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光滿頭大汗地退出去,心裏明白,皇上猜疑上了他。


    太監總管伺候皇上睡下,退出來在中庭舒了口氣,心裏念叨著旺財快回來,否則再這麽折騰下去,他得累死。


    回到他自己的房間,早有伺候他的小太監體貼地將一隻略為燙手的皮袋從背後塞入他的衣服,頓時他一把老骨頭鬆活下來,睡意襲上心頭,臉也懶得洗了,直接跳上床睡覺。年歲不繞人,跟著年輕的皇帝,恨不得站著的時候都能打一小會兒瞌睡。


    正睡得香甜,忽然門被敲得山響,“總管,總管,皇上起來了,您快起床。”


    總管一骨碌從床上跳起,驚得一顆老心嗵嗵隻跳,深吸口氣,才喊了聲:“知道啦,敲那麽重,後麵煞鬼跟著嗎?”可罵是罵,手頭卻一點不敢慢,利索地穿上衣服,速速站了起來,卻覺得一陣暈眩上頭,忙扶住床邊的桌子,站了好一會兒才好。不敢多逗留,跑著出去,直奔皇上寢宮。


    還好,才到寢宮,正好寢宮門開,見皇帝準備出來,總管忙跪在正門,急道:“皇上,眼下宮中餘毒未除,皇上半夜出去小心。即便是要走,也等奴才叫齊了侍衛,準備充足再走。”


    皇帝聽著有理,便站住了,總管這才進門,輕道:“皇上,四更了,天都快亮了,您還是歇息吧,否則明天起不來。”


    “今天中午才起,晚上反而睡不著,出來走走。”暗夜中,皇帝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但是沒看著誰,隻有點茫然看著遠處天邊的新月。其實他睡下不久,因為心靜,那抹清幽的香氣似乎濃重起來,把他心頭放著的一個人提出來,衝著他微笑。他失蹤,她為什麽不難過,還那麽反常的冷靜?是她不在意他,還是她早就知道這件事?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還有,相光為什麽那麽使勁為她說話,他不在的時候,他們經常見麵,見出什麽花樣來了?


    他越想越走岔路,越走岔路就越睡不著,越睡不著就越生氣,幹脆一捶床板,坐了起來。那抹香味這才黯淡下去。既然不喜歡,為什麽還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記?又為什麽要用那印記時時提醒他,她的存在?他要問問她,問個清楚,她即使說假話騙他,也好過他自己輾轉床頭,夜不能寐。或許,他冤枉了她?


    總管連忙安排,可是頭暈暈的,說話都不利索,可即使再暈,他也想得到皇上想去哪裏,讓侍衛早早先去那個方向清道。直到安排妥當,這才進門,對皇帝輕聲道:“皇上,請走好了。”


    沉醉東風宮離正殿很遠,一行人悄無聲息地穿越幾乎大半個宮殿,輕輕來到沉醉東風宮門口。總管這才暗暗鬆了口氣,還好自己揣測正確,否則如果走了其他路,那就麻煩了。一路都有打前的提醒噤聲,到了沉醉東風宮還是如此,因為知道裏麵沒有宮女太監值守,所以早有人翻牆進去,打開了大門。總管親自快一步上去,打開房間正門,往裏看了看,才讓開身,請皇帝進去。可是麻煩來了,瑋月那個房間的門關著。


    主仆兩個對視一眼,總管正要上前敲門,門卻被輕輕打開,瑋月白衣如月,清清涼涼地現身,看見皇帝,這才曲下身去,準備行禮。皇帝沒等她下蹲,早一步跨過門檻,伸手挽住她。總管很識相地立刻在後麵合上那門,一手輕揮,把大家都趕了出去。總管回去路上隻是不明白,為什麽皇上那麽愛寵皇後,在心裏一刻都放不下。今天皇上原是生了很大氣的,原以為皇上會去找其他妃子,可是沒有,皇帝還是找上皇後,為什麽。不過總管起碼知道一件事,今晚可以長長睡一覺了。


