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夜,廣西柳州府象州縣中坪鄉


    兩山之間的一大片開闊地帶,清軍營帳連綿不絕。?¤ 營盤裏星星點點的火把與滿天的璀璨星辰交相輝映,猶如星空倒映在了大地,亦如大地倒映在了星空。若虛若幻,別有一番詩情畫意。


    中軍帳裏,燈火通明,頂盔摜甲的各級將牟滿座一堂。一張張彪悍的臉上,所顯露的盡是興奮之色。


    “諸位同仁,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今日終於將長毛堵截在此,不容易啊。隻可惜軍中不能飲酒,向某在此便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坐在位的廣西提督向榮站起來,麵向眾人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多謝向軍門!”下麵的眾將,新近來援廣西的綠營天津鎮總兵長瑞、涼州鎮總兵長壽、河北鎮總兵董光甲、鄖陽鎮總兵邵鶴齡等,也紛紛站起來端起麵前的茶杯回敬。


    “來來來,諸位都坐,嚐嚐向某軍中廚子的手藝如何。這荒郊野外的,也沒什麽好食材,橫豎弄了些亂七八糟的野味,哈哈,諸位就先湊合著吧。等來日回到了桂林,向某再為諸位好好補上一桌上宴!”


    “向軍門實在是太客氣了!”滿臉絡腮胡的天津鎮總兵、滿洲正白旗人瓜爾佳·長瑞大大咧咧道,“這兩月受那****的長毛牽累,弟兄們跋山涉水,骨頭都快顛散架了。今日終於能歇下來,我等便已是享受不盡,不管什麽吃到嘴裏那都是香的!”


    他的話一說完,立刻在眾人當中引了強烈的共鳴。一堆粗豪的武將爆出雷鳴般震耳的大笑。


    對於這幫丘八而言,今天確實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自從今年二月太平軍攻占潯州府武宣縣之後,連續幾個月內,各地綠營駐軍一直是敗績不斷,完全無法遏製太平軍北上的兵鋒,局麵一時幾乎無法收拾。直到上個月,北邊來援的外省各鎮綠營抵達廣西之後,形勢才開始出現了轉機。


    廣西提督向榮知恥而後勇,受命節製本部以及各鎮客軍共上萬人在中坪一線迎戰太平軍,數戰皆勝,終於挫敗了太平軍北上的鋒芒,將其牢牢地堵截在了此地,再也無法動彈半分。


    另外,就在今天,對向榮等部清軍來說,又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來臨了:奉命前來廣西幫辦軍務的廣州副都統烏蘭泰已經率廣州駐防八旗以及廣東數部綠營共六七千兵力抵達了武宣縣境內,距離中坪隻有不到百裏。這就等於現如今南北兩部清軍已經把太平軍夾在了中間,隨時可以給予其沉重一擊。


    多日來的連番征戰,到今日終於看見了勝利的曙光,向榮等人又怎能不喜笑顏開?於是在一派輕鬆愉快的氣氛裏,一幫人吃得不亦樂乎。


    “對了,向軍門,桂林城西邊的二龍山不是還盤距著一股反賊嗎?咱們何時去剿?”眾人正吃得熱鬧時,長瑞之弟、涼州鎮總兵長壽突然道,“這股反賊的實力似乎不弱,惡名都傳到京師去了,聽說您的提標左營也在他們手上跌了個大跟頭。”


    這話一出,向榮的笑臉頓時僵住了。


    河北鎮總兵董光甲聽了這話也是哭笑不得,心道:都說旗人裏邊混蛋多,這話還真是一點都沒錯。傻啦吧唧的,連說話都他*的分不清時候,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沒救了。


    “這股賊人當然得剿!”被揭了傷疤的向榮在心裏直罵長壽的娘,但表麵上卻依舊要擺出一副滿不在乎、胸有成竹的架勢,“和當前的洪楊長毛一樣,二龍山反賊雖能逞一時之凶,但如今也早已是山窮水盡、坐困老巢,被我大清數鎮兵馬看得死死的,可謂插翅難飛,還能掀起多大風浪?等洪楊長毛覆滅之後,我各路大軍再一鼓作氣開赴二龍山,定叫這股反賊死無葬身之地!”


    向榮所說倒也並非完全不對。自上次周鳳岐大敗而歸、周老大人被劫走之後,二龍山的確又風平浪靜很久了。除了會偶爾地出來騷擾一下地方,追殺一下前去二龍山附近偵察的小股清軍,山上的賊人再也沒有起過較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而親眼目睹了周鳳岐部慘狀的其他各路清軍,也不敢再隨意地去挑“進剿二龍山”這個頭。一種頗有些微妙的“風平浪靜”局麵就這麽持續了好幾個月。


