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他淡淡地說,“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看看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瘦肉粥頓時沒了濃香,我丟了筷子,收起了臉上硬裝出來的歡笑,說真的,再笑下去,我臉都要抽筋兒了。


    “爸爸,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處理,你別管了。”


    “我不管?!我不管,他能好好跟你過日子麽?!”


    “我知道,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可他也是你兒子,這二十幾年,他把你當成親生父親,什麽都聽你的,甘情願為你做了那麽多事,你也要考慮一下他的感受啊!”


    “誰說我不考慮他,我要不考慮他,怎麽會用絕招?”老爸歎了口氣,換上語重心長的口吻。“言言,我答應過你媽媽,一定要讓你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我不能食言。不然,我以後在黃泉路上見到你媽媽,她會罵我的。至於漠宇,爸爸決不會虧待他,我已經讓律師給我立了遺囑,以後我會把我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他,也包括你。”


    在老爸心裏,他沒有虧待過景漠宇這個養子,把自己辛辛苦苦賺下的全部家底都給了他,可能在外人眼中,也這麽認為吧。


    但我清楚,景漠宇何嚐不是為了爸爸的事業,付出了心血,出賣了靈魂……


    這些往事,這些前因,要從我老爸的創業史開始說。


    倒退三十幾年,道上混的沒人不知道景天昊三個字,他是出了名的黑道大哥,做事專斷,霸道,但他也很講義氣,手下有一幫甘願為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後來,和諧社會到來了,黑道不好混,他帶領著手下一幫兄弟,開始轉入正行,經營礦產業,事業做的有聲有色,財源廣進。但在紅塵中打滾多年的他,卻始終沒有找到真正中意的女人。


    三十五歲,他遇到了讓他真正心動的女人,軟硬皆施把人家良家婦女弄到了手,漂亮的良家婦女自然就是我媽媽。


    據叔叔們說,起初人家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可耐不住老爸掏心掏費對她好,也就認了命。


    後來,老爸眼巴巴等著漂亮老婆給他生個大胖兒子,不想醫生卻告訴他,她先天性心血管狹窄,十分嚴重,別說生孩子,跑個步都有可能心髒病發。


    他當機立斷打消了抱兒子的念頭。


    一年後,他們去了孤兒院想領養個孩子。媽媽一眼就喜歡上了一歲大的小男孩兒,據說男孩兒天生的帥哥胚子,白淨淨的臉蛋兒,水靈靈的眼睛,活脫脫一個天使,媽媽抱著他左看右看,舍不得鬆手,動情得哭了。男孩兒小小年紀竟然懂得憐香惜玉,拿出小手絹,給她擦眼淚……


    媽媽頓時破泣為笑,潛藏在心底的母愛噴薄而出,一發不可收拾,口口聲聲要有這樣的孩子,她命都可以不要!


    爸爸二話不說,直接就把孩子給她抱走了,取名景漠宇。


    三年後,我媽媽意外懷孕,爸爸苦口婆心地勸,媽媽就是不肯聽,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


    懷胎十月,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寸步不敢離。臨產那天,他在她身邊緊緊攥著她的手,嘴裏不停地說: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終於,他們逃不過宿命。


    我來到了這個世界,可我的媽媽,終因心髒病突發,離開人世,走的時候,她輕輕攥著我的小手,她說,能為他生下一個真正屬於他們的孩子,她不後悔……


    爸爸守著我和媽媽在產房裏坐了一整天,誰也不讓靠近,反反複複隻說一句話:“是我的錯,是我作的孽太多。”


    一夕之間,他頭發全白了,蒼老了十幾歲,景漠宇在旁邊默默看著,隻有五歲的他,依稀間明白了什麽,幼小的心靈已然決定要承擔起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許多年以後,景漠宇曾對我說過:他不是個好人,除了殺人放火,他壞事做盡,但沒關係,就算他死後下地獄,也要讓老爸可以安享晚年,讓我這個寶貝妹妹過的開開心心,有自由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就不做什麽。


    到頭來,他得到了什麽?


    他的父親和他脫離父子關係,妹妹名正言順做了他的老婆。


    雖然他什麽都沒說,可我從他日漸淡漠的臉上讀出了無奈。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心再捂熱,讓他知道,我們是愛他的――因為愛,才會占有,這一向都是景家的家風!


    我幫玉嫂收拾了一整天,終於把景漠宇的東西整理好,衣物一件件熨燙好,掛在衣櫃裏,他最常用的台燈擺在了我們的床頭,還有他洗漱用品,我也整整齊齊擺在了我們的洗手間裏。


    房間裏多了他的東西,忽然有了他存在的氣息,我才真切地感覺到我們已經結婚了,組成了一個共同的家庭,這一切似夢境那樣的美好又虛幻。


    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聲音,接著是景漠宇陰沉的聲音:“我爸在家嗎?”


    “在,在房裏休息。”玉媽聲音緊繃地答著。


    隨即,我又聽見驚慌失措的男人聲音,抖得像被秋風掃過的黃葉。“真的不關我的事,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害你……真的是景,景爺讓我做的。”


    我聽出事態嚴重,急忙衝出房間,隻見景漠宇的司機馬叔揪著一個嚇得臉色灰白的男人的衣領丟到樓梯口,男人穿著侍應生的製服,如果我沒記錯,那是“薈軒”高級會所的製服。


    聽見吵鬧聲,爸爸也推開了門,一臉被人打擾了睡夢的不悅走出來。瞥了一眼嚇得連連後退的侍應生,他似有所悟。


    “興師動眾的,我當什麽事呢。”


    侍應生連滾帶爬,膝行著向前連爬了幾步,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景爺,我不想出賣你,是他們非逼我說……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爸爸不耐煩地擺擺手,馬叔拖著那人出去,房間裏其他人也都退了出去,玉媽最後出去,順手關緊了大門。與此同時,爸爸緩步走下樓梯,走向景漠宇。


    “爸,他說的是真的嗎?”


    “爸爸――”我想要阻止他承認,可他朝我揮了一下手,“回房去吧,不關你的事。”


    他轉回臉,坦然看著景漠宇。“不錯,是我讓他在你的酒裏下的藥,也是我支開老馬,讓人把你送回家。”


    景漠宇怔了好久,臉色比聽見我承認時還要陰暗幾分,“爸,如果這件事是言言做的,我可以理解,她年輕不懂事,任性妄為,可我真沒想到……”他頓了頓,忽然笑了笑。“不,我早該想到的。”


    “漠宇,你可能覺得我自私,一心隻為言言打算,不考慮你的處境。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父親,可要是言言喜歡的是別的男人,我絕對不會這麽做……”緩了口氣,爸爸又繼續說:“漠宇,爸爸是真心把你當成一家人,我想把景家給你,想把最寶貝的女兒交給你,我想把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你認為,爸爸這是害你嗎?”


    景漠宇沉默著,緊握的雙手,緩緩鬆開。


    “你說你不愛言言,那你告訴我,到底不愛她什麽?”見他不回答,爸爸歎了口氣:“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曾經是你妹妹,你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可你是個男人,當初開口要娶她的人是你,你就要承擔這個責任。”


    景漠宇始終沒再開口,我倒寧願他說點什麽,哪怕是好好發一頓脾氣,也好過這樣把什麽事都壓在心裏……


    有些事,壓抑的越久,爆發出來的那一天就會越可怕,我真擔心會有那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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