    門後麵的兩個人卻是對峙著,誰都沒有動一動。皇帝想說話,但見瑋月沒有一絲暖意的目光,原本的一絲熱心便給打了回去。悶了半天,才往屋子中央走去,說了幾個字,“給朕寬衣。”


    這四個字何其熟悉,往前一想,原來是第一次侍寢時候,皇帝居高臨下說的話。是,現在她是什麽所謂的黎家餘孽,當然地位與前一陣剛從冷宮被開恩提出來的皇後一致。但是,她今天已經決定了,不再對他妥協。所以她不予理睬,一個轉身,幹脆麵對著門板,看都不看他。


    皇帝空等了半天,見什麽動靜都沒有,轉頭一看,卻見瑋月也是背對著他,冷下來的心又熱起來,不過這回卻是火起,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逆他而行。他想了想,冷冷地道:“相光有那麽好?”


    瑋月聞言莫名其妙,回頭也是冷冷道:“關相光什麽事。”


    皇帝見瑋月說到相光了才肯回頭,氣道:“你們兩個不錯,很不錯,相光拚命替你開脫,你這兒也使勁為相光開脫,打量朕是個傻子?”越說越激動,越說聲音越響,皇帝自己也感覺不對,這種話要是給外麵太監聽了去,他可謂威信掃地,不得不忍下,朝天喘了半天氣。


    瑋月看他說了一半話,等著他說下一半,可是等了好久不見他說,這才輕而有力地道:“我們之間的事,你扯上外人幹什麽?要說有外人,那也是你的事,你不要血口噴人,倒打一耙,誣我清白。你那個紀悠悠怎麽回事?你出征前怎麽跟我說的?還說不帶女人,結果言而無信。我才是傻子,我會那麽相信你。”


    皇帝這才醍醐灌頂,指著瑋月奇道:“你……你……你吃醋?你今早躲得遠遠的不理朕是因為吃醋?”


    瑋月嗤之以鼻:“廢話,我是人,一樣有七情六欲,你可以為相光吃醋,我為什麽不可以?我沒能耐象你一樣打上門來,我不理你可以嗎?別人的人我不要,走開,回你的紀悠悠那裏去。”


    瑋月以前也說過這種你隻是我的我隻是你的之類的話,皇上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很多妃子都有這種妄想,希望他專寵一個人,但是那怎麽可能?可今天看來,瑋月竟是來真的,便急道:“瑋月,你怎麽可以這麽不講道理,後宮又不止你一個人,朕愛你寵你,所以時間都花在你身邊,但是那麽多年下來,你又不是沒看見朕與別的嬪妃在一起,你怎麽今天忽然不講道理起來?你究竟是為什麽事情跟朕無理取鬧?為黎家?為相光?朕今天非常不明白,你把理由跟朕說清楚。”


    正因為明知後宮佳麗三千,瑋月已經夠撓心,不得不說服自己麵對他的大小老婆,可自己做自己思想工作是一回事,看著他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又是一回事,氣道:“你不要總是東拉西扯,一會兒黎家,一會兒相光。黎家與我什麽相幹,相光更與我不相幹。我為的隻是我的心。”說到這兒,前一陣的委屈又湧上心頭,扭過身去,默默滴淚。


    相光與她不相幹還可說,黎家怎麽不相幹了?可是為了“我為的隻是我的心”,皇帝的心便軟了下來,歎口氣,知道自己再擺臭架子下去,這個臭女人也一準會跟他僵持到底,隻得主動上前,扳過瑋月,想把她摟進懷裏,他不會也不願說肉麻話,那就用行動表示吧。沒想到,一雙小手卻是飛快支在他胸口,生生把兩人撐開一段距離。皇帝這下真的惱火,他都那麽遷就了,她還想怎麽樣?當下便沉下臉,道:“你為的是你的心?你有心嗎?為什麽聽見朕失蹤的消息,華貴妃會暈倒,你為什麽什麽事都沒有,反而更冷靜?朕究竟在不在你的心上?”


