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送李雪出門後,簡又然回到房間裏。房間裏還彌漫著李雪的氣息,甚至還回蕩著李雪剛才的呻吟聲……


    一切立即空蕩了。


    簡又然坐在沙發上,天色已經漸漸地黑了。秘書小鄭打過來電話,提醒簡書記,晚上還有一個飯局。小鄭應該知道簡又然正在湖海山莊的。這年輕人機靈,從來不會直接地闖到房間裏來。每次有事,都是電話聯係。一個秘書,不知道用合適的方式與領導溝通,這個秘書,至少有一半是不稱職的。


    "唉!"簡又然歎了口氣。


    現在,他的大腦裏,不說是一片空白。但至少沒有什麽感覺。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李雪為什麽要找他?而且,自己怎麽就那麽快地答應了。一對曾經融合在一塊的軀體,仿佛秋天時田野裏幹燥的稻草,一遇上,沒有任何前奏,甚至沒有任何語言,就立即點燃了。那種燃燒是致命的,是沸騰的,是忘卻了一切,隻專注於歡愉與興奮的燃燒。在燃燒之中,簡又然覺得一瞬間升騰起了一種偉大的征服感。以前,他是沒有多少這種感覺的。以前更多的是一種無上的愛憐與親切。而現在,征服感代替了一切。他就像一個古希臘的勇士,在已經屬於別人的領地上,一往無前地開墾著。


    此刻,簡又然如同從巔峰一下子跌入了深穀,內心世界裏,突然湧出一縷悔意。李雪現在是別人的妻子,而且是他簡又然的大學同學、最好的朋友吳縱的妻子。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他簡又然居然就……


    人很多時候,其實與動物隻是一線之隔。往前一步,是人;往後一步,便回到了本能。簡又然朝鏡子裏看看自己,臉倏地發紅。自從上次李雪在短信裏承認了她與吳縱的關係後,簡又然便很少與李雪聯係了。即使聯係,也僅僅是為了工作。這一階段,他也沒有再到北京。李雪與吳縱的婚禮,他也推脫沒有參加。可是,在剛才李雪跨入房間的那一刻,簡又然卻把這些都忘了。李雪頭發上的氣息,還是從前的氣息;李雪的小酒窩,還是從前那樣盛著蜜。他僅僅隻是待了一分鍾,便徹底地陷入了。


    看看表,已經五點半了。簡又然起身,給李雪發了條短信:


    原諒我!我希望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


    李雪很快回了:嗯!


    一個短短的"嗯"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呢?簡又然看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是同意了簡又然的想法?還是她也同簡又然一樣,正沉浸在悔意之中?或者,她僅僅是應和了簡又然的短信,用一個"嗯"字,讓簡又然知道她心情的複雜,甚至是無奈?


    一切都有可能。女人心,浩渺無邊。男人要麽溺死在其中,要麽永遠站在岸上……


    晚上的飯局之後,簡又然突然想回省城。好在路近,一個小時後,他便出現在自己的家中了。小苗正在和孩子說笑著,簡又然一進來,嚇了她們一跳。小苗說:"怎麽也不打招呼?有事?"語氣裏卻有一種興奮。


    簡又然道:"明天要到省直單位辦點事。晚上就先趕回來了。"


    欣欣說:"爸爸現在也成了一個顧家的好男人了。"


    "你這個丫頭!"簡又然上前刮了下欣欣的小鼻子,欣欣調皮道:"你們談吧,我去工作了。"


    小苗給簡又然泡了杯茶。簡又然說:"前幾天杜光輝帶隊到湖東考察,我問到凡凡,杜光輝說孩子基本上好了,正在休養。"小苗就問:"聽說黃麗走了,回來沒?"


    "大概沒有。"簡又然道,"光輝跟我說,他家請了個保姆,就是桐山的。專門在家服侍凡凡。黃麗大概……不會回來了吧?"


