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賣掉的電視機錢交給孟夷純後,我回到了池頭村。五富他們已回來了,都濕頭土臉的,好像要給我說什麽,我吊著臉,不願搭理,進屋就睡了。


    我是被饑餓醒了的,醒來卻已是半夜,自己起來從案板上拿了個蘿卜啃起來,就把所有的積蓄放在床上數,僅僅隻有一千元。取出了四百元裝在口袋,把六百元重新裝了包藏好。睡到床上了,又爬起來把藏好的包取出,從中再取了一百,說:你真小氣,一人一半!想著明日再去給孟夷純送五百元,一時卻茫然起來:這五百元能濟什麽事呢,如果靠我這點去破案是放屁添風呀。韋達,我叫著我的另一半,你為什麽不給孟夷純掏十萬八萬呢,那些老板為什麽不一次資助孟夷純的破案費呢?我劉高興是沒錢呀!


    錢呀錢,我歎了一口氣,錢真難住了我。


    重新睡下,我就做夢了,我隻說我會做出有關錢的夢,甚至在迷迷糊糊之際想著我如果有錢了,我會抱一大堆錢去見孟夷純,如果孟夷純的房子裏有韋達和那些大老板最好,我不指責他們,也不嘲笑他們,什麽話也不說,隻是把錢往孟夷純的床上放,放了一遝又一遝,錢壘得高到了我的鼻尖。但我的夢裏竟然絲毫沒有夢到錢,而又是我光腳在大街上跑,一直就跑上了十三層樓,孟夷純說你來啦?我說我來啦。孟夷純說我才要給你打電話呀,你就來了?!我說我有感應的。孟夷純就和我商量她要換住處,說這座房子租金太貴了,讓我幫她尋一處更便宜的房子。我就說那你住到我那兒吧。她說住你那兒?住你那兒算什麽回事呀?!我那時真不好意思了,但我突然就勇敢了,我說咱們就住在一起麽,夷純,這話我可能說得太早了點,可我就是這麽想的,我想以後我們肯定要住在一起的!她看著我,但她搖頭了。我說你嫌我那兒條件太差嗎?她還是搖頭。我說夷純,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咱們就住在一起吧。她說我知道你愛我,但我們不可能。我說為什麽不可能呢?我配不上你嗎?她說我已經不適應你,不是你不好,是你養不活我,也不會容忍我。我當時就悶住了,我說你不要去美容美發店了,憑你的容貌和才幹還愁找不下個工作嗎?如果找不下,咱一塊去拾破爛。她說:幹什麽工作能掙大錢?沒錢怎麽破案呀?!又歎了一聲,說我走不回來了。我說那我容忍,你做什麽我都容忍。她仍然在搖頭。我說那你愛韋達?你什麽都找韋達,你想嫁給韋達嗎?她說我是依靠他,我也愛過他,嫁他也是不可能,他也不會容忍我。她就站在那裏看我,我也看著她,但她突然就不見了,而地上隻剩下那一雙高跟鞋。


    醒來了,我一時弄不明白這是在夢裏呢還是現實發生的事?但我是躺在床上的,胃裏作酸,像貓在裏邊抓。是夢。夢裏我和孟夷純怎麽就說了那麽多事,而孟夷純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麽清晰?這是一種什麽暗示嗎,這樣的暗示令我無法接受。都是夢,都是夢,夢是反的!我揮著手,從床上爬起來,又使勁打我的臉,我讓我能清醒些。


    五富起來得早,他做好了飯,是熬了鍋南瓜和土豆,他說:高興,天晴了!


    我說:嗯。


    五富說:你沒啥事吧?


    我說:好著哩。


    五富說:那你昨天回來臉色難看得很,嚇得我都不敢吭聲。


    他給我盛南瓜土豆,盛了一大碗,把筷子在胳膊下捋了一下,而同時齜牙咧嘴著。


    我說:淨筷子都讓你捋髒了!咋啦?


    他說:胳膊有些疼。


    我抹起他的袖子,胳膊上一大片青色。我說:嗯?!


    他說:我不敢給你說,說了怕你罵哩。


    我生氣了:和人打架了?我給你說過多少回了,你瓷腳笨手的就不要惹事,就是不打架也不要看別人打架,自己沒眼色,別人打架自己倒平白無故地帶彩!


