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彎著眼睛瞄了嚴肅認真的王洛陽一眼,也沒著惱於他的不理不睬,繼續鬼頭鬼腦地笑著說她的:“十天前,哈哈,我終於想通了一件事。嘿嘿,我想,我隻要每輸一局,你便叫我背二十個棋譜,我知道你心裏頭是想要我好看,拿這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來整一個小姑娘,嘿,你大香腸心比蛇蠍啊。”聽到這兒,王洛陽忍不住“哼”了一聲,以示反對。安一見他終於有了動靜,興奮得眼睛一亮,繼續道:“可你沒想到你碰到的是個千年不遇,不,是萬年難求的天下奇才。你沒想到我會一狠心一天連背一百個棋譜,隻為抓你連下五盤輸棋。五天後你背著身子與我下盲棋以打擊我自尊的行為才有所收斂,我知道你心裏不知道滴了多少壺血,那幾天你一直又哭又笑的,可見心中矛盾鬥爭之激烈。”聽她這麽顛倒黑白,王洛陽那一聲“哼”顯然比前一次重,但還是沒有分辨。因為那幾天他又哭又笑實在是因為能發掘到這麽塊棋壇瑰寶而欣喜若狂,哪有安說的那麽卑鄙無恥了。這小東西自從把她從麻將桌揪出來斷了她大好財路後,就一直對他竭盡歪曲誣陷之能事,一直苦於沒對手,寂寞得發瘋的王洛陽也隻好逼自己習慣了。但多爾袞卻說:“那王洛陽看來要進小姑娘的圈套了。”


    這會兒安卻端了張臉很正經地道:“可我納悶了,為什麽我背了一千多高明無比的棋譜卻還不是你的對手。那一天月黑風高,我輸得焦頭爛額之餘躺在床上,終於決定不再以君子之心度你這小人之腹,我才明白一個至要緊的原因。原來我背的棋譜都是你提供給我的,這些譜你幾十年來顛來倒去讀得滾瓜爛熟,怕是叫你倒背你都不會為難。所以我依著這些套路每下一子,你心裏滾滾湧湧不知會自動冒出多少後招來製我。我若一直循著你的路子走下去,那便永無出頭之日。因此從那天起我決定另辟蹊徑。”說到這兒,因棋局吃緊,隻得收了口專心應付,倒是王洛陽雙眼難得地脫開棋盤看了安一會兒了,若有所思。


    終於解開一劫,安小嘴兒一開,繼續說下去:“我當時想啊,人說世事如棋,那如果換一種說法,是不是也可以說棋招常向世事求?”王洛陽聽到這兒忍不住點點頭,終於改“哼”為“嗯”,下手也滯了下來。安見此略癟了下小嘴,不露聲色地道:“於是我到書局找曆史上仗打得最昏天黑地的書來讀,一位書生向我推薦了《東周列國誌》和《三國誌》,我又捎帶了一本《資治通鑒》,因為我想有時候官場之險尤勝戰場。等我昨天看到魏晉南北朝時,才終於想出製勝之兩大法寶。這兩招其實說出來一文不值,但對付你大香腸卻是正中要害。”


    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長長喝了口水。然後斜睨著王洛陽,看他反應。幾天相處下來,安已知道此人棋癡一個,平時怎麽激他他都不會怎麽放心上,惟有與棋有關的事情才能引起他的關注,如今她欲擒故縱,拋出製勝法寶這個噱頭,一定能把多年不輸已不知輸為何物的王洛陽吸引過來。果然王洛陽眼神炯炯射向她,道:“別人說出這話來我是怎麽都不會相信的,不過你例外。但你今天所下還是平平常常,未見有異軍突起,難不成還有後招?”


    安笑道:“我早知道你要問這句話。你試想,我如果一上來便使出奇招,被你這種高手一照麵還不露底,我後麵還怎麽辦?高招自然是要到最後要緊關頭才使出來的。我的高招之一,哎呀,名字先不告訴你,但我絕不瞞你,一定會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你的。”邊說邊胸有成竹地飛快落子,倒是王洛陽下子前考慮又考慮。“我與你對了那麽多盤棋,已經知道你造勢能力獨一無二,你的布局一成型,便如銅牆鐵壁,我怎麽狂轟濫炸都拿你不下。這便好象如今明清兩國對壘。滿人擅長馬戰,不擅攻城,於是漢人廣築城堡,堅壁清野,滿人盛氣而來,一攻不下,再攻而氣衰,三攻而力竭,以至軍心渙散,不戰而退。我以前犯的也是這個錯誤。”這一席話不隻王洛陽聽得頻頻點頭,連裏麵的多爾袞他們也相顧驚詫,詫異一個小姑娘竟能說得出這麽一席大道理來,而且又正切中滿漢對壘之要害。


    隻是後麵棋盤形勢吃緊,安邊要思索怎麽下子,因此話說得斷斷續續,聽著分外吃力,但這些話說的合情合理,寸寸符合王洛陽平日所想,他不禁聽得心曠神怡,喟然而歎。止不住地催安趕緊說下去。安等了好久又才說:“如今我卷土重來,審時度勢,知道我兵力雖強,氣勢雖盛,但與你相比,還是稍嫌不足。而且你以城為據,進可攻,退可守,活絡非常。但你忘了一點,我腦子比你好。”說完吱吱而笑,雖然是一付小女兒天真爛漫狀,可裏外四個大人已一個都不把她當小孩兒看了。