    "怎麽會?一個女人,舍得丟下孩子?"小苗歎息了聲,然後道:"哪像你們男人,不管老婆孩子,在外花天酒地。"


    "哎呀,又來了。"簡又然被戳到了痛處,趕緊撇開話題,問:"小苗,欣欣最近成績怎麽樣?學習態度還算好吧?"


    小苗說:"還行。"


    簡又然喝了點茶,就給老吳打電話,問他晚上有沒有空,如果有,想請他出來喝茶。


    老吳說:"你簡書記請喝茶,我就是沒時間也得創造時間。在哪?"


    簡又然說:"就在紅房子吧。"


    老吳說:"好,我就到。"


    紅房子離簡又然家不遠,也就三四百米。小苗給簡又然加了件外套,說晚上冷。特別是待會兒出了茶樓門,更冷。簡又然走了大概十來分鍾,就到了紅房子。他要了個小包,點了兩杯龍井,然後坐下來,聽著茶樓裏放的音樂,是《獻給愛麗絲》,輕盈,明快,深情。他聽著聽著,就想起趙妮了。以前每次在趙妮的家裏,他們總是一邊擁著,一邊聽輕音樂。聽得最多的就是這支歌。有一個階段,他幹脆就叫趙妮愛麗絲。趙妮嬌嗔地笑著,說:"我不是愛麗絲,我是你的心!"


    正想著,老吳來了。老吳叫吳宗義。簡又然的大學同學,也是省城幾個最好的朋友之一。現在在省紀委的監察一室當副主任,馬上就是主任了。


    簡又然上前同老吳握了下手,請他坐下。問:"晚上也在外麵吧?聞著還有酒氣。"


    "這年頭,有個一官半職的人,哪個不在外?天天在家混飯的人,無非兩種:一種是在外麵混不到飯吃,無人緣;二是心裏有鬼,故意回家表現。"老吳邊坐下邊道。


    "你就是……"簡又然笑著說,"不過也是。現在有多少人在家吃飯。我聽說有的夫妻都是領導的家庭,一年也難得自己做上一兩次飯。一家人的團圓飯,就是在飯店裏。正常嘛,過渡時期的特色啊!"


    老吳也笑,問簡又然:"縣裏最近忙吧?我知道縣裏雜得很,什麽事都能攤上。尤其你們湖東……"


    "我就是想詳細地了解一下這事。"簡又然說,"雖然跟我沒有什麽關係,可是心裏有數,總是好的。"


    "這事也沒多少詳細的了,就是要查。另外,"老吳喝了口茶,似乎是嗆了一下,使勁地咳了幾聲,才道:"另外,省裏已經同你們市裏通過氣了,馬上省紀委監察二室的開勁同誌,就要到湖東任縣委常委、紀委書記了。"


    "這……不可能吧?一個正處級幹部,下去任紀委書記,不可能吧?"開勁,簡又然是認識的,這個人是紀委出了名的"鐵麵"。省委宣傳部王化成副部長的案子,就是他辦的。聽說王部長的親屬到他家裏找他。人沒能進門不說,第二天,他就將這事向上匯報了。


    "怎麽不可能?已經定了。下周就過去。"


    "那……是不是有什麽……"


    "特殊使命?哈哈,看你怎麽想了。不說了,不能說了!唉,又然哪,上次你帶過來的那個什麽李……呢?"


    簡又然清楚老吳指的是李雪。有一次他帶著李雪一道請老吳喝過茶。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帶著李雪在省城公開露麵。就那一次,李雪差點讓簡又然出了事。喝茶的時候,李雪偏請簡又然唱《心雨》。唱著唱著,她竟當著老吳還有其他人的麵,親了簡又然一口。這一下子,讓簡又然差一點鑽進了地裏,幸虧老吳當時就開了句玩笑:"看來,又然還是跟大學時一樣得女人緣哪。你這小白臉,不知被多少女人向往著啊!"


