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冬就邪法兒地冷。石塊都裂了,酥如糟糕。人不敢在屋外尿,出尿成冰棍兒撐在地上。太白山的男人耐不過女人,冬天裏就死去許多。


    孩子,睡吧睡吧,一睡著全當死了,把什麽苦愁都忘了。那爹就是睡著了嗎?不要說爹。


    娘將一顆癟棗塞進三歲孩子的口裏,自己睡去。孩子嚼完癟棗,饞性未盡又吮了半晌的指頭,拿眼在黑暗瞧娘頭頂上的一圈火焰,隨即亦瞧見燈蕊一般的一點火焰在屋梁上移動,認得那是一隻小鼠。倏忽間聽到一類聲音,像是牛犁水田,又像是貓舔漿糊。後來就感覺到炕上有什麽在蠕動。孩子看了看,竟是爹在娘的身上,爹和娘打架了!爹瘋牛一般,一條一塊的肌肉在背上隆起,急不可耐,牙在娘的嘴上啃,臉上啃;可憐的娘兀自閉眼,頭發零亂,渾身痙攣。孩子嫌爹太狠,要幫娘,拿拳頭打爹的頭,爹的頭一下子就不動了。爹被打死了嗎?孩子嚇慌了,呆坐起定眼靜看,後來就放下心,爹的頭是死了,屁股還在活著。遂不管他們事體,安然複睡。


    天明起來,炕上睡著娘,娘把被角摟在懷裏。卻沒見了爹。臨夜,孩子又看見了爹。爹依舊在和娘打架。孩子亦不再幫娘,欣賞被頭外邊露出的娘的腳和爹的腳在蹬在磨在蹬,十分有趣。天明了炕下又隻是娘的一雙鞋和他的一雙鞋。


    又一個晚上,娘與孩子坐上炕的時侯,孩子問爹今夜還來嗎?娘說爹不會來,永遠也不會來了。娘騙人,你以為我沒有看見爹每夜來打你嗎?娘抱住了孩子,疑惑萬狀,遂麵若土色,渾身直抖。他們守捱到半夜,卻無動靜,娘肯定了孩子在說夢話,於門窗上多加了橫杠蒙頭睡去。孩子不信爹不來了的,等娘睡熟,仍睜著眼睛。果然爹又出現在炕上。爹一定是要和兒子捉迷藏了,赤著身子貼牆往娘那邊挪。爹,這樣會冷著身子的!因為爹的頭上沒有火焰。但爹不說話,腮幫子鼓鼓的。爹在被人抬著裝進一口棺木中時口裏是塞了兩個核桃的。爹,那核桃還沒吃嗎?爹還是不說話,繼續朝娘挪去。孩子生氣了,很恨爹,續而又埋怨娘,怎麽還要騙我說爹永遠不會回來呢?孩子想讓爹叫出聲來,讓娘驚醒而感到騙人的難堪,便手在炕頭摸,摸出個東西向爹擲去。擲出去的竟是磚枕頭,恰砸在爹身子中間的那個硬挺的東西上。娘醒過來。娘,我打著爹了。爹在哪兒?燈點亮了,卻沒有爹,但孩子發現爹貼在牆上的那個地方上,有一個光溜的木橛。你這孩子,盯一個木橛嚇娘!娘在被窩裏換下代洗的褲衩,掛在那木橛上。木橛潮潮的,娘說天要變了,木橛也潮露水。


    翌日,娘攜著孩子往山坡上的墳丘去焚紙,發現墳丘塌開一個洞。驚駭入洞,棺木早已開啟,爹在裏邊睡的好好的,但身子中間的那個東西齊根沒有了。


    孩子在與同伴玩耍時,將爹打娘的事說了出去。數年後,娘想改嫁,人都說她年青,說她漂亮,人卻都不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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