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娜回府的第二天,同心幫幫主鎮海金剛卓群貴一早到將軍府拜謁辛加陀羅,說有要事稟告。


    辛加陀羅在蕊樓客室接待他。


    卓群貴道:


    “大人,商船被劫一案,有了線索。”


    “請講。”


    “據本幫弟兄多番探查,七月九日夜間,有六隻單帆大船從商船上下貨,裝滿一隻駛走一隻,這些船沿海北上,據一些從福建返回的船隻說,這些船並未在福建停留,繼續北上,估計往浙江溫州府而去。大人,這些船部屬黑龍幫,還請大人知照府台,捉拿盜匪。”


    “卓幫主,可有證據麽?”


    “沒有。但在下決定今日午後啟航,直達溫州府,追尋所劫貨物。”


    “卓幫主,賊人勢大,此行千萬小心。”


    “請大人放心,卓某不查出真凶,坐臥難安。似此心狠手辣之徒,理當遭到報應。”


    “幫主隻要查到線索,便請趕回通報,由官府出動緝凶吧。”


    “卓某記住了,告辭!”


    “等等!”達娜從樓梯上衝下。


    “小姐有何吩咐!”


    “爹,孩兒與卓幫主一同前往!”


    卓群貴一驚:“不可不可,此行凶險,在下擔當不起。”


    說著雙手抱拳,一個勁往後退。


    辛加陀羅道:


    “達娜,你真是異想天開,這夥賊人武藝高強,你不是沒有領教過……”


    “爹爹,女兒發誓要把爹爹交出的東西奪回來!要不,女兒空自學了一身功夫,何用?”


    “早知如此,不讓你學武功才是。”


    葉麗蓉此時從樓上下來,把女兒強行拖上了樓。


    達娜嚷道:


    “不讓我跟卓幫主去,我不會自己去麽?”


    辛加陀羅在樓下聽見,急得叫道:


    “不準你去!”


    金旭剛好進來聽見,問明原委,便道:


    “賢侄女性情剛烈,她真會離家出走呢!”


    辛加陀羅歎道:


    “這可如何是好?”


    “不如等她師傅回來,商量出個辦法再說。”


    此後幾天,達娜整天悶悶不樂,要不是為了等候師傅,她真要獨自出門去了。


    這一天,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師傅給盼回來了。


    十一年前,辛加陀羅捐贈了一筆巨款,重修西郊廣寧寺。常住廣寧寺修身的梁出塵,感戴辛加陀羅之恩,自薦當了府中西席。


    辛加陀羅以為這位居士教女兒念書識字,殊不知是文武兼授。


    梁出塵生性淡泊,篤信神佛,自號出塵居士,從不炫耀武功,就連洪天龍、萬慶鬆也不知他的深淺。達娜十年藝成,梁出塵便經常外出,拜訪各地名寺,叩問高僧佛法,一去不是三五個月便是一年半載。


    此次外出兩月,倒也不算長。


    回到將軍府,與老友蓑衣客金旭見了麵,不免有些詫異。


    對將軍府發生的意外,梁出塵一路已聽說,要不,他還不打算回來呢!


    達娜見了師傅,又是跺腳又是流淚,她有滿肚子委屈要訴,鬧騰得梁出塵又是哄又是勸,半天才算安靜下來。


    當天晚上,辛加陀羅請金旭與梁出塵在書房議事,達娜自然也在場,她是不請自來。


    辛加陀羅道:


    “二位,今日老夫將近來發生種種事端的根源,擇其要告知二位。其中的一些過節,鑒於老夫代人守口,故不便講述,還請二位鑒諒。”


    他深吸了口氣,續道:


