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以前你也給小宋寄書寄資料,小宋從來隻給看不給借,嗬嗬。這回還是化工資料?我也給他帶了些前沿資料,回頭估計他還會抓住我逼問上半天,他對前沿資訊可追得緊。啊,難道你也做我們這行業?”


    “不,我在華爾街,我帶給宋老師的是一些融資案例。”梁思申掏出名片給虞山卿,虞山卿也忙拿出他自己的交換。


    “哦,目前國內因為鄧小平南巡講話,又掀起一股建設風潮。可不少企業因為資金不足,無法盡善盡美,比如你宋老師的二期,也是遇到資金緊張的問題,不得不在設備上有所取舍,幸好他是個懂行的,知道怎麽取舍可以把影響減到最小。你們在華爾街的公司有沒有考慮向中國投資?中國現在非常需要外資。還是說小宋,他曾經希望設備提供公司以設備折價作為投資,可惜沒談下,否則倒是個好辦法。”


    “是,宋老師說起資金來總是很頭痛,可是我們對國內市場做過考察,國內企業普遍包袱沉重,尤其是以前你們金州總廠那樣的老企業,每家都身負無數退休職工,而機構內部又是人浮於事,非主營附屬經營多於主營,令投資者望而生畏。”


    “東海廠目前沒包袱,我看小宋的經營思路也是比較現代,把那些後勤都扔給社會。東海廠應該說是優質資產,再說有個好主事的。你們可以考慮東海廠啦,東海廠資金隻要一解決,小宋這個拚命三郎肯定立刻上三期,我就有大業務了,嗬嗬。”


    虞山卿隻是說笑的,並不信眼前這個小姑娘有什麽能力,口氣也是比較輕佻。但梁思申卻聽進心裏,心裏動起了念頭。不過梁思申沒說出來,卻轉換了話題。她和虞山卿不熟,不願意將心事拿出來同虞山卿商量,再說,因為以前的小小敵意,現在對虞山卿依然沒好感。但有件事她得打聽清楚,覺得有意思,“虞先生,以前小飯店遇到的那位小姐,現在是你太太了嗎?她有沒有在美國?”


    虞山卿卻是性格裏喜歡與漂亮女孩搭訕的,聞言笑道:“都是被你破壞的,你那一通經典點評,害得我看見她心裏就犯疙瘩。我太太很美麗,現在帶著孩子住在北京,我也不把他們帶去美國了,估計我很快會被派駐中國。你有沒有考慮在國內投資一些房產?我這回帶錢來,準備在亞運村買套房子。現在聽說資金實力雄厚的紛紛到國內買工廠,資金實力跟我一樣隻是工薪的,回國買房子。嗬嗬,你看我班門弄斧,你做那行的肯定比我更清楚。”


    “唔,我也有聽說,港台東南亞的財團有那動向,偏都還打著愛國的旗幟。”


    “對嘍,你消息果然靈通。不過梁小姐這樣的人才還是留在美國享受生活,回國吃苦的事還是交給我們男子漢來做,嗬嗬。你如果準備在北京買房子,跟我說一聲,我北京朋友多。”


    梁思申聽著不舒服,便微笑道:“我更喜歡上海。這回我堂哥和人開發一片別墅區,俗話說,朝中有人好辦事,我在堂哥的項目裏獲得特殊優待,堂哥照著我給的圖紙和我劃定的區域給我單獨造一幢,我回去驗收,不知道他給我造得變型沒有。”


    虞山卿立刻閉嘴,心說這女孩真驕狂,一點沒變。就跟上回在金州時候一樣,虞山卿再一次自愧不如。因此,上了飛機,就按座號就座,沒再願意跟梁思申坐一起。梁思申稱心如意,慶幸虞山卿知趣,沒貼著上來,否則一路十幾個小時,耳朵還不生繭。她並非不知道善意待人,但她不願意為不必要的人做出忍讓。


    飛機到達北京,虞山卿被妻子兒子接到,梁思申投入父母的懷抱。虞山卿沒宋運輝那麽自律,他也不管妻子在場,一定要上去跟看似高官的梁思申的父母認識認識,握一個手,交換一下名片,又提醒梁思申把箱子裏的資料拿給他帶去東海廠。