    又等得一會兒,安等一子落下,吃掉王洛陽一小片黑棋後,才得意洋洋地說:“瞧,如今我布局已成,雖是散散落落的,但都克製著你援助鞏固大龍的要害。這是因為我兵力有限,不可能鐵桶也似地圍你。但我扼住你的進出要道,施出的這招叫”圍城打援“,於是你的大龍進不得出不得,怎麽動,都有我的軍隊以逸待勞等著你,你發一隊人馬從別處來救援,我就乘機打掉你一隊,然後我再乘機發展壯大,此消彼漲,直至把你困死,讓你儲備耗盡,易子而炊,於是你隻好推盤投降。”這一席話還是說得斷斷續續,王洛陽直至費力聽完這才恍然大悟,再看局麵,正如安所說,已成圍城打援之勢,一時心中百感交集。若幹年不敗金身被破,很是有點難過,但聽了安的一席高論又覺眼前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又得臻另樣化境,再是感慨安小小年紀卻輕易得棋中大道,實非他所能及。因此臉上陰陰晴晴,忽喜忽悲,竟是呆了。一邊是安一個多月來終於得贏,高興得拍桌打凳,大呼小叫,歡聲連連。屏風裏麵三人也是目光熱烈交流,雖沒說出來,但也看得出欣喜異常,因是安無心插柳,解了他們連年與明軍對陣之大難。


    不曾想,樓上竟然也爆出一陣更為暢快的笑聲,笑聲頗有歇斯底裏,似多年積怨終於得脫的意味。笑聲中,隻見一道白影自樓上飄然而下,往棋桌悠然而落。一路裙裾飛揚,如同一朵碩大盛開的百合,光是那曼妙的姿勢已是攝人心魄。待她坐下看真了,見那容顏真如幽穀百合一般,要不是親耳聽見她笑聲不歇,否則還真想不到如此容貌的人會笑得這般放肆。這美婦人未坐下便出手如電,安也不知她動了什麽手腳,把本是醒悟過來拔腿欲溜的王洛陽定在桌邊,隻得一雙眼珠子閃閃爍爍地躲避著那美婦人。而那美婦人此時也不再狂笑了,隻是傻笑著癡望著他,看著看著,兩串眼淚便斷了線般飛湧而出,從她瑩白光潔的臉上一路滑下,頃刻便濕了一片衣襟。王洛陽等了半天沒見動靜,忍不住轉回眼瞧,一見美婦人淚如飛瀑,一時也不知道是把眼睛移開好還是看著她好,目光遊移了好半天才鼓著勇氣幹咳了一聲道:“不錯,我輸了,你說怎麽辦吧。”


    美婦人抽抽答答咽了半天氣才說:“師兄,十五年前你發誓說哪一天隻要你輸一局棋,你馬上與我結婚,以後唯我是從。我其他不要求,你隻要和我結婚就好了,我再不嫌你髒嫌你臭,也不在你麵前殺人了,我什麽都依你,隻要你和我一起回盤絲穀,好不好?”


    安本來美滋滋地看著美女,但見她說出這麽私人的話來,覺得不好意思再厚著臉皮聽下去,回頭見大喇嘛探著頭向她招手,便跳下凳子想過去。王洛陽本來是灰心喪氣,心裏很不想跟師妹回去,但發過誓的事,又不好賴掉,隻得垂眉不語,但見安要走開,忙喊住她:“小姑娘,你說了一個絕招叫圍城打援,還差一個絕招沒告訴我。”


    安回頭微微一笑:“不急,等你與這個美麗大姐姐解決完問題,我再告訴你。人家等了十五年,還是先解決的比較好。”王洛陽見她隻顧走自己的,怕她一走,這得以擊潰他的絕招便不得聞,心一急,癡性發作,回眸對他師妹急急地說:“好,我答應你,你先解開我穴道,等我問完這件事就和你一起走。”他師妹聞言大喜,頓時破涕為笑。這一笑頓如春花盛開,美不勝收,連棋癡王洛陽都看得呆了一呆。安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特別喜歡這美婦人,見她好事得諧,心裏也替她歡喜。笑嘻嘻地道:“那我先恭喜兩位了。這絕招嘛,說出來也不值一文,一般高手過招,最忌分心,我專挑你上心的事來說,又控製說話的節奏,讓你聽得欲罷不能,在棋上考慮的心思便少了一分。所以我這一招叫做聲東擊西。其實若真論棋力,我還是大大不如的,今日我勝在狡計,你不用太難過。”


    王洛陽聽了大搖其頭:“罷了,罷了,今天你說贏得有點其他成分在,但下棋又何嚐不是鬥棋鬥心力了?而且純論棋藝,以你的悟性和聰明,不出一月還是可以勝我,我是輸得心服口服,以後這千子劫的名號該是你的了。對了,我說過答應你三個要求,並傳你所有功夫,你先說說什麽要求吧,功夫等我結完婚出來再教你。”


    安見他神情有點沮喪,也不好多說,隻簡單地道:“我隻提一個要求,以後你要放出風聲去,誰想動我一根毫毛,你便與他作對到底。其他就不用了,我最怕吃苦,武功的事還是算了吧。”


    王洛陽點頭道:“這事你不說,我也不會讓人來與你為難的,象你這樣的棋友我怎麽舍得讓你受委屈,其他兩個要求先寄著,你想好再與我說。”說完一扯他師妹就走。他師妹雖被他扯得一個趔趄,可手被師兄牽著,心裏歡喜得緊,邊隨出去邊眉開眼笑地對安道:“如果有人與你為難,你隻要說你是萬人屠花春花的好妹子,保證有大半人買你帳。”


    “萬人屠?”這個血淋淋的名字實在不好與這麽個巧笑嫣然的女子聯係在一起。安第一次對莫名其妙的江湖人起了興趣。可等她走到屏風後見到三個人,她的興趣再也集中不到“萬人屠”這三個字上。三個大男人明顯是在這兒找她有事,會是什麽事呢?


