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擺脫糾纏從宮門出來後,天上的日頭已經快走到正中央了。


    十二坐在車轅上甩著鞭子,夏侯遮往他身後看看。十二擠擠眼睛,有些嬉皮笑臉的朝馬車裏示意:“將軍,九哥已經給放進去啦。”


    夏侯遮掃了他一眼,十二連忙蹦下車恭恭敬敬的束手站在一邊。


    “駕!”馬車壓著石板咕嚕嚕朝城西而去。


    一邊趕車,十二一邊在心裏發怵,自家主子的威勢可真是越來越重了。


    剛出了西林門,馬車裏突然傳來哢嚓一聲巨響。聽起來就像是……桌子被硬生生捏碎了?


    十二警覺的掀開車簾朝裏望去:“將……軍?”


    夏侯遮抬起頭,原本泛著幽藍的眼眸此刻竟然有著隱隱血色。他冷冷吐出兩字:“出去。”


    十二立刻知趣的放下簾子,天呐,他跟了將軍這麽久,可從來沒見將軍被氣成這樣!之前不是一看信就會心情很好嗎?怎麽這次……


    車廂內,夏侯遮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知慕少艾……美婢?好、的、很。”他咬牙切齒的盯著信紙,最後三個字更是一字一頓,似乎恨不得把某個人的肉叼在嘴裏狠狠研磨。


    “俞氏嗎,真是……找死!”


    閉著眼稍微平複了下情緒,夏侯遮在心裏冷笑:怪不得某人自己都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要是再不出手,估計他的頭頂都要能跑馬了!


    “通知甲三,計劃提前,今晚就動手。”


    這邊一條條命令不斷的傳達下去,那邊蘇幕還在渾然不知的開心著。


    敖文比小武大了三歲,當年跟著敖嬤嬤逃荒的時候他已經十五了。或許是有過慘痛的經曆,他的性格十分穩重,近年錦書坊的事大多都在由他在打理。


    但縱然性格老成,當敖文看見笑吟吟站在池邊的蘇幕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他一把糊開湊近搖尾巴的倒黴弟弟,疾走幾步跪在蘇幕麵前。


    “公子!”


    蘇幕連忙彎腰把他扶起來:“明明都是大人了,不就數月未見嗎。怎麽還哭鼻子?小心你弟弟笑話。”


    小武繞著兩人打轉,圓臉上都是驚奇:“哥你也會哭啊?”


    敖文抹了抹眼角狠狠瞪了小武一眼:“讓你別給公子添麻煩,你做到了沒有?”


    小武心虛的小聲道:“我覺得我做到了。”


    敖文眯起眼:“你覺得?”


    看到他又要教訓小武,蘇幕連忙打圓場:“行了行了,小文你把京裏的鋪子都弄好了嗎?”


    敖文忙認真答到:“差不多了,等到姑蘇那批新書運過來就能開張。楊伯在那裏坐鎮走不開,就讓我帶了四個下人過來,其中有兩個是新買的。”


    蘇幕點頭:“你做事向來妥帖,既然來了,這邊的院子暫時就交給你打理了。”


    敖文欲言又止。


    小武推了推他:“哥你想說啥就說唄,不然憋到死公子也不會問的。”


    蘇幕斜了他一眼,心道傻子你哥就是做給你看的。


    果不其然,敖文操著一臉其實我不想說,但是既然你讓我說那我就說了的表情道:“公子,咱們以後都會留在鄴城嗎?姑蘇,不是也挺好的嗎。”說著他瞅著小武,義正言辭的教育道:“下次公子還沒說話你別插嘴,知不知道。”


    小武委委屈屈的哦了聲。


    關於這個問題,在決定來鄴城之前敖嬤嬤和楊伯都問過。小蘇幕在姑蘇一待十五年,說是修養其實就是放逐。蘇幕穿來後,他靠著寫話本也算是弄了份家業,在那兩位老人看來,留在姑蘇或許不能大富大貴,但至少可以保住平安。


    京城居大不易,他們對鄴城實在是心有餘悸。


    蘇幕朝旁邊走了幾步,隨手把石桌上的魚食全傾進池塘。五顏六色的錦鯉頓時一擁而上,水麵咕嚕嚕作響。


    “姑蘇再好,鄴城這趟渾水,我也必須得攪進來。”


    雖然蘇家別院地勢偏,旁邊走幾步就是萬竹山的後山。但也正因為如此,它反而有著特殊的清幽。


    小武見到了哥哥就把主子丟在一旁,敖文忙進忙出的他便也跟來跟去。沒過一會蘇幕就被晃的眼暈,隻能抽本書走到後院的小亭子裏閑坐。


    麵對紅衣綠衣姐妹,敖文的態度和他弟弟一脈相承。


    等到蘇幕看累了抬頭歇歇眼時,他看見那兩個姑娘已經換下羅衫,正漲紅著臉從後門抗柴火。


    敖文站在旁邊黑著臉:“你們都不吃飯的嗎?這點子力氣都沒有!”


    綠衣淚眼盈盈的看著他:“小哥,奴家……”


    她話還沒說完,小武趕緊從後麵蹦起來捂住他哥的眼睛:“別聽別聽,妖精念經!”


    敖文用力把他扒拉下來:“那你捂我眼睛幹嘛!而且妖精也不念經,念經的是和尚。”


    小武跟個猴子樣靈活的掛在他身上:“不對,公子新給我說了個白骨精三打蜘蛛精的故事,她就會念經!”


