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巧鬧了萬寶酒樓,消息不免在清風街傳出,可是第二天,麻巧卻再次來到萬寶酒樓,當著眾人的麵,說她錯怪了君亭,也錯怪了萬寶酒樓上那個服務員,而且道歉。這絕對是君亭導演的。如果君亭壓根不理會,別人倒認作是麻巧生事,而麻巧不是順毛能撲索的人,她這麽表演,就欲蓋彌彰了。但是,這種表演不管多麽拙劣,你得佩服君亭畢竟是製服了麻巧,清風街又有幾個男人是製服住老婆的主兒呢?我好事,曾經去君亭家和夏天智家的周圍偷偷觀察。我發現了君亭從那以後是每天都按時回家吃飯和夜裏回去睡覺的,而夏天智也在他家院子裏大罵過夏雨,不久,萬寶酒樓上的那個女服務員就再不見了。那個女服務員一走,三踅好久一段不去萬寶酒樓了,丁霸槽從北塬上采購了五條幹驢鞭,用燒開的淘米水泡了,對三踅說:“你不來吃錢錢肉呀,厲害得很,才泡了半個小時,就在盆子裏栽起來了!”三踅說:“我已經上火了,還讓再流鼻血呀?!”倒是坐在萬寶酒樓前讓剃頭匠剃光頭,拿了炭塊在牆上寫:“你可以喝醉,你可以泡妹,但你必須每天回家陪我睡,如果你不陪我睡,哼,老娘就打斷你的第三條腿,讓它永遠萎靡不振!”夏雨知道三踅這話指的誰,用瓦片把字刮了。


    清風街好長好長的時間裏再沒有新聞了,這讓我覺得日子過得沒意思。每日從七裏溝回來,在街上走過,王嬸還是坐在門道裏的織布機上織布,鐵匠鋪已經關門,染坊裏的叫驢叫喚上幾聲再不叫喚,供銷社的張順竟趴在櫃台上打起盹兒了。我一拍櫃台,他醒了,說:“啊,買啥呀?”我說:“沒啥事吧?”張順說:“進了一罐酒精,陳亮來吸過導管了。”我罵了一句:“誰稀罕喝你酒精呀?!”回去睡覺。枕著的那塊磚,把頭都枕扁了,就是睡不著,便坐起來想白雪。我很想白雪。想得在街巷裏轉,就看見了陳星挑著一擔蘋果從果園裏回來,擔子頭上別著一束月季。我抓起一個蘋果要吃,他說:“你給一角錢吧。”我沒錢,理他的,我把蘋果狠狠地扔回筐裏,卻把那一束月季拿走了,說:“這月季該不會要錢吧?!”拿著月季,我突然想,也許是那個人的心意呢,就覺得自己像月季一樣盛開了。


    那個傍晚,我的心情陡然轉好,而且緊接著又來了好事。我拿了月季唱“清早間直跪到日落西海”:


    夏雨便喊住了我,要借用我們的手扶拖拉機,說是明日去劇團把白雪的一些東西拉運回來。這是多好的事!給白雪拉東西,白雪肯定要去的,即便白雪不去,能給白雪拉東西那也幸福呀!我說:“好呀!”眼睛盯著月季,月季嫩閃閃的,好像也要說話。夏雨說:“我二伯不知肯借不?”我說:“我說借就借!”夏雨說:“那好,你把手扶拖拉機收拾好,明日幾時走,我才叫你。”我立即去找啞巴,我沒有告訴他夏雨要借手扶拖拉機的事,隻說我要用一下,就把手扶拖機從東街開到了西街我家的院子,開始用水清洗車頭和車廂。這已經是雞上架的時候了,我沒有吃飯,還在清洗著,夏雨又跑來了。我興奮地說:“該不是連夜去吧?”夏雨說:“明日一早走,我先把手扶拖拉機開到萬寶酒樓那兒。”我說:“你要開?”夏雨說:“我開呀!”我說:“你不相信我的技術?我開得穩著哩!”夏雨說:“我借車不借人。”這個夏雨,猴羔子,不是在日弄我嗎?我那時真的要反悔,不借給他手扶拖拉機了,可又是答應過了他,氣得哐地一聲扔了手搖把,說:“你開吧,你開吧!”夏雨把手扶拖拉機開出了院門,我卻請求他不要把手扶拖拉機開走,我要手扶拖拉機先留在我這兒一夜,明日一早我再把它送到萬寶酒樓的。我的請求幾乎是哀求,我說:“你聽,來勁在哭哩!”手扶拖拉機的馬達聲確實在哭,在一哽一噎地哭。夏雨放下了手扶拖拉機,疑惑地看著我,說:“是不是又犯病啦?”離開了院子。