    見她滿臉疑問,多爾袞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和氣地道:“小妹妹不要害怕,我們是來謝謝你幫我們捉住要犯的。”


    安不信,因問道:“我早上進城時聽說當今皇上薨了,是真的嗎?我還聽說眾人都擁戴王爺您做皇帝,這也是真的嗎?如果以上兩條都是真的,王爺您還會有時間有興趣來這兒專門找我隻是為了謝謝我這一件小事,我就不能不有什麽想頭了。我不能不怕。”


    多爾袞聽了莞爾,輕撫她的頭皮道:“你再前前後後仔細想一想,捉住黃大塊隻是小事嗎?”


    被他一提醒,安立刻恍然大悟,把皇帝突然去世而沒立即公布和全城明鬆暗緊抓黃大塊聯係了起來,兩眼圓睜剛想驚呼,忙自己捂住嘴巴,眼睛左右前後巡了一遍沒見異常才放心。可心裏還是有疑問:“我覺得他傻傻的,不是那塊料啊。”


    多爾袞讚許地道:“你想得不錯,他不是那料,但他是個重要線索。”見安噘著嘴臉上有點喪氣樣,笑笑安慰道:“你也別泄氣,有的事情單靠聰明是沒用的,重要的是社會處世經驗和看問題所站的角度。目下你最好是跟我回王府,與勞親做個伴。”


    這回多爾袞雖沒明說,但安也猜出來了,叫她進王府才不是與勞親作伴那麽小兒科,而是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放她在外麵有人不能放心。隻是這麽件小事叫個人來把她捉進去就得了,何必勞動王爺大駕呢?她想不通。但她覺得與多爾袞鬥腦筋很有意思,所以她也不想象早上那麽怕惹事上身避之不及了,幹脆大大方方牽著多爾袞的手道:“好吧,我跟您回去,勞親我會常去看看他的,但我最想跟在王爺身邊長見識,我喜歡與王爺這樣的聰明人相處。”


    多爾袞自十六歲建功封王以來,一直睥睨風雲,高高在上,連妻子兒女都不怎麽敢在他麵前說話,如今這麽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軟軟地握著他的手,說著沒大沒小的話,他隻覺得很異樣,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造次,反而喜歡得緊,一把把安舉起來放上他的坐騎,與她一路談笑著回府,連鬆陽先生都偷偷與大喇嘛說:“這小姑娘恁的好人緣,連我都喜歡她。”


    第三章


    吃完晚飯,安又被多爾袞拉著去見等在議事廳的範文程,害她都抽不出時間去看看勞親。她不明白多爾袞為什麽對她這麽好,又叫人在他書房邊給她騰了個房,著人把她客棧裏的行李都搬過來,又允許她隨便出入放著很多機要文件的書房。不用說是她了,連大喇嘛和鬆陽先生都莫名其妙,而多爾袞卻笑吟吟沒一句解釋。


    範文程看到多爾袞攜前日見過的少年進來,眼神中略有詫異。但他是個精細人,人家不說,他就不問,何況他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談。兩下見禮後,多爾袞開門見山:“範先生,你找我說話,是支持我爭取皇位呢,還是反對?如果是前者,請講,如是後者,免談。”話說得不重,但自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範文程早已料定他有這態度,端容一拱手道:“今天私自來找王爺,沒想過要說這些該朝堂上決定的大事。下官是想有好幾年沒跟王爺議論曆史了,今天下官找了幾個故事想和王爺聊聊。”


    多爾袞一笑,轉首對自說自話坐在下首的安說:“我們滿人看漢字費勁,但又很想了解漢人的曆史,所以我從小就請範先生給我講解。範先生說是跟我議論,那是客氣話了。範先生胸有錦繡,又是高瞻遠矚,見解與普通人很是不同,反正不是議論國是,你聽聽也好。”待見安人小椅高雙腳夠不著地坐得很是費勁,卻又一本正經“噢”了聲表現出一副嚴肅相,不禁又是一笑。


    於是範文程開說。第一個說的是晉文公與兄弟奪位的事,安聽到這兒心想這個我已經看到過了,但當時看過就算,也沒深入去想,此時聽範文程就此一分析,才知道原來憑小小幾頁文字,一個有治國經驗的人竟然可以推演出那麽多的可能。越聽越是佩服,越聽越是歡喜,不知不覺中把垂著沒著落的雙腿盤到椅子上,兩手按著椅把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聽。多爾袞雖沒她那麽忘形,但看上去也聽得很認真,因範文程這一講正切到了他的要害。第二個講的是唐太宗李世明玄武門殺兄弟奪位的事,第三個講的是明成祖朱棣以清君側起兵逐走侄兒的事。繞了半天,還沒等安回過味來,範文程已經收題一揖告辭了。


    多爾袞送走範文程回來,心神有點恍惚。他背著手來回踱了好幾步才牽著安回到書房,坐下也不說話隻是看著桌上的燈發呆。好久才道:“小小安,你聽範夫子想說的話中之話是什麽?”


