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 突如其來的善意, 比謾罵毆打更讓人不知該如何麵對, 裴然的手就搭在他肩上,掌心溫熱, 指尖微涼,車輛顛簸間, 會不經意擦過脖頸,帶來一陣輕微的癢意。


    曲硯忽然有些困了, 這種無名的安逸讓人恐慌且排斥,他的手靜靜放在膝蓋上,然後不動聲色掐住一小塊皮肉, 等那股鑽心的疼驅散腦海中熏熏然的混沌後,這才鬆手, 深藍色的校服褲子留下一道褶皺, 然後緩緩變淺。


    一路行駛來, 周遭喪屍肉眼可見的變多,裴然已經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出來了,這麽惡心的東西,遊戲裏砍砍就算了,麵對麵直接幹架,他能把隔夜飯吐出來。


    他將下巴擱在曲硯肩上, 警惕的往窗外看了看,然後又覺得這人肩膀有些硌的慌,稍稍換了個姿勢, 在曲硯耳邊悄聲說話:“哎,你身手行不行?”


    說著,上下捏了捏他的胳膊,想看看他有沒有肌肉,許是因為曲硯胳膊太瘦,隨意動兩下,校服袖子就被拉起來一小半,不慎露出小臂上道道斑駁發白的舊傷疤。


    裴然一瞬間以為自己眼花了,眨眨眼,用指尖摸上去確認了一下,這才發現是真的疤,指著最長的一條刀傷,問曲硯:“怎麽弄的?”


    曲硯不說話,黝黑的眼珠看了看桑炎身旁坐著的紅發不良少年,然後收回視線,無聲搖頭。


    裴然瞬間明白了什麽,給他把袖子拉好,意有所指的拍了拍他肩膀:“怕什麽,別人橫,你就得比他更橫才行,想當初我上學那會兒,有兩個小流氓想勒索我,被我堵小樹林一頓亂打,尿都嚇出來了,你要是跟我一個學校,我肯定罩著你。”


    卻隻字不提他那次足足帶了十來號人過去。


    少年人大抵就是這幅模樣,天不怕地不怕,曲硯睨著裴然飛揚的眉梢,忽而神情認真的問道:“那你在哪所學校?”


    裴然聞言一頓,然後眨了眨眼,他成績不怎麽好來著,花錢上的私立學校,用指尖點了點曲硯校服上的不知名校徽道:“反正是個破爛學校,我成績挺爛,沒你好。”


    他還記得曲硯的滿分卷子,不過在末世裏,似乎也沒什麽用了。


    “吱呀——”


    輪胎摩擦地麵,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似乎沒料到前方會突然衝出來一隻喪屍,周滄明急踩刹車,整車人險些甩飛出去,旁人還好,裴然這個坐沒坐相的就倒黴了,他總側著頭找曲硯說話,腦袋咣一下撞到車窗,發出砰一聲悶響,聽著都疼。


    “臥槽——”


    裴然捂著頭,整個人都痛懵了,他抬起頭剛想飆國罵,誰曾想發現擋風玻璃上趴了一隻女性喪屍,正一個勁的朝他們嘶吼,膿液腐肉糊的整個窗戶都是,頓時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半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好……好惡心……


    馮唐最先反應過來,立刻攥緊了刀具,周滄明嚇的六神無主,一個加速甩掉了那隻喪屍,而後者從地上爬起來,用更快的速度追了上來。


    在眾人察覺不到的時候,天邊的紅日逐漸變淺,終於顯露出一絲正常的曙光,代表的卻不是什麽好兆頭。


    喪屍即將進化完畢……


    車輛加速行駛,最後終於成功抵達加油站,周滄明聲音緊張的道:“趕緊下車拿物資!那隻喪屍快追上來了!”


    他敏銳的察覺到,那隻女性喪屍比之前靈活了不止一點,隻聽砰砰兩聲關門響,他已經和馮唐下車率先衝進了超市,桑炎等人也緊隨其後,隻有裴然和曲硯沒動。


    裴然腿肚子開始轉筋,再沒剛才的威風樣子,他不動,是因為害怕,曲硯不動,則是因為被他摟住了腰。


    渾身力氣被頓時抽空,呲溜一聲,裴然控製不住的從座椅上滑了下來,他趴在曲硯腿上,睜著一雙無辜的眼,好心提出建議:“要不咱倆就在車上待著吧?”


