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侯紀家!


    陸雲嵐內心驚愕萬分,一時百感交錯。


    她記得這個人名,但僅限於聽說過,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一麵。昔年她嫁入紀家時,紀明河已經代替他大哥成為侯府世子。那位傳聞中的嫡長子本有著大好前程,隻可惜某日郊遊從馬上墜下,生生摔壞了腦子,竟成了個傻子——是以,京中無人敢嫁。而後來,安國侯府日益得皇帝器重,侯府世子之位哪能由一個傻子繼承?安國侯與夫人再難過、再不舍,也隻能將目光轉向她當時的夫君,庶出的紀明河。


    因為大哥癡傻,不便在婚宴上出現,她並未見過;後來隱約聽下人提及,那位大少爺被養在後院一處僻靜的地方,有人照顧保護,她也就當聽過而已。


    不曾想重活一世,居然誤打誤撞地遇見他。


    陸雲嵐忍不住抬眼去看麵前的紫衣少年,隻見對方笑意盎然,舉止利落,絲毫沒有普通文人的拖泥帶水,反倒磊落光明,有行伍之風。


    不錯,這位大少爺原在軍中帶過,摔下馬前,也有過武官品級。


    “……原來是……”她仔細一想,就想通了其中關竅,“紀家哥哥可是來探望我三叔三嬸?嵐娘先前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安國侯夫人和陸家三夫人在閨中原是表姐妹,京中人所共知。隻不過她上輩子一向與三房關係爾爾,紀明河又不是侯夫人的親生兒子,她自然沒有借這層關係打過交道。但仔細論起來,她還得叫紀淩一聲“表哥”。


    一表三千裏的表。


    “我與陸……咳、我與承遙、承瑾互稱兄弟,你既是他們的妹妹,咱們也不必太過生疏,”紀淩張口便想說“陸老二和陸老三”,轉念一想這不是在阿玉麵前,陸雲嵐一個姑娘家肯定會嫌他說話粗俗,於是急急忙忙改了口。他又怕她覺察到自己的不自在,搶先開口,“你喊我‘表哥’便可。”


    “淩表哥。”


    紀淩“嗯”了一聲,旋即問起她來,“你先前說你叫……嵐娘?哪個嵐?蘭花的蘭?還是波瀾的瀾?”


    陸雲嵐笑著搖頭,隻說了四個字。


    “山風為嵐。”


    正說話間,遠處傳來另一個少年的聲音,打斷了紀淩接下去的話。


    “好你個紀淩!撇下咱們兄弟進了院子,倒讓我們找得辛苦!”說話之人聲音洪亮爽快,一聽便知是三房的陸承瑾,眾兄弟間也唯有他習武多過文,整日抱著雙劍不撒手,逮著空閑便興衝衝地出門和同伴“比試比試”。


    “你今兒特地來尋我,總不至於真是為了——”


    陸承瑾幾步穿過花房前頭的花木,看見了相對而站的兩人,臉不由得上一愣,“……這位是……”


    紀淩看他這幅模樣,笑道,“你怎麽連自家妹妹都不認得?”


    這完全就是在調侃了。陸雲嵐午後才入府,隻見過大房諸人,連同父異母的嫡長兄陸承宇都沒見過,三房的陸承瑾又怎會認識她呢?


    陸承瑾的猶豫不過一瞬,隨即想到紀淩先前的來意和自己得到的消息,馬上就明白麵前這位定是大伯父今日才接回府裏的庶出女兒,行五的陸雲嵐。


    “見過五妹妹。”


    陸雲嵐也不扭捏,帶著蓮蓉行禮,“二哥哥安好。”


    隨後,她又道,“二哥哥與淩表哥怕是還有要緊事,嵐娘便先行告退了。”


    陸承瑾明擺著找紀淩有話要說,自己若不識相地夾在中間,那又算什麽呢?更何況她在花房裏耽擱的時間也不短了,娘親若是醒來問起,多半要擔心她。


    當那抹淺湖綠色消失在花叢後,陸承瑾才與紀淩勾肩搭背起來。


    “你怎麽會遇上我五妹妹?”


    “湊巧罷了,”紀淩笑道,“前些日子宮裏賞了那麽多菊花,唯有慶國公府拿了‘帥旗’,我自然得來一睹芳容。”


    嗯,芳容。


    紀淩眯眼,自覺一語雙關。


    陸承瑾麵色古怪,“我也是頭回見五妹妹,隻是論容貌麽,她尚不及我二妹妹嬌柔嫵媚。”


    陸家基因不錯,幾位小姐也都各有各的優點:大小姐陸雲英人如其名,英氣貌美;二小姐陸雲夢嫵媚多情,三小姐陸雲韶清秀溫柔,四小姐陸雲霏可愛嬌俏……這陸雲嵐雖說也是個小美人兒,可到底才十三歲,模樣都沒長開呢。


    不過那雙眼睛烏黑漆亮,十分引人注目。


    “膚淺。”


    紀淩嗤笑一聲,背著手溜溜達達往外走去。陸承瑾被表兄這樣說了一句,愣了半晌,又見著地上一片殘花,趕緊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這花——”他一開口便是問那滿地花瓣,“……不會是你撞見了我五妹妹摘花了吧?”


    府裏人人都知道那是賞賜的貢菊,陸哲命人精心照料,沒人敢去觸這個黴頭。可如果說是陸雲嵐就說得通了——養在外頭的庶出女兒,見識短淺,見花好看就輕易摘了,不曾想被紀淩撞破,二人……


    紀淩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就這麽想她?”