    “二十年前,我趁等待航船第二年順風返回大食國之機,到中原各地漫遊,在杭州西子湖畔,碰巧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我們一見投緣,相處數日,彼此無話不談。他當時處於病中,十分潦倒。分別時,他突然以一方匣示我,講明了其中原委,囑我替他收藏,並將匣中物待機交給應得之人。若無此機緣,就由我保存。此物乃一稀世奇珍,一身具有三絕。其一,上好的翡翠;其二,雕刻之工真如鬼斧神工;其三,保存了一位聖僧的容顏,聖僧人稱布袋和尚,乃彌勒佛顯化之真身。二十年來,我四處派人打聽,按老友提供的線索,可說是按圖索驥,但都未能找到該得此物之人。未料到兩月前,突然有人留刀寄柬,指明老夫交出翡翠古佛。老夫曾在老友麵前立下重誓,決不將此寶帶回大食國,也決不將此寶失去為別人所得。


    老夫這一代尋找不到此寶得主,下一代兩代也將秉承老夫旨意,繼續尋找。因此,老夫無視賊人威脅,拒不獻寶。哪知達娜被賊人兩翻擄去,命在旦夕,老夫萬分無奈,隻好清金老先生作證,暫將寶物交出,等梁老先生歸來,再商議對策,延請武林高手,奪回此物。除了老友姓名及交托此寶意圖不便說與兩位之外,事情真相就是如此,望二位謀思良策,以解憂患。”


    梁出塵聽完,道:


    “阿彌陀佛,原來是一尊玉佛,雕琢的是布袋聖憎容貌,此寶當真不能以一般珠寶論之,乃佛門至寶,賊人恃強掠去,玷汙古佛,老夫豈能坐視不管?這就入江湖尋訪賊蹤,奪回此寶。”


    蓑衣客金旭道:


    “梁兄既然出山,老夫願附驥尾,到江湖走一遭!”


    達娜拍手歡叫:“好極好極!跟著師傅去闖江湖,順便幹幾件俠義之舉,揚名立萬,好叫人瞧著也尊敬些兒,自己也神氣些兒。瞧人家嶺南狂生,高視闊步,眼高及頂,好不威風!


    瞧著就叫人好生羨慕!”


    她邊說邊站了起來,兩手朝後一背,頭一抬,在客室裏大邁方步,引得三老大笑。


    金旭道:


    “梁兄,帶著她出門,隻怕難以管束呢。”


    梁出塵笑道:


    “我哪裏敢帶她出門?自然是讓她在家中侍奉父母的了……”


    達娜一下跳了過來,撕扯著出塵居士的肩袖直搖:“師傅一向心狠,出門就不要徒兒,這回徒兒非跟去不可!人家一向循規蹈矩,出了門自然聽話的,師傅說是不是呀?嗯?”


    梁出塵忙道:


    “好、好,快放手,師傅一把老骨頭怎禁得起你搖撼?都快散架了!”


    “帶不帶人家去?說呀!”


    “問你爹爹吧。”


    “爹,女兒要去,快開金口呀!”


    辛加陀羅從來對女兒都是言聽計從,隻好應道:


    “好、好,不讓你去,偷著也要去的,與其讓你偷跑,不如明著讓你去吧。”


    出塵居士笑道:


    “知女莫若父,善哉!”


    達娜叫屈道:


    “啊喲,人家幾時偷跑過了?爹爹胡亂編排人家,人家告娘去!”


    她已得逞,心滿意足,一溜煙上樓告訴母親去了。


    事情緊急,說走就走。


    第二日午時,梁出塵、金旭、達娜騎馬出了城門,沿福建往浙江進發。


    因為商船的貨物往浙江去,不妨到溫州府躡其蹤跡。


    達娜身著紫色勁裝,身背長劍,披著鬥篷,一路上好不快活。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不時聽她指指點點,忽而好奇,忽而驚歎,象一隻叫喳喳的喜鵲,不禁莞爾一笑。有她在,頗不寂寞。


