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心,你們是從何處得到的?”尺素撫摸著胸口,那顆心在他胸腔裏有力的跳躍著,感覺這久違的生氣活息。


    “這顆心是……嗯……一個你認識的人給我的。”凰陌在清越殷切的注視之下,坑坑巴巴想了半天也沒能找到一個好的托詞,隻好含糊過去。


    “即然如此,我死之後,這顆心便歸還原主罷。”


    尺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凰陌和清越都為之一怔。


    “仙尊,您,您這是為何?”


    他用手撫著胸口,蹙著眉的樣子,那眼底的哀傷不可言喻。仿佛像是師父在那墳前靜靜立著,望著天際遠方,這同樣的姿勢同樣的悵然,帶著凰陌依舊看不懂的情愫。而這兩位瑞氣騰騰的神仙並不是為了作為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存在著的,若是解釋起來的話,師父是因為某個神秘的女子,而這個仙人之身的尺素,怕也是為了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我本是位列昌黎神尊仙班下的一位道人,我之所以來到人界,為了贖過失之罪,因此要曆經七情八苦,而最後一次便是情劫。我的第一世的作為長風,我的情劫卻出了紕漏,這一個小小的錯失,讓我失去了心,而不得不轉世再次曆經情劫。”尺素緩慢道,他將自己的故事說著卻半是隱含著的,他當凰陌不知情,但她真的很想撲上去告訴他,說出那個女人的名字,對,就是一直等著你清荷,她為了等你,現在在蜀山的頂上,若是說起來她的現在的處境,確實隻能說是很不好,如果他能將她的名字說出來,凰陌便打算將一切都告訴他。


    清荷因為是神界出產的神樹,自然是跳出三界之外,不再五行之中,不受司命管轄。大概誰都沒能想到人界居然能重活了一顆神樹,而且這棵神樹橫著長出了一隻枝丫,幹涉進了本來安排好的長風的情劫之中,本來長風曆經了情劫之後,便會恢複仙身,而清荷的出現,將他的命格大亂,長風英年早逝,估計連司命都被這個發展嚇得不輕,忙不迭的給仙尊再安排了一道輪回。


    “我的情劫,本應當是杏兒。”


    凰陌悟了。


    難怪杏兒要對尺素死纏爛打,甚至不惜遠走高飛,這不能怪杏兒單純的隻是被尺素給迷走了魂魄,而是杏兒本應當就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


    在上一世,杏兒連出場的臉都沒有漏,就被清荷這個bug導致了長風直接魂歸黃泉,連影子都沒見到,這一世終於好不容易順著司命的狗血劇情安排上了,估計司命連一口大氣都沒落,結果尺素又沒有心。


    沒有了心何來動心。


    這樣也就解釋了杏兒為何這般的糾纏尺素,杏兒再怎麽焐熱怎麽順著司命的劇情安排,兩個人之間也沒法產生愛情的火花,火花都摩擦不起來,這情劫從何而來?這樣想想,作為長風命中的情劫,司命的人生劇本中,她怕是最淒慘也是最沒有存在感的女主角了。


    凰陌忽的對杏兒產生了隱隱的同情。


    “我要去見一個人,不知道她還在不在。”尺素道。


    “她在。”凰陌忙不迭的拚命點頭:“她一直都在等你!”


    “你……?知道她?”尺素往前走了一步,來到凰陌眼前,蒼白的麵頰上交錯著驚訝和壓抑的喜悅,凰陌見他眼眸終於亮了起來,忽然想到她在樹下時給自己講到第一次初見長風時,她伸出來了個嫩芽,長風在無數次的失敗和漫長的等待之中終於有了結果,那一刻展顏一笑,天光破雲靄。


    凰陌點了點頭,忽然覺得喉嚨有點哽。


    清荷見到尺素的時候,她正當月升正中,霧靄漸歇,並蒂樹已然枯萎,她作為樹靈一直竭盡全力護著那最後一口氣,此刻也卻已經覺得身心俱疲,她行將死去,作為神界的並蒂樹,她依舊要深深紮根在此,護著蜀山的純正氣澤。


    今夜也許她便要真正的迎來灰飛煙滅。


    並蒂樹恍若一夜春風拂過,那樹似是活了過來,明明是萬物無顏色的冬季,本來腐朽幹枯蒙著死灰色的樹梢上忽的抽出數百隻嫩綠的枝條,枝椏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靄光幕,忽的迸發出一朵接著一朵的並蒂花,傲然的在寒冬淩冽中怒放而出,而後一瞬忽的凋零,數萬枚花瓣在風中肆意揮灑著,像是尋覓自由的鳥兒。


    這是她最後的怒放,最後的歡喜。


    周遭極致的安靜,無盡的虛空來自天地,六道輪回就像是無盡的圓圈,長風身入輪回,連魂魄都會被洗滌的幹幹淨淨,連一絲回憶都不會想起,漚波起滅。自覺悟者了然,而她就是放不下。


    但這數千年的時光倏然而逝,她也盡了全力等待,若是她有幸能化作一陣風,化成那雨,就等在萬物之間尋覓著他,若是能在他舟車勞頓之下,為他驅散酷暑,能在他幹渴焦灼之際,能為他獻上甘露。她在風中呼喚他的名字,他不會知道,她自河水裏流淌進他的身軀,他也不會疑慮,為何這風纏繞著他經久不散,為何這水嚐起來甘甜中帶著苦澀。


    這風是她,雨是她,世間萬物都是她。踏過千山萬水,走過千難萬險,為他一人而來。


    尺素站在樹下,抬起那血色的傘,對著那在樹下微笑著的身影走去,她身體已經開始了泯滅,散成了點點光芒,她站在原地,生如幻滅,死亦是歸途,她惶惶然的朝著尺素伸出手,明明隻是個靈體狀態,她什麽都碰觸不到,但還是執拗著一寸寸的摸著他的臉頰,從薄薄的嘴唇到高挺的鼻峰,她氣若遊絲的撫著他的眉眼,低低的歎了一口氣:“你回來了。”


    尺素聲音微微哽咽:“我回來了。”


    無數想要說出口隱秘幸語,都在那一刻忘記了,漫長無盡的路途,他們走了如此的長久。杯子撲落,虛空粉碎,參商不見,亦如朝陽明月。他失心為的是圖留住千言萬語,昭示赤忱本心,讓友人能夠將此心遙向寄於那女子。但友人也不知遭遇了什麽變故,隻能托付給了這兩位小友,這兩位小友不負所托,這一路又將心還給了他。


    這一個過程,看似簡單容易,卻跨越了數千年之久。


    而他也隻能在最後一刻,見她一麵,道一聲:“我回來了。”


    一念千年而非促延,千年一念而無剝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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