    等終於在門口告別,梁母不屑地對女兒道:“那位虞先生,出國鍍金幾年,市儈本性不變。”


    梁父微笑:“少了市儈簇擁,功成名就的人會缺少一種樂趣。”


    梁母道:“難怪你家呢,舊時謝王堂前市儈,而今飛入兒子家。”


    梁父也不示弱,“你家,王四娘家市儈滿蹊,子子孫孫無窮匱。”


    梁思申從小聽多類似鬥嘴,但她功力大遜,沒法將唐詩宋詞信手拈來,隻好道:“我們的工作都是圍繞金錢轉,我們是典型市儈一家。”


    梁父笑道:“市儈很有意思嗎,都要爭著做。”


    梁母反唇相譏:“問岀這種弱智問題的人才是真沒意思。”


    一家人都笑了,梁思申知道,從來都是爺爺奶奶家欺負媽媽,媽媽回家就欺負爸爸出氣,早已形成良性循環。他們挽起行李上了旁邊的國內出發,同去上海。梁思申此時除了手中一隻拎包,什麽都不用拿,行李都交給爸爸拖著。她好奇地問媽:“這回你們怎麽這麽隆重,兩人都來接我?”


    “你爸說,值此你去留兩彷徨的關鍵時刻,要用家庭的巨大溫暖把你拉回家裏。”


    “可是你們平時電話裏都沒說,還說支持我在美國發展,今天才忽然說出來為難我。”


    梁父尷尬地道:“接到你確切回家時間的電話那天,我和你媽媽都高興得沒睡著。我們才決定,我們的私心應該說出來,我們想要你近一點,離我們近一點,就算是在上海發展也好。”


    一家三口本來被外人虞山卿一打岔,都沒跟往常似的見麵先哭一場,但這下被梁父一說,母女倆的眼圈都紅了。梁思申搖著爸爸的手嘟噥著道:“你們怎麽不早說呢,公司剛跟我簽了三年合同,我這下肯定走不成。”


    梁父忙道:“不急,不急,現在回國也很難找到適合你的位置,你在外麵多鍛煉幾年回來也好。我和你媽媽隻是說個我們的意見,主要還是看你自己的意願。”


    梁思申做個鬼臉:“又來了,又跟電話裏一樣偽充大方了。”


    梁母無奈地笑道:“俗話說,蕎麥三隻角,越小越惡,我們家現在全聽小的。”


    梁思申當仁不讓:“那當然,基因好。”


    “既然你回不了,還買梁大的上海別墅幹嗎?他讓你解決滯銷貨,你還真替他解決啊。”


    “梁大氣憤我當年撿便宜買下爺爺的五萬股原始股,我有意氣他說我用賣股票的錢買別墅綽綽有餘。對了,爸,股票賣了沒有?”


    “沒賣,我看還不到時候。”


    “就是。剛剛經濟複蘇,我看也不是賣股票的好時機。爸,我帶來美元付梁大,我們別管你的銀行,在黑市兌人民幣吧,人家說現在黑市要比銀行裏高三塊多。”


    梁母終於替從來不舍得說女兒不是的丈夫打抱不平,“你爸懂還是你懂。”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國內的情況,可能是爸爸懂多些。”


    “這話明顯不服。”梁父看著女兒一直眉開眼笑的。


    “那當然了。”梁思申笑道,“媽,等你們退休了住到上海,那就不用梁思申了,可以改名叫梁於申。”


    “可別,人家還以為我們冒充香港武打小說作家呢。唉,梁大還說,他要安排你跟什麽人見麵呢,又看中你的錢?”


    “爸爸在呢,魑魅魍魎來也不怕。我也正想見見,聽說印尼金光集團在香港注冊的中策公司,目前正在大舉收購國內公司,我很好奇,那麽多國營公司要打包出賣嗎?究竟他們能給什麽價?上回我和吉恩他們一起來的時候,他們賣企業的心還沒那麽迫切。因為南巡放開了嗎?爸爸,是嗎?”