    多爾袞自與安一起騎馬回府起,便開始叫她“小小安”了,可安覺得她已經不小了,心智更是非尋常大人可比,前麵加一個“小”尤自不可容忍,何況是一加兩個。但抗議無效,值得直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此時見問,知道現在不是抗議的時候,忙道:“我想老夫子想說的是奪位必然殺戮,很傷國力,而且即使那三個國君後來都有非凡的建樹,最後還是抹不去青史上那一個汙點。”


    多爾袞雙手支額伏在桌上也沒點頭也不說話,安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又不敢打擾他,起身想悄悄退出。才輕手輕腳走出幾步,便被多爾袞叫住:“小小安,你去看看勞親也好,出門給我把門帶上,吩咐外麵人沒我吩咐一個都不許進來。一個時辰後你再來和我說話。”安心想,範老夫子一說就是近兩個時辰,現在或許是三更天了都難說,勞親還會不睡等她去嗎?但去看看也好。旋即又想到勞親寶貝多爾袞賞他的藍袍子的態度,忍不住對多爾袞道:“王爺,勞親這回立了個大功勞,您賞他點什麽好嗎?”


    多爾袞一怔抬頭,兩眼迷茫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隨手拿過一把短刀說:“這個賞他,說我說的,他是個好樣兒的。”安雖與多爾袞接觸時間不多,但已知他是個精明強幹的厲害角色。如今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心裏有點怕,忙接過短刀謝恩跑出。


    下人們都見了多爾袞對安的態度,自是不敢怠慢她。見她要去勞親處,忙跟了個人過去忙前忙後地引路。安從來沒被人如此殷勤地伺候過,很不習慣,也很過意不去,一到勞親那裏,立刻掏出一小塊碎銀出來打賞,算是補償一下內疚。待那人歡天喜地千恩萬謝地走後,她才抓起小門環敲門。


    開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一見安就笑問:“是安姑娘吧?咱們福晉等了你好久了,快請進來,外麵風大,別著涼了。”幾句話說得安心裏暖烘烘的。進去裏麵,果見福晉穿著家常衣服等著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行禮,才走到近前,便被福晉一把抱住,笑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我們勞親回來一直念叨著你,睡醒過來後知道你進府就一直不肯再睡,說是要等你來看他,我們怎麽勸都不聽的。這可好了,你一來他不知道多開心呢。來,小妹妹先吃點東西,跟著爺兒忙了那麽久,一定餓壞了。”被她這麽一說,安才覺得肚子是有點餓了,不客氣地抓了塊糕點裝了個鬼臉就吃,福晉還是摟著她,順便還替她順了順頭發,象母親對自己頑皮回家的孩子一樣,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吃完糕過去勞親房間,果見勞親趴在床上與一個小廝玩。他一見安進來,高興地大叫:“安,安,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們還不信,我說你是我好朋友,一定會來看我的。”說得安心裏有點內疚,她覺得自己好象沒勞親說的那麽夠哥兒們。她跑過去坐到勞親床沿,問道:“勞親,你還痛嗎?”


    勞親搖搖頭道:“我們男子漢是不能喊痛的。我阿瑪說過,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的。”


    安忙把短刀掏出來給他,說道:“你瞧,你阿瑪叫我帶這把刀賞你,還讓我跟你說你是好樣的。他現在很忙不能過來看你,你要自己老老實實地養傷。”後麵兩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但她心裏並沒有說假話的感覺。


    勞親伸臂接過刀,還沒仔細看,旁邊陪著他們的福晉先驚叫了一聲:“天,這把刀是王爺幾十年不離身的寶貝,當年據說是他阿瑪努爾哈赤大汗送給他的。勞親,你阿瑪這個賞賜可不得了,你以前得到過的賞賜全加起來還不如這一把刀,你阿瑪這是誇你是個男子漢了,配使他使過的刀啦。”


    勞親大喜,痛也不知道了,大笑大叫著跳下床來,舉著這把短刀亂轉。安本來也替他歡喜,但轉念忽然一想,不對,這刀是多爾袞神思恍惚下隨手交給他的,萬一他清醒過來找起來可怎麽辦?勞親到時一定會非常失望難過的。看著勞親欣喜的笑臉,她暗下決心,說什麽也要使計讓多爾袞認了賞刀的事實。


    聊了會兒出來,丫環送安走到大門邊時,福晉安頓好勞親趕出來。她握住安的手輕輕的道:“小妹妹,謝謝你。我知道這把刀一定是你替我們勞親討來的恩典。王爺現在這麽忙,一定沒時間想到這些小事,而且賞的還是他非常珍視的寶貝。小妹妹,我們娘兒倆都很謝謝你。”


    安抬頭仰視福晉,見她在月光下的臉柔美順滑,再年輕幾年一定是個大美人兒,可惜近來可能生活不如意吧,她的臉上有一股孤寒相。但她看著安的眼神是真誠的,與前麵剛見麵時和藹的眼神有所不同,現在她似是把安當作同齡人看,甚至有些許依賴。這可能是個柔弱的女人。安知道真相真的如她所說,而且還要悲觀一點,但她不能說,勞親和她未必能經受得住事實。於是她端著臉很認真地說:“阿姨你猜錯了,勞親這回立的功勞不隻是抓一個人那麽簡單,勞親也不知道,現在我不好說,以後我把事情說出來你準保會嚇一跳的。但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這事非同尋常,牽涉很大,王爺未必會高興事情傳得太廣的。”