    雖然山上的賊人們暫時消停了下來,但其之前展現出來的巨大破壞力卻令任何人都不敢再輕易忽視。所以這次派兵南下圍剿太平軍的同時,坐鎮桂林的督師欽差大臣塞尚阿也絲毫沒敢放鬆了對二龍山的警惕(被任命為督師欽差大臣的李星沅四月份一到桂林即病死,由原本在湖南辦理防堵事宜的塞尚阿接替),留下了周鳳岐、秦定三以及古州鎮總兵李睿等數部兵馬屯駐在二龍山附近,防止“賊陳逆”趁虛偷襲桂林或是南下與太平軍會合。


    按理說,二龍山反賊已經被幾部兵馬看得死死的,應該算得上萬無一失了。可不知為什麽,向榮總覺得哪裏還有些不對勁,今天晚上被二愣子長壽這麽一提,表麵上雖然不在乎,實則一顆心頓時又吊了起來。原本還算豐盛的晚飯立刻變得沒滋沒味,愉快的氣氛也變得沒有了。


    等到眾人都吃完之後,向榮以一番幹巴巴的訓話結束了已經變得有些尷尬的晚宴:“諸位回去之後,約束好各自的部曲,好好地休整一番,等明日我與烏蘭泰大人協商好了各項具體事宜,便即刻對當麵之長毛起總攻!”


    “嗻!”眾將轟然應諾。


    …………


    晚上就寢之後,向榮一會兒想著明日聯手烏蘭泰夾擊太平軍的各項事宜,一會兒又想起了那個令他始終心神不寧的二龍山巨賊陳亞望,一直折騰到將近後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又被戈什哈統領叫醒。


    半夜被叫醒,一般都沒好事。向榮一睜開眼,便看見了戈什哈統領焦急的表情:“軍門,對麵的長毛突然開始南撤了!”


    什麽?!向榮一個激靈,翻身而起。


    “長毛撤退情形如何?”


    “各部相互掩護,有條不紊,從容不迫。”


    “傳我的命令,邵鶴齡、董光甲部給我死死地盯住長毛的動向,尾隨監視,但未得軍令不可輕敵冒進。其餘各部亦即刻備戰,守住營盤,不可妄動。違令者,軍法伺候!”向榮一邊披甲一邊下達著軍令,“另外,即刻派人去往武宣縣烏蘭泰大人軍中,請他務必提兵北上堵住南撤的長毛。一舉殲滅洪楊長毛的良機,不能就這麽錯失了!”


    戈什哈統領領命而去,向榮很快也披掛整齊出了軍帳,登上營中瞭望塔。


    遠遠近近、星星點點的火把將兩軍的大致動向顯示了出來。對麵遠處,太平軍各部正在6續撤出營盤,向南邊撤退。各項防禦措施也做得相當不錯,的確稱得上有條不紊、從容不迫。而在清軍營盤裏,駐紮在南邊的邵鶴齡、董光甲部也在緊張地集結,隻等集結完畢便可出營尾隨監視太平軍。


    向榮才看了沒一會兒,瞭望塔下便再一次響起了戈什哈統領焦急的喊聲,而且顯然比剛才更急了:“軍門!軍門!有緊急軍情傳到!”


    他*的,哪有這麽多緊急軍情?天塌了還是怎麽的?帶著一絲不祥的預感,向榮皺著眉頭下了瞭望塔。


    “什麽事兒這麽大驚小怪的?”


    “稟軍門,事關重大,標下已讓信使在帳內等候。”


    向榮剛回到帳中,一個風塵仆仆、滿臉焦急的信使便行禮、跪伏在地:“稟向軍門,大事不好了,二龍山反賊已突破周、秦等數位軍門的阻截,正朝象州而來!”


    向榮頓時一怔。不包括桂林城內的守軍,僅是監視二龍山的兵力便有六七千,反賊怎麽會想突破便突破?陳逆所部的戰力竟已強悍至此了?


    不過,事情既已生,原本心中有些忐忑的向榮倒有了一種石頭落地的感覺,反而冷靜了下來。盯著信使沉聲問道:“南下的二龍山賊人有多少?大約何時會抵達中坪?”


    “賊人南下時,還留了兵力守山,南下的人數大約六七百。快的話,明日便會抵達。”


    “六七百人?!”向榮再冷靜也被這個數字激起了怒火,“僅監視二龍山的我方兵力便有六七千,難道讓這六七百賊人給全殲了?!如若不然,被賊人突破封鎖也就罷了,為何還要由他們大搖大擺地南下?!”


    “軍門……軍門有所不知,”信使被向榮突然的暴喝嚇了個哆嗦,“反賊的火器實在太過強悍,周、秦等幾位軍門根本抵擋不住,李睿李軍門還因此而殉國。被賊人突破封鎖之後,幾位軍門本來也想著從側後進行牽製,哪知幾番交戰下來,各部均損失慘重也無法靠近賊人數百步以內。無奈之下隻得……隻得在後方遠遠地尾隨,並派小人先行前來告知軍門。”


    聽完信使的敘述,再聯想起太平軍今晚的南撤舉動,向榮突然意識到,這恐怕不是一個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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