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京師,紫禁城


    位於乾清宮西側的養心殿西暖閣內,幾位頂戴花翎、“衣冠禽獸”的大臣正高撅著屁股跪倒在地,已經快與地磚親密接觸的一張張臉上寫滿了緊張。?? ? `近乎凝滯的空氣裏,每個人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那不知何時會到來的狂風暴雨。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位滿臉麻子的年輕人騰地站了起來,把手裏剛看完的以及案上的一大摞折子全部掀翻在地,破口大罵道:“可恨!可惡!”


    幾位大臣哆嗦著把臉徹底貼到了地磚上,似乎這樣便能多一分安全感。


    年輕麻子罵了一連串文縐縐的詞,猶不過癮,但顧忌著自己的身份又不好罵什麽粗話,一肚子邪火實在沒地方,連番摔碎了幾個花瓶之後,背著手在西暖閣裏蹭蹭地來回暴走起來。


    一走路,年輕麻子的另一個缺陷立刻又顯示出來了。一條腿上有些毛病,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臉上破了相,腿腳也不方便。這兩件事要是同時在普通老百姓身上,絕對是不幸且值得同情的。但這位年輕麻子身邊卻沒有人敢有這種殺頭的想法,因為他便是目前我大清的最高統治者,去年剛即位、今年剛改元鹹豐的愛新覺羅·奕詝。


    跪在地上的,是當今鹹豐朝的幾位軍機大臣:祁寯藻、賽尚阿、何汝霖、季芝昌、穆蔭。


    “都看看,都看看!這寫的都是些什麽東西!”麻子哥鹹豐暴走了一陣,突然轉回到偽龍案前,想要抓起某樣東西,卻現早已被自己掀到了地上。於是又氣急敗壞地彎下腰扒拉了一會兒,終於翻了出來,重重地甩到幾位軍機大臣麵前。


    那是一張質地極好的白紙,密密麻麻地寫了一長篇文章,抬頭赫然是“光複軍奉天討胡檄”。


    “從太祖皇帝一直罵到了朕的孫子輩,還讓朕收拾東西滾回老家去!是誰給了這狗賊這麽大膽子?是誰?!再看看這兒,居然還蓋著大清的廣西巡撫大印!這是名目張膽地在打朕的臉!我大清自立國以來,哪朝出過這等狂妄之至的反賊?!又有哪朝的巡撫大印蓋到了賊人的反書上?!”


    “皇上息怒,周老大人乃三朝元老、國之重臣,斷然不會行此大逆不道之舉。這應當......應當還是周老大人身陷賊手之後,賊人強行奪了他的印信所為。”祁寯藻勸解道。


    “周天爵又豈是無辜?!又豈能置身事外?!身為廣西巡撫,庸碌無為、屍位素餐!先是拜上帝會賊人扯起反旗、肆虐州府,他不能製!如今就在桂林城邊上,居然又出了這麽一個大逆不道的國之巨賊,他亦不能製!非但不能製,連自己都折了進去!國之重臣,國之重臣,這等重臣朕要來有何用!”


    鹹豐罵得累了,麻臉通紅地坐回偽龍椅上喘著粗氣。`一時間,也沒有哪位不長眼的軍機大臣敢去觸這黴頭。


    過了好一會兒,見鹹豐的怒氣似乎消去一些了,賽尚阿才敢壯著膽子開口:“皇上,奴才以為,既然那陳逆已經公然扯起反旗,那朝廷目前最應當做的便是盡早製定平亂之策,在這股反賊尚未成大氣候之前將其徹底剿滅。等到來日擒住了此獠,再將其千刀萬剮也不遲,眼下皇上可千萬別因此事而氣壞龍體。”


    “皇上,臣以為塞大人言之有理。不過,”何汝霖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桂林府的二龍山反賊雖然猖狂之至,罪在不赦,但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潯州府的拜上帝會反賊對朝廷的威脅顯然更大。固陳逆當剿,而朝廷也不可因陳逆的突然興起便放鬆了對拜上帝會洪逆的征剿力度。”


    “當剿!當剿!”鹹豐冷哼道,“可對這兩股當剿之賊,廣西的那幫屍位素餐的地方大員們竟是束手無策,求援都求到京師,求到朕這兒來了!今日,在這兒的都是我朝的軍機大臣。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朕也不要你們去死,你們就都拿出點主意來,說說這剿應當如何去剿!一個一個說!”