    安並不信誓旦旦,而是故意稍微誇張事情的嚴重性,以讓福晉充分相信。福晉果然信了,她高興地雙手合什低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滿眼都是欣喜,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這還是站在外麵和人在說話,忙拉著安說:“小妹妹,如果沒事,你今兒也別回去了,咱們娘兒倆說說話一起睡好不好?趕明兒起來阿姨替你量個尺寸做幾身冬衣,這兒冬天天冷,可千萬別把我們小勞親的好朋友給凍著了。”


    安人雖小卻是精靈一個,一聽就知道她是真高興,而且難為她還會真心替自己想到那麽多,忙笑道:“阿姨不客氣,王爺隻給了我一個時辰來探望勞親,叫我即刻就回去呢,估磨著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是明天逮空再來煩擾阿姨吧。”福晉見說也不好再挽留,隻得舒臂又抱住安,輕輕地道:“好孩子,我們勞親要有一半分聰明就好了。”安沒回答,也緊緊抱了抱福晉才告辭。


    多爾袞書房所在的小院是全府的禁區,沒他自己的允許,便是連大福晉和兒女們都是不允許進院的。但安現在正得誌,進出自如。才進院門,鬆陽大師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神情嚴肅地矗在安麵前,把安著實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才捂著胸口喘著氣道:“大師,晚上做這種小動作並不好玩的,你會嚇死一個天才的。”


    但鬆陽神色一點都沒變動,依然很嚴肅地緩緩伸出大掌,一把夾到安肋下把她舉起與自己平視,行動遲緩仿佛中了邪一般,把安嚇得小嘴微顫,話都說不出來,隻會捏著個什麽有都沒用的小拳頭發抖。半晌,鬆陽才下定決心似的問:“你說你是不是很羨慕千子劫空中翻轉的輕身功夫?”


    安見他雙眼迸出,臉上肌肉虯結,在月光下顯得分外猙獰,嚇得想說話都發不出音,想點個頭表示同意,又怕他有什麽想法一怒之下稍稍使力就一把捏死了他,隻得掙紮再三,語不成聲地道:“我我我是羨慕,但但聽說大師能翻得更高高,這”


    鬆陽不等她說玩,已經聽出她的意思,滿臉激動,可看在安眼裏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滿臉肌肉抽動那麽恐怖。隻聽他也語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小小姑娘,大大師我早看出你是個可造之才,你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功夫比他強,你有眼力,好!好!,大師我想了很久,即使頭可斷血可流,你這樣的徒弟也一定要收。”很奇怪,前麵說得艱難萬分,後麵兩句卻說的斬釘截鐵殺氣騰騰,表情更是咬碎鋼牙那一種。


    安全部聽完這才鬆了口氣,全身軟癱。心裏暗想:天哪,還有人這麽收徒弟的,簡直比殺人還凶,這種人我怎麽能做他的徒弟,這以後他神經一緊張我還不給他吃了?但麵對他恐怖的表情,她可沒膽把話實說,隻得敷衍道:“大師,這麽重大的事情怎能倉促就決定的,改天等我備了好酒好菜再細細商議所有細節也不遲。這可是鬆陽大師您收徒,不是別人呐,如此月黑風高草草擬就,說出去簡直是塌大師您的台,以後你我都成人家的笑柄,還道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在裏麵的,所以我為大師您著想,咱別慌,趕明兒我們找個地方細細商量了再定,好不好?不過大師您最好先放我下來,這麽舉著我說話您費勁,我也不好意思讓您累著。”她也不知道鬆陽在江湖上是什麽角色,但隻知道人都喜歡花花轎子抬著,順著他心氣兒說才可以說動於他。


    鬆陽聽著她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但卻與自己考慮成熟的步驟很不相同,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隻索舉著個小人兒兩眼亂轉卻轉不出什麽東西來。幸好裏麵多爾袞略顯疲倦的一句話解了安的圍。“小小安嗎?你可以進來了。”安聞言忙輕踢鬆陽一腳,輕聲道:“王爺叫我呢,快放我下去。”“王爺”兩字如醒神冰水兜頭澆下,鬆陽一驚回神,但又不甘心就此放過,雙足一點,輕輕躍起連翻三個跟鬥,穩穩把安放到書房門前,道:“你瞧,我的輕功比王洛陽如何?明天等你回話。”


    安伸舌衝他一個鬼臉,撥開門栓飛一搬轉進門裏,連忙把門掩上,暗說我才不理你呢。多爾袞奇道:“做什麽,這麽鬼祟。”安怕鬆陽聽見,跑過去寫了一行字交給多爾袞看,多爾袞見她畫畫得不錯,字卻寫得甩胳膊掄腿的,很是奇怪,但一想對了,她不習慣用毛筆。見上麵寫著:“鬆陽老兒威逼我做他徒弟,我萬死不從!!!!”後麵連用四個墨汁淋瀝的歎號。多爾袞看了嘻笑,心情倒是一鬆,也沒太當一回事,把那紙揉成一團扔了,笑道:“好事兒啊。好,不說這個了,你來猜猜我剛才想了些什麽?”


