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笑道:“你還知道這兒是王府?把個不明來曆的人掖得那麽緊,還不惜與我作對。”安飛他一個白眼:“要不是多爾博打傷人家,我怎麽會留他?”大喇嘛道:“多爾博已經為此挨了二十鞭了,你別再提起。還有,這兒總歸是王府,你以後也別直喊他們兄弟的名字,你即使是他們的親妹子,也沒有直呼哥哥們大名的理。王爺自然不計較,但別人聽著總歸不好。”安一聽也是道理,但為難地道:“那怎麽辦?叫我叫他們爺我又沒習慣,而且如果叫他們爺我就不好再欺負多爾博了。”多爾袞一聽大笑:“你看,你心裏還是想著欺負多爾博衛護勞親的,罷了,叫你叫他們爺你心裏不舒坦,不知會生出什麽事來把那聲爺討回來,你還是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不過以後避著下人點,也是給他們哥兒倆點麵子。”要換平時,安早一句“知我者王爺也”說出去了,但今天要賭點兒氣,這話怎能拿出來長他人誌氣,所以堅決不說。反而是大喇嘛把這話說了出來。


    吃飯時候安依然別扭著不與多爾袞說話,與她師傅道:“我本來晚上想到去盛京的路上攔一攔的,看看有誰給盛京那裏通風報信了。但後來一想,我們要的不就是讓盛京那裏知道我們的態度嗎?幹嘛反而去攔著。而且知道了是誰又有什麽意思,他們能做出什麽花樣來。所以決定省省了。”多爾袞不待大喇嘛說話,先道:“嗯,長大了,懂事了,懂事就好。”安一聽就知道他一語雙關,還暗含說她剛剛使小性子的事,就當充耳不聞。大喇嘛聽了咧嘴大笑,道:“這倒與當年王爺不欲追究姑萊爾姐妹後麵是誰指使一樣道理。”安知道裏麵取笑成份頗多,再次當充耳不聞,快速扒下飯就溜。一個是父親一樣對她的王爺,一個當她如掌珠的師傅,偶爾對他們使一下小性子還行,真叫她騎到他們頭上去,她還真做不出來,為免吃虧,還是走為上策。


    多爾袞看著她跑出去,笑道:“總算還有點良心,我拎著她的時候沒給我難堪。”


    大喇嘛也笑道:“小安雖然脾氣大,分寸還是有的,否則依她現在的本事,普天下沒人捉得住她。今天盛怒之下還給王爺拎著,對她來說已經是給足麵子了。真不知道她是怎麽長的,腦子有那麽聰明的。”多爾袞雖然知道,但不便說出來,隻得道:“這孩子,要是我親生女兒就好了。”大喇嘛道:“王爺待她比親生兒女都親,府上誰都知道。”


    多爾袞搖頭道:“不,我是恨不能再親上一層。”大喇嘛略感詫異,隻好微笑不語。


    多爾袞又問:“勇和的事查得怎麽樣了?”大喇嘛搖搖頭:“對他出城後的行蹤,誰都說不清楚,好象是平地消失了。不過近日又有一批武人南遷,路線也是兩湖地區,但看上去不象是飛鷹盟的人,而且那些人組織嚴密,我們的人打不進去,我猜測會不會是勇和的人,但又不能確定。隻好叫他們在外圍多看多觀察了來匯報。”多爾袞思考了陣子道:“飛鷹盟要反清,勇和要反我,你要注意不能叫他們連到一起去,否則局麵難以收拾。必要時候可以挑撥他們相鬥消耗點他們的能量。”大喇嘛點點頭,又道:“鬆陽與鶴齡兩位先生這次事情上我就不叫他們參與了,最好王爺找個事情派他們個其他任務。”多爾袞一敲桌子道:“對,通風報信給勇和的人真正查出之前,他倆還是避一避的好,免得再出差錯。我明天會有安排。”


    大喇嘛臨走時,又被多爾袞叫住,道:“大法師,你有機會勸勸安,叫她不要總是與多爾博為難。”大喇嘛頓時滿臉苦惱:“王爺,小家夥的脾氣與您一模一樣,我怎麽勸得了她?”多爾袞一想也是,笑道:“算了,讓多爾博多個怕的人也好,他也是比較無法無天。”大喇嘛笑著走開,心想,這安還真是投了王爺的緣,連王府的嗣子都由著她欺負了,王爺還不舍得自己去責怪安。


