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抽離的一切感覺仿佛在這一瞬間全然都回來了,就像是沙漠之中的旅人見到了水,他拚命掙紮著從侍衛懷中掙脫下來,什麽都不顧的撲跪在站在他們麵前高大巍峨的身影,他泣不成聲的哭道:“父皇,父皇!您救救軒兒,求您趕緊去救救他啊!”


    他連自己的聲音都在哆嗦都感覺不出來,而那救他出來的侍衛更是大驚失色:“七皇子也在裏麵?不好,不能讓妖孽傷到七皇子!”


    他感覺到父皇的袖子一振,空中似有獵獵破碎的聲音,厲聲道:“金領軍聽令!封鎖這裏,一個人都不許放出去!”


    “是!”中氣十足的高昂之聲劃破靜謐的夜,他怔然的後知發覺父皇這一次居然是帶著最貼身的鐵騎金翎軍而來的,他們甲胄整齊,綴著金翎,周身的凝重的肅殺之氣似是一堵堅不可摧的牆,整齊有序的朝著四周列隊。


    “剩下的人,全部跟著我來!”


    父皇繞過他,帶著浩浩蕩蕩的禁軍就快步朝著墨林而去,承奕像是渾身力氣被抽離了一般跌坐在地上,他惶惶然的抹了一把汗,被寒冬料峭的風吹了一下,他終於感覺到了徹骨的冷,那侍衛要將他扶起,他推開那人著跟隨著父皇的腳步跑了上去,他跌跌撞撞扶著牆,竭盡全力不讓自己腿軟下來。


    那墨林處冒出來了滾滾濃煙,將整個天際都遮蔽了起來。他心頭驀然一顫,急切朝著那處跑去。


    父皇和禁軍走的極快,但是他見到門扉被打開之後,父皇似是在門口頓了一下,沒有邁進去,他踉蹌著跑到父皇前麵,總算是明白了為何父皇的神色變得如此駭然。


    “承奕,不要看!”他聽到父皇的厲聲嚴喝,他很少會這麽失態,上前一步將承奕的肩膀掰過來,但是為時已晚,承奕毫不費力的在火光之中找到了弟弟的身影,但那場景,恍若一把烙鐵印刻進他的眼底心中,倏然刺穿了他,將他的腳步定在原地。


    “啊!”他又聽見身畔一陣慘呼,承奕猛然驚醒過來,原來是那救了他的侍衛亦是折身在後麵掛念著他,方才靠近,便被身後的金翎軍所砍殺。


    血濺到他的麵頰上,他難以遏製的顫抖起來。


    白帝也極為難得的沒有因此而斥責他的心智脆弱,而是大手將他的身體抱住,靜謐良久,仿若時間凝滯。


    他聽到父皇深沉的歎息,似是從渺遠的地方傳來:“把那孩子帶出來,將這些侍衛他們的家人好生安置了罷。”


    “是。可是這墨林苑……”


    “就這樣放著吧,一把火下去,萬事介休,幹幹淨淨的,也沒有什麽不好。”


    父皇站起身,將他一直抱著,他也是第一次附在父


    皇的肩頭,抑製不住的淚水將他的衣衫暈染濕了,父皇不責怪他的大不敬,他亦是沒有往日的恭謹,遠處看去就像是一對普通的父子一般。


    而他們這樣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卻是因為這顛覆了他一切命運的開始,在此之後,一切都像是被觸碰開關的齒輪一般,時間開始轉動,他這一夜的所見所聞改變了的不止是弟弟的離去,甚至是他今後數年的命運。


    二殿下的話說到了此處,倒是有了一個微妙的停頓,凰陌聽的抓耳撓腮,而一旁的九嬰倒是心大如牛般橫躺在樹梢上居然就這樣掛著睡著了,凰陌急切的問道:“後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二殿下將手中的香茶合住,抬起眼凝眸言簡意賅道:“之後,我便癡傻至今。”


    凰陌:“……為什麽?”


    二殿下似是覺得她這一副猴急猴急的樣子實在有趣,嘴角溢出淡笑,但是又極快的掩去。


    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這個本事皇家的絕密,這個事情隻有他和父皇知道,父皇將他一路抱到了自己的禦書房內後,遣散了諸人,將他放在椅子上,俯下身平視著他,捧著猶然神魂顛散的承奕的臉,蹙眉問道:“你知道了什麽?”


    承奕茫然的搖了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看見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看見。”


    “今夜發生了什麽?”


    “今夜我在墨林清掃,因為睡著不甚打翻了油燈,因此燭火燒了起來,我被人救出來,但是那些侍衛都是因為我的疏忽被牽連燒死。”


    “……說得好。”父皇一直糾結在一處的眉頭終於舒開,他端正審視著他的孩子道:“之前就聽聞你是最像我的孩子,但我一直不信,今日見你,卻已能窺到一斑,寡人心甚慰。”


    “……”麵對著父皇的誇讚,他卻更加的緊張了起來,承奕隻不過清楚知道他們都要維護同一個人,他想著父皇居然親自出動,並且還帶著天子隨身禁軍的時候,他就知道,父皇一直都知道承軒是什麽身份,他要做的便是目睹了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活不過明日。


    而這些人當中,赫然有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不清楚父皇會怎麽處置他,承軒的身份被揭開很大一部分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他知道自己什麽都不能問,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左右父皇的判斷,很多史書記載的上麵為了維護住秘密將親人毫不留情的處死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生在皇家便是如此,為了達到某些目的,不擇手段的將損失降到最低,也是帝王權數的必修課。


    他緊緊的握著手。


    父皇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站起身踱步,他走


    的每一步都讓他有些坐立難安,他知道父皇是在為難,他素來是個殺伐果斷的人,毫不掩飾自己曾經是殺父噬兄才登上的皇位,父皇的成就除卻智謀更是狠厲,卻依舊會敗在虎毒不食子的這句話上嗎?


    他的額間滲出了汗。


    父皇的腳步忽然頓住了。


    他的心砰的一跳。


    “承奕,你為什麽要跟隨我回來?”父皇的聲音傳來。


    他愣了一下,旋即低下頭,吞咽了一口津液,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我看到了弟弟變成了妖物,我擔心他會受傷。”


    “你知道他化作了怪物,卻還是求我去救他?這又是為何?”


    “因為他是我的弟弟。”


    “你出生皇家,你可曾在史書當中學到過,皇室手足之間有過情誼二字?”


    “……即是如此,承奕亦是不敢忘懷,情近至千裏,忠義兩難全,但憐承軒,此有為我們血肉之親,父慈子孝,家之幸也,君賢臣忠,國之盛也。此為吾心,不敢稍有偏失。”


    “……不過還是個小鬼而已,有時間讀那些癟嘴的書,還是多吃一點,去外麵多跑跑罷!”父皇又將他的腦袋扣住了。


    他惶然的抬起頭,不知道父皇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救下承軒的話。”父皇的聲音穆然沉寂了下去,但是卻讓他字字聽的無比清晰:“你要記住,你被救出來後,發燒了足足五日,而後你醒來……”父皇頓住了:“你變成了癡兒。”


    他眼睛瞠大,而後慢慢的神色恢複了寧靜,從椅子上一躍而下,跪倒在父皇麵前,納頭便拜:“是,兒臣領命。”


    這樣的一句話,便成為了他至今為止堅守的誓言。他也知道他所背負起來的究竟是什麽。


    (本章完)(半緣修道半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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