    在這一個晚上,我做了麵條吃,我吃一口,給手扶拖拉機吃一口,車頭上就掛了三十二條麵。我給手扶拖拉機說了無數的話,我說:來勁呀,你明日去吧,乖乖的,不要耍脾氣,因為車上坐的是白雪,白雪的身子是顛不得的。我說,我感謝你,你安安全全去了再回來,我給你喝最好的柴油。我是常常在感謝著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的,比如,我的眼睛,我的腳腿,心肝肺胃,甚至肛門還有那個。它們一直在辛辛苦苦為我工作著,使我能看到白雪,想到白雪,即便是那個東西沒有了,它仍能讓我排尿,能讓我活著,我得感謝它們。來勁當然要感謝,誰說它僅僅是個鐵疙瘩呢?


    就是因為我感謝著手扶拖拉機,在第二天,手扶拖拉機去了縣城,我在七裏溝裏腦子裏總是浮現著手扶拖拉機上的事。我知道在手扶拖拉機出發的時候,陳星是搭了順車,還捎上了兩大麻袋的蘋果去縣城賣。陳星一路上都彈他的吉他,他反複地唱:你說我倆長相依,為何又把我拋棄,你可知道我的心意,心裏早已有了你。陳星唱著,白雪卻紅了眼,趴在車廂上不動彈。夏雨說:“陳星,我要問你,你現在和小翠還好著嗎?”陳星不唱了,拿眼睛看路邊的白楊,白楊一棵一棵向後去,他是不唱也不再說。夏雨又說:“那你知道小翠在省城裏幹啥嗎?”陳星說:“你知道她的情況?”夏雨說:“不知道。”一塊石頭墊了手扶拖拉機的輪子,手扶拖拉機劇烈地跳了一下,陳星的頭碰在了車廂上,額上起了一個包。一個麻袋倒了,蘋果在車廂裏亂滾。陳星沒有喊痛,也沒揉額上的包,眼淚快要流出來了。白雪就拿過了吉他,但白雪她不會彈,說:“你最近又寫歌了沒?”陳星說:“寫了。”白雪說:“你唱一段我聽聽。”陳星說:“行。”唱道:“312國道上的司機啊,你來自省城,是否看見過一個女孩頭上紮著紅色的頭繩,她就是小翠,曾帶著我的心走過了這條國道,丟失在了遙遠的省城。”陳星這狗東西到底不是清風街人,他竟然用歌聲讓白雪傷感了,眼淚雖然沒有下來,卻大聲地吸溜著鼻子,說:“你真可以,陳星,你也給我教教。”夏雨說:“嫂子要跟他學呀?!”白雪說:“你看著路!”陳星說:“你是秦腔名角了,倒要唱民歌?”夏雨說:“陳星,用詞不當,流行歌怎麽是民歌?”白雪說:“你才錯了,過去的民歌就是過去的流行歌,現在的流行歌就是現在的民歌。我演了十幾年秦腔,現在想演也演不成,哪裏像你什麽時候想唱就唱,有心思了就唱。唱著好,唱著心不慌哩。”夏雨說:“嫂子還有啥心慌的?人常說女愁哭男愁唱,我才要學著唱幾首呢!”白雪說:“你也和對象鬧別扭啦?”夏雨說:“哪能不鬧?她要走就讓她走!”白雪說:“她要往哪兒去?”夏雨說:“省城麽,清風街拴不住她魂了麽。”車廂裏的蘋果又滾來滾去,最後又都擠在車廂角。白雪不敢再接夏雨的話,拿眼看著蘋果,說:“蘋果在縣城能賣得動嗎?”夏雨說:“誰知道呢,總得出賣呀,不出賣就都爛啦。”白雪再一次趴在了車廂上,自言自語道:“這都是咋回事呀?!”