    安雖然吃完飯就溜開,但還是豎著耳朵聽完多爾袞與大喇嘛的對話。她想問問師傅勇和的人究竟具體在哪個方位,但心裏終究還是有些提防,在搞清楚是誰給勇和傳訊讓他脫逃之前,誰都是懷疑對象。以前在實驗室受多了口蜜腹劍,兩麵三刀,安其實在內心裏對誰都不很相信,除了哥哥逸豪。多疑已經在她心裏根深蒂固。


    她考慮再三,想到師傅得到訊息應該不外是人傳,鳥傳兩種,如果是人傳,那麽以後她隻要時刻仔細聽了就是,如果是鳥傳那就麻煩了,難道要滿北京地抓鴿子?但是想到兩湖與北京那麽遠,如果是人傳,一來太慢,二來需要大量人力,三來太惹人矚目,估計還是鳥傳可能性比較大。想到這往後幾天要漫天地抓鴿子,安不由翻個白眼。


    說幹就幹,第二天天還沒亮,雙胞胎姐妹就按照吩咐把安拖起床,打包好一袋幹糧讓她帶著,好奇地目送她出門。後麵有人找安,他們兩個想了半天才想起,安好象說過要去濟南看個人,大家一想安昨天剛收到來自濟南的信,估計等不及了。


    安在城南找個荒廢的屋子,躺屋頂上等鴿子飛來飛去。很快她就搞清楚鴿子飛過的聲音,飛過一隻,打昏一隻,檢查後如有紙條,取下看完再放飛。還好亂世之際有心思玩鳥的人不多,這個工作並不繁重,就是偏無聊了點。鴿書的內容包羅萬象,很容易讓人浮想連翩,可偏就沒一個有用的。直至第三天傍晚時分才飛來一隻攜帶密文的鴿子,破解密文自然不在話下,以前更麻煩的都做過,三下兩下就完成,隻見紙條上寫著:高手不下百人,慈利。安稍一思索,便知這就是了。湘西自古就是土匪出沒的地方,慈利更是依天子山之利,地勢險峻,可攻可守,占盡便宜。勇和選擇那個地方是極有可能的。


    安又在外宿了一夜,這才返回。雙胞胎姐妹忙著給她梳洗了,叫她快去見王爺。安一見多爾袞便道:“王爺,我準備再出去幾天。”多爾袞盯視了她半天,才道:“去吧,我會告訴所有人你去四川幫我找張獻宗了。你順便回來時候給我弄清李闖與張獻宗的蹤跡。”安知道多爾袞一定已經得到匯報,知道了勇和的蹤跡,所以才不點自明,於是點頭道:“並不順路,但我會做到。王爺,隻有你我知道。”多爾袞點點頭,緊緊把安抱了一抱,道:“一路小心,不要硬來,打不過就回來討救兵。”安點點頭,道:“王爺放心,我不會自己上陣,我已想好對策。”多爾袞還是不放心:握著安的肩膀好半天這才鬆手,道:“一定要活著回來。打不過就溜。”安聽著隻覺心酸,強顏歡笑著連連點頭,眼淚卻也糊成一片,良久才默然退出。


    第二十九章


    盛京皇宮外的一座寺院,雖然才是九月初,寒風已吹得守衛在廟外的衛兵不由自主地縮起了脖子。青燈古佛前,莊太後依著規矩參拜完觀音菩薩,對眾人說:“我想在這兒靜一靜,留一兩人伺候就行。”她指著一個衛兵道:“你留下,不要出聲,門邊兒去站著。蘇茉兒,你也留著。皇帝,你和姐姐們一起外麵看看去。”


    待一行人走遠後,莊太後盤坐與蒲團上,輕聲道:“大勇,你怎麽現在可以過來?出什麽事了沒有?”那個喬裝成衛兵的正是勇和。他走近幾步垂手施禮道:“回太後,奴才無能,讓安活著回到睿王爺身邊,是以奴才身份暴露,沒法在北京繼續呆下去。”


    莊太後目光還是注視著菩薩,輕輕道:“我前幾天已經收到飛鴿傳書,說你失蹤的事,我很是擔心,嗯,見了你麵我才放心下來。一路很多波折吧?不過活著總有扳回的機會。”


    勇和聽著莊太後溫柔的問話,心中百感交集,憋了半天才激動地道:“讓太後擔心,奴才真是萬死難辭其咎。睿親王的家將可能估計到奴才一定要來見太後一麵,一路追殺很急,奴才估計這一見後,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來參見太後,請太後恕罪。”莊太後擺擺手道:“大勇,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這下去準備怎麽走?”


