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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遠水剛剛走到辦公室,就聽見人喊:“老葉,老葉!”他一回頭,原來是農委黨組書記豐開順。


    豐開順在湖東算是葉遠水的嫡係。到農委前,他是礦業局的局長,也是湖東最大的最紅火的組閣局局長。這人行伍出身,性格直。做礦業局局長時,得罪了不少開礦的老總。到了農委,情緒很大。前兩年基本上不太上班。後來還是葉遠水勸了幾次,才勉強天天到辦公室伸下頭。但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豐開順又突然活躍了。他聯絡了一批老幹部,還有一些礦業的老總,不斷地給葉遠水吹風。目的隻有一個:湖東礦業經濟到了危難的時候了,再不動,就要出大事了。


    葉遠水是希望看到豐開順的。


    進了辦公室,豐開順沒等葉遠水坐下來,就開口了:“葉縣長,這是我最近同幾個礦業老總整理的材料,你看看吧!”


    “材料?”葉遠水瞥了眼,他沒有接,而是問:“整材料可不是什麽好的行為。又不是什麽大事,怎麽搞得像特務似的。這不好。”


    “人家做都能做得,我為什麽不能整理材料?何況我這材料也隻是給政府作個參考。具體事實當然還得上麵來查。我跟人大的任澤剛主任也匯報了,他也支持我。隻是我人微言輕,要是葉縣長真的能……那可就是湖東礦業的大幸了。”豐開順臉上有一道疤子,據說是當年對越反擊戰時留下的。他說話一激動,這疤痕就開始發紅,紅得有些醒目,也有些瘮人。他繼續說:“令狐安在湖東一手遮天,要是你縣長都不出來說話,誰還敢說?我可聽說他要到市裏去了。把湖東搞成這樣,自己得了個盆滿缽滿,就輕鬆地走了?我不服氣。要是你葉縣長不出麵,我跟那些老幹部還要到市裏去。我就不信……”


    “不要說了。老豐哪,看問題要長遠些。說話要慎重些,不要隨便給人扣帽子。”葉遠水雖然脾氣躁,性子急,但畢竟是政府一把手,在處理問題時,還是比較穩重的。他想看到豐開順細水長流,而不是那種竹筒倒豆子——倒完就算了。更重要的,豐開順現在針對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湖東縣委書記令狐安。縣長跟書記擰起來了,這本身就很危險。如果再……


    五年前,令狐安從市裏下到湖東來擔任書記,對當時任縣委副書記、縣長的葉遠水,既算是也算不得是個打擊。令狐安不來,他應該可以接任書記;令狐安來了,他就得繼續當他的縣長。令狐安下來,明擺著是鍍金的。葉遠水因此也就沒太在意,即使有點想法,也藏在心裏。他想好好地配合令狐安,做好湖東的工作。縣委和政府的關係曆來微妙。按理說如今講究黨政分開,但黨政結合得最緊密的一級政權,恰恰就是在縣一級。縣委書記講的是政治,政府要的是民主。但民主也必須集中。這種集中,最終就體現在縣委的常委會上。葉遠水和令狐安的決裂,也就是那次關於湖東礦業改革的常委會。在那次會上,政府失去了對湖東礦業的行政調節權。令狐安的理由是進一步加強對礦業的宏觀指導,湖東是礦業經濟占主體的縣,縣委、政府就必須將工作中心放在礦業上。這理由十分得體,雖有幹預行政之嫌,但常委會還是以絕大多數讚成通過了。葉遠水在力爭甚至罵人之後,保留了個人意見。但從此,他與令狐安的關係,就像沉在水裏的冰山,裂開了縫隙。隨著時光的流淌,這縫隙越來越大。葉遠水自己也感到,已經到了斷裂的時候了。他也曾仔細地衡量過:令狐安到底會在湖東待多久?如果真的像令狐安自己期待的那樣,很快就能到市裏去,那麽,葉遠水再撕破臉皮,一點意思也沒有,而且,還有可能影響到下一步自己的升遷。黨、政一把手的矛盾,是官場公開的矛盾,關鍵就看是不是有人願意稍稍讓自己處於下風。一剛一柔,才有可能搭配出好的班子。兩者皆剛,則充滿火藥味;兩者都柔,工作就處於癱瘓。對於黨、政一把手的矛盾,上級大多數時候也隻是勸導和適度的教育。鬧得實在不像話了,則是各打五十大板。葉遠水不想讓五十大板打在自己身上,因此這幾年一直忍著。政府內其他的副縣長,有時也發牢騷——本來是政府的事,怎麽就成了常委會的事呢?這不明明是黨政不分嗎?葉遠水聽著,也隻是笑笑。一來他無法解釋,二來他也私下裏希望副職們這火氣燒得更旺些。隻有大家的火氣都上來了,他才有更充足的理由,才有更廣泛的基礎。