    “……”他們才見了一麵,有什麽想不想的,不就是就事論事嗎?


    紀淩歎氣。


    “你之前見過我五妹妹?”陸承瑾又問。


    “不曾,”紀淩一口否認,“是你說給我的,你忘了?”


    “你對她這麽好奇,我還以為你們見過麵呢。”陸承瑾小聲嘀咕。


    他會這麽想也不奇怪。這位紀家表兄年紀輕輕卻已經在軍中供職,雖然才六品,但京城權貴子弟如紀淩這般上進的也是少數。母親孟氏總在他麵前誇紀淩,說既打定主意要學武從軍了,那麽好歹也得跟表哥多學習學習——所以今天午時剛過,門房派人來通傳說“紀家少爺到了”時,可把他唬了一跳。


    紀淩比他年長四歲,今年恰好十九,又有安國侯府的爵位在上頭擺著,想嫁過去的人不在少數。隻是紀淩既沒有未婚妻,也沒有定親的意願……聽小孟氏說,侯夫人已經被氣得不想管這兒子的親事了。


    陸承瑾腦袋轉的不夠快,脫口便是,“你莫不是看上我五妹妹?”


    紀淩駭然而笑。


    “你當是話本裏的故事呢!”他一把拍上陸承瑾的肩膀,語氣認真,“事關你妹妹名節,你也敢胡說八道?我不過是——好奇罷了。”


    他原本是好奇能讓慶國公大張旗鼓接回府邸的母女究竟是什麽模樣,可見到陸雲嵐後,又覺得這小姑娘處變不驚,十分有趣,比參加宴會時遇到的那些個小女孩沉穩多了——就算是陸承瑾所說的,陸家行二的小姐陸雲夢,美則美矣,卻柔弱太過。


    陸承瑾閉了嘴,但仍解釋了一句半句。


    “我們不過私下說起一句,你們又算是表親,不用這般小心翼翼吧?”


    紀淩瞪他一眼,隨即昂首闊步地離去。


    “承瑾兄——小心駛得萬年船。”


    小看女子,可是要吃虧的!


    慶國公府占地麵積雖廣,裏外卻也住了陸家三房人,自打老國公夫婦過世後,除非逢年過節、紅白喜事等大日子,一般來說三房人都是各自起居飲食的。因為今日阮氏初入府,許氏便命人將晚膳擺到了正院,隻等陸哲與同僚下朝歸來。


    陸家世代襲爵,三子中又有兩子身居要職,陸哲雖身為正三品兵部侍郎,但同僚們大多知道他升為兵部尚書已是指日可待,就等先頭的李老尚書致仕罷了。


    陸哲回府,見諸事安排得當,心中十分高興,便吩咐把三房人的飯菜擺到一起,今晚聚上一聚,再讓小廝去花房取前些日子禦賜的貢菊,請二房、三房一道賞玩說笑。


    到了開飯的時間,三房人齊聚一堂,四處都擺著精巧秀美的黃菊。許氏特地將男女分開就坐,更讓乳母等陪著兩位年紀偏小的少爺用飯,等人依次落座上菜後,廳內更是熱鬧非凡。


    以陸哲為首的那一桌,坐著陸哲、陸仁、陸亭三兄弟,依次再是陸哲的長子陸承宇,以及陸亭的兩個兒子陸承瑾和陸承遙。


    另一邊女座則分了兩小桌,許氏為首,身邊坐著陸二夫人齊氏,陸三夫人孟氏,以及陸家嫡出的兩位小姐,陸雲英和陸雲韶。


    阮氏則因為身份的問題,和幾位姨娘並坐一桌。陸雲嵐是庶出,自然也和庶出的姐妹們同坐一桌,分別是長房的陸雲夢和二房的陸雲霏。她坐下時佯裝無意地看了一眼,姚姨娘也叫丫鬟陪著來了,一副柔弱溫和的表象坐在阮氏另一邊。


    二房沒有嫡出男丁,唯一庶出的陸承伯才三歲,正由乳母陪著和六歲的陸承然一同用飯。


    國公府飯菜精細,每桌都上了十二道菜,六葷六素,再各配酒水點心。男桌那邊推杯換盞,卻也顧及著女眷在此,並不過分說笑。


    陸雲嵐夾了一筷子清炒藕片吃進嘴裏,靜待時機。


    “老爺!不好了——”


    她在吃到第五片蓮藕時,門外的花匠跌跌撞撞衝進來,跪倒在諸人麵前。一時間本該熱鬧的廳裏寂寂無聲,隻聽見花匠高聲哭號,跟死了親爹一般。


    “小的奉命去花房拿禦賜的貢菊,誰知道……那花……那花……”


    “那花究竟怎麽了!”陸雲英忍不住厲聲發問,許氏拉了拉她的袖子想叫她別在長輩麵前失禮,可以陸雲英話都問出來了,大家也都顧著關心禦賜貢菊的事情,沒人在意她搶先開口。


    “是啊,那花到底怎麽了?”陸雲夢看了一眼放下筷子的陸雲嵐,心跳微微加快,麵色卻飽含憂慮,“我前兩日去花房尋些新鮮花木時,還看著好好的。”


    陸哲本打算給大家一個驚喜,他聽了花匠的話,心裏已覺著不對,可他更關心這花是否真的出了問題!


    “花到底怎麽了?你如實說來。”


    花匠砰砰砰地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神情又怕又愧,高聲答道。


    “回老爺的話,那花……它、它被人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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