    勇和回道:“奴才在兩湖找了個險要去處,準備在那裏建個落腳點,奴才見過太後,這就趕過去。後麵的事,奴才已略有安排,還是繼續原來的路子不變。太後以為如何?”


    莊太後道:“你就照著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不用拘泥於我這兒的想法和處境,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相信你的忠心。”邊說邊從袖子裏取出一疊銀票。“這些銀子不是什麽大數目,你先拿著用,事起倉促,難免有捉襟見肘的時候,我別的幫不到你,也隻有這麽點心意了。這兒有個小佛像你也收著,他是我父親送到西藏達賴喇嘛那裏開光過的,有靈氣著呢,希望能保佑你一路平平安安。唉,長話短說,我也不便在這兒久留,後麵的日子你自己保重吧。無論如何,保住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說完扶著蘇茉兒緩緩離去。


    勇和看著莊太後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門後,呆了良久才把目光收回來,順勢跪到莊太後剛剛坐過的蒲團上,雙掌緊緊捧著那尊小佛像,衝菩薩拜了幾拜,這才起身,錯眼間,隻覺得那菩薩豐神秀雅,寶相莊嚴,活脫便是莊太後的化身,不由住足,癡癡地凝視半晌,才依依惜別。


    九月的南京,遲開的銀桂卻還熱烈地吐著甜潤的芳香,安還是像前一次一樣在夜裏從天而降,落在長江以北,金陵城富戶,正好出來在月光下伸個懶腰的書生範叔群麵前。範叔群驚魂甫定,不由自主地向安身後望了幾眼,安一看就知端地,笑道:“你別看了,任意姐姐沒一起來。”範叔群一臉失望,怎麽掩飾都掩不住。但好歹總算有了佳人的音訊,也是烏雲中透出一絲銀光了。


    安連混帶騙的交代完任意的狀況,這才話歸正傳:“範大哥,今兒我來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幫我寫一封很要緊的信,可不可以?”範叔群不解,問道:“你能書善畫,為什麽自己不寫?莫非是大書很見不得人?”安忙賴掉:“怎麽會呢,你看我畫兒畫的那麽好,那可是要一定功力的,寫字小菜一碟,怎麽可能寫不好。”範叔群不信,從書架裏翻出一本書,抽出裏麵夾著的一張紙道:“這不是你所寫?”安一看,正是她當日寫的“趕緊拿去兌換。免得變成草紙一堆。”但她自然不能露怯,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你以為我有那麽好心婆婆媽媽地叮囑你那麽多?”範叔群自然不願相信這一手見不得人的字是天仙般的任意所寫,但苦無對證,隻得依然很慎重地夾回書中,放到書架上。


    安看著範叔群那麽珍而重之的樣子,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做個鬼臉,見他沒轉回身的意思,隻得提高聲音叫道:“老範,給個話,到底寫不寫?”範叔群回身坐回書桌前,微笑著彈著桌子道:“說不寫就是不寫,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你要寫我給你磨好墨展好紙。”安知道範叔群安心要看她的癟腳字,當然不能讓他得逞:“老範,枉你飽讀詩書,怎麽那麽重色輕友。”範叔群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提攜後進,讓小字輩多點機會是我等的道義,你不識好人心,罷了,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你想想可是?”


    安見他那麽固執,眼珠一轉,早有主意冒出:“算了,你既然不願意幫我這忙,我又礙於身份自己不能動那一支筆,這事就隨他去吧。不過我既然來了這兒,不把事情告訴了你,似乎很不夠義氣,你對我不仁,我可不能對你不義,否則我不就降到了和你一樣的檔次。反正夜還長得很,夠我說清楚的。”說完一拍手坐到椅子上,而範叔群則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看著她。安不由心想:這家夥不傻啊,原來以前一副傻樣是被任意給迷暈的。


    安喝一口君山碧螺春泡出的好茶,心裏嘀咕這味道並不如奶茶好喝。但也知道這茶是文人雅士眼裏的好東西,她如果把想法說出來的話,一定落個小土包子之類的嘲笑。


    當下假咳一聲道:“我有日好興致,在城外抓鳥玩,不想卻抓到了隻信鴿。”安見範叔群眼波一漾,知道他聽出點味道了,卻故意岔開話頭:“老範你也知道啦,我會滿天飛翔,抓個把鳥兒是輕而易舉的事,當初你一見心折,還以為我是小仙女兒,幸好你沒對我頂禮膜拜,看來還是個有骨氣的臭文人。”