    三騎曉行夜宿,不日到了福建泉州府。


    從南門進城,找了間客店莊下。


    第二日,三人步行到東門,去“鎮國東禪少林寺”拜訪方丈靈泉大師。


    梁出塵曾在該寺修禪,與大師交情甚篤。


    南派少林拳技,由此發源。


    東禪少林寺建於前朝,廟宇宏大,寺僧眾多,氣派決不下於嵩山少林寺。


    知客僧將三位貴客引到方丈室,靈泉大師早已候在室外迎接。


    客主寒喧之後,出塵居士說明來意。


    他道:


    “老朽此次前往溫州府緝盜,途經福建,特地前來拜望老法師。”


    靈泉大師頗為驚奇,道:


    “阿彌陀佛,居士一向不問江湖是非,何以又涉塵緣,相必其中必有緣故。”


    出塵居士將近來在將軍府發生之事說了個大概,並把翡翠古佛乃聖僧布袋和尚之形貌一事說了,末了道:


    “大食國人與我國友好通商,不意自船長以下,悉數遇害,賊人所為,天理難容!故老夫為奪回佛門至寶,為蕃人索還血仇,不惜涉足江湖。”


    靈泉大師歎息道:


    “這些賊人是何來路?怎能殺害與天朝睦善之蕃商!”


    “這夥人人數不多,彼此稱呼‘神座’、‘大將軍’、‘玉女’,並不知其底細,老禪師對此可有個耳聞麽?”


    靈泉大師搖頭道:


    “老衲不曾聽說,江湖上有這麽一個門派。”


    “據老夫所知,彼等身手極高,行事幹練,隻恐勢力不小,若老夫需要救援,還望老禪師替天下蒼生著想,相助一臂之力。”


    靈泉大師道:


    “阿彌陀佛,居士若有危難,東禪少林寺決不坐視。視此下手狠辣、慣使毒計害人之輩,隻會茶毒生靈,與妖邪一般。身為佛門子弟,降妖除魔乃盡本分,居士倘有事差遣,隻管通知老衲便是。”


    靈泉禪師如此幹脆,使三人喜之不盡。


    在寺裏用過午齋,三人才告辭出來。


    回到旅舍,當即牽馬上路。


    金旭道:


    “有南少林為後盾,還怕什麽妖魔?靈泉大師俠肝義膽,令人敬佩。”


    出塵居士道:


    “不錯,我們隻要探查出賊人巢穴,便可請大師派遣高手助陣。”


    達娜歡叫道:


    “這一來,必能將賊人一網打盡!”


    出塵居士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賊人情形,我們一點不知,隻怕不那麽容易對付呢,千萬不可粗心大意!”


    達娜笑道:


    “有師傅在,怕什麽呀?”


    “咳,強中自有強中手,江湖之大,能人輩出,豈能妄自坐大?”


    “是是是,徒兒受教!”達娜嘴裏說著,心中卻不以為然。


    出城三十裏,便沒了人蹤。


    達娜一馬當先,放馬奔馳,心中好不得意,覺得自己正像平日師傅講的那些俠客一樣,威武瀟灑。


    唯一遺憾的是,出門那麽長,也未遇到一件不平事,使她不能一展身手。


    想著跑著,跑著想著,把出塵居士和蓑衣客甩了老遠。


    突然,她聽見道旁林中有兵刃交加之聲,還夾著一兩聲喝斥。聽聲音,離此不遠。


    她急忙又抽了兩鞭,打得那馬兒奮力前躥,片刻就到了有人廝殺之地。


    隻見三條大漢,圍著一個青年書生狠鬥。


    她勒住馬,興奮已極,總算有事幹了。


    三個打一個,真不像話。


    不過,且慢,瞧瞧哪邊是好人,哪方是壞蛋。


    這三條大漢生得粗俗,相貌不善,而那個年青書生呢,相貌英俊、文質彬彬,穿一身灰綢儒裝。呀,他已經負傷,左肩臂被血水泅紅了一大片,一條左臂搭拉著,直僵僵的,顯然已經不能動彈。再瞧他的臉色,蒼白灰敗,滿頭是汗。他不僅受了外傷,還有內傷。


    不用說,是三個壞蛋欺負一個翩翩公子。


    天賜良機,打抱不平!