    "她在北京。"簡又然撒了個謊。


    老吳嘿嘿一笑:"難怪你能這麽悠閑地待在家裏?這是最後的戰備基地嘛。哈哈!哈!哈哈。"


    簡又然沒有做聲,隻是喝了口茶,又給兩個人的杯子裏續了點水。老吳見簡又然眉頭緊著,就道:"又然,是不是?湖東的事,應該與你無關吧?你去得遲……"


    "無關是無關,可是,我也有些擔心哪!"簡又然端著杯子,"我怕事情真的搞到後來,牽出的東西越來越多。身在湖東,就難免……下去都一年了,本來我準備開年後,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上麵了。做些工作,為回來安排作準備。"


    "這想法是對的。"老吳道,"湖東那邊的事,就像一個筒子,一旦揭開了。不知道還會揭出些什麽來。我看了一下羅望寶的信,如果都是事實,湖東的很多幹部,可能都要……那封信裏,點到名的湖東的幹部,就有四十多個。有些是向羅望寶行賄的,有些是跟羅一道受賄的,還有些是羅望寶向之行賄的。省裏原來也想就此了結的,可是到了中紀委,這事不辦是不可能了。"


    簡又然沉默著。突然電話響起來。簡又然並沒急著接,而是看了看。然後才接了:"明學書記,啊,好!"


    李明學問:"又然哪,在家吧?有件事情哪,想先告訴你一下。市裏給湖東安排一位紀委書記,聽說是省紀委的,姓開,這人你認識吧?"


    "姓開?"簡又然向著老吳點點頭,"有點熟。"


    "那好,那好!我也不打擾你了。到湖東再說吧。"李明學掛了電話。


    老吳向前傾了傾身子:"是李明學?市裏通過氣了?不過,又然,這事你可以放心,名單裏沒有你。好像也沒有你們的那個汪,汪縣長。我看的時候,就是注意了這一點的。"


    "我當然沒有。"簡又然卻驚訝於汪向民也不在,歎了口氣說,"要是知道湖東這麽複雜,當初我還不如到桐山。窮有窮的好處,富有富的不好啊!"


    "當然。"老吳接著問起在北京的幾個同學。簡又然說:"閔開文現在在水利部當副部長了,可能十二月底要到江南省來一趟。到時,我想把在江南的同學們都召集了。大家好好地聚一聚。"


    "那最好。都二十年了,有些同學見了恐怕也認不出來了。歲月風塵,時光無情哪!"老吳歎著,簡又然也有些傷感:"我們那一班,有兩三個同學已經去世了。想當年入學時,個個風華正茂。可如今……老矣!老矣!"


    人人都有感慨。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感慨是不同的。簡又然喝著茶,想起早年讀過的蔣捷的《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雖然外麵沒有雨,但此時的心境頗有些相同。一抬頭,他看見老吳的頭發,在燈光下明顯地看出有些許花白了。看著老吳,他想自己也應該是。頭發雖然■油了,可是真的能掩得去蒼老嗎?


    又坐了一會兒,茶也盡了。老吳說:"兩個大男人,幹坐著也無聊。走吧。"


    簡又然道:"走吧。不過,我忘了,老吳啊,就湖東的事,要是想……"


    "你是說活動活動?沒必要吧,又不是你的事。摻和多了不好!"老吳起身要往外走了。簡又然輕聲道:"也不是。隻是問問。李明學要是知道,一定會……"


    "到時再說吧。"老吳笑著說,"又然啊,那個李明學,看來真的把你給拉攏過去了。不簡單哪!"


    兩個人笑著就往外走,簡又然過去刷了卡。老吳也沒拉扯。付完賬,簡又然將卡塞給老吳,說:"這卡上還有點,你拿著用吧。"


    老吳接了:"那我可先走了。"


    簡又然同老吳握了手,正下台階,準備往家走。一個女人喊住了他:"喲,這不是簡書記嗎?"