    範叔群被她說到尷尬處,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道:“哪裏見過有你那樣貪吃貪睡的仙女的?”但其實在安呆他家時候,範叔群是深信不疑她們兩個非仙即妖的,但實在是任意太過美麗,他怎麽也害怕不起來。等她們離開後他回味再回味,才覺得不像。


    安斜著眼“哧”地一笑,卻有臉色一端道:“好啦,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卻說我好奇地打開綁在鴿腿上的紙,發現一個驚天動地的大陰謀。原來滿人為進占中原,預先派一批武人暗暗南下,意圖在各地舉事,摧毀漢人江湖人士的實力。我一驚之下,又連著幾天漫天抓鴿子,終於了解到那幫人已經匯聚到湘西慈利太子山,看來他們準備以此為基地向周圍輻射。我想到江湖大幫飛鷹盟就在附近,但一來我與他們有過節,二來他們也未必相信我一個小孩子的話,所以想請你寫封信,因為你文采好,寫出來的字他們又一看不是我的筆跡容易采信,這樣我送到飛鷹盟去,好讓他們預做打算。不過你既然堅決不幫這個忙,我也沒辦法,隻有硬著頭皮走一趟了。不管他們信與不信,我總歸是盡力了。”


    範叔群聽罷,大掌狠狠一拍桌麵道:“你說的可真?”安被他的一擊嚇了一跳,忙道:“自然,我是拿不出書麵證據來的,因為我把紙條又綁了回去,怕打草驚蛇。但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反正要盡一點我自己的綿薄之力。”安也知道,這時候賭咒發誓,還不如把老範一推千裏他更容易上鉤。果然範叔群道:“你等著,我立刻寫出來,這等大事,你早就應該說出來。”


    安鬼鬼祟祟地道:“你不是說不寫就是不寫,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嗎?怎麽又肯動筆了?”範叔群正色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抵禦外虜,是每個漢人的頭等大事,連你一個小女孩子都知道為此千裏奔走,我如推三阻四,不隻是枉熟讀了聖賢書,這還是人嗎?我雖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但寫寫算算還是可以的。”說完磨墨鋪紙,略一沉思,便走筆如飛。


    安被範叔群的一臉激昂驚住,細細回味了他的話,不由暗暗為多爾袞他們擔心。這回雖然是她為達到自己的目的胡謅的一個謊言,但也讓她忽然認識到,一個民族麵對另一個民族入侵的時候,民眾究竟是何心態。不久前範叔群還在風花雪月,一轉眼已如鐵血鬥士,用他的筆盡自己的一份力量了。如果全民都是如此,這一股力量豈是區區幾十萬滿人所擊潰得了的?範叔群寫得洋洋灑灑,安想得心驚肉跳。


    不消多久,範叔群一揮而就,“啪”一下把毛筆拍在筆架上,竟生生折斷一支上好湖筆。他舉起那紙邊吹著墨跡邊道:“你送去還是我送去?”安就著他的手看了一遍,評道:“慷慨激昂,令人動容。這信自然是我送去了,等你送到,黃花菜都涼了。”範叔群又看了一遍,小心地折好裝入信封,問道:“信封寫交給誰收?”安想了想道:“就寫上飛鷹盟主宋德雨親啟吧。”範叔群依言寫好,鄭重地交給安道:“辛苦你了。”


    安被他嚴肅的目光看得心裏發虛,第一次感覺到撒謊騙人的嚴重罪惡感。


    正巧,前門傳來一陣敲門聲,安如釋重負,道:“僧敲月下門,原來真的是很驚心動魄。”範叔群警惕地看了外麵一眼,道:“你把信收好,別出來,我去看看。”安邊收信邊道:“放心,隻有一個人,雖然聽上去外麵那人功夫不錯,但我還對付得了。”


    範叔群嚴肅地道:“聽話,小心點的好。”說完掩上門出去,反手把安鎖在裏麵。


    安豈是那麽容易聽話的,等他腳步聲遠去,就開窗飛了出去,悄悄跟上。隻見月色下一個高大的頭陀一手撥開開門的家人,徑直闖進院子,站在中庭大聲嚷嚷道:“主人家不要害怕,灑家是路過此地的遊方僧人,因天晚錯過渡船,想借你家化頓齋飯,主人呢?主人呢?”


