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柳鈞看到那麽多的稀奇古怪,他用於測試的材料,必須一五一十地繳納增值稅,卻沒地兒抵扣,繳得非常冤;他們所獲得的利潤在繳納所得稅時,還得按照一定比例繳納明明該是國家福利支出的殘疾人保障金和義務兵優待金;甚至還有根據所得稅稅額提取的教育費附加,城市維護建設稅。他原本還信心滿滿,認為自己大筆投入的研發和生產應該不會讓爸爸虧本,看到這些支出,他有點兒不確定了。


    一筆一筆的費用全部列出,他計算出來,果然,虧本。幸而是小虧,也幸而還有係列中的其他產品未來還可以掙錢。他滿懷歉疚。柳石堂打發會計回去,就笑道:“你愁什麽啊,我們才做了三批,就能馬馬虎虎打平……”


    “是小虧。如果再分攤廠裏的日常管理費用,和我的個人支出,噢,慘不忍睹。我以後要節約,大大地節約。”


    “別擔心,爸爸是做好大虧準備的。目前看來勢頭很好,你再拿出一個產品來,我們就可以盈利了。你別看眼前,要看長遠。”


    “說到長遠,楊巡已經看到我們嚐到甜頭,產品竟然賣出高價,他一定會投入不止二十萬,他是個精明的商人。如果我以後在他們那兒做一件,被他們明目張膽地模仿一件,我們還有什麽長遠?這麽少的盈利根本不配我們在研發中投入的資金和腦力。我們是不是該大筆資金投入,開始提升我們的加工能力?”


    “我們自己加工,他們不會拿成品去測繪模仿?也隻要破解一道熱處理就行。”


    “我還有其他研發!而且我們還得賺精加工的高額利潤。即使我們小虧,但市一機這回憑他們的好設備做我們的產品,賺得不錯。爸爸,你是不是不舍得投入?你可以把我現在住的房子開的車賣了,投入到設備升級中去,我們再不能鑽在低級加工裏麵沒出息了。我可以住你那兒,騎自行車。”


    柳石堂臉扭得跟牙痛一般,“我們以前已經計算過,這是筆非常不小的投入。我們投不起。”


    “一步一步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知道剛才我跟楊巡說我正在申請專利,從申請日起我已經有優先使用權,是受到保護的,他不能再擅自生產這種產品。你知道他怎麽說?”


    “他肯定說這是他們自己發明,與你無關。什麽專利不專利。”


    “對,就是這麽法盲,無知無畏,他不會停止侵權。”


    柳石堂猶豫了下,道:“侵權這種事,你以後別當回事,基本上沒人管。”


    “不可能,有法律,我已經研讀過白紙黑字。正是因為你們都認為沒人管,不相信法律,不去追究,不去上訴,事實上縱容了楊巡那些人的肆意侵權。”


    柳石堂皺眉看著兒子,可他手頭還真沒有哪個人起訴被侵權的例子。他提醒兒子:“無風不起浪,不要以為隻有你知道別人都不知道,現在很多大學生管理公司,他們也知道專利,可他們都還在拚命仿冒呢。你還是別指望的好。”


    “有一分可能,做一分努力。爸爸,回頭我會根據資金情況給你一份發展計劃。首先,我必須開始看新工廠的建設用地。而且看起來我還得好好學習稅法,剛才看財務說起減免來吞吞吐吐,可見並不熟悉條規。但現在,我得跟汪總打個電話,打聽楊巡他們實際研發的投入和進度。我還真有點兒擔心他們歪打正著。”


    “新工廠的事,你讓爸爸好好考慮。”柳石堂經驗老到,他很清楚,資金投入給研發,那是隨時可以喀嚓的,可以有底,但是投建新工廠……沒有可靠的保障,不問清楚政策會怎麽變,誰敢做如此大的投入?即使他很愛兒子。


    柳鈞當然不會逼迫爸爸即時做出這等重大決定,他立刻給汪總打電話。但是汪總接起電話,卻七扯八扯地一會兒說他認為可行,又一會兒說他不認可,然後“哼哼哼好好好”地將電話掛了。柳鈞一頭霧水,放下電話想到汪總可能是不方便。


    果然,下班後汪總就打他手機,而且開口就直奔主題,“小柳,你也聽到消息了?”


    “是的。汪總,他們打算怎麽做?這是侵權啊。”


    “我沒負責此事,楊總可能不信任我。不過我根據你曾經說給我的原理,和看看他們那個研發小組大概做的幾件事,我估計他們想摸準路子,有得摸索了,沒那麽容易找對門路。不像你從開始時候已經找準大致方向。”


    “楊總跟我說,他準備投入的上限是二十萬。”


    “看楊總的熱衷程度,不會隻有二十萬。但以他的性格,也別想超過五十萬太遠。小柳,你別糾纏這些了,我看你還是應該多關注自己的發展。畢竟你自己的發展是主要的,餘暇才收拾那些爛攤子。”


    “可是我如果不斷被侵權,還怎麽做?”