    一聲嬌叱,她從馬鞍上躍了下來,劍光一閃,倏忽間攻向離她最近的兩人。


    兩條漢子驟不及防,慌得趕緊閃開。


    那少年書生自忖今日難逃此劫,卻意外獲得了救兵,驚喜之下趕忙瞧瞧是哪位朋友適時趕到。待看到是一個陌生而又極美的姑娘時,先是一愣繼而又大喜過望,連忙奮起反擊。


    兩條大漢見是一個美嬌娃,也不由一愣。但對方美則美矣,出手卻絲毫不留情,“嗖嗖嗖”又是兒劍刺將過來,招式又狠又辣。


    兩人顧不得講話,急忙揮刀應戰。


    書生減輕了壓力,對付一條漢子綽綽有餘,因而緩得了一口氣。


    他偷眼去看那美嬌娃,越看越爰,越愛越看,忍不住叫道:


    “姑娘救援,小生感恩不盡,隻是小生被這夥人所傷,隻好與姑娘同行,請姑娘開道。”


    達娜聽他說得有理,便道:


    “你隻管先走,我替你擋住就是了。”


    “小生豈能棄了妹妹單獨逃生,要走一起走,要死就死在一起!”


    達娜心想,彼此未通名,怎麽叫起妹妹來了,再一聽他不願單獨逃生,十分仗義,不禁又增添了些好感。


    她叫道:


    “你快走,憑這三個家夥也傷不了我,再說我師傅、師叔在後邊,馬上就來了,你快走吧!”


    書生道:


    “如此,小生先走一步了,後會有期。”


    他說走就走,身法還真快,那漢子根本就無法阻住他,一會就沒入林中不見。


    三條漢子大怒,放跑了一個,還有一個,於是傾全力向達娜進攻。


    達娜生平第一次與人認真動手,她既興奮又有些緊張,施展開師傳平魔劍法,雖然守多攻少,倒也沒有亂了陣腳。


    忽然,林中有個女子的聲音在喊:“走!”三條漢子倏地縱身一躍,竄進林子就跑。


    咦,這三個壞蛋怎麽不打了?叫喊的人是誰?。“站住!往哪兒跑?”她提腳就追。


    “達娜!回來!”師傅在喊。


    她停住了腳,回頭看,師傅和師叔已經來到。


    怪不得三條大漢要溜之大吉了。


    “你和誰廝殺?”


    “這個……沒問他們名號。”


    “為了什麽?”


    “這三個強人圍攻一個書生,徒兒看不下去,拔刀相助。”


    “書生叫什麽名字?”


    “沒來得及問,他已受了內外傷,徒兒讓他先跑。”


    “他們為什麽相鬥?”


    “不知道。”


    “唉,左個不知道,右個不知道,不知道怎麽就和別人動手?”


    “路見不平嘛!”


    “可你連事情都未弄清,怎知打的是抱不平?萬一幫錯了人呢?”


    “不會不會,那三條漢子相貌粗俗,凶霸霸的,又以多勝少,哪裏會是好人了?”


    “人不可貌相啊。”


    “這話是不錯,可徒兒今日決沒幫錯了人,師傅盡管放心。”


    “但願如此。”


    蓑衣客啞然失笑:“這一架打得稀裏糊塗,連人帶事都未弄清……”


    達娜叫道:


    “來不及啊!那書生危險之極,我要再遲一步,他準得完蛋。”


    三人繼續前行,午時到達了惠安縣。


    腹中早巳空空,進城後找了家大酒店,點了些菜,吃喝起來。居士吃素,蓑衣客好魚好酒,達娜不沾酒,三人各吃各的。


    樓上食客不少,鬧鬧嚷嚷。


    離他們四張桌子距離,坐著一個三十左右的和尚。這和尚粗眉大眼,愣頭愣腦,獨自一人又喝酒又吃肉。


    當和尚的大嚼牛肉,又在這大庭廣眾之中,自免不了遭人議論。


    “咦,你瞧,哪兒來的野和尚,如此不守清規,讓人瞧著憋氣!”