    範叔群忙應聲道:“好說好說,阿福,你快叫廚房準備幹淨的素齋。師傅裏麵請上坐,先喝口水,洗把臉。”他因心裏有事,所以格外小心,怕得罪了人不好收拾,影響大計,所以招呼得格外客氣。倒是那個和尚被他的客氣搞得有些微失措,但他看看來人也沒啥武功,所以也就不當回事,以為主人家有孟嚐之風,待人一向如此。那和尚止住阿福道:“灑家酒肉不拘,最不愛素菜淡飯,主人家但有大塊肥肉,隻管上將上來。”


    範叔群大吃一驚,知道碰到江湖人了,忙道:“有,有,有剛送來的周莊沈萬三家的大蹄胖,保證管夠。阿福,先拿壺洋河大曲來給這位師傅潤口,趕緊的把蹄胖熱上。”


    說完轉聲把和尚往裏麵讓。一回身才大吃一驚,見安趴在門邊露著半張臉好奇地看著和尚,忙擠眉弄眼地叫她進去。安想你這笨蛋客氣得也過頭了點,人家和尚不知道心裏會生出多少疑問來,看你等一下怎麽圓場,罷了,幫幫你。是以當沒看見,就是賴著不走。


    和尚進屋四周一打量,見裏麵隻有一個小臉黑黑的小姑娘,也不在意,大喇喇一屁股就坐到花梨木圓桌邊,正好阿福飛也似的拎酒過來。他也不倒到杯裏,就著錫酒壺嘴喝了一口,喝聲彩道:“好酒,再來十壺都不多。”範叔群搬凳也在桌邊坐下,見此忙吩咐道:“阿福你幹脆把那壇子酒全端了來。”安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桌邊,但人小桌子高,隻好趴在桌沿上看,無視範叔群著急的目光,反而笑著插嘴道:“這位師傅一壇酒喝下去,豈不是成了醉打山門的花和尚魯智深?不過師傅一臉絡腮胡子,長身魁梧,和繡像上麵的花和尚還真像哦。”


    那和尚聽了大笑:“小姑娘拿灑家比作花和尚魯智深,還真是恰當,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好叫你知道,灑家江湖人稱花二和尚,就愛個喝酒吃肉打架。”安忙笑道:“原來真是花師傅,那以後我們有一飯的交情,再有人敢欺負我們,準定要請出花師傅拔出醋缽似的大拳頭幫我們撐腰。”花二和尚大笑道:“好說,好說,這還不是一句話?你們現時有什麽仇家,盡管戳與灑家,今日灑家替你們一一了結。“安一邊笑,一邊卻想:看這人功夫不弱,依他那麽張揚的性格,應該不會是什麽方外隱士,怎麽就沒聽師傅和任意提起過這麽個人?因此悄悄牽過範叔群的手,在他手心上寫了”小心“兩字。


    範叔群也不敢有所表態,隻有心中更是緊張三分。


    第三十章


    範家的廚子熱完一隻三四斤重的蹄胖,同時殺魚剝蒜,在萬三蹄之後又燒了條兩斤左右重的紅尾鯉魚,以為可以舒一口氣罷手,可阿福不久又來催菜,廚子倒吸一口冷氣,一個人,這麽能吃,怎麽長的?無奈,隻得掏出櫃裏存著備飄花點綴什麽用的十幾個雞蛋,油汪汪的用大蔥炒了一大海碗,忍不住跟著阿福去前麵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隻見一個黑臉魁梧的和尚據案大嚼,什麽筷子調羹之類的統統不用,桌上隻見隻隻空盤和幾根大骨,敢情小一點的魚刺他都吞了下去。見又有雞蛋上桌,他歡快地吹了個口哨,一把拉開胸前衣服,暢著胸懷大蒲扇似的手抓向雞蛋,已經吃了那麽多,居然還是一副餓死鬼樣,廚子不由發愁,如果和尚再要他變出什麽葷菜來,他該怎麽辦?