    “你要時刻跑在前麵……唉,我說得理想主義了。”汪總在電話裏長長歎息,長長無語。


    “是的,我心有不甘啊,他們在糟踐我的心血。”


    汪總沉默良久,道:“我得提醒你,小柳,國家現階段在一定程度上默許對知識產權的侵犯,這是發展的需要。否則專利都被老外捏著,我們就舉步維艱了。”


    “可是……有法律的。而且不尊重知識產權,國內自己的研發也會被侵犯,比如說我就被侵犯了,我現在已經被影響研發的熱情,而且可能被影響研發的成果,直接影響到我未來對研發的資金投入。我如此遭遇,其他人也一定差不多。”


    “國家應該是權衡之後做出的決定吧,唉。說真的,在我這個過來人看來,我們現在在技術方麵的投入太少太少了,一年比一年少,悲哀。”


    柳鈞很是無語。“可惜,汪總,我們廠沒規模,否則我一準挖你過來。”


    汪總開心地笑了,“別挖了,我看得出你我的思維方式已經很不一樣了,我隻會給你當絆腳石。你隻要讓我旁觀就行,我隨時提供經驗。”


    “汪總,每次跟你交談,總是讓我對人性充滿信心。”


    “傻孩子,哈哈哈。”汪總更開心了。結束電話後心情一直很好,看見柳鈞就像看到自己的年輕時代,多年以來,他還是難得一次對別人如此推心置腹,不以利益作為前提。


    柳鈞得到汪總提供的情報,放心不少。轉頭又專心投入新產品的設計。柳石堂則是又開始出門洽談生意。


    但是,好景不長。兩個星期之後,還是汪總在下班後打電話給柳鈞,告訴他研發小組已經拿出樣品,各項機械性能與他的設定幾乎沒有差別。柳鈞聞言如遭悶棍,“怎麽可能?”


    “已經肯定,而不是可能。你回憶一下,熱處理過程中有沒有被偷窺。”


    “沒法偷窺,現場隻有我看得到溫度顯示,也隻有我知道添加的稀土材料是什麽,他們最多隻能記錄時間。或者,市一機的領頭人是個高手?”


    “他有多少本事我知道,這麽快得出結果隻有兩個可能,一,他撞大運;二,他從你那兒得到明確線索。我看隻有後者,前者的幾率太低。”


    “不是幾率太低,而是根本不可能,我對不同部件采用的是不同的熱處理,他不可能一次撞中幾個,那概率沒法計算,天文數字。難道……”


    “我再提供你一個線索,他們試驗中用去三千多套成品,算是投入不菲。你算算排列組合,從你那兒泄漏出去什麽資料,才會需要這個組合數量。”


    “是的,是的,謝謝汪總,這個線索太重要了。汪總,我隻要能證明,我一定起訴。我不能坐視。”


    汪總歎息,“我提供你線索的原意是,讓你就此找出泄漏點,也好亡羊補牢,避免以後再被偷竊。至於走法律程序,你耗得起這精力和財力嗎?打經濟官司,拚的是財力、財力、財力!”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不能坐視。”


    “小夥子,要學會忍,學會咽下一口氣,甚至一口血。”


    不,不,不。柳鈞在心裏強烈否定。


    下一刻,柳鈞立刻與出差在外的爸爸通氣。那邊柳石堂聽說此事,勃然大怒,“難怪,難怪,我本來談得好好的,轉頭他們就翻臉,說別人報價比我低,還罵我刀子太快。他娘的,姓楊的吃我豆腐。”


    “根據汪總說法,他們的成品今天才試製出來。那麽他們的銷售跟進是不是太快?或者說明他們對剽竊成功是胸有成竹的?他們憑什麽胸有成竹?”


    “內賊?阿……阿鈞,傅老師?你還記得有天你問她要筆記本她拿不出來?”


    “可是她的言行是那麽知書達理,總讓我想起媽媽。她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阿鈞,窮啦!她兒子野雞大學畢業後一直遊蕩,她老公工作的集體企業倒閉,每個月隻能領到一百元退休金,又是一身富貴病,好像是糖尿病。錢對他們家比性命還要緊。可你當時好像說過筆記本裏看不出花頭。”


    “我想來想去其他部位基本上不會泄密。我剛想起一件事,當初為了節省成本,我用的是一邊計算一邊排除,所以越試驗到後麵,采樣數據越定向密集。這等於基本上為市一機剽竊最終數據劃定一個範圍了。爸,對不起,你回家吧。”


    “嗯,別說對不起。我還想清楚一點,既然他們能這麽容易解密,下回他們是不是還能憑借差不多的辦法很輕鬆地剽竊我們下一個部件?”


    “是的。而且事情發展到今天,我們下一個部件去哪兒加工都成問題。爸,我們回家商量,得修改計劃。”


    “嗯。”柳石堂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忙道,“阿鈞,你千萬不要去找姓楊的,他們那幫老鄉非常團結,要官府有官府,要下三流有下三流,你找他會吃虧。聽話,你答應我,等我回家再說。”


    “知道了。”柳鈞雖然這麽答應著,但是怎麽肯聽話。他當即就打電話給楊巡,但是楊巡不接電話。柳鈞火上了,不接,他就不停地撥打,再三再四,才有人接起,卻說楊總不在,回頭會告訴楊總。柳鈞懷疑楊巡根本就不會再接他的電話,他就直接告訴接電話的人,“根據合同,市一機不得生產跟我工廠一樣的套件。你請轉告楊總,隻要楊總生產一個,我立刻去法院告狀。”


    對方那人奇道:“我們生產自己研究出來的也不行?”


    “請你自己去問楊總,請補習法律知識,謝謝。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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