    “老兄,這年頭兒什麽古怪希奇的事兒沒有?管他的!”


    “噢,你瞧那頸上那串念珠,怎麽盡是些骷髏,好不怕人!”


    “那是銅鑄的,真有些希罕!”


    達娜飯量小,片刻食畢,沒事可幹,就到處張望,人們的議論引起了她的注意。


    可不是?這和尚傻頭傻腦,吃相粗魯,連筷子也懶得用,幹脆使五指釘扒,往菜盤裏抓,又是咂嘴又是舔指頭,叫人好笑。


    那串掛在項上的骷髏,當真刺眼,每個有桃子大小,不下二十顆,沉甸甸的,虧他受得了,大概皮生得厚吧。想到這裏,達娜不禁笑出聲來。


    那和尚吃得津津有味,哪管別人議論。


    達娜指給師傅看,出塵居士搖頭歎息,這樣的和尚,怎麽修行?


    蓑衣客卻讚賞道:


    “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看他倒是逍遙快活!”


    三人吃畢,正要叫小二結帳,那小二卻站在和尚那兒,正算著帳呢。


    “一錢三分銀子。”小二說。


    和尚瞪著牛眼望著他:“俺沒有那麽多銀子,隻有銅錢十文。”


    “十文?啊喲,活菩薩,不夠呀!”


    “誰讓你抬那麽多菜來?”


    “什麽?你客官說揀好吃的抬來,沒有這句話,小的敢抬麽?”


    “俺又沒說抬多少,全是你自己抬的,怎麽怪俺?出家人到處化緣,這就當你們布齋吧。”


    “啊喲,活菩薩,小的可做不了主,要問過掌櫃的。不過,就是布齋也沒有這種布法呀!”


    “俺沒錢,有什麽辦法?”


    “沒錢就別上飯館呀。”


    “胡說,肚子餓了怎辦?你不會餓!”


    樓上食客見這和尚盡講歪禮,神態又憨又呆,都饒有興趣地瞧著這場戲,看看怎麽收場。


    達娜更是興味盎然,她從未離開家門,這般新鮮小不要說見過,連聽山未聽說過。


    小二道:


    “佛爺,你不給錢隻怕走不了。”


    和尚道:


    “那俺吃了晚飯再走。”


    “什麽?你還要吃晚飯?你想訛吃訛喝麽?還有沒有王法?”


    “俺沒錢,又不是故意來白吃的,等俺上街化了緣再來吧。”和尚說著站起來要走。


    “哎,等等、等等,我叫掌櫃的來與你理論,你可別走,就是要走也走不了!”


    店小二匆匆下樓去了。


    有人喊道:


    “大和尚,吃飯不給錢,那是犯王法的啊!”


    和尚愁眉苦臉應道:


    “俺又不是故意吃那麽多,可見到酒肉,忍不住呀!”


    眾賓客哄堂大笑起來,這和尚真有趣。


    樓梯噔噔噔響,一下上來了五個人。


    掌櫃的四十上下,貌相不善,他徑直走到和尚跟前,板著臉問道:


    “和尚,你不給錢?”


    和尚道:


    “給。”


    “拿來。”掌櫃的伸出手掌。


    和尚果真從袋裏掏出十文,放在掌上。


    “不夠!”


    “俺隻有那麽多。”


    “那怎麽辦?”


    “不知道。”


    掌櫃眼珠一轉,掃了掃和尚脖子上的骷髏,道:


    “好,把你這串骷髏解下來作抵押!”