    對麵的安和範叔群看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兩人都不知道說話,隻知道傻呼呼看著花二和尚吃喝。隻見花二和尚吃完,挽起直裰擦把大蓬胡子,雙手也隨便一抹,抱住肚子大聲感喟:“痛快,痛快,個把月沒吃得那麽痛快了,一路化緣的人家都沒你家大方,施主以後必有好報。”


    安這才回過神來看看他此時渾圓的肚子,不經意間看見他貼肉掛著的一尊小佛像,乃是用普通綠鬆石做成。這綠鬆石在中原倒是不大見,以前安在沈陽的時候常見小攤小販在賣。不是什麽貴重東西,那和尚既然貼身掛著,一定有其特殊含義在。再看他的胡子,一般地吸足了油水,根根油光發亮,難得的是居然並不粘結。安想他每頓吃飯,胡子就這麽刷上一遍,不知道日積月累下來,胡子根有多麽肥沃,想著都覺得髒。再一回想,當年黃大塊對他的大胡子看來是料理得很仔細的了。


    花二和尚倒不多停留,吃飽喝足就大喇喇告辭,不知道他晚上睡什麽地方去。送走大肚漢,回來見桌上多了塊碎銀子,看來此人還不是個不講理的主兒。


    夜涼如水,安又一次飛騰到飛鷹盟上空。自告密信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飛鷹盟後,安白天在附近茶館包個小房間豎著耳朵捕捉動向,晚上則在上空一直盤旋到人家入睡,但除了聽到宋德雨密派冷家兩兄弟前往湘西偵察外,別的什麽都沒有。不過想想也是,兩地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就要好幾天,何況還要摸清對方底細。說實話,安對湘西那幫人也是猜測居多,她也想知道那邊的具體情況。


    飛鷹盟裏麵依然如故,隻有偶爾幾個人匆匆走過。忽然安聽見有兩匹馬從遠處馳來,直奔飛鷹盟,到得門口,還未下馬,就見宋德雨的房門被急急的拉開,他從裏麵急步而出,直奔前廳。


    兩下裏見麵施禮畢,宋德雨遍急不可耐地問:“如何?”冷家兄弟不知是哪一位答道:“全如信中所言,這群人要不是有密信提示,等閑還真看不出他們是滿人,我們從他們飲食習慣和說話中的細微語調習慣入手才得到證明。由此可見,韃子此番深入江南,是有非常充分準備的。”


    宋德雨道:“那天那密信來的古怪,本來不足采信,畢竟這件事聽起來太過離奇。但我細細一看,覺得寫那信的人雖然寫得一手好字,但顯然因憤慨過甚,筆劃之間透著焦慮和憤怒,這種細節尋常是寫不出來。所以我想除非這信是個籌劃細密的陰謀,否則一定是某個不便現身的義士暗中所為。現在看來是後者。那位義士既然這麽看得起我們,是我們飛鷹盟的榮幸,我們有什麽道理龜縮於一隅而置之不理呢?清秋,你考慮一下思路,現在從北方過來的四大堂主加武昌堂主都在,我們把這事討論一下,看怎麽處置。”


    不一刻,有人紛紛快步趕到議事大廳,另有不少人四處散開,潛伏於各處,估計是防備著外人偷進偷聽。但他們百密一疏,誰都沒看看頭頂。


    宋德雨簡要把事情介紹一下,果然就聽到裏麵眾人拍桌大怒聲。等怒氣稍歇,宋德雨問道:“清秋,你看看他們實力如何?”


    冷清秋道:“他們到天子山也沒幾天,但已經削平不少山頭,但他們並無收那些山賊為手下的意思,而是把他們遠遠趕出據點,所以我們估計,一是因為他們有不為人知的陰謀,外人參與得越少越好;二也說明他們的身手普遍非常了得,否則虎落平陽,幾十窩土匪一哄而起,他們也三拳難敵四手。”


    冷劍秋補充道:“他們之中有幾人功夫不下於我們兄弟,還有個把高出我們的。我們踩點細細畫了天子山他們盤踞那一帶的大致地圖,但說實話,那地方很多要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易守難攻。而且山路複雜多變,我們的圖也難畫其之萬一,我們在踩點時也常不期然遇見他們中迷路的。所以我建議如果我們要動手的話,宜早不宜遲,乘他們還沒全盤掌握地理優勢時候,我們的勝算才可以大一點,否則我估計我們進了天子山也摸不到韃子一個人影。”