    安見他懶懶地側倚躺在椅背上,臉上除了倦意,還似乎有一點消沉,這是什麽意思呢?她不敢亂猜,隻得轉開話題道:“王爺,我剛剛帶著你的賞賜去看了勞親,他受的是皮肉傷,應該沒啥大礙。不過你還記得你賞的是什麽嗎?”


    多爾袞沒回答,隻是把眼光從遠處調回來,散散地看向安。安也不好再賣關子,老老實實地道:“你賞了他一把短刀。”多爾袞下意識地伸手一探腰際,果然是沒摸到那把長隨身邊的刀,臉色頓時凝了一凝,但很快便又垂下眼去:“算了,給了就給了。你還是注意回答我的問題吧。”聲音也懶洋洋的,似乎恨不得嘴都別動,喉嚨一滾就可以發出聲來。


    安看了他這樣,心裏莫名地也有點傷心,心想是不是他分析前因後果後為自己當皇帝的條件不具備而沮喪呢?她不知道這麽說出來會不會更打擊他,呆呆地回視著他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好。忽然心中柳暗花明,決定棋行險招。她大力一撫掌慨然道:“不對,我原先想錯了。王爺大英雄,好漢子,哪裏會與酸文人弱女子一般不出息了。王爺一定是以範老夫子講的故事為借鑒,製定出了更周密更可行的計劃來了。”


    安說完,緊張地看著多爾袞的臉色,隻見他臉上由陰轉晴,轉而放聲大笑,這才暗暗吐了口氣,嘖道:“王爺好沒意思,連小孩子都拿來捉弄,害我白擔心半日。”多爾袞收住笑,長歎了口氣,道:“我的孩子沒一個像我,反是你卻像足我少年時候,現在看來,我喜歡你是有道理的。走,這屋裏悶氣得很,我們到外麵花園裏走走。”安微微一撇嘴,嬌俏地道:“王爺時過境遷,把自己小的時候想得太厲害了吧,我就不信你能厲害過我,最多也就馬比我騎得溜一點,其他卻也馬馬虎虎。”多爾袞自然不會與她計較這個,牽著她的小手往外走去。隻是他龍行虎步,苦了被牽著的小小安,隻得一溜兒小跑才得跟上。


    北地八月的秋夜已是涼浸如水,風吹葉落,別有一種悲涼。安縮了縮脖子想躲到多爾袞身後避風,卻被他一把抓回身邊坐下,她隻得大聲抗議,早有機靈的下人取來薄毯給她披上,她這才肯老老實實坐在園中假山最高處。


    多爾袞深深呼吸幾下,這才說道:“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你可以據實告訴我你的情況嗎?告訴我,到底是什麽樣的父母才養得出你這麽個聰明伶俐的小孩子來。”


    多爾袞語氣誠懇,不好拒絕,但安自有苦衷,說不出口。她很是為難地看著多爾袞,希望他看在她為難的份上放棄這個話題,因為她不想騙他,也知道這人精明,編出來的來曆未必糊得過他。但多爾袞隻是拿眼看著她,一點沒放棄的意思。兩人對了半天,安不敵,隻得無奈地道:“這樣吧,我的來曆說出來匪夷所思,很多東西一時是很難解釋得清楚的,王爺聽不懂就問,實在聽煩了就打斷我,但千萬別不相信我。我說的句句真實。而且王爺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就是你聽了也不得說給其他任何人,否則不如現在便一刀殺了我幹淨。”


    多爾袞微微一驚,想不出她有什麽可以隱瞞的。但一想這小姑娘智擒黃大塊,笑贏王洛陽,確非一般小孩兒可以比擬的,說不定真有什麽匪夷所思的來曆。當下伸掌與安一握,道:“放心,對朋友,我言出如山。”當下起身喝道:“所有人等園外伺候,沒我吩咐一個不許靠近。”


    這個朋友的意義與勞親口中的朋友份量自是大有不同,這意味著一個成熟漢子對她的認同。安聽了心裏暖暖的,一掃原先的為難相,抬臉笑對多爾袞道:“王爺,我明白了。”待多爾袞重又坐下,她這才略略思考了一下,細聲細氣地講開:“我要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見多爾袞一臉驚訝,又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句:“是的,很多很多年以後。”


    多爾袞借著月色,發現安雖然臉色堅定,但眼中掩不住的一絲恐懼,便伸掌包住她的兩隻小手,果然她小手冰涼,微微發顫,似是心底藏著件極害怕的事。他雖然很想知道什麽,但見一個小小女孩如此神色,心中也有一絲不忍,便溫言道:“算了,如果這事不好說,你還是別說了的好,我不想見你不快樂。”


    安搖搖頭,眼神迷茫地看著多爾袞到:“不,我還是說出來的好。這事放在我心裏也是個塊壘,我晚上靜下來一想到這個心裏就慌得睡不著覺,還是說出來的好。王爺是睿親王,睿即聰明,一定是我傾吐這一切的最佳人選,王爺你不可以阻止我。”多爾袞見說也不再阻攔,任她轉開眼又似很費勁地思索了一下,看著遠方不知哪裏繼續說下去。“多年以後,科學飛速發展,人們原先以為是神話傳說的事情都一一得以實現了,人可以飛上天了,還飛到月亮上,人的壽命也原來越長,百長命歲已不是願望,而是可以達到的現實。王爺,你信嗎?”