    “差不多。先看看梁大的人怎麽說,不過你別答應。買國企涉及的政策非常多,你手裏的錢若真捂不住想投出來的話,還是投到省裏去方便。上海這個地方,水太深。”


    梁思申立刻嚴肅地道:“爸,我隻運作資金,我不要運作梁家的勢力。那很…腐敗。”


    梁父聽了不由臉上一熱,不過對著女兒,他沒氣性,還是笑著道:“那樣很好,有骨氣。看著梁大梁二他們到處打著父輩的旗幟招搖,我看著也不喜歡。可對自己女兒,總想網開一麵,嗬嗬。”


    梁思申道:“我以前不是跟你們說起過一個叫楊巡的個體戶嗎?可憐的他,戴著紅帽子辦企業,差點讓人賴帳當作挪用集體資產罪抓了,剛剛關了十二天才給放出來。我就不給他們遭遇的不公平雪上加霜了。”


    “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你忘了上回你宋老師怎麽跟你說的?爸爸做行李去。咦,手上又換什麽了?”


    梁思申忙把手上一串木珠子褪下來交給媽媽,“媽你聞聞,好香呢。這是印度白檀,最好的檀香原料呢。我還帶了些別的香料,都在大皮箱裏。你知道嗎,我好不容易弄到那麽大一塊龍涎香,我一直沒想好該怎麽處置它,要是也做成串珠兒,那好像太浪費了。”


    “是了,我替你想到,你別墅外麵種花種樹的,幹脆設立一個主題,全部用能開香花的草樹。這事兒交給媽,媽幫你全國植物園地物色樹種。”


    “我說了,別墅給爸媽退休了住。媽媽最古典,正好養花蒔草。我是城市女孩,我還是住公寓樓算了,我養自己都成問題,還養花呢。”


    梁父做了行李回來,笑眯眯地跟著妻女兩個進安檢口,全然沒一點大領導的樣子。一家三口上了飛機,正好一行,女兒自然是坐在中間。梁思申看看爸爸鬢間的白發,看看媽媽眼角的皺紋,雖然爸媽兩個都比同齡人看上去年輕,可梁思申開始心疼:原來爸爸媽媽都老了。


    梁家第三代的老大梁凡,長得榮華富貴,一團驕氣。當年剛大學畢業時候,還是個目中無人的公子哥兒,可幾年工作下來,雖然依然派頭十足,可那種孤芳自賞的氣概卻隱在背後,而顯山露水的滿是惟我獨尊的氣概。既便隻是來機場接小叔一家這麽小的家事,他竟然出動轎車兩輛,司機兩名,跟班兩個。其中一個跟班似乎都沒幹什麽正經事,隻要給梁大提好磚塊似的大哥大就行。


    但梁大在旗鼓相當、甚至地位身份高於他的人麵前,則是舉止含蓄大方,絕無當下新發財主們的逼人富貴氣。


    梁大引領小叔一家來到一輛黑色別克林蔭大道前。梁父見了先微笑道:“老大換車還真快,去年還是皇冠,今年又改美國車了。”


    “而且美國都去年才上市。”梁思申繞著看了一圈,“不錯,後麵夠坐我們一家。”


    梁大聽著心裏挺得意,親自開門請小叔一家坐進去,梁思申落在最後。梁大自己坐進副駕位置,回頭問梁思申,“小七,你現在開什麽車?記得你以前說開歐洲兩廂車。”


    梁母則是問:“你外公開什麽車?”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外公用賓利,外公老派,用司機。我現在用的是cherokee 84版的chief。”


    梁大奇道:“是切諾基?你女孩子開那車?”


    梁思申笑道:“是,我們好幾個同學特意為了抵製新cherokee買了84版,女孩子開這車威風,陰陽調和。”


    梁母笑叱:“又亂用成語。”


    梁大繼續好奇地問:“你們那兒誰開我的林蔭大道?”