    白雪從劇團的宿舍裏把日常用品全拉了回來,其中就有著一支簫。夏天智對這支簫愛不釋手,可惜他氣息不足,吹奏得斷斷續續不連貫,就每日早晨出外轉遊一趟回來了,立在巷子裏聽白雪在院子裏吹。白雪是每日吹奏上一曲,四嬸說:“聽你吹,就像風裏的竹子在搖哩!”白雪說:“呀,娘懂音樂哩,這曲子就叫《風竹》!”四嬸說:“我是瞎聽的。你吹慣了,你就吹幾聲,千萬不敢吹得多,用氣傷了孩子!”白雪說:“沒事沒事,讓孩子聽聽音樂也是胎教麽。”就又吹起來。夏天智在巷中聽久了,禁不住地進了院子,白雪卻不吹了。白雪總是不願在公公麵前唱戲或吹簫,使夏天智很遺憾,他說:“吹得好!”白雪說:“不好。”臉色緋紅地到自己小房間去。她聽見婆婆在低聲發恨,說:“哪有你這樣做公公的?!”夏天智說:“吹得好就吹得好麽。”嘿嘿地笑,坐到堂屋椅子上莊嚴地吸起水煙了。


    這一夜間,白雪做了一個夢,夢見掛在牆上的簫嗚嗚在響,然後那響聲裏似乎在說:“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這夢是白雪說知給夏雨的,夏雨在事後給丁霸槽說時我聽到的。夢醒以後白雪再也睡不著,睜了眼在窗裏透進的冷光中靜靜地看著簫。事情得追溯得很遠,縣劇團的演員中,家住縣城以西的隻有白雪和百勝,百勝是西山灣人,吹笛子吹簫。以前的歲月裏,一到禮拜天,百勝騎了摩托,白雪總是搭坐在摩托車後座,他們一塊回家。百勝的挎包裏遲早都裝著簫,他說他最喜歡晚上坐在他家後邊的山梁上吹,能吹得山梁上的蝴蝶亂飛。白雪那時天真,偏偏不信,百勝說不信你跟我到我家去看,但白雪一直沒去過他家。直到白雪訂了婚,白雪是和百勝真的夜裏坐在山梁上吹過一次簫,天上的星星都眨眼,而蝴蝶並沒有飛。白雪說:“你吹牛,哪兒有蝴蝶?”百勝說:“你不是個大蝴蝶嗎?”就在那個晚上,百勝將這支簫送給了她。這支簫白雪一直掛在自己的房中。百勝死去了,這支簫還掛在白雪的房中。夏風並不知道這簫的來曆,白雪也不願告訴他,他還問過她會吹嗎,她說不會吹,夜半裏等著它自鳴哩。這原本是白雪順口說出的一句話,沒想現在,簫真的在白雪的睡夢裏鳴響了!白天過去,白雪似乎也不再多想起什麽,到了晚上,她又夢到了簫在嗚嗚地響,同樣有一種聲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這樣的夢連續了三個晚上,白雪便害怕了,神色恍惚,不知所措。她想:是不是做了鬼的百勝在給她托夢,是不是百勝的鬼魂已經不滿意了她依然保留著他的遺物而又每日吹奏?於是在第四天的早飯後,白雪給四嬸說了聲她到娘家走走,就把簫拿著走了。四嬸還說:“你拿簫幹啥?”她誆著說:“我外甥說要學吹簫,借的。”白雪就走到西街牌樓下了,折身上了312國道,獨自往西北方向的西山灣去。