    多爾袞雖然聽著覺得不可思議,但想想安不會騙他,於是點點頭到:“你說下去,我聽著。”話不多,但安已聽出他的信任,心裏喜歡,繼續說了下去:“人是有無數的細胞構成的,現在肉眼看不出來,但放大幾十倍就可以看出來了,後來的人不隻看出了細胞,還放得更大,可以看清細胞裏麵有什麽,也研究出是一種叫幹細胞的東西決定了細胞是變成腸子,還是鼻子。這中間有一個天才科學家研究發現,隻要適當控製生成神經元的幹細胞,便可以讓培養出來的人思維能力有所變化。於是他做了很多嚐試,每一次嚐試就意味著要出生一個與常人不同的人,他經曆了很多失敗,生出了很多畸形怪狀的人,最養不下去的被他注入毒夜毒死了,浸到防腐劑裏泡著當標本用,能養得下去的就關在籠子裏,需要時拖一個出來剖開來研究到底錯在哪裏。”


    多爾袞明顯感覺得出小小身子在瑟瑟發抖,便伸手把安抱進懷裏。安像成人一樣地歎了口氣,聲音中透著很多沉重的況味。“也不知道他荼毒了多少生命,直到有一年他頭發花白時,培養出一個完整的男孩,一年後依法生出個女孩,那就是我。我們從小就沒玩的,自有意識起就被逼著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看深奧無比的書。所有的人看我們如看怪物,甚至隱隱有點怕我們,沒人願意和我們說話聊天,隻有我們兩個自己互相憐惜。哥哥聰明還勝我幾分,隻要他願意想的,他就能做到。我們沒有名字,沒人願意費這個心思,哥哥出生時,他們簡單地叫他一號,後來哥哥自己改成‘逸豪’,我原本叫二號,哥哥不答應,非要叫我與二差不多的‘安’。至於姓什麽,我們是想都別想了。說起來這段日子雖苦,可比起後麵的日子來,那還算是天堂了。”


    安越說越慢,一邊艱難地回憶著,一邊費勁地組織著語句。而多爾袞前麵聽得迷迷糊糊,不明所以,至此才略略聽出了個輪廓。越聽越是心驚,心想這一條小命真可以說是萬死一生機緣巧合撿出來的。隻聽安輕輕地又講道:“也是那天才殺孽太多,終於被人告發了出去,如果按法律規定,他是死路一條的。但他不想把命交到人家手裏,乘捉他的人還沒到,他就放火一把燒了實驗室,還拎著槍到處找我們兩個,想把我們也殺了,不給別人留一點點成果,可哥哥見事情不好,拖我一同抱著石頭沉到水池裏,嘴裏含著根玻璃管呼吸,這才躲過一難。等我們被人拉上幹地,才知道那天才找不到我們已經自殺了。我們本來很慶幸,以為終於脫離他的魔掌,可以過正常日子了。可沒想到我們被拉進一個更大的實驗室裏,有更多的人拿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們拿射線照了我們好久,出來後我和哥哥的頭發都快脫光了,好幾天吃不下東西,都快死掉。還得謝謝那天才把我們設計得好,我們很頑強地又活轉過來了。可他們還是不放過我們,針戳進我們的頭骨,取了我們一些腦細胞來研究,為了保證取出來的細胞不受損壞,他們就狠得不給我們打麻醉針,現在想起來,我的頭還是針刺一般的疼。”


    安說到這兒,早就泣不成聲,但多爾袞想,既已說到這兒,還是讓她全說出來的的好,有一個人分擔,她也好過不少。便緊緊握了握她的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為了防止我們得病,他們把我們隔離在一間小小的無菌室裏,沒事誰都不會來看我們,我們隻有無望地靜靜地等死。可是這幫偽君子懾於法律,又不敢下殺手剖了我們,其實我們知道,他們不曉得多想細細剮了我們,切成一片片地給他們研究,對於他們來說,我們真是奇貨可居啊。而我們巴不得他們還是一刀了斷了我們,省得無窮折磨。所謂窮則思變,哥哥建議我們研究出一套自己的手語,鑽在被子裏麵討論交流,免得被他們的攝像頭看到聽到。很快我們想出了個緩兵之計。由哥哥對他們說,既然知道我們是奇才,白晾著可惜,不如讓我們學習知識,不會很久應該就可以破解我倆的成因。他們研究了那麽久看不出結果也躁了,想想我們的建議不錯,便放我們出來軟禁在一個小院裏,給我們提供世上所有他們可以得到的知識。我們為了活命,隻有拚命地學,拚命地想,像趕上架的老鼠,隻有一刻不停地跑著才可以活命。真是可惜了,我們那時候沒時間看曆史,否則也可以知道現在以後是什麽樣了。”


    “這期間,我們研究出很多成果,他們得之如命,全稍作改動後占為己有。隨著他們因此得到的名利越多,我們的生活條件得到很大改善,但他們也越饞涎於我們的來由。我們終於明白欲壑難填是什麽意思了。於是我們以其他名義背著他們研究時間穿梭機,因時間關係,也因我們再不想回到這個吃我們的世界,我們隻研製了單程的。用這個機器,我們可以自由到達我們想要到的年代。可是他們提供給我們的能源有限,我們也不敢多要,隻好改原來兩人同行為反向出發,也就是說,我到了當時的幾百年前,哥哥就到了當時的幾百年後了。我真想哥哥,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不知道他到的那時間地球上還有沒有人生存。”


    說到這兒,安目光空洞地看著多爾袞道:“我難過時,哥哥以前也是這麽抱著我,我們兩個相依為命。沒想到到這兒後,誰都對我這麽好,勞親甚至在我們掉下奔馬時墊在我身下怕我摔壞。還有你,王爺,我不知道你日理萬機的人怎麽還會有時間有精力來理我,你和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勞親不同,我雖然自小看慣人家臉色過日子,對別人的心思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我猜不出你為什麽對我好。我很喜歡你,你像我哥哥一樣聰明能幹,也像他的方式一般喜歡我,我很希望這不是我的胡想,你能解釋給我聽是為什麽嗎?”