    小動物天生的直覺讓裴然敏銳嗅到了一絲危險不安的氣息,卻分不清是來自於剛才的喪屍,還是來自於……某個人身上,兩相權衡下,他比較想在安全的地方窩著。


    曲硯尚未說話,係統就叮的一聲響了。


    【親,勝利近在咫尺,物資距你僅有一步之遙,千萬不要放棄喲】


    在末世,最好的生存辦法是前行,一味的躲避,隻會被規則淘汰。


    裴然不敢殺喪屍,窩裏橫倒是一把好手:“不去!要異能沒有異能,要空間沒有空間,你電死老子老子都不去了!滾滾滾!”


    【親,不可以吃係統君的軟飯喲,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呢】


    裴然剛想說臭不要臉,誰吃你軟飯了,下一秒肩膀就被人輕輕推開,下意識抬頭,隻瞧見曲硯下車的背影,他一身校服,在這煉獄似的世界,顯得格格不入,卻又有一種詭異的融合感,矛盾至極。


    曲硯扶著車門,看向裴然,輕聲問道:“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神情淡定,像是天邊縹緲的流雲,周身帶著一種閑庭信步的閑適感,仿佛絲毫不擔心身後有喪屍追趕上來。


    裴然強裝鎮定,把黑色的襯衫袖子往上挽起,肌肉緊繃,伸手想把曲硯拉回來:“剛才那個喪屍很厲害,很快就追上來了,別亂跑,乖乖待在車上。”


    曲硯聞言,看了看四周,隻有風將易拉罐吹的滿地亂滾,他把視線重新轉到裴然身上:“沒有的。”


    他俯身拉住裴然的手,將他往外帶,又耐心重複了一遍:“沒有喪屍。”


    係統也道:【去吧去吧,人家都不怕了,你怕什麽】


    那語氣,就像一對男女在相親,自家傻兒子卻羞著不敢抬頭,要急死當娘的。


    裴然沒動,曲硯那點力氣也拉不動他,二人四目相對,無聲僵持著,隻有微風裹挾著腥氣,在耳畔掠過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曲硯還是沒有鬆手的意思。


    裴然左手無聲攥緊,額角青筋隱現,最後終是怕再磨蹭下去會把喪屍引來,心裏暗自艸了一聲,然後利落下車,反手抓住曲硯,拉著人飛速跑進了超市裏。


    玻璃門早已被人為損毀,裏麵的貨架空了大半,桑炎等人都拎著袋子火急火燎的裝食品,他們昨天第一次來,沒想到遇上喪屍群,匆匆拿了些東西就離開了,今天顯然是打算再多搬一些。


    裴然現在有一種和死神爭分奪秒的感覺,隻恨不得長出八隻手來,不管過期沒過期,看都不看直接往袋子裏收,隻想趕緊回到車上去,相較之下,曲硯則淡定的多。


    他從購物台抽了一個塑料袋,不緊不慢的吹開,再不緊不慢的挑選著能吃的食物,他漆黑的眼珠看向正在不遠處瘋狂掃蕩的紅發少年,腳步一頓,朝他走了過去。


    兩隻手,分屬不同的兩個人,卻猝不及防抓住了同一袋方便麵。


    紅發不良少年搶物資已經搶紅了眼,他惡狠狠抬頭,眼底滿是毫不掩飾的暴/虐,又見和自己搶東西的是曲硯,多年來的習慣讓他抬腳,直接把人踹了老遠。


    曲硯踉蹌後退,不偏不倚正好摔在洗手間門前,他捂著肚子想從地上起身,固執的想去拿那包掉落在地的麵,此舉惹惱了紅發少年,對方箭步上前,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領:“你他媽——”


    話未說完,後頸就傳來一股大力,然後被人猛力掀翻在地,紅發少年被摔的暈頭轉向,捂著腰痛苦哀嚎,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是裴然。


    “你他媽想死是不是!”


    裴然本來就憋一肚子火,老遠聽見動靜,就見曲硯被人揪著領子,當下再也忍不住,抬腳狠狠朝他腦袋踹去,幾下就見了血。


    裴然麵色陰沉的厲害:“老子收拾不了喪屍,還收拾不了你一個小混混?!你媽生你的時候腦子被門夾了是吧,怎麽沒掐死你個智障!”