    一連問了幾人,鹹豐所得到的都是些華而不實的空洞之談,隻聽了個開頭便不耐煩地打斷了,最後點了塞尚阿的名。


    塞尚阿之前曾前往多省督辦過防務,在當今鹹豐朝的中樞大臣裏邊素有“知兵”之名。眼下聽到鹹豐點名,略做斟酌之後撅著屁股答道:“皇上,奴才以為,既然當前廣西局勢已嚴峻至此,省內綠營又不堪其用,那朝廷確實應當盡快調派其餘各省精兵增援廣西……”


    “增兵!增兵之後呢?”


    “增兵之後,先當堵,其後再剿。”


    “如何堵?如何剿?不要拖拖拉拉的,揀要緊的說!”


    “奴才……奴才尊旨!”塞尚阿繼續道,“所謂堵,目的有二。其一,也是當前的第一要務便是防止陳逆與洪逆合流。根據此前傳回的戰報,陳逆知兵善戰,且所部火器精良,而洪逆則擅長蠱惑人心,短短數月便能聚眾上萬。由此可見,此二賊各有所長,若是讓其合流則後果不堪設想。其二,則是為了防止這兩股反賊竄出廣西,荼毒其他省份。此二賊雖然猖獗一時,但朝廷隻要能將其堵在廣西甚至桂林、潯州府境內,斷了他們的兵員、糧草來源,稍假以時日,此二賊便是無根之木,甕中之鱉。再說這剿,奴才竊以為,亦有輕重緩急之分……”


    塞尚阿滔滔不絕地說,鹹豐也在板著臉認真地聽,聽完之後沒有卻立即評價,而是拖著一條瘸腿在屋內來回走動著,似乎在權衡什麽。


    “祁雋藻!”良久,鹹豐才停下腳步開口道,“起來替朕擬旨!”


    “臣尊旨。”


    “麵對廣西賊情,巡撫周天爵處置失措,喪身辱國,今免去其廣西巡撫之職。廣西巡撫一職,暫由廣東布政使鄭延禧署理。原廣西巡撫標兵左右二營遊擊,玩忽職守,以致主官失陷賊手,即刻免去軍職,械送京師定罪。


    貴州鎮遠鎮總兵兼領雲南提督標營周鳳岐剿賊不力,鑄成大敗,免去其本兼各職,念其舊功,準其暫領鎮遠鎮本部戴罪立功,雲南提督標營由貴州威寧鎮總兵秦定三接統。


    廣西提督向榮,亦多次剿而無功,罰俸兩年以儆效尤。


    調原兩江總督李星沅為欽差大臣,入桂統一節製本、客各部綠營,堵截、圍剿洪、陳二逆,務必阻止此二賊合流。另調廣州副都統烏蘭泰,即刻從駐防八旗中揀選精銳,前往廣西軍前幫辦軍務。”


    說到這兒,鹹豐略作停頓,又一次點了塞尚阿的名:“塞尚阿?”


    “奴才在!”


    “你所說的堵剿結合之策,朕覺得還是十分可行的。所以,朕決定以你為、以蒙古正紅旗都統巴德、滿洲鑲黃旗副都統達洪阿為副,前往湖南辦理防堵事宜。你以為如何?”


    塞尚阿還能說什麽,隻能恭恭敬敬地俯在地上把屁股撅到最高:“奴才尊旨!”


    …………


    此時,連陳亞望陳上將自己都沒想到,他不過才玩了兩把,造成的影響便“直達天聽”,在我大清的最高統治者麻子哥鹹豐那裏,他儼然已成了和洪天王齊名的人物。


    看來,人要出名了,神仙都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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