    多爾袞揉揉安緊皺的眉頭,笑道:“緣分這東西,誰都說不清。我也有問自己,我為什麽沒來由地覺得你和我象,現在聽了你這一說,我總算也有點明白了。就是因為我們的遭遇相似,我總覺得在你的眼神深處可以看見我的影子。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你確實要比我小時候聰明多啦。”


    安不解,道:“王爺是皇孫公子,自幼尊貴非凡,怎麽會和我一樣吃苦呢?”


    多爾袞笑道:“這你就不知道啦,好,今天我也把我的經曆說給你聽,這樣你也不算吃虧。”安插嘴道:“不,照你那麽說起來我還是吃虧,因為王爺的經曆我隻要細加查問,終究還是可以問到的,可我的經曆當今之人即使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但我不這麽看,我的秘密能與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分享,讓我心裏少了一個很重的負擔,而王爺你能平靜地聽完而不大驚小怪,甚至有什麽行動,說明我傾訴的人是找對了,所以我一點沒覺得虧,反而覺得今晚很賺。”


    多爾袞道:“你這麽想有你的道理,但我既然不拿你當小孩子而是當朋友一樣對待,聽了你的秘密而不說我的,我自己心裏會罵自己很沒道義。”他看看天色,月影西斜,但東方也沒亮色透出,天是很不早了,而兩人誰都沒倦意。“我很小時候,父汗去世,我額娘依父汗要求殉葬。”說到這兒,多爾袞本想問問安知不知道殉葬的意思,但一見她眼中的驚諤,便清楚她是知道的了,心中不由暗歎這小姑娘確是要比他小時候聰明百倍,隻要給她時間,趕上他也是指日可待的。“從此我和弟弟多鐸便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時候大行皇帝四大貝勒之一皇太極雖被推舉為大汗,可一般聽政議政時候還是與其他三個大貝勒平起平坐的,他即位那日還得率眾向其他三大貝勒跪拜行禮。但他很有手段,幾年下來便以各種借口各種方法層層剝離三大貝勒的權力,最後變成他一人獨大的局麵。這種權力紛爭,爾虞我詐的時候,我們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能有什麽好的照顧?我們倆的出身反而成了我們吃苦的源頭。別說是沒人來照顧我們了,多的是親人強壓著我們,怕我們有出頭機會,更有不少人尋機會踩著我們肩膀給自己尋找機會,即使是我們使喚的下人都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人情險惡,我從小就已一一嚐遍啦。”


    “但是王爺,你的性格不是那種甘居人下的,我想你隻要稍稍長大一點就會揚眉吐氣了。”安輕輕地說。


    “話是這麽說,但我小時候隻要一露聰明,四麵八方的冷箭就會射過來把我壓回去,不過也是這段經曆,養得我自十歲出頭就喜怒不形於色,聰明不露於外,避免了一些無謂的傾軋。直到十六歲那年,我不費一兵一卒降服蒙古強部,我的能力再不能被皇太極忽視,也不能被其他宵小所掩蓋,為此,皇太極封我做聰明王,以後漢文用的多了,稱呼正規了,便成了睿親王。可饒是如此,我還是那時候已經做了皇帝的哥哥皇太極手中的一枚棋子。”


    “大行皇帝有個大兒子叫豪格,此人梟勇善戰,功勳卓著,被封做肅親王,就是他活捉的明軍首腦洪承疇。可他母親是個沒身份的庶妃,按我們大清的規矩,皇子繼位前是‘子以母貴’,繼位後是‘母以子貴’,因此大行皇帝不可能讓他繼位,但豪格的功勞卻是誰都抹不掉的,我們滿人最崇拜的是英雄好漢,大行皇帝無論立其他哪一個兒子為繼承人,豪格都將是那個未來繼承人的威脅。意識到這一點,大行皇帝便想到要找個人牽製豪格的勢力發展,以免到時候尾大不掉。眾人中他發現了我,無論是戰功,能力,威望,還是身份,我都不遜於豪格,於是他稍稍開始放鬆對我的鉗製。很快,朝庭上便形成兩雄對峙的局麵,別人看著心慌,可這也正是皇帝想要看到的。這以後如果我稍強於豪格,皇帝就找茬打擊一下我的氣焰,但等豪格一追上來,又對我略加放鬆,兩下裏又打又撫。維持著平衡。”


    聽到這兒,安心想他這就講完他的經曆了?不過也是,他一個大英雄,不是尋常兒女,確是應該不太會沉緬於過往。他接下來該講的是他現在麵對的皇位之爭了吧。


    果然多爾袞接著講道:“可到前幾年,大行皇帝終於發現,終成尾大不掉之勢的是我,而不是他原先憂慮的豪格。那時候起,即使他再羅織罪名強加到我頭上,也不能再動搖我的根本,而他自己反而會因此鬧得灰頭土臉。現在他去世,說起來也應該是走的恰是時候,否則他一世英雄,到老很可能英雄窮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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