    “中歸中矩的人,但反正不是我們。”


    梁大笑道:“玩個性!你給我的別墅設計也是玩個性,要不是我給你盯著,他們不知道給改成什麽樣。不過材料受限,有些沒法做到。那麽多大麵積的窗,你就不怕賊跑進門嗎?小嬸,前麵就是,你看看大門怎麽樣。小嬸眼光最好。”


    梁母一看,笑了,“跟囡囡爺爺住的大院一樣門禁森嚴,不如圍牆頂再滾一圈兒鐵絲網。不曉得裏麵有沒有造得跟碉堡一樣。”


    梁大訕訕的,本來是想謙虛一下,可沒想到小嬸一點不客氣。更見小叔護著小嬸,也是跟著笑,他沒法回嘴。他現在貸款還仗著小叔呢。梁思申沒那等領悟力,並不覺得好笑,隻是道:“不知道頭頂飛機飛來飛去吵不吵…”才說到在一半,車子已經進大門,她一看周圍,不由奇道:“天,怎麽造得這麽整齊,間距也那麽小,雞犬相聞了。”


    梁大臉都黑了,沒好氣地道:“這是台灣設計師設計的,我們沒用紅瓦白牆磚,已經口碑很好了。”


    唯有梁父厚道地問一句:“賣完了嗎?”


    這一問,才把梁大問回魂來,“一放出去就賣完。他們附近一個也是別墅區,房子沒我們造得漂亮,可也賣完。上海有錢人真多,我那個合夥人沒騙我。小七,這兒大半是外銷房,以後很多跟你一樣的人入住。到了,你們認得出哪幢是你們的嗎?”


    梁思申跳下去,一眼就看出是哪幢,但沒說,笑眯眯看著跟岀來的媽媽的反應。果然,隻聽媽媽一聲重重吸氣,眼睛嘴巴都是滾圓。隨即,梁母踩著高跟鞋飛奔向房子。梁思申在後麵慢慢跟上,對梁大道:“大哥,謝謝。”


    梁大問道:“你外公以前在上海的家真是這樣?”


    “更大。這是我拿著照片請同學縮的。你自己沒在這兒置下一幢?”


    “有,你左首一幢,再左首是我合夥人的,哼,就這中間五套不算雞犬相聞。”


    梁思申笑道:“你那幢不漂亮,太規矩,為什麽不抄襲我的設計?”


    “我還沒抄襲你的設計,你都那麽尖酸,我要是真抄襲了,以後還想見你?我不喜歡你的設計,區域劃分不明顯,客人一進門就把一樓一覽無餘,太沒隱私。窗戶也太大,但可移動的窗戶太少。看以後冬天不凍死你。”


    梁父最先隻是聽著,沒說。但進門一看房子四大皆空的結構,不由搖頭,“囡囡,你沒老大務實。老大工作幾年了,到底是想法不一樣。廚房沒隔開,以後做個煎魚紅燒肉的,還不把一屋子人臭死。房間也不說隔小點,以後空調打起來多費。”


    但是梁母卻看得愛不釋手,拉著女兒的手激動地道:“裏麵也差不多,以前家裏客廳鋪著進口花崗石,你外婆常招朋友們來跳舞,客人來前傭人先打上滑石粉,我那時候雖小,可心裏還有印象呢。囡囡別聽你爸的,他們碉堡裏才把房間隔得跟集體宿舍似的呢。”


    梁大笑道:“小嬸現在要跟我們算變天帳。嗬,小叔,我合夥人來了,他是…”梁大靠近梁父,耳語幾句,梁父立刻點頭“唔”了一聲,兩人一起迎岀去。


    來者是個與梁大差不多年齡,大約三十來歲的男子,與梁大同一個重點大學畢業,當年一起當學生幹部,一起做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一樣的高幹子弟,也是差不多的飛揚跳脫。來者一來就與梁父緊緊握手,連聲道:“非常感謝梁叔叔幫我們解決資金問題。我們已經把貸款連本帶息歸還,幸好趕在大限之前歸還,沒有做對不起梁叔叔的事。”


    梁父微笑道:“難得你們第一次操作大項目這麽成功,非常不容易。老大一直提起你,說你是這一行的新星,沒想到這麽年輕,更不容易。自古英雄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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