    "你?"簡又然看著趙妮,把下麵要問的話咽了。


    "我怎麽了?簡大書記,不習慣吧?你怎麽也一個人?"趙妮說著,向四周瞟了瞟。


    簡又然這才回過神來:"我是請別人喝茶。人剛走。我也正準備回家。"


    "顧家了?好男人,好男人!不"熊"了!"趙妮提到"熊",是以前簡又然和她之間專用的稱呼。那時,私下裏,趙妮總是稱簡又然"熊",簡又然則稱她"甜點心"。這都快兩個多月了,這兩個名字,也好像逐漸被心靈的塵土給慢慢地掩埋了。


    趙妮一提起,簡又然的心還是痙攣了一下。接著,一股少有的溫熱,從他的心間升起,直往麵門上氤氳。好在夜色裏,雖然有燈光,也不甚明亮。趙妮隻是笑著,說:"不難為你了,我也上去了。"


    "這麽晚了,還上去?"簡又然嘴一張,話就滑出了口。


    "一個被遺棄的女人,是沒有黑夜的。"趙妮哼著,進去了。簡又然一個人站在台階上,秋風吹著,竟有徹骨的冷。他默默地往下走,等走到岔路口時,一回頭,趙妮卻正站在台階上,在門口五彩的燈光裏,像一朵淒婉而幽怨的花……


    回到家,小苗還正坐在床上看書。簡又然問:"怎麽還不睡?"


    "等你唄。"小苗的聲音裏有些嬌嗔。


    老夫老妻了,簡又然自然聽得出她聲音裏的意思。怎麽說也得好好地應付一下,正如剛才老吳說的,越是心裏有事,越是得好好在家表現。他洗了腳上床,小苗偎了過來。簡又然伸出手摟著她,心裏卻沒有多少的感覺。他閉上眼睛,腦子裏猛然閃出趙妮的樣子來。從前與趙妮在一起的鏡頭,不斷地回放起來。他在手上使了把勁,仿佛要把懷裏的人,一下子嵌進骨頭裏去……


    早晨醒來,小苗少有的高興。早點已經做好了,簡又然吃完後,說自己上午要到部裏去一趟。回頭,還有點其他的事,中午也許就不回家吃了。


    出了門,簡又然並沒有到部裏,而是要了輛的士,直接到郊外的梅花苑。這是一家四星級的酒店,臨湖,風景極美。每到冬天,這裏上千株的梅花,開得冷豔俏美,整個梅花苑,都被梅花的香氣沁透了。人在梅花中行走,也仿佛成了一瓣梅花,成了古詩中的一痕意境了。


    簡又然進了門,保安是認得他的。省委宣傳部每年都要在這裏召開好幾次會議。歐陽部長特別喜歡這裏的靜雅。當然,今天,簡又然不是來談什麽會議的。他一個人沿著梅花苑,仔細地走了一遍。依稀間,仿佛還能看到趙妮的影子。他到這裏來,是要最後一次回味一下和趙妮在一起的日子。走著走著,簡又然禁不住想流淚了。對於趙妮,他是用過心的。可是現在……


    到了梅花苑的後山,梅花還在打苞,顯然還不到梅開的季節。簡又然站在梅樹下,想起趙妮曾經用梅花煮茶的事來。趙妮雖然一天到晚坐在辦公室裏,心思卻無邊得很。梅花開時,在梅花苑,她不知從哪裏弄來了手帕,摘了十幾朵花瓣,然後回屋焙幹,泡上綠茶,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清香。簡又然喝著,同趙妮談起《紅樓夢》中的妙玉。妙玉以雪水煮茶,趙妮以梅花煮茶。異曲同工,卻又都機杼獨運。


    從梅花苑出來後,簡又然打電話給龐梅:"龐總在不在省城?"龐梅說:"在,正在公司呢。"簡又然說:"那好,我馬上過去。"龐梅說:"太好了,我也正想找你。東部物流港的土地,是不是批下來了?"


