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陳亞望來說,十九世紀中葉的省城實在沒什麽逛頭。??進了城,他買齊了所缺的衣服鞋襪毯子等物以及一大堆吃食,又到城中的廣西巡撫衙門、提督府等軍政要害部門附近轉了轉,便準備出城了。


    本來,陳亞望曾想過在城裏找間客棧住下來,但為了謹慎起見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畢竟當前的形勢不同尋常,自己的和尚身份又太過引人注目,一旦城內局勢有變,清軍關上城門搜捕天地會和拜上帝會分子,自己恐怕得跟著蹲大獄,弄不好腦袋都有搬家的危險。既然這樣,那還不如遵循偉人的教誨,先到農村去,到敵人統治薄弱的地方去。


    滿載而歸的陳亞望沿著街邊往回走,邊走邊觀察著這個時代的風物人情。看了一路,心情多少有些沉重。衣衫藍縷,滿臉愁容是絕大多數平民的真實寫照。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官府爪牙狐假虎威、趾高氣昂,土豪財主們穿金戴銀、前呼後擁、一副欠扁的裝逼樣。


    如果非得用個詞語來形容這一切的話,陳亞望先想到的便是火藥桶。沒錯,如今的的滿清朝廷就等於是已經坐在了一個大號的火藥桶上,作為統治階層的“爺”們卻依舊渾然不知,整天沉浸在愚蠢的享受與快樂中,時不時地還朝火藥桶上撣撣煙灰,完全不考慮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炸得連渣子都不剩。


    而陳亞望當然也不會好心地去提醒那些已經死到臨頭的“爺”們,相反,他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在這個火藥桶上插一根雷管,再給它借個火。


    “喂,師父,師父!”路過一個巷口的時候,陳亞望聽到巷子裏有人在打招呼,循聲一看,原來是一個麵目猥瑣的小個子正露著齙牙衝自己殷勤地傻笑。


    “你叫我?”


    “當然是叫師父您了,來來來,我這有好東西,您一定需要的。”小個子將陳亞望往巷子裏拉了幾步,甩下肩上的包袱,露了個口遞到陳亞望麵前。


    陳亞望一看,包袱裏裝的是一堆假辮子,還有一些花花綠綠的紙包。


    “我一個出家人要這個幹什麽?”陳亞望故意說。


    小個子笑得更猥瑣了:“師父,您剛才在那邊買臘肉我可都看見了,您說您連肉都吃,難道就不想去那種地方?要去那種地方,沒這個怎麽能行?”


    陳亞望一時無語,暗自感歎了一把這小子的想象力之豐富,又說:“你在大街上賣這個就不怕官府抓你?”


    “嗐,這算什麽?我這賣的又不是兵器,現在也不是順治爺那陣了,就連廣州駐防的旗人老爺們有的嫌自己的辮子長得不好看,都剃光了戴個假的呢。再說了,我在衙門裏也有人,弟兄們不會和我過不去。”


    就在這時,有兩個巡街的捕快走了過來,小個子果然不怕,還熱情地和那兩個捕快打了招呼。


    看見這一幕,陳亞望心中突然又產生了一個念頭,笑著搖了搖頭說:“這東西我眼下還不需要,等下次進城再來找你買吧。對了,敢問兄弟高姓大名?你看起來和官府的人很熟,想必其它的門路也很廣吧?”


    小個子聽陳亞望說不買辮子,本來挺失望的,可是一聽後來那些話,頓時又來了勁:“我叫趙六,兄弟們都叫我六猴。沒錯,我在衙門裏確實有不少說得上話的兄弟,剛才過去的那位王哥,還有看府牢的李哥,都是我多年的老鄰居。師父您要辦什麽事找我是絕對沒錯的。不過呢,嘿嘿,兄弟我也隻是起個居中牽線的作用……”


    也不知這個叫趙六的小子是真的無所畏懼還是缺心眼,根本不用陳亞望追問便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堆。不過等他說完之後,卻輪到陳亞望有些失望了。趙六口中神通廣大的“門路”不過是些“堂上打板子可以打輕些”、“家裏有人蹲了大獄可以去探望”之類的小事,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想想也是,一個賣假辮子的小販能有多少門路?


    但這根線陳亞望還是決定先埋下,萬一將來哪天派上用場了也說不定。於是摸出一吊銅錢遞給趙六:“這錢你先拿著,算是辮子的定金吧。下次再來找你拿貨,到時候說不定還有其他的事要找你幫忙。”


    一見了錢,趙六頓時眉開眼笑:“行行行,師父,你下次來直接來找我就行了,我天天都在這一片做生意。您記住了,我叫趙六。”


    …………


    出了城,陳亞望決定再回到藏金佛的那座山上去看看。金佛太沉太招搖,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他是要四處遊曆的,不可能把那玩意兒一直帶在身上。可他想了想,覺得之前的那個埋藏處似乎又有些不妥,所以還是決定回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換個更好的地方。


    沿著來路一直往回走,當經過了昨晚那座破廟、剛踏進後山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風聲,陳亞望還沒來得及反應,後頸上便被頂了個冰冷尖銳的東西。


    “把身上的東西都放下。”一個年輕卻有些陰冷的聲音響起。


    不是吧,這麽快就遇上黑吃黑了?陳亞望大吃一驚,暗自腹誹道,但也沒有立即反抗,而是按照背後那個襲擊者的指示,把身上的東西全部放了下來。


    “這位好……好漢,貧僧一個出家人,身上可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一些吃的穿的,您要是看得上就都……都拿去吧!可千萬要饒……饒貧僧一命!”陳亞望故意裝出一副極度恐懼的樣子,兩腳直打顫,說話也直打哆嗦。


    身後的襲擊者冷笑道:“放屁!我的東西在哪兒?”