    該說說我在這一天的情況了,因為不說到我,新的故事就無法再繼續下去,好多牛馬風不相關的事情,其實都是相互扭結在一起的。這一天,太陽灰著,黑色的雲一道一道錯落,整個天空像一塊被打砸過裂開紋路的玻璃,又像是一張蛛網,太陽是趴在網上的蜘蛛。我們照例在七裏溝勞動,你說怪不怪,那棵麥苗,就是夏天義在下冰雹時用竹帽護著的那棵麥苗,已經長到兩乍高了。按時節,麥苗露出地麵後,最多長四指高就不再長了,一直要等到明年的春上才發蘖起身的,但這棵麥竟見風似長,它長到兩乍高了!我沒有見過,夏天義活了七十多歲他也說沒有見過。麥苗離那棵樹不遠,樹上的鳥仍是每日給我們唱著歡樂的歌,這三樣事是七裏溝的奇跡,我們約定著一定要保護好。許多秘密,不能說破,說破了就泄露了天機。我想到這點的時候就看著啞巴,想著啞巴一定在前世裏多言多語,今世才成了啞巴。我剛剛這麽想,啞巴開著的手扶拖拉機突然間就熄火了,怎麽搗鼓都搗鼓不好。夏天義罵了一頓啞巴,就讓我回村找俊奇,因為俊奇以前在農機站做過修理工。我跑回到清風街,怎麽也找不著俊奇,俊奇娘聽說是夏天義讓我來找俊奇的,拉了我的手問七裏溝中午還熱不熱,一早一晚是不是冷,又問夏天義身子骨咋樣,嗦嗦,沒完沒了。我哪裏有時間和她說這些?!又到了中街去找俊奇,才知道俊奇是收過了趙宏聲家的電費後再到新生的果園裏收電費去了。命運是完全在安排著我要再一次見到白雪的,我往果園去,路過萬寶酒樓前,猛地頭上一陣濕,以為是下雨了,抬頭一看,二樓的陽台上立著河南人馬大中,還有小爐匠的兒媳婦,那女人抱著兩歲的男孩,男孩撒了尿了,從空中灑下來。我說:“哎,哎,把娃咋抱的?”那女人忙把孩子移了個方向,馬大中嘎嘎大笑,他牙上滿是煙垢,張著的是黑嘴。我有些生氣了,那女人卻說:“引生,娃娃澆尿,喜事就到。你有好事了哩!”清風街是有這種說法的,也虧她這話吉利,我沒再怪罪,低頭走了,卻尋思:我會有啥好事?!到了312國道,路過磚場,看見三踅蹴在窯門口拿著酒瓶子往嘴裏灌,他沒有喊我過去喝,我也沒理他,快步躍上了通往西山灣的岔路,要抄近道往果園去,一舉頭就眺見遠遠的地方有一個人影,立馬感覺那就是白雪了。


    白雪在去了西山灣後,她站在村口卻猶豫了,是應該去百勝的墳上將簫埋在那裏,還是去那個石頭砌起的矮牆獨院看望年邁的百勝娘?她徘徊來徘徊去,決定了還是去見百勝娘。便在村口的商店裏買了一袋奶粉和兩包糕點,低頭往獨院敲門。門樓明顯比先前破舊了,瓦槽裏長滿了草,百勝死時貼在門框上的白紙聯依稀還殘留著一些。白雪禁不住一陣心酸,閉目沉思了一會兒,使自己平靜下來,開始拍門上的鐵環。哐啷哐啷。她已經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但腳步聲是從院子裏響進了屋去,就是沒有作應。她繼續拍門,輕聲地叫:“姨!姨!”她又聽到了沙沙的聲,隔著門縫往裏一瞧,門縫裏也正有一雙眼睛往外瞧,然後門吱地開了,老太太一把將白雪拽進去,說:“是白雪哇!”院門又關上了。


    老太太頭發像霜一樣白,鼻子上都爬滿了皺紋,雙手在白雪的臉上摸。摸著摸著,看見了白雪拿著的簫,臉上的皺紋很快一層一層收起來,越收臉越小,小到成一顆大的核桃,一股子灰濁的眼淚就從皺紋裏艱難地流下來。白雪在風裏擁住了老人,她們同時都在顫抖。老太太很快又鬆開了手,她說:“白雪你看我來了?我隻說我沒福見到白雪了。白雪你來看我了!”白雪也流了淚,老太太竟替她擦了,兩人上了屋台階。門檻外的竹竿上晾著一塊破布,破布上有一攤像雞蛋花一樣的糞便。白雪沒有多想,推開了堂屋門,迎麵的櫃蓋上立著百勝的遺像,百勝在木框子裏微笑著。她咬著嘴唇一眼一眼看著走近去,她感覺她是被拉了近去,將簫輕輕橫放在了相框前。她沒有出聲,心裏卻在說:百勝,我把簫給你拿來了,我知道你離不得簫的。心裏還在說著,門外一隻黑色的蝴蝶就飛進來,落在相框上,翅膀閃了閃,便一動不動地伏著。白雪打了個冷噤,腿發軟,身子靠住了櫃。