    綠衣被晾在一旁無語凝噎,不知道眼淚還該不該繼續掉下去。


    兩兄弟在後門拉扯了半天,最後是敖文用暴力把小武鎮壓了。等回頭一看,發現這個叫綠衣的還在,敖文有些不滿:“我們這不養閑人,剛剛問你你什麽都不會。要是連體力活都做不了,那你趁早出去自謀出路吧。”


    綠衣幹巴巴的笑笑:她明明說了自己會伺候人,還是怎麽伺候都可以的那種啊……


    紅衣一直默默看著沒說話,看了一會後,她低聲道:“妹妹,咱們還是幹活吧。”說完,她咬牙把柴火推到肩上扛起來朝廚房走去。


    蘇幕饒有興趣的圍觀了會,等綠衣求救的眼神掃過來時,他很幹脆的背過了身。


    秋高氣爽,清風從水麵上拂來。涼亭周圍的白紗微微揚起,偶爾會與旁邊的柳樹糾纏。


    等吃了午飯,別院了的大掃除繼續。蘇幕這個主子由於礙事,便又被趕到後院亭子裏看書。


    等到手中的遊記翻了三分之一時,一股熟悉的苦味讓蘇幕皺起眉頭。


    約莫十六七歲穿著下人服的小廝小心端著藥碗,沿著塘邊的石子路朝涼亭而來。


    “公子,小武哥說你該喝藥了。”


    蘇幕把書卷了卷:“他人呢。”


    “他正在整理您的手稿,囑咐小的一定要看著您把藥喝了。”


    蘇幕顧左右而言他:“你是新進府的,之前都是在京中嗎?”


    小廝眉眼粗黑,身材高大,他用力點頭:“對啊,小的從出生就在。”


    蘇幕示意他把藥放在石桌上:“這麽燙怎麽喝,不如你先跟我說說這京裏有什麽不錯的景致吧。”


    小廝把藥碗放下後撓撓頭:“小的沒怎麽出過門,不過我剛剛聽說這萬竹山的後山風景就特別好,平日裏很多書生都會在石階上一邊漫步一邊吟詩啥的。”


    “是嗎。”蘇幕看了眼黑漆漆的湯藥,很自然的起身道:“既然如此,來都來了,那不去看看豈不是很可惜。”


    涼亭離後門很近,蘇幕踱步到門口,確實能隱約看到一條石徑。


    小廝站在院子裏撓撓頭:“哎公子你的藥……”


    蘇幕立刻毫不遲疑的加快腳步,隱約能聽到他嘟囔一句:“我還那是你的藥呢。”


    那碗藥可憐兮兮的躺在石桌上,隻有小武在廚房裏到處亂竄:“誒我的藥呢?我給公子熬得藥那去了?”


    都說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


    不得不說,漫山遍野的綠竹能讓人見之忘俗。伴著遙遙的鍾聲,蘇幕沿著台階越走越深。等到四周陷入寂靜時,他才猛然發現不對。


    ???說好的很多書生呢?怎麽連蟲子都不叫了?


    這片竹林裏的竹子十分高大,蒼勁的竹竿下間或伏著幾塊山石。蘇幕停下腳步正在疑惑,突然眼尖的看見前麵石頭下有什麽動了動。


    他眨眨眼,不由自主的抓緊手中的書。


    那東西又動了動,蘇幕倒抽一口涼氣。他看清了,那是一隻沾滿了血跡的手。似乎是石頭後麵有個人,正在努力扒著石頭想站起來。


    猶豫了一下,蘇幕拂開袖子轉身就走。


    沒辦法,身為文弱書生,這種沾血的事他實在是不敢自不量力的去插手。


    然而還沒走幾步,蘇幕發現幾個黑衣人從他來時的山腳疾步奔來。


    鋼刀反射出冷光,遠遠就夾裹著一片肅殺之氣。


    蘇幕連連後退,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脖子。快速掃視周圍,他發現前後右邊竹林都瑟瑟作響,於是就立刻朝著左邊跑。然而剛邁腳,他的左腿便猛然一緊。


    側身趴在石頭後麵的人滿身血汙,他的右手此刻正用力的抓著蘇幕腳腕。


    蘇幕問候了下對方,來不及多想,他幹脆的彎腰拖起那人便開始後退。


    ……真沉。


    竹林裏的響聲越來越近,蘇幕額角冒汗,快速在心裏思索對策。


    他剛剛在觀察的時候發現這處山脈是由幾座山一起組成的,雖然主山這邊全是竹子且地勢和緩,但旁邊與其他山相間的地方卻是穀深樹茂。


    在這種百分之九十九會被滅口的情況下,隻能放手一搏了。


    蘇幕麵不改色的把人拖在地上走,不一會那人就連吐好幾口血。


    有些頭疼的從香囊裏掏出保命丸塞到那人嘴裏,然後再三下五除二的扯開他外衣扔到一旁。蘇幕朝身後看了一眼大致找了個路線,聽著近在咫尺的腳步聲他抱著地上那人毫不猶豫的滾下山坡。


    不過兩息之後,十來個穿著短打手持利刃的人從三麵圍了過來。


    “人呢?”


    一人從地上撿起外套:“老大這有衣服!”


    像是領頭的那人暴跳:“主子要的是人!折了那麽多人手才重傷了他,就這還讓人跑了?”


    其他人散開四周搜尋,在看了看地麵的痕跡後有人疑惑:“老大,剛剛人絕對在這,會不會是跳下去了?”


    所有人都朝北麵的山崖望去,那人身受重傷,要是真滾了下去應該也算是達成主子要求了吧。


    臉上表情變換不定,領頭那人果斷道:“算了,先撤!”


    然而話音未落,竹林裏突然又湧出一批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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