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是柏樹,樹長堰塘,塘在成都西的一個山拗裏。我去看它的時候已經中午,天不晴不雨,恤恤地小船在長溪搖了一小時,人上岸,溪裏的一群鴨子也上岸,竟一直導遊到塘邊。


    塘實在的小,像一口遊泳池,塘邊的土赤上去就是人家,孤孤的一家,那個紅襖綠褲的姑娘站在一堆柴禾前望著我,紅肥綠瘦般地鮮豔。龍樹螺旋形地橫臥在塘的上空,讓人擔心要倒坍下去,虧得這土峁,以及土峁上的孤屋和姑娘壓住了樹根。我想,龍是從這一家農戶出來的,或是龍從天上來,幻變了農人在這裏潛藏。


    天氣已在三月,樹梢有了嫩葉,稀稀落落不易見,而由根至梢,鳳尾蕨附生茂盛。尾隨從溪岸而來的一個漢子,熱情解說這鳳尾蕨隻能在岸畔長的,誰也弄不清怎麽就長在樹上,長得這般密。“這是龍衣,一年一換的。”四川的口音,第一聲特別的用力。“龍換衣不是冬季,而是盛夏!”龍之所以是龍,畢竟有它的神奇。這棵樹原是一對的,左右把持在塘上,塘麵就被罩住,養鴨養魚,放水灌溉坳裏的幾十畝稻田。那一年屋裏的老頭死了,夜裏一棵樹就“嘎啦啦”塌倒。將塌倒的樹鋸開來,顏色紅得像血。剩下的這棵樹,從此每到天要下雨,整個樹就一團水霧,坳下邊的農民一見到樹一團霧氣了,就知道天要下雨了。周圍的農民吃水到塘裏擔,水清冽甘甜,最能泡茶,每年到土峁的孤屋裏去看望那一位鶴首雞皮的老太太,害怕老太大過世了,這一棵龍樹也就要塌倒嗎?老太太依然健在,愛說趣話,能咬蠶豆。


    樹長為龍形的,可能很多,我是到安徽見過龍拓樹,在平地扭著往空中衝,那裏出了陳勝吳廣;也到陝西霸河源頭見過龍鬆樹,沿一山坡逶迤幾十米,那裏李先念曾住過三年,後來李先念擔任了三年國家主席。龍形的樹都附著偉人的傳說,這柏樹卻躲在山坳中,土峁上的人家都是農民,這龍該是布衣龍。


    但龍就是龍,它是潛龍。


    解說的漢子喋喋不休地解說龍柏樹的奇妙,末了讓我站在一個方位看樹根部是不是像個牛頭,又讓我站在另一方位看樹幹上的疙瘩像不像個狗,又讓我站……說像馬像雞。說畢了,他伸手向我討解說費,他原來是要掙錢的,我付了他一張紙幣,卻批評他解說的不好:大方處不拘小節,龍就是龍,哪裏又有這麽多雞零狗碎的東西呢?龍潛是為了起飛,而不是被豬狗所欺啊?!


    我爬上土峁去拜望那位老太太,紅襖綠褲的姑娘卻謝絕了,說:“我奶午睡哩!”終未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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