    和尚搖了搖頭:“這是師傅給的,俺不敢給了人。”


    掌櫃的冷笑一聲:“和尚,你須把睛眼放亮些,像你這樣訛吃訛喝的無賴,大爺見的多了。今日可由不得你,快把銅骷髏解下來。”


    “俺不給。”


    “不給?大爺偏要!”


    手一揮,三個大漢捋捋袖子走過來。


    和尚人高馬大,愣愣站在那兒,好像不知厄運降臨,馬上就要吃一頓好打。


    食客們緊張起來了,但戲已演到精彩之處,又舍不得離開。


    達娜饒有興趣地看著,看這呆和尚怎麽辦。當然,如果人家動手揍他,她決不坐視。於是將桌上筷子折成幾段捏在手中,好在必要時當暗器拋出。


    三個大漢走過來,為首的喝道:


    “和尚,解不解下來?不解今天就對你不客氣了!”


    “你待怎的?”


    “揍你一頓,解下骷髏,把你扔到街上!”


    不知為什麽,這和尚聽了此言不但不害怕,竟然還咧開厚唇笑了一下。


    “好吧,俺解。”


    這回答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原來和尚看著呆愣,到節骨眼兒上倒也不傻,真是鬼怕惡人。


    “拿來,快些!”


    和尚慢慢從頸上取出骷髏,道:


    “可得接住了。”


    大漢得意地伸出手:“拿來!”


    和尚提著往他手上一放,大漢“哎喲”一聲,竟然蹲了下去。


    食客們一時不明是怎麽回事,俱都呆呆地瞧著這個場麵。


    另兩名大漢一驚:“大哥,怎麽了?”


    大哥麵紅耳赤站起來,喝道:


    “老子不信就有那麽重,來!”


    他雙手伸出,立個馬樁。


    真沒見過這麽接東西的,大家一時興奮起來,個個直著脖子,瞪大了眼睛,瞧瞧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達娜更是笑靨齊開,興致勃勃。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則微笑不作聲。


    和尚又隨隨便便提著骷髏往大漢雙掌上一放,隻聽又是一聲“哎喲”,咕咚一聲,大漢坐到了地板上,把一層樓震得晃悠,桌上的碗盞杯盤叮當響成一片。


    “啊!”食客們驚得喊出了聲。


    這玩意兒竟有這麽重?


    掌櫃的也驚得目瞪口呆,臉脹得通紅。


    兩名大漢急忙把大哥扶起來,大哥兩手一分,推開兩人,喝道:


    “和尚,你使什麽邪術?”


    和尚道:


    “俺不會邪術,這骷髏重著呢,你們要去何用?還是我和尚戴上吧!”


    “慢,你再來一次,合三人之力還接不住?大爺不信!”


    大哥手一抬,兩個大漢和他並肩而站,三個人伸出了六隻手。


    “你們接不住的,不信就算。”


    和尚又把骷髏念珠提起橫著放到三人掌上,隻聽“哎喲”一聲,“撲通”一下齊齊跌坐在樓板上,驚得滿樓的人也叫出聲來。


    但是,他們馬上又哈哈大笑,這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三個彪形大漢居然捧不住一串銅骷髏!人家和尚卻是任意提上提下,平日還掛在脖子上呢。


    不過,這事也透著有點邪門,看來這又愣又傻的和尚懷有一身功夫呢!


    悟通這一點,大家紛紛稱讚起來。


    掌櫃的愣了,三條漢子爬起來後也傻了,不知該拿和尚怎麽辦。


    達娜看得開心已極,走過來道:


    “和尚,你本領不小啊,不過,吃飯是要給錢的,你不給就錯啦!”


    “俺不是不給,是沒有啊。”


    “我替你付帳吧,另外再給你點銀子,你要不要啊?”


    “給俺銀子?小妹子,你哄俺。”


    “什麽小妹子,是大姐姐。”


    “你哄俺,這麽小怎會是大姐?”


    “我在家是老大,怎麽不是大姐?”