    宋德雨與眾人略做商量,拍板道:“就這麽決定,這事我們飛鷹盟非幹不可,而且立刻就幹。否則等這幫韃子熟悉了環境,那便如附骨之毒瘤,再剜就困難了。我看這樣,我們人多,所以采用包抄的辦法,分五路包抄韃子的據點,每路由一位堂主指揮,考慮到當地複雜地形,務必叮囑弟兄們要五人結成一組,抱成團才可以互相關照照應。收網的時候大家一定要注意各險要位置的把守,不能漏了一個出去。冷家兄弟對地形已經有個初步了解,所以你倆負責聯絡各路,保證包圍網沒一絲破綻。武昌堂再派三個做事穩妥的兄弟分別通知杭州,廣州,重慶各堂,讓他們接信立刻趕來接應。大家過來,我們把位置安排一下。”


    接下去估計是宋德雨比劃著地圖在安排進攻方略,安也沒打算細聽,猜著他們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出發,大隊人馬到湘西也要一大段時間,不如她先沿長江而上,到四川探明張獻忠的蹤跡。回來直去天子山看他們如何對攻。才要離開,又聽見裏麵一片義憤填膺的聲音,而且群情激昂,氣振霄漢。


    安非在上麵不由深思:“他們已經明知此行坎坷非常,為什麽還能如此勇往直前?李自成率兵揭竿而起的時候,也沒聽說江湖幫派有什麽大的舉動。難道異族打過來就性質完全不同了嗎?外族打過來是不是就叫入侵?麵對入侵人們是不是都會象範叔群和飛鷹盟眾那樣拍案而起,奮起抗擊?這兒原來就是漢人的土地,他們的情緒應該可以理解吧,那麽滿人入侵是不是錯了?甚至是罪惡?算漢人還是滿人?我即使非漢非滿,既然了解了事情的不平,是不是還一如既往地站在王爺一邊?王爺清風滿天下的誌願是不是真的錯了?”


    雖然無處可問出答案,但安已經隱隱然覺得滿人侵占漢人的土地很是不該。但為什麽又有那麽多漢人為滿人衝鋒陷陣呢?象範文程這樣智慧的人他不知有沒有想過這些?


    他殫精竭慮地為滿清朝庭出謀劃策,不知心裏有什麽真實感受?安搞不懂,幹脆與以前想不出研究方向的時候一樣,蒙上被子睡覺。


    次日清晨,安才吃早飯,就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開進客棧,小二跑前跑後好不容易安頓好全部人馬,走過安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嘀咕一句:“又是四川逃出來的。”安聽說忙一把拉住小二,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給小二,道:“四川怎麽了?”小二銀子到手,頓時眉花眼笑,嘰哩咕嚕,添油加醋說了一大堆,安耐著性子聽完,才知道清兵已經長驅打向四川,蜀中富戶一邊要提防心狠手辣的張獻忠,一邊要擔心清人的燒殺搶掠,合計之下,不約而同扶老攜幼逃出四川。


    最後小二還神秘地道:“小姐你知道清兵帶隊的是誰?”安搖搖頭。她想張獻忠是塊最硬的骨頭,估計多爾袞會派多鐸過去。


    小二得意地道:“聽說派去的大將是清兵的一員猛將,這人有開山之力,擒虎之勇,當時清兵入關就是他一錘敲開的城門。”安一聽就知道是以訛傳訛,完全沒有的事,清兵入關明明是吳三桂大開城門迎進來的,不禁笑笑搖頭。


    小二見她不信的樣子,急了,怕到手的銀子飛走,賭咒發誓道:“嘿,你還別不信,遇到過清兵的人都那麽說,還說他們軍裏有個叫何洛會的軍師,羽扇綸巾,活脫脫是戲文裏諸葛亮的樣子,對了,那個將軍還是個親王呢,聽說是皇帝的大兒子。”


    安一驚,怎麽會是豪格?王爺難道就不怕豪格打下天高皇帝遠的四川,挾蜀地天府之國的財力物力而自立為王嗎?或者他還有其他打算,那會是什麽呢?莫非是想讓豪格在啃最難啃的張獻忠時候耗盡全力,無法脫身回京與之爭權?她不知道確切原因,反正回去一問就知。不過既然四川已經打了起來,她也不必再去探路,不如這幾天好好休息,回頭看兩方轟轟烈烈地打架。


    回房時候,安還自言自語:“豪格算什麽英雄,最本事的人是自己穩坐不動,三言兩語煽動著別人心甘情願,赴湯蹈火地為自己出力,這聰明人是誰呢?哈哈,不說。不過王爺也可以算得上一個。”


    【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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