    瑋月“噯”了一聲,怔怔看著皇帝,無法回答。好不容易才勉強道:“有因才有果,你心裏沒我,帶著什麽紀悠悠出門,還想我怎麽想著你?沒門。”


    皇帝緊盯一句:“那麽多年夫妻情分,連朕生死不明的消息你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毫不動心?”


    瑋月急道:“不要光說我,你才真的對我沒心,才一轉身,我們當天才分別的啊,你就把個什麽紀悠悠叫上床,你但凡忍幾天我也就沒話說了,你那算是對我有心嗎?回來呢?又看著我難看了吧,一把把我塞進冷宮。我是亂臣賊子的餘孽,你這麽處理是你的立場,但是你既無心我便休,可以嗎?你可以隨意處置我,可是我的心不屬於你,你無法處置。”


    皇帝被她這劈裏啪啦一頓說得頭暈,冷靜了一陣才道:“朕現在需要花大量人手肅清京城中黎家和陳墨的餘毒,手頭沒太多好手可以拿出來保護你,所以把你們母子三個轉到這兒,坤泰宮太大,朕以為這兒牆高地方小,比較容易集中少量的人手保護你。而且,宮中黎羿耳目太多,朕怕他們對你們不利,所以在最終弄清所有人底細前,你們母子將就著自己過,否則你一個女流,一個兒子沒用,一個兒子重病,誰來保護你們?”


    瑋月聞言震驚,看著皇帝久久說不出話來,再一想,若是要看著他們母子三個,又何必用此重兵?原來是自己當時鑽了牛角尖。


    皇帝見此,還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見她已有動搖,便趁熱打鐵,句句緊逼:“那你回答朕的話,你怎麽知道朕第一天就跟紀悠悠在一起?誰跟你說的?”


    瑋月“噯”了一聲,沒法回答。


    皇帝又是緊問:“朕失蹤消息傳來,你為什麽行若無事,口口聲聲說朕不會出事?”


    瑋月還是“噯”了一聲,沒法回答。心虛,知道前麵心急,把狐狸尾巴都露給了皇帝,而這皇帝又太精明,即使暴怒時候,也竟然能一個不漏地揪出來問。不知道還有什麽話露了餡,還有什麽辮子被皇帝抓到了。皇帝趁機手一緊,終於把她緊緊揉在懷裏,歎了口氣,道:“朕已經為你大破規矩,你還對朕諸多腹誹。”


    “可是……”


    “可是什麽?朕問你,是你在朕身邊安插了人,還是黎羿在朕身邊安插了人?如果是你安插的人,誰有那麽好本事在行軍途中把什麽紀悠悠的消息傳給你?如果是黎羿的人,為了朕的安危,你得給朕指出來。”


    瑋月為難地看著他,他這不是想揪著狐狸尾巴,把她全身毛都拖出來亮相嗎?可是現在方便跟他說嗎?


    皇帝又道:“朕再問你。朕失蹤,被小股蠻匪衝散,是真的失蹤,大軍全不知道朕的下落。可是朕機緣湊巧,遇上商隊,又因此得知所謂小股蠻匪是黎羿所偽造,所以朕當機立斷,不回大營,直奔京城。沿路不打招呼,直到昨天在京郊提兵,才有旁人知道。一路連相光都不知,即使當時朕身邊有你的耳目,也未必來得及把消息即時傳遞給你,你是怎麽知道朕不會有事?”


    瑋月無法回答,隻好吞吞吐吐地道:“你別逼我。”


    皇帝卻是不依不饒,乘勝追擊:“黎羿怎麽說都是你的父親,你為什麽跟朕說了那麽多話,卻一句不問黎家下場?朕剛剛說蠻匪是黎羿手下所扮,你為什麽全無驚訝之意?”


    瑋月額角冷汗直冒,才剛提醒自己要警惕不要露了尾巴,可一轉眼又不知不覺把尾巴伸了過去送給他當把柄,麵對人精,她永遠是無計可施。隻得勉強提起精神強詞奪理:“我才問了你一個問題,你一下問出那麽多,你不回答我的那個問題,我也不回答你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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