    “啊,是了是了,該叫大姐。”


    “記住了麽?以後再見麵,就叫……”


    “大姐。”


    “對了。”


    達娜笑嘻嘻給和尚十兩一錠整銀,又摸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道:


    “小和尚,這是十兩,這銀票有二百兩,夠你吃喝幾年了吧?可別丟失了!”


    眾賓客見這個美如天仙的小姑娘,出手居然這麽大方,這麽闊綽,一個個都驚得呆了,這傻和尚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一下子就發了筆財,真讓人欽羨哪!


    和尚咧著大嘴笑了,伸開薄扇大的手巴掌接過銀子和銀票。


    忽然,他又把銀退給達娜。


    “俺不要,不要!”


    “為何不要?”


    “這是不義之財:”


    “什麽?是我偷來搶來的?”


    “不是。俺白白要人錢財,師傅說了,就是不義之財。”


    “啊,原來如此,小和尚,你聽好,和尚不是要化緣麽?有沒有規定施主給多少?”


    “沒有啊。”


    “我布施給你,你化緣,有什麽不對?”


    “唔,是的是的,俺就要了吧。”


    他把銀子銀票一古腦兒塞進懷中,


    “多謝女菩薩。”他雙手合十。


    “小和尚,你還懂理呢。”


    “咦,不對不對,俺不是小和尚。”


    “你師傅是大和尚,徒弟自然就是小和尚,有什麽不對?”


    “唔,對的對的。”


    和尚心滿意足,邁開大步走路了。


    “喂,小和尚,你法名叫什麽?”


    “小僧慧聰。”說著,已下樓去了。


    眾人一陣大笑,這慧聰和尚不慧也不聰,剛才被那位富家小姐戲耍一通,他還渾然不知呢,多好笑啊!


    出塵居士和蓑衣客見達娜如此頑皮,相視苦笑一陣,拿她沒法。


    付了帳,三人下樓,騎上馬徐徐而行。


    從惠安到蒲田府還有百餘裏路,這一帶多丘陵,道路不甚好走,要天黑才進得了城。


    此刻已是太陽西斜,歸鴉聲聲,四周荒涼空曠。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如陣陣雷鳴。


    達娜回頭一看,煙塵滾滾,人還不少呢。


    “站住!”喝斥聲紛紛傳來。


    達娜奇道:


    “師傅,他們喊誰啊!”


    金旭答道:


    “八成是喊我們的。”


    “咦,怪事,誰認得他們?”


    說話間,一行十數騎已然來到。


    這夥人肩披黑披風,個個威武。


    為首的竟是一位姿色姣好的年青姑娘。


    她舉鞭一指:“是這丫頭麽?”


    “就是她!”從後頭繞上前來的一個漢子道。


    達娜拿眼一瞟,嘿,就是在泉州道上被她趕走的三個壞人中的一個。


    不錯,這夥人就是衝著她來的。


    那姑娘杏眼含嗔,嬌喝道:


    “拿下!”


    在她稍後的武士中,立即有四人跳下馬來,朝達娜逼近。


    達娜冷笑一聲,托地跳下坐騎。


    出塵居士道:


    “這位姑娘,何事要動手拿人?隻怕認錯了人吧?”


    先前被趕走的漢子叫道:


    “小姐,這兩個老的是這凶丫頭的師傅、師叔,全不是好東西!”


    小姐大怒:“通統拿下!”


    “嗖嗖嗖”,又有幾人跳下馬來,直撲出塵居士和蓑衣客。


    蓑衣客道:


    “各位,有話說清楚了再動手不遲呀!”


