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龍為了穩住言禾因為彎腰太久已經麻木的身體在人群裏行走,便握住了她的手,一層寒意立即滲透了他的身體。她的手怎麽那麽涼?


    茗龍一邊小心翼翼帶著言禾的走著,一邊打量這個女孩——她一直帶給他的是一種要強的感覺,在那次跳崖,明明怕成那個樣子,還會死不肯說。


    那次在森林裏救他回來,明明手受傷那麽嚴重,卻還是一笑帶過,剛剛她那一副難受的樣子,卻還是不肯放棄,一直在他麵前微笑的堅持,讓他真的誤以為她無憂無慮。


    可是這次,她卻那麽毫不掩飾的把最脆弱的那一麵展現給他看。讓他驚異於她柔弱的體內所蘊藏的巨大苦痛。當他正好接過來自天邊的孔明燈,看到那熟悉的字體——


    母親,我好想你。


    母親,我終於長大了呢。


    母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所以你能來我夢裏嗎?


    ……


    母親,母親,母親……


    一聲又一聲沉重的呼喚,就像是與他的內心的聲音不斷重疊,他似乎也想起來,自己曾經也這麽依賴的呼喚過——親愛的父母親,以及那個融入到自己血肉的人。


    這聲音,混亂了起來,他感到內心如此的壓抑,壓抑到自己的神誌都快被這重量壓垮,千斤重擔,而就在這一刻,這種來自她的情感,就像是與他的內心深處的靈魂進行了一次劇烈的共鳴,讓他也想起,自己也曾是那麽的……那麽深愛著自己的父母……


    可是,唯獨那獨自在家躲避敵人的時候,將他推出去逃命的父母。


    漫天的,刺紅的血,鋪天蓋地的人……


    自己那張絕望的臉,盡管自己還是那麽小,但是也第一次體會到了一股騰升而來巨大的恐懼……


    “就在這裏放吧。”言禾停下步子,依舊眼淚汪汪的看著茗龍,那樣的眼神不由拒絕——茗龍回過神來,楞了一下,才發現他們已經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山丘的頂端,晚上的寒風淩冽,言禾縮了一下脖子,茗龍感覺到她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放了這個,我就送你回家吧。”茗龍說道,順便將自己手上一直提的孔明燈輕輕放開。


    孔明燈往上漂浮著,他忽而想起來了茗姨。茗姨在他瀕死的時候救下了他,但是卻……被那個人給襲擊了。


    他永遠也忘不掉茗姨死去的時候,他抱著她逐漸冰冷的屍體,她笑著將手放在他的眉間,像是有著無數的依戀。


    “我馬上就要死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茗姨,茗姨啊!!!”他嚎啕大哭。


    “不要叫我茗姨……你能不能喚我一聲……母親……”


    他愣了一下,抽泣著不斷重複著母親,直到茗姨的身體逐漸消失,化作了一枚鏡子。


    而後,驟然分崩碎裂。


    言禾看著茗龍一直緊促的眉頭,那眼裏,莫名的閃過一道似曾相識的閃電——那道黑色的,飽含著濃稠的恨意。


    “那個,茗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言禾突然說道。


    “啊,你說。”茗龍轉頭看著女孩認真的麵孔,“你想問我什麽?”


    女孩抬起頭,看著快要消失在黑夜的孔明燈,思量再三,終於下定決心說道:“茗龍,你的眼神為什麽總是如此哀傷?”


    哀傷……?茗龍心中一顫,他轉頭有些震驚的看著言禾,為什麽,唯獨你……


    看得出來我的內心?


    那噴湧的紅,把這個世界都變成了地獄,人全都變成惡魔,自己的手,猙獰的滴著的鮮血……


    哀傷??


    “是嗎?原來我也會哀傷啊。”茗龍輕描淡寫的微笑著,但神情和語言卻突兀的無比淒涼。


    言禾明顯的感覺到了他好似平靜雙眸底下暗蘊的無盡傷悲,在那裏,那一層淡淡浮起來的霧氣,將他明潤的星目慢慢隱去。言禾莫名的心裏一痛:那層層包裹,深深隱藏在那些未知的心底的秘密,而他此時此刻的表情卻是那麽忍不住讓人不能平靜。


    “可是,哀傷什麽的,根本就不管用!不管怎麽樣。隻要還活著就好了。”茗龍突然雙眸一凜,語氣強烈的說道:“隻要還活著,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是夢想,還是現實,我都可以把它捏在手心裏。這樣,不就好了嗎?我根本沒有什麽時間去哀傷!”


