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來沒有打擾虞兮很久, 略坐片刻就告辭離開了, 他見天邊已經破曉, 也沒有睡覺,走到廚房自己做早餐, 冰箱裏的食材意外很豐富,不大像一個單身男性居住的環境。


    打開手機, 調整到美食教程,顧來認真跟著裏麵的老師學習做早餐, 有條不紊,並沒有新手的慌亂。他對美食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執著,甚至打算以後攢夠錢, 就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餐廳。


    “水開後下入洗好的大米,再下入10克花生油, 這樣粥吃起來味道就不會太寡淡, 再次燒開後攪動鍋底……”


    顧來記憶力很好, 一遍就記住了所有的過程,他低頭把瘦肉絲切得勻細,速度飛快,然後依次加入調味料醃製,然後一下下極富耐心的攪動著砂鍋裏咕嘟冒泡的粥,直到米粒開花爆油變得粘稠綿香, 這才下入薑絲皮蛋,最後才是瘦肉和蔥花。


    軟糯的米粥混著肉香,味道逸滿了整間屋子, 顧來笑眯了眼,很滿意自己的作品,調好味道後自己盛了一大碗,片刻就吃了個幹淨。


    砂鍋裏還剩了很多,顧來想了想,用飯盒盛了一碗,走到隔壁敲響了虞兮的房門,她大概剛準備睡覺,聽見動靜語氣都暴躁了起來:“誰啊誰啊!大清早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虞兮快步走到門口,正準備開罵,然後就看見梳洗整齊的顧來端著飯盒站在自家門口,到嘴的話就咽了下去,她對帥哥的容忍度一向很高:“是你啊,什麽事?”


    “我做了一點粥,你要吃嗎?”


    顧來說著打開盒蓋子,皮蛋瘦肉粥的香氣就飄了出來,上麵點綴著蔥花香油,實在誘人。


    虞兮見狀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詭異的有一種饑餓感,她接過飯盒聞了聞,發現米粥粘稠用料足,絕對不是路邊摻水外賣,匪夷所思的問道:“你做的?”


    “嗯,嚐嚐吧,早上吃飯對身體好。”


    顧來還趕著上班,說完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表:“吃完記得把飯盒洗幹淨,晚上我來拿。”


    虞兮最煩洗碗:“哦……”


    顧來並沒有把搬磚當做長久職業,他想在有限的時間裏學習更多的知識,今天上班時他直接開了車,打算下班去逛逛超市,然後順便買幾本書。


    駕駛座靜靜放著一個藍色的保溫桶,顧來繞了一點路,然後把車開到沈遊家小區門口,給他發了條消息:【給你帶了一點粥,放在保安亭,如果沒吃早飯的話,可以嚐一嚐。】


    反正放著也吃不完,顧來打開車門下車,把粥桶放在了保安亭,裏麵的值班大爺很好說話,問了幾句話就讓他放那兒了。


    沈遊淩晨回家後壓根就沒睡,手機震動的瞬間他就點開了屏幕,看見顧來的消息後,條件反射從床上起身,然後一把拉開窗簾看向外麵——


    當然是什麽都看不見的,隻能看見中間的噴水景觀池。


    沈遊猶豫一瞬,隨手套了件衣服下樓,保安亭裏的大爺問道:“是姓沈吧?剛才有個小夥子給你送了飯。”


    沈遊應了一聲:“他人呢?”


    大爺把保溫桶遞給他:“剛走。”


    沈遊原本以為顧來送的會是外賣之類的,結果沒想到是一個粥桶,他單手插袋,慢慢的往回走,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柯敬早上給他打了電話:“你這幾天宅家裏沒長毛啊,出來聚聚唄,跟黃花姑娘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說是出去聚聚,無非就是飆車喝酒泡夜店,醉生夢死夜不歸宿,他們年紀尚輕,衣食無憂,欲/望得到滿足後對生活已經沒有什麽追求了,本能的會尋找刺激。


    “不去,”沈遊掃了眼桌上空蕩蕩的粥桶,然後起身把粥碗扔進水池,“胃痛,喝不了酒。”


    柯敬有些小失望:“不喝也成啊,天天就我和老唐兩個人玩,多沒意思。”


    沈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從衣櫃裏挑衣服:“找別人吧,何帆前段時間不是從國外回來了嗎,今天公司股東大會,老爺子讓我也去。”


    沈遊和家裏人關係有些僵,當初出櫃的時候就鬧掰了,自己一個人搬出來住,逢年過節才回去看看,索性上麵有一個哥哥,也沒人管他。


    柯敬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你家老爺子看見你就橫眉冷對的,哪回不把你罵個狗血噴頭,湊上去不是找罵麽,行行行,不煩你,我找別人去。”


    沈遊掛掉電話,把手機扔到床上,然後換上襯衫,他扣扣子的時候,習慣性對著鏡子照了照後頸,那裏有大片的燒傷疤痕,占據大半個背部,顯得十分可怖。


    他靜靜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久了,忽然有一種認不出的感覺,指尖輕輕拂過後頸那片凹凸不平,總是會產生錯覺的幻痛,仿佛仍有火焰舔舐著皮膚,日日夜夜都在折磨著他。


    這片地方醜陋到他自己都不願意看,沈遊閉眼,緩緩收回手,穿好衣服出了門,偌大的房間一時就寂靜了下來。


    搬磚不是長久職業,有活就做,沒有就隻能休息,工地的項目已經到了收尾階段,換句話說,過段時間顧來就得失業了,他目前隻能暫時把事業放在第一位,中午閑暇之餘偶爾會開車四處轉轉,找找兼職信息。