    "這個……等我到了再說吧。"


    省能源總公司坐落在繁華的市區中心,簡又然下了電梯,到了十八樓總經理辦公室。龐梅正在等他。一見他進來,就招呼人上茶,然後道:"中午就在這邊了。簡書記,我剛才已經請了另外兩位客人,都很熟悉。大家中午小坐一下。"


    "龐總,這……恭敬不如從命吧。就依你的安排。另外兩位?是……"


    "啊,見了就知道了。我們那兒的,明學書記不是說搞得差不多了嘛。"龐梅今天穿一套深色的職業裝,顯得很精神。但是,她臉上一笑,還是露出一道道皺紋。女人不比男人。男人四十歲之後,越發地有韻味;而女人,一過了四十歲,再怎麽打扮,再怎麽保養,內在的蒼老卻都掩飾不住了。


    "是差不多了。目前最大的難處是當地的農民。還有那些老幹部,上一次他們就到省裏上訪了。這一次要是再……就不太好辦了。我和明學書記都很擔心這個。"


    "農民嘛,好辦,我們可以多給些補償。關鍵是老幹部,那些人腦子一根筋,是很難轉彎的。這個工作,縣裏沒辦法解決。"龐梅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遞給簡又然:"這是黃河集團以物流項目做的一個報告。這個項目涉及用地兩千多畝,當地政府都給拿下了。一樣是農田,人家怎麽能行?簡書記,你看看。我覺得湖東也可以參考參考。"


    簡又然翻著文件,看了幾頁。特別是看到用地這一塊,也沒詳細的方案,就問龐梅:"黃河到底怎麽處理的?"


    "其實很簡單。他們發動要征地的農民,以土地入股,參與物流建設。這樣,農民覺得他們也是物流市場的一分子了,既拿到了一期補償,又得到了永久性股份,何樂而不為?至於將來物流市場建成後,單純靠物流來支撐,肯定是有一定難度。因此,黃河集團成片開發了大量的房產,作為物流項目的配套設施。一方麵對被征地農民優先出售,另一方麵主要是對社會出售。說白了,物流項目是長遠的,而暫時性的收益,則必須依靠房地產開發。這也就是上次我跟明學書記提出還要五百畝地的原因。"龐梅說著,問簡又然:"這樣的創意,一是尊重了農民的意見;二也是規避了當前用地過程中的一些敏感性問題。你覺得?"


    "創意是很好的。可是操作起來還是不太容易,也不太方便。農民現在對國家的政策,了解的渠道多了,心裏都有了一盤棋。對農田保護,是國家的大政策。可是,各地的情況也有不同。比如湖東,我有時到底下看看,有三成的農田是拋荒狀態。按理說,田拋荒了,政府征過來,進行統一開發,不也是好事?可是真要征了,他們的意見就來了。目的其實也不是保那幾畝地,而是想獲得更理想的補償。農民知道政策,他們有護身符。政策成了他們的砝碼。"簡又然停了停,喝了口茶,繼續道:"政策成了他們與政府討價還價的砝碼了!"


    "簡書記認識高深哪,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評論。"龐梅道,"難怪歐陽書記對你那麽賞識。啊,也平部長接觸過了吧?"


    "去見過。"簡又然答道。


    龐梅意味深長地笑笑,簡又然說:"本來明學書記也準備過來,可是縣裏正忙。下半年嘛,財政吃緊。又趕上金融危機,湖東受到的影響不小啊!加上……唉!不說了吧。"


    "有什麽還不能說?簡書記這可見外了。"


    "龐總知道,湖東上半年出了政協主席羅望寶自殺的案子。本來是結了的。可最近又被提起來了。省紀委馬上要到湖東調查。煩人哪!"


    "啊,這個案子我也聽說了。不太好辦。"


    "就是嘛!物流用地,也是考慮到湖東最近的形勢,所以才緩下來的。這個時候,連明學書記心裏也有些忐忑啊!"簡又然道。


    "我也知道你們的為難,所以在一期工程中,我房產這一塊根本沒動。"龐梅說著,秘書進來告訴她:"黃河集團的客人到了,是馬上就到大富豪去,還是先在會客室等一下?"龐梅說:"就到大富豪吧,反正時間也差不多了。"


    簡又然在路上給李明學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正和龐梅龐總一道,商量下物流港的用地問題。龐總提了很好的建議。李明學說:"這問題頭痛。你跟她談吧,我正在市裏。"


    簡又然聽得出來李明學語氣裏有些無奈,就沒有再往下講了。收了線,對龐梅道:"明學書記正在市裏開會,他讓我向龐總問好!"