    達娜可不管這一套,有人來老虎頭上動土,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何況,這些都是壞人,正好拿他們練練自己的武藝。她大喝一聲,朝迎麵奔來的漢子們打出兩拳,未等招式使完,又接連踢出兩腳。四人中倒了兩個,剩下兩個愣了愣,“鏘”一聲,抽出了兵刃。兩把刀一左一右,朝她劈來。


    她將身一閃,扯出了長劍,立即還以顏色,把兩名大漢逼住。


    這邊出塵居士和蓑衣客,因為是達哪的師傅、師叔,圍攻的人哪敢怠慢,一上來就扯出兵刃,刀劍齊施,殺了個不亦樂乎。


    兩老幾次出聲相勸,想把事情弄清,但對方卻不理會他們,出的盡是狠招凶招,迫得他們隻好展開招式,空手對敵。但他們不願無故傷人,隻是一味遊鬥。


    達娜力敵三名武士,毫無懼色,二三十招過去,毫無敗象。


    那騎在馬上的小姐看了,氣得跳下馬來,嬌喝道:


    “閃開,看姑奶奶活捉了她!”


    達娜嘴一撇:“好大的口氣!你來試試?”


    小姐“嗆”一聲抽出長劍,趕將過來,一出手就攻了三劍。


    達娜認定對方是“壞人”的頭,又恨她傲慢無比,便也毫不留情,立即還了三劍。


    她二人打得十分激烈,三十招後仍不分上下。


    達娜幾次想使出殺手鐧,師傅多次告戒不準輕易施用的陰血劍十三式,但對方與自己一樣是個妙齡少女,不知怎的卻有些不忍心。


    戰到五十合,依然沒有分出勝負。


    其餘入境況就不同了,蓑衣客首先難耐,便施展出真實本領,把幾個壯漢的兵刃給奪去了,驚得他們退後幾步,瞧著他發怔。


    出塵居士是念佛之人,耐心自然好得多,見蓑衣客奪去對方兵刃,覺得這個辦法不錯,於是也照樣施為,三下兩下就讓對方兵刃出手,一個個木然呆立。


    隻有那小姐與達娜還在狠鬥。


    壯漢們看看不妙,有的大喊道:


    “快走,請莊主出馬收拾他們!”一言提醒大家,紛紛抬起兵刃,七嘴八舌叫小姐快逃。


    小姐偷眼看此情景,心下著實吃驚,若是兩個老的也來參戰,她可是吃不消。於是虛晃一劍跳出圈外,一飛身上了馬,揚鞭趕馬就逃,留下了一句話:“死丫頭,你等著,跑不了的!”


    達娜回敬道:


    “奉陪到底!”


    人一走光,周圍頓時靜了下來。


    居士道:


    “阿彌陀佛,這是打的什麽糊塗架?達娜,你知道麽?”


    “師傅,你和師叔也太手軟,這就是打傷了那位儒生的一夥壞蛋!徒兒救了書生,他們趕來報複,可惜讓他們逃掉了。師傅,聽口氣他們不甘心,還要來呢!二位老人家可不能再手軟啊,要不,放虎歸山,又要作惡!”


    “依你說該把他們全殺了?”


    “啊喲,別說得那麽怕人,何必要他們的命,廢去武功就成了。”


    蓑衣客笑道: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都弄不清楚,就糊裏糊塗打了陣,這可是你小妮子闖的禍!”


    達娜道:


    “打抱不平,可是師傅說的喲!”


    居士道:


    “金兄,適才那女子好俊的功夫,隻怕來頭不小呢:”


    金旭道:


    “不錯,此女劍法沉穩,招術淩厲,斷不是泛泛之輩教得出來的。”


    居士道:


    “快走快走,被人家搬了兵來,又要打糊塗架,萬一誤傷了人,結下深仇大怨才是得不償失。”


    達娜生氣了:“師傅,正邪分明嘛,怎麽會是糊塗架?”


    她一鞭打下,催著坐騎朝前奔去。


    出塵居士歎道:


    “教徒弟千萬別教這種小丫頭,金兄引以為戒。”


    蓑衣客笑道:


    “我一生悠閑慣了,男徒弟尚且不收,哪敢收女弟子?吃得消麽?”


    兩人縱馬揚鞭,去追趕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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