    這下,陳亞望立刻知道來者何人了。這不就是昨晚那個攪了自己的好夢卻又讓自己撈了筆橫財的那個黑影嗎?


    雖然心知肚明,陳亞望依舊裝傻:“東西?東西不都在這兒了嗎?”


    話剛落音,頂在後脖頸上那個冰冷尖銳的金屬物便往肉裏刺進了一分,一縷熱流自創口而出,流到了後背。陳亞望疼得齜牙咧嘴,趕緊求饒:“別,別,我說,我說,東西藏在後山了。”


    “帶路!”襲擊者的聲音依然冷冰冰的。


    就這樣,陳亞望和身後的襲擊者一前一後地往後山深處走去。盡管山路崎嶇,襲擊者手中的兵刃一直頂著陳亞望的後頸,絲毫不離。


    陳亞望心中大罵,表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地配合,走山路的時候還故意跌跌撞撞、氣喘籲籲,等待著反擊時刻的到來。


    “到……到了,”到了後山深處,陳亞望指著一棵大樹道,“就在樹下麵埋著。”


    “挖出來!”


    “是,是。”


    陳亞望老老實實地蹲下身子雙手並用地挖了起來,後頸上的兵刃還是如影隨形。


    與此同時,蒙麵的襲擊者也在觀察著陳亞望的一舉一動,眼中盡是鄙視。他已近基本上可以確定,這是個草包酒肉和尚,看著五大三粗,其實早已經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走了剛才那麽一段山路都喘得和狗一樣。就這貨色,也敢來偷自己的寶物?


    過了一會兒,在“草包酒肉和尚”陳亞望的不懈努力下,大樹下麵出現了一個坑,坑裏有一個蓋著布的物件兒。當布被拉開之後,露出來的東西正是一尊金光閃閃的佛像。


    蒙麵人見了,眼中閃過一絲失而複得的喜悅,不由自主地又朝坑邊走了幾步。突然,他的餘光瞥見樹幹上有什麽東西,頓時一股寒意浸遍全身,正準備挺劍宰了那個耍花招的和尚,卻沒想到那個草包和尚竟像兔子一樣靈動,身子猛地向前一撲。刹那間,蒙麵人感覺一股大力從腳上傳來,將自己拽得倒了個個兒。吃力地一看,原來是一個繩套套住了自己的右腳,正準備提劍去砍,手中的劍卻被打落在地,再緊接著,整個人被頭朝下、牢牢地捆在了樹幹上。


    忙完了這一切,陳亞望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拍拍手上的土,走到襲擊者的麵前,扯下他的麵巾在他臉上拍了拍:“早知道你這麽不經打,爺在一開始就奪了你的劍了,哪用得著這麽費勁。”


    已經束手就擒的襲擊者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大吼道:“禿驢!王八蛋!有種就殺了我!”


    “殺不殺你,你說了不算,得由我來決定。”陳亞望笑著端起了那座金佛,“你的眼光挺不錯,弄了個好東西,隻是你年紀輕輕的怎麽就不學好呢?想要榮華富貴,那得憑自己的真本事去掙,光憑偷雞摸狗就想不勞而獲?那可不是什麽正道!”


    被綁在樹上的襲擊者也就是十**歲的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被陳和尚連番語言挑釁之後早已是怒火萬丈,一時竟也沒有意識到這是陳和尚在故意套他的話,當即大罵道:“放你媽的屁!你以為天下人都像你這賊禿驢一樣,滿肚子男娼女盜?爺爺我拿這東西自有大用!你這禿驢敢壞我的事?告訴你,要麽你今天就殺了爺爺,要麽爺爺來日宰了你!”


    “脾氣還挺大?那你說說,拿這玩意兒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襲擊者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再說話了,隻是瞪著兩隻血紅的眼睛看著陳亞望。


    “不說?那我就隻有把你交給官府,讓官府來教育教育你。”


    一聽到這兒,襲擊者立刻又爆了:“你要是敢把爺爺交給清狗,爺爺將來做了鬼就天天扒你家窗戶!”


    聽到襲擊者不經意間罵出的“清狗”二字,陳亞望頓時明白了個**分,也立刻有了主意。


    “哈哈哈……小兄弟剛直堅毅,陳某實在佩服!”陳亞望笑完之後,換上了一副讚賞的表情,同時也不動聲色地打出了一套奇怪的手勢:以拇指直伸,食指彎曲,其餘三指亦直伸,並以直伸“三指尖”向上,附貼胸前腰際,行禮鞠躬。


    看著這一套手勢,襲擊者臉上的怒容頃刻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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