    顧來很少主動和工友說話,他麵容俊美,溫文有禮,不會和他們一起胡亂坐在磚土地裏紮堆開黃腔,不會和他們一起喝著劣質白酒吃花生米,然後笑鬧著唾沫橫飛,評價哪個女人的胸大屁股肥,更多的時候,隻是洗幹淨手臉,靜默坐在一處,遊離在人群之外。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顧來很想交朋友,但他不知道該怎麽融入進去,他不大喜歡劣質白酒的味道,也不喜歡帶著一身臭汗在悶熱的季節和人們圍坐在一堆,聽著他們艸來艸去的罵髒話,於是在工地做了幾個月,除了包工頭,他幾乎一個人也不認識。


    昨天掉了一次日記,但顧來沒打算補,錯過就是錯過,再補也不是那一天了。他坐在工地外間不遠處的路邊長椅上,遠離人群,把本子擱在膝蓋處,一筆一劃落下標準的楷體字。


    6月17日晴星期三


    今天很熱,工頭說再有一個月項目就完工了,到時候這段時間的工資會一起結算下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能拿很多。


    搬磚有點髒,每天隻能下班了再回去洗頭洗澡,這點不太好,我想這份工作也許該告一段落了。人類的生命很短暫,平均壽命為六十歲,而我已經過了一小半,需要在變老之前,學習更多的東西。


    西點師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我會朝著這個目標而努力。


    楊眠很容易哭,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記憶庫一片空白,我對他一無所知。


    沈遊有很嚴重的胃病,因為他沒有按時吃飯,拚命酗酒抽煙,這樣不太好。


    虞兮又換了一個男朋友,白天黑夜顛倒,昨天晚上聽歌又被業主投訴了,但我覺得她很聰明,總能把自己活的很開心。


    長椅不遠處就是一個公交站,七路公交車緩緩從路邊駛過,靠窗而坐的一名女生餘光一掃,忽然輕輕搗了搗身旁的男子,小聲道:“哎,那個人是不是你前任,怎麽……”


    楊眠聞聲從玻璃窗往外看去,然後發現一名男子正坐在路邊低頭寫著什麽東西,身上的衣服有斑駁灰跡,看起來像是附近的工人,帶著些許狼狽,但那張臉卻俊美得不像話。


    “你看錯了吧……”


    楊眠從男子肩上的灰泥尷尬移開視線。


    女生自言自語道:“可能吧,顧來當初可是z大校草來著,應該不會混成這樣,不過確實挺像的。”


    當初衣著光鮮的顧來,也許僅僅隻存在於記憶中,楊眠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手機,他昨天給顧來發了很多條消息,但對方僅僅隻在淩晨時分回了一句“晚安”,簡單的不像話。


    顧來晚上下班的時候,先回家洗澡換了身幹淨衣服,這才開車去了超市,他推著購物車,一邊翻看手機上美食博主發布的食材清單,一邊從貨架上搜尋自己想要的東西,不多時就堆滿了。


    正準備去結賬的時候,手機震動了兩下,低頭一看,原來沈遊用微信向他發起了通話邀請,顧來隻好頓住腳步,找了一個空曠位置接通,微微偏頭,眼中有些許疑惑:“喂?”


    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富有磁性,細聽有些高冷,但總是帶著關切。


    沈遊剛剛從公司開會回來,枯坐在床頭,猶豫了很久才撥通電話,一聽見他的聲音,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無意識擰眉,情緒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顧來主動問話,無意識遞了個台階:“是沈遊嗎?”


    沈遊趴在床上,把床單滾皺成一團,聞言鬆口氣,應了一聲:“嗯……”


    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顧來目光在貨架上搜尋,拿了一罐葡萄果汁飲料,嚴謹查看生產日期,周圍是一堆大嬸阿姨,他一個帥小夥顯得有些突兀:“你的胃好點了嗎?”


    沈遊親爹媽都沒關心過這種問題,隻有看病的醫生問過,他抹了把臉,直接從床上摔到了地毯上,隻是這次不是焦躁,而是無措,他不大確定的擰眉,幹巴巴道:“可能,好……好點了吧。”


    他說完,把臉尷尬的埋入膝蓋,語速飛快的補充道:“謝謝你的粥。”


    沈遊說完就在心裏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死錘枕頭,媽的自己為什麽要謝他啊?!這個人渣過自己好嗎?!買個藥送碗粥就心軟了嗎?!


    顧來聞言道:“味道怎麽樣,合你的口味嗎?”


    沈遊立刻停止掐枕頭的舉動,語氣平靜道:“嗯。”


    是真話,味道確實很好,他甚至懷疑是不是顧來從某個高檔酒樓定的餐。


    顧來挺好說話的,他最近打算練廚藝來著:“那我明天再給你送。”


    沈遊頭抵著牆,閉著眼輕輕撞了兩下,告訴自己要學會說不,結果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你過來一趟,我把保溫桶還你。”


    “沒關係,我家還有一個,你放在保安亭,明天早上我去拿。”


    超市人潮擁擠,不適合講電話,顧來見前麵收銀台有空位,低聲說了句抱歉,然後掛斷了電話。


    沈遊睨著手機屏幕,微微眯眼,然後用枕頭捂住自己的臉,在床上打了個滾。


    真他媽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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