    老太太並沒有瞧見白雪的搖晃,她挑了東邊小房門的門簾,說:“沒事,是白雪。”白雪回頭看時,門簾裏走出來的竟是娘家的改改,懷裏抱著嬰兒。白雪呀地叫了一下,說:“嫂子你在這兒?”嫂子說:“姨是我娘的幹姐妹。你不知道吧?百勝在的時候,我還說咱要親上加親了……”嫂子忙捂了嘴說:“你快來瞧瞧,這孩子是你保下來的!”白雪把孩子抱起來,孩子很沉,她說:“你這個超生兒,倒長得這麽胖啦!”


    白雪原本是來看看百勝娘,把簫送還的,沒想卻遇見了躲避的嫂子,她就多呆了一會兒,直到老太太做了一碗荷包蛋吃了,才離開了西山灣。白雪送還了蕭,心裏似乎輕鬆了許多,從西山灣外小河邊走了一段漫坡,上了塬。塬上的路兩邊都是土塄,土塄上長著柿樹,摘過了柿子又開始了落葉,樹全變成了黑色,枝柯像無數隻手在空中抓。枝柯抓不住空中的雲,也抓不住風,風把雲像拽布一樣拽走了。


    我感覺遠處走來的是白雪,果然是白雪。我一見到白雪,不敢燥熱的身子就燥熱了,有說不出的一種急迫。我想端端地迎麵走過去,我可以認為我這是要到西山灣辦事去的,無意間碰上的,天地雖然大,偏偏就碰上了。我這樣想當然是在說服我的緊張,以免我先臉紅了,手沒處放,腳步也不知該怎麽邁了。狗東西三踅,他咋見任何女人都那麽勇敢呢?我見別的女人也能勇敢的,但見了白雪就不行。我用手拍著我的臉,說:“不怕,走,把頭揚得高高的!”我走了兩步。走過去怎麽辦呢?和白雪打個照麵了,肯定她會猛地一驚的。那就別嚇著了她。我咳嗽了一聲,企圖讓白雪先發現了我有個準備,但白雪並不理會,扭著頭還在看著土塄上的柿樹。我又想,和白雪打個照麵了,我該怎麽辦呢,是給她點個頭,是給她笑一下,還是搭訕一句?這麽一想,我真真正正是膽怯了。唉,如果旁邊還有他人,我一定會大大方方的,可現在就我一個人,我不敢。我是一貓腰上了路邊的土塄,就爬在土塄的犁溝壕裏,一眼一眼盯著白雪終於走了過去。她走過去了,我又後悔了,雙拳在地上捶,拿額頭在地上碰。一隻烏鴉在不遠處嘲笑我,它說:“呱!呱!你是個傻瓜。”但我對烏鴉說:其實暗戀是最好的,安全,就像拿鑰匙開自家屋裏的門,想進哪個房間就進哪個房間!白雪那天穿的是白底碎蘭花小襖,長長的黑顏色褲,褲腿兒挺寬,沒有穿高跟鞋,是一雙帶著帶兒的平底鞋,鞋麵卻是皮子做的,顯得腳脖子那樣的白。她從土塄下走過,我能看到她的脖子,她的胸脯和屁股上部微微收回去的後腰,我無法控製我了。我是有壞毛病,我也譴責我思想是不是敗壞了,但我怎麽就不知不覺地手伸到了褲襠。我那東西隻有一根茬兒,我隻說它是殘廢,沒用的了,卻一股水射了出來,濺落在一叢草上,一隻螞蚱被擊中,趔趄在地,爬起來倉皇而逃。我的身子怎麽會這樣?我沒有流氓,是身子又流氓了,它像僵死的一條蛇癱在了犁溝壕裏,我卻離開了它,已隨白雪遠走了。


    白雪她什麽都不知道,她走出了塬,上了312國道,她更搞不清的是她的衣服上有了一隻土灰色的蛾子,怎麽趕也趕不走,蛾子就一直跟著她走到了家門口,才飛到門樓上的瓦槽裏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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