。


    ——“去尼泊爾?”他繼續問,我“嗯”一聲。——“我也是去尼泊爾的。”他說。


    “哦。”我客氣地朝他的臉微笑,“是吧。”大清早的真心懶得拉話。兩位中年藏族婦女上車來,裝束比其他藏民整齊講究些,一位披紫圍巾的戴了眼鏡,漢話說得直筒筒聲音又大,像常年站在黑板前教藏人基礎漢語的老師;另一位正好坐我邊上,裹著厚厚的藏袍。車前頭,一個四川口音的人大聲講話——他擅自坐了司機右邊的頭排單座,沒對號,該座位的旅客來了,是個藏人,堅持讓他換到別的地方去,他不肯。


    “——從來就不對號嘛。這車我坐過多少次了,從來就沒對過號嘛。”一張嘴就是國營單位混久了的流氣和油滑。


    “你是多少號,就坐多少號嘛。”那藏人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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