    曲硯不著痕跡往洗手間看了一眼,起身想拉住裴然將他帶離這裏,誰曾想裴然正在氣頭上,拉了幾下都沒拉住。


    裴然一把推開曲硯,揪住紅發男的衣領迫使他站起來,最後照著他肚子踹了一腳,誰曾想衛生間的門根本沒關嚴,紅發男直接被踹了進去。


    “咣——”


    洗手間的門因為作用力反彈在牆上,輕微顫了兩下,裴然甩了甩發麻的手,正打算說些什麽,鼻翼間忽然傳來一陣腥臭,抬眼就瞧見一張腐爛過度的臉……


    是真的腐爛過度,臉上已經沒有分毫血肉組織,隻剩薄薄一層皮,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膿水,兩隻青灰色的眼珠神經外露,牙齒像鯊魚一樣,尖尖的閃著寒光。


    裴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媽媽呀!!!快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喪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誰也沒料到衛生間裏居然躲著一隻喪屍,係統高分貝的尖叫聲都沒能喚醒裴然嚇懵逼的神智,喪屍毫不掩飾自己對血肉的渴望,嘶吼著攥住了他的肩膀,尖銳的獠牙正準備對著他脖頸狠狠咬下,卻不知為何,像是被人下了定身術似的,倏的頓住了——


    “快走!”


    趁此機會,曲硯一把拉開裴然,拽著他往門外跑去,而桑炎等人也發現了不對勁,驚慌失措的跟著往外跑,不多時他們身後就傳來一聲慘叫,是屬於紅發少年的,卻沒有誰會顧及。


    裴然已經懵了,隻知道死死攥著手裏裝物資的塑料袋,連自己怎麽上的車都不知道,黑色的襯衫此刻髒汙一片,沾著不知是血還是水的液體,散發著淡淡的腥臭。


    周滄明和馮唐從貨倉抱了兩箱子物資,上車後飛速駛離了加油站,車窗外景物飛速倒退,天邊的腥紅也在逐漸退散。


    曲硯見裴然臉色白得嚇人,輕輕推了推他,卻沒得到任何回應,指尖一並,竟是大著膽子揪住了他腰間的肉,然後狠狠旋轉了一百八十度——


    “咳——”


    裴然忽然猛力一咳,梗在喉嚨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他扶著前麵的椅背,半晌都沒抬起頭來,車上卻沒有人管他,都在慶幸著自己的劫後餘生,隻有曲硯,把手放在他後背,一下下的輕拍著。


    桑炎也嚇的不輕,因為他曾無數次經過洗手間門口,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那個喪屍,在裏麵待多久了,我們都沒發現。”


    馮唐攥著手裏的刀,抬眼看了看外間的天色,緊皺的眉頭不自覺鬆了些許,隨口道:“可能是昨天晚上跑進去的吧。”


    昨天去的時候少了一個人,今天去的時候又少了一個人,恐慌無止境的在眾人心底蔓延開來,之後的路上都沒有人再說話。


    而裴然,也終於緩過來氣,他抬起頭,俊臉依舊蒼白,對上曲硯漆黑的瞳孔,靜靜看了片刻,然後低聲道:“剛才,謝謝你。”


    果然,跟著金主爸爸能保命。


    要不是身上髒,裴然都想給他一個擁抱。


    一行人重新回到了地下倉庫,芝芝見隊伍裏麵又少了一個人,雖然沒哭,臉上的哀戚卻藏都藏不住,桑炎低聲安慰她,抬眼卻見角落裏坐著的婦女手上有一袋餅幹,不由得皺了皺眉,告誡道:“下次不要隨便把食物給別人。”


    芝芝聞言微頓,無聲點了點頭,同時一滴淚啪嗒落在了手背上,她伏在桑炎懷裏,許久後,聲音帶著哭腔的問道:“這種日子什麽時候能過去……人不像人……”


    馮唐坐在地上,視線一直看向氣窗外,最後確定天色真的在一點點恢複正常,清點了一下自己的食物和武器,全部裝在背囊裏,看上去隨時打算離開。


    裴然有潔癖,他從包裏拿出一身換洗衣服,去了洗手間衝澡,雖然隻有涼水,但也聊勝於無,他搓洗著手肘上的血汙,誰知指尖在掠過肩膀時,忽然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感,不由得皺眉停住了動作。


    視線對著鏡子一寸寸巡梭,最後在肩胛處發現兩三道細微的傷口,暗沉發黑,冰涼的水流衝下,淡化了血跡的顏色。


    是今天被喪屍抓傷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裴然的臉色忽然難看起來,急轉直下,他今天在車上被嚇懵了,竟是沒發現自己被喪屍抓傷了——