    五富的一臉憨相就下來了,他說:我上次看別人打架多了一句嘴讓人打了,吃一虧我還不長一智?!這是昨天我提了麻袋在村前巷裏遭人調了包,我恨我,把胳膊在牆上磕的。


    我拿眼看他,他說池頭村來了很多壞人,專門欺負咱拾破爛的,黃八也說了,黃八就碰上過兩次,是兩個小夥子擋住了要五十元錢,黃八說沒有五十元,兩個小夥子說那就給三十元。黃八說三十元也沒有。兩個小夥子便提了半塊磚,說你還想在這兒呆不呆?黃八把口袋全掏出來,隻有十元錢,兩個小夥子罵句窮鬼,把十元錢拿去喝啤酒了,還不讓黃八走,要把空啤酒瓶子給黃八。


    我說:你說你的,說黃八幹啥?


    五富說:我才要說我呀麽。


    他說昨天我正提著麻袋走著,一輛摩托車就忽地在我身邊停下,車上是個男的,後邊還坐著個女的,摩托前放著兩個麻袋,男的問我:收鋁不?我說:收麽。男的說:一斤鋁多少錢?我說十八元。男的說:我這是鋁錠子,最好的鋁。我說:鋁都一樣,十八元。男的下了車,把一個麻袋提下來,解開了讓我看,裏邊確實是鋁錠子,一過秤,十斤。一斤十八元,十斤一百八,我給人家付錢,錢都是零錢,分散裝在幾個口袋和鞋殼裏,數了三遍,把錢交給了人家。


    我說:後來呢?


    五富說:我受過詐騙,我特意觀察這一男一女,他們臉上沒有橫肉,我才收了鋁的,十八元一斤收的,交收購站一斤二十二元,這是一筆不錯的生意,我還在心裏說你劉高興不來,你沒運氣麽。所以摩托車走時,那女的給我說看把你淋得濕的,我說你也淋濕了麽。但是我把麻袋提起來時,覺得怪沉的,莫非剛才稱得少了?就提了麻袋到僻背處,生怕他們又攆回來複秤,等解開麻袋看時,鋁錠子成了石頭。


    五富哭腔下來了:日他娘的調包了,是在我數錢時調包了!你說我窩囊不窩囊?


    我說:窩囊。


    五富說:狗沒逮住,狗把鏈繩還帶走了,你說我咋就老遇著這樣事嗎?


    我說:你想占便宜麽。


    五富勾下頭,突然說:吃,吃!本來早上熬米湯的,不熬啦,咱吃幹的,吃,高興!


    我吃了兩碗,五富吃了三碗。


    吃完了,五富卻嘎地喉嚨裏發出響聲,我說你氣著還吃那麽多,憋著氣吃那麽多生病呀?!他說我不生氣,不就是百十多元嗎,全當我半個月沒上街,杏胡也說他們成月天沒上街啦。


    好長日子沒杏胡的消息了,我說:你見著杏胡了?


    五富說:他們回來啦,昨天下午回來的。


    我說:他們沒事啦?


    五富說:看樣子是沒事了,隻是都瘦了,杏胡瘦得沒見奶了。我問他們這麽多日子不上街拾破爛吃啥喝啥,杏胡說白天睡覺,晚上到北郊給人下水泥。


    五富是無意地說,我也是無意地聽,隻是臨出門的時候,杏胡站在樓下朝我喊:吃攪團呀不,我弄了些新包穀麵,筋得很!我說:你們回來啦?她說:昨天就回來的,你也不來看看我們是死啦活啦,你這沒良心的,人一走茶就涼!我就笑,說:我一回來就睡了哪裏知道,如果早早通知,我和五富、黃八到巷口迎接你哩!她果然是瘦了一圈,長頭發也剪成了短發。黃八也端了碗,筷子敲著說:杏胡杏胡,我吃米粥,你吃不?杏胡說:你要吃攪團你就把碗拿來,我才不吃你的米粥,你那鍋洗不淨。黃八就把碗裏的米粥倒在鍋裏,去讓杏胡盛攪團。黃八一口攪團還在嘴裏,說:前,前,前兒晚上……杏胡說:把攪團咽了再說。黃八說:這麽燙呀!咽了,再說:前兒晚上我夢見你了,你就回來了!種豬出來說:你夢見我老婆?黃八說:雨下得大,把咱的樓下塌了,我背了她往巷道裏跑,跑了一夜。杏胡說:小心把你累死了!


    杏胡還是那個熱鬧勁,我卻沒空也沒心情和她打情罵俏了,匆匆到了興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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