    言禾一怔,喃喃道:“茗龍……”


    “所以我們都要好好活著。隻有活著,才可以去努力。掙紮一次,哪怕輸了,起碼我們都努力過。”茗龍深吸了一口氣,說:“這樣就算是我死去的時候,也就沒有遺憾了……”


    他說完後,臉色開始陰鬱的深沉了下去。


    言禾卻屏住呼吸,指節用力的幾乎泛青。


    兩個人一陣長久的沉默。


    “是啊,夢境總是短暫的。”茗龍用力牽住言禾的手,對上言禾慌亂的眼睛,重重的說:“一定要記住,記好了,請無論什麽時候都要相信我。”


    “呃……?”言禾一頭霧水,但是她看見茗龍眼裏閃爍的堅定,一種來自深處的無比的信任,甚至於散發的威嚴的氣息讓她不得不連連點頭說道:“唔……我知道了。”


    茗龍淡然一笑,終於移開了他的臉,而言禾滿臉緋紅像做錯了事一樣低下頭,不住的擺弄著衣服上的簪子,試圖掩飾自己渾身的不自在。


    可惡……明明隻是想問那個問題,可是,去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口。


    言禾還在猶豫當中的時候,茗龍卻開口道:“你想說什麽?沒有關係,就盡管敞開心胸放心的說吧,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別人不會聽到的。”


    言禾臉色大變:“你……怎麽知道我想說話?”


    “沒什麽。”茗龍依舊向遠方遠眺著:“你的一張臉就把話全擺出來了。”


    言禾一時語塞,冥思苦想了半天,才以莫大的勇氣說:“那個,茗龍,你……”


    “唔?怎麽?”茗龍回過頭看著言禾,言禾立刻滿臉驚慌失措,滿臉通紅,支支吾吾的說:“啊,就是,就是,啊,茗龍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呢?!”


    話音剛落,內心就湧現出一股莫大的失落,看來還是沒辦法說出來呢。


    “你就是想問這個啊。”茗龍的眉眼彎成了一輪彎月:“我最喜歡到處跑了,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呢。等到這次……”他一下子打住,停頓了一下,又慌忙接上:“等我長大了,就去實現我的夢想了。”


    “哦……”言禾依舊很低落:“很好的夢想呐。”


    茗龍忽而看到糾結的她道:“那麽,你願意陪我去到處走走嗎?我是說,兩個人可以結伴去啊,這樣會很有意思的。和我一起去看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


    “啊?……可以啊。”言禾剛剛反應過來,就看見茗龍明媚如陽光的燦爛笑容,就這麽對著她,無拘無束的綻放開來。那眼波裏的溫柔,就像是旋轉的黑夜白天斜下來四十五度的陽光,不小心掠過的春天那一瞬間的驚豔,猶如花開不敗。


    時間的齒輪不斷運轉,不知是否有一天會再一次那樣微笑著,毫無顧忌的看著對方。


    言禾臉色緋紅的把門關上,心裏不住的亂跳。


    他的突然的那一抹微笑,那一刻她失神了,如同是進入了幻覺迷醉了一般,她竟然把手付上了他的臉。直到觸摸到那一刻不似真實的柔軟,她才猛然醒悟,頓時一股熱血湧上臉頰,言禾無比尷尬的把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舉著還是放下。


    茗龍也露出了極其少見的呆滯表情,連臉上也浮現了一絲可疑的紅暈。但是隨即又轉化為一絲驚訝,內心裏的一處地方當即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一時兩個人都陷入了尷尬的寂靜中。


    過了一會,茗龍才反應過來,他很不符合形象的撲哧一聲笑了出聲,彎腰哈哈大笑著說:“哎呀啊,言禾啊,哈哈……”


    言禾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找一個比原子還小的洞狠狠的把笑的快把持不住的茗龍按進去!


    “笑什麽笑!!!我隻是,隻是看見你的臉上有一隻蚊子而已!我隻是,好心的想幫你拍掉!!你你,你不要想歪了!!”


    聽著言禾一通結結巴巴加上漏洞百出的理由,茗龍卻笑得更厲害了。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扶著膝蓋,好不容易才稍微平靜下來,抬起頭卻又被言禾一本正經的神色給逗樂了。


    “這都是深秋了還有蚊子嗎?而且我又沒說你有什麽歪念頭,你用得著這麽快的不打自招嗎?你的臉色怎麽變得這麽快啊,喂,你那是什麽表情?!”


    言禾表情多雲陰雨的氣咻咻的轉過頭,心裏直埋怨:該死的,還是沒有辦法去直接麵對嗎?


    茗龍開玩笑的調凱她:“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言禾頭發倒豎,血液倒流:“你,我,哪有?!我,我才不會,喜歡你,你這個人呢!”


    “真的?”某人不怕死的發問。


    “當然是真的!”言禾牙關緊咬,一臉的浩然之氣:“我隻喜歡那種桀驁不馴的人!”


    “……”茗龍像是看透了她的小把戲一樣,眼神玩味般的看著她,言禾瞬間隻想到了一個詞可以形容他的這幅表情:妖孽……


    不折不扣的妖孽啊……


    茗龍直直的望著她變換多彩的臉色,帶著幾分滑稽但是卻是如此可貴的單純的神色,這樣的臉,就是連陽光照射在上麵也會展現出不一樣的感覺的吧?


    就好似那透明的琉璃,毫無保留的輕蕩著婉轉的溢彩。真實的呈現一個少女應有的純真,如同正在蓬勃的晨曦一般的青春活力。


    如果不是因為別的事情,她應該現在就在學院裏和其他的普通人一般無二罷?


    可是……讓我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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