    "啊,謝謝他。"


    車子到了大富豪,進了餐廳。剛坐下,黃河集團的客人就到了。龐梅介紹說:"這是湖東縣委副書記簡又然簡書記,也是省委宣傳部的辦公室主任,馬上就是副部長了。"她拉過一位有點謝頂的男人:"這位是黃河集團副總魯鵬先生。他也是江南人啊,老鄉!以前在國家發改委工作。投資問題專家。"


    "幸會,幸會!"簡又然上前同魯總握了手,大家坐下來。簡又然就詳細地問到黃河集團房產開發的有關情況。魯總也不避諱,一一地說了。不過,他強調了一點:一定要作為配套設施出現,農民入股必須要有一個最高的限製。


    "最高限製?"簡又然問。


    "其實就是門檻。在給予土地補償後,再允許他們入股,這本身就讓他們看到是有利可圖了。股份要細,因此每股承受的利益麵就小。將來房產運作以後,可以一次性地充抵購房經費。"魯鵬說著,向前傾了下身子,頭頂從地方支援中央的幾根頭發,卻又退回到地方了。他用手掠了下,慢慢地拿到頭頂上,再輕輕地放好。做這一切時,他動作嫻熟,收放自如。


    簡又然看著,心裏湧出點笑意。但他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黃河集團的方法,顯然也是在反複運作的過程中摸索出來的。它最大的成功點就是解決了被征地農民的問題。而現在最讓基層政府棘手的問題,恰恰就是這個。


    龐梅正在打電話,聽得出來,接電話的不是一般的人。她的聲音壓得很小,語氣也很恭敬。簡又然雖然在同魯總說著話,卻留了個耳朵聽著。他隻聽見龐梅說:"那好,那好。我在這兒恭候。"


    龐梅在省城也算是個了不得的女人了。能讓她這麽恭敬,又是誰呢?


    魯總看著龐梅,眯著眼,道:"龐總可是更有風度了。而且,也更加美麗了。"


    "哈哈,魯總不是笑我徐娘半老吧?還說什麽美麗,早就被歲月剝蝕了。"龐梅問簡又然:"簡書記,你說是吧?"


    "我覺得魯總的話有理。龐總是越來越……我記得一句話,叫工作著的人是美麗的。龐總為省能總公司這一塊……當然會美麗啊!"簡又然也賣了個嘴關子,說得龐梅又笑起來。女人不管當到什麽位置的高官,對美麗的追求和對男人的奉承,從來都是一樣的。那會使她心花怒放,使她回到女性特有的嫵媚與可愛。


    這一刻,龐梅臉紅紅的,仿佛回到了少女時代……


    秘書進來問龐總中午怎麽安排的,龐梅道:"這邊就我們三個,另加一個就可以了。其餘人就放在另外的廳裏吧。記著,這邊的菜要精,有特色,清淡些。"然後她問魯總:"我前幾天的建議,你們研究了吧?"


    "研究了。我們同意合作。但是,黃河集團在湖東情況不熟,因此,還得你們這邊大力協助。"魯總道。


    龐梅站起來,說:"那當然。我們合作嘛。一切都以省能總公司的名義,具體開發由你們承擔。資金上我們各一半。"


    "龐總是指物流港項目?"簡又然問。


    "不是,是配套房產開發。"龐梅道。


    劉中田打來電話,簡又然看了下,拿著手機出了餐廳,在走廊上,接了:"中田書記,我在省城。你……"


    "啊,是這樣。我剛才聽說市裏派了位紀委書記到湖東。聽說是帶著任務來的。有這回事吧?"劉中田問。


    "好像是。我也是才聽說。"簡又然笑道,"管他任務不任務,還不都是工作?"