    死定了。


    裴然現在滿腦子隻有這三個字,被喪屍抓傷了也會被感染成同類,隻有極少數體質強悍的人才會被激發出異能,但很明顯,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並不屬於後者。


    大腦在短暫的慌亂過後,竟詭異的平靜了下來,裴然心想自己果然還是沒那個命,注定是要被炮灰的,被感染了也好,省得提心吊膽擔心自己哪一天就被吃了。


    他在裏麵耽擱了許久才出來,換了身幹淨衣服,黑白撞色的襯衫,發梢還在往下滴著水,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狼狽樣,是一個幹淨清雋的公子哥。


    喪屍病毒會在幾個小時之內發作,裴然雖然不喜歡周滄明他們,但也不至於故意留在這裏害人,撕了一袋餅幹,味如嚼蠟的吃著,打算等吃飽之後,再靜悄悄的離開。


    曲硯一直注意著他,察覺到身旁的視線後,裴然咽下了喉間的餅幹,心想自己點怎麽這麽背,被主角保著都能被感染。


    他俯身過去,抱了抱曲硯,也許是換了新衣服的原因,身上帶著熟悉的古龍水味道,馬黛茶的芬芳,像一場微濕的細雨,幹淨潮濕。


    死也要死的有儀式感一些,裴然開始做臨終告別:“哥們,謝謝你今天救我。”


    說完把自己的行李包拿了過來,放在曲硯身側,連同今天找到的物資一股腦塞了進去,在他耳邊無謂道:“送你了。”


    大方的不像樣。


    曲硯似乎終於發現有些不對勁,視線在裴然臉上寸寸巡梭著,最後定格在他的肩膀上——


    有淺淡的血跡滲出。


    仿佛是為了確認什麽,曲硯伸手,在那裏輕輕按了一下,裴然臉色登時一白,痛的差點叫爸爸,一個踉蹌後退著躲開了。


    曲硯收回手,拈了拈指尖的血跡,然後淡淡挑眉,正欲張口說些什麽,就被裴然一把捂住了嘴。


    “噓——”


    裴然壓低聲音,故意嚇他:“小屁孩,別出聲,我等會兒就自己走,不連累你們。”


    萬一被馮唐發現,還沒等變喪屍呢,就被他一刀捅穿腦子,多冤枉。


    雖然他一個人出去,也是等死。


    曲硯攥住他的手腕,輕輕下拉,視線在周遭一圈掃過,然後無聲動了動唇:“不用走。”


    不用走?


    怎麽不用走?


    裴然聞言微微眯眼,正欲說話,後腦忽然傳來一股大力,緊接著就貼上了一片幹澀的唇瓣,他抬眼,對上曲硯沉靜的眼眸,瞳孔倏的放大。


    這個吻接觸的時間很短,因為下一秒,裴然就被曲硯一把推開了,摔在地上砰的一聲響,眾人都看了過來。


    而曲硯,用手背掩著唇,攥住衣領,一副被侵/犯的表情,片刻後,從地上站起身,聲音沙啞的道:“去裏麵……”


    然後拉著裴然,閃身進了一旁的隔間,三兩下把門反鎖。


    周滄明冷笑:“騷x。”


    桑炎看一眼就嫌棄的收回了視線:“狗男男。”


    隔間落了一層厚厚的灰,一走進來,就嗆的臉色發青,裴然壓著喉間的咳意,借著黯淡的光線,目光死死鎖定曲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上前,想打開門,曲硯卻先一步擋在了他前麵,不再是之前的沉默怯懦,眼中帶著晦澀的笑意。


    裴然心跳忽然停了一瞬,他緩緩伸手,攥住了曲硯瘦弱的肩骨:“再過幾個小時,我會變成喪屍,會吃了你。”


    曲硯歪頭望著他,片刻後,聲音沙啞,懶懶應了一聲:“哦……”


    仿佛變成喪屍,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到時候,給你喂人肉,一樣可以活。”


    這話細思極恐,聽起來甚至有些嚇人,裴然卻來不及思索,因為傷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並飛快襲遍全身,連帶著呼吸難以控製,他半跪在地上,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麵色痛苦的道:“快出去……”


    他脖頸青筋暴起,眸色赤紅,十分駭人:“快出去……”


    曲硯望著他,思索片刻,然後輕輕搖頭:“那可不行呢,你一個人待在裏麵,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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