    "這……"劉中田遲疑了下,說,"我聽說這事跟向民同誌有些關係。"


    "向民同誌?"


    "我也是聽說。聽說羅望寶出事後,向民同誌鼓勵他的親屬,把信交到中紀委去了。當然,這做法也無可厚非。可是……"劉中田沉默了會兒,繼續說:"可是,這對湖東整個的影響大啊。我剛才就了解到有些同誌很有些擔心了。"


    "唉……"簡又然道,"中田書記,這事回湖東再說吧。我現在說話不太……"


    劉中田清楚,像這樣的話,點到為止。電話掛了後,簡又然站在走廊上,心想:汪向民怎麽會?難道他真的……汪向民在湖東也幹了七八年了,從副書記幹到縣長。他同羅望寶事實上曾是競爭對手,都是副書記,結果汪向民上了,羅望寶還在副書記的位子上,最後到政協了。依這種關係,按理他不太可能來給羅望寶的親屬出謀劃策。何況,身在湖東官場七八年,自身是不是那麽幹淨,也值得懷疑。真的要是全麵地調查開來,汪向民也不一定就能保得住。不過想想,老吳也說羅望寶的名單並沒有汪向民。那麽,汪向民可能真的……不然怎麽會?


    回到餐廳,剛坐下,龐梅就接了個電話下去了。簡又然知道是她請的那位尊敬的客人到了。五分鍾後,龐梅一路說著,進來了。簡又然一看,跟在龐梅身後的,不是別人,而是江南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王也平。


    難怪!簡又然馬上走上前,喊道:"王部長!"


    王也平同簡又然握了手,說:"你也在?龐總就說有宣傳部的人,原來是……"


    "是啊,我是特地過來,跟龐總商量湖東項目的。"簡又然拉開椅子,王也平坐下來,道:"不錯嘛。我早聽說又然同誌在湖東幹得不錯。談項目,對啊!龐總這兒有的是項目,抓住她,不會錯。哈哈!"


    龐梅馬上笑著說:"也平部長這是上我的杠子了。公司現在吃緊得很。我們也得靠像湖東這樣的經濟強縣支持了啊!"


    "互相支持嘛!"王也平道。


    龐梅問王也平:"也平部長,可以……"


    "啊,稍等一下吧,我還有個人。"王也平說著,打開手機,撥了個電話,問:"還沒到嗎?大富豪嘛!"


    聽這口氣,王部長帶來的這個人,同他也是很熟的,而且,關係肯定非比尋常。龐梅讓服務員加了套餐具,回頭對簡又然說:"也平部長在西江時,我們省能總公司在那搞過一個大項目。投資一個多億。"


    "能源城吧?"簡又然問。


    龐梅點點頭。西江能源城簡又然去考察過,其實也是一個以物流為主,房產開發為輔的項目。不過,項目的規模遠遠大於現在正在開發的東部物流港。據說,現在這個工程的三期項目還正在實施。


    王部長轉過頭來問簡又然:"湖東最近受金融危機影響大吧?"


    "確實很大。我們縣委已經做了專題研究,想通過項目帶動,盡量彌補因為危機帶來的缺失。特別是財政的缺失很大,下半年的缺口也不小。"簡又然匯報道。


    "通過項目帶動是條路。不能看著危機,被動應戰。主動應戰,變危機為機遇,或許是這次危機給我們積極的一種啟示。"王部長掃了眼龐梅:"又然哪,龐總本身就是個大項目。我在西江時,跟她合作得很好。那個能源城,現在不還在不斷地擴大規模嘛。啊,龐總,是吧?"


    "是啊,也都是王書記,不,也平部長的關心支持啊!"龐梅笑著附和道。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服務員說了聲"請",後麵走出了大家都在等待的客人。隻聽王也平部長道:"這是小趙,我們部裏辦公室趙主任。"


    簡又然抬起頭,目光正好與趙妮的目光相遇。


    一種莫名的疼痛,立即傳遍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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