    豐開順遞了支煙給葉遠水,“我這是扣帽子?不是啊!葉縣長。”他突然壓低了嗓子:“我已經聯係了一些礦的礦主。東西都在這兒,我既然做了,就負責任到底。葉縣長要是不去市裏,我帶著這些礦主和老同誌去。”


    “啊,這……這不好吧?”葉遠水笑著問。


    “有什麽不好?”


    “我總覺得不好啊?是不是要先給令狐安同誌說一下?”


    “給他說?那豈不是……好了,好了,葉縣長不問,我自己去吧。”豐開順將煙蒂狠狠地扔了,轉身就要出門。


    葉遠水喊道:“老豐啊,不要那麽衝動。你先將材料留我看看。”


    豐開順回過頭,將材料放在桌子上,一邊往出走一邊道:“我們下午就過去。”


    葉遠水張著嘴還想說幾句,豐開順已經走了。


    葉遠水最近很少上班。一來是身體確實有了些不好的反映,經常頭暈。醫生說是嚴重的頸椎病,一定要臥床休息。從十幾歲讀師範,葉遠水一直認為自己的身體是最好的。雖然出身貧寒,但寒門往往最能鍛煉人,也能強健人的體魄。快三十歲時改行搞行政,他的接觸麵廣了,事情多了,應酬也連續不斷。日積月累,就在這機器一般的運轉中,終於在某一天早晨,他發現起床時脖子僵直,手腳發麻。有時稍稍低頭看會兒文件,就如同懷孕了的女人一般,想吐。妻子說:這大概是男人的更年期到了吧?他搖搖頭。他知道自己,是身體的機能出問題了。到醫院一查,果然是嚴重的頸椎病。醫生說再不休息,再不治療,人就要廢了。人廢了不打緊,可是……妻子嚷道:都是這些年當官惹的病。當官當官,連身子也賣了。到頭來,還在縣長的位子上臥著,像隻熊一樣。葉遠水明白妻子的心意。要說當官沒什麽,那是假。因為做行政,葉遠水的生活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他是縣長了,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與從前的那個小學老師有著天壤之別。在湖東,葉遠水自信自己的政聲還是不錯的。古人說:政聲人去後,是說一個當官的,隻有在離開了原來的崗位後,才能讓人看到他真正的政聲。也就是說,那樣的政聲,才是真正的政聲。身為湖東人,葉遠水想幹事,而且也必須幹事。雖然他也遵循著官場的一些規則,甚至,他也享受著因為身處官場所帶來的優越,但他以為:在內心世界中,他即使不是一個最清廉最能幹的好官,也絕不是一個被規則全部同化了的糊塗官。比如對湖東礦業,他就有著許多個人的想法,可是……這樣就帶來他不太上班的原因之二,那是因為精神上總是有些舒展不開。到了政府,有些想幹的事,幹不了,不想幹的事,卻一件接著一件。應該說第一個縣長任期,他還是比較得心應手的。第二個任期,一切因為令狐安和常委會的決議,他的縣長經曆發生了重大的質變。政府不再進行礦業的決策,但又不得不過問礦業的生產與安全,這顯然是責任大於權力,是一種責權利的不對等。政府分管礦業工作的副縣長蔣流,就不止一次地抱怨:這縣長怎麽當?沒法子決策,怎麽能管理?


    最終的結果是:大部分礦業的老總們,從原來的跑政府變成了跑縣委。大的礦,像吉大,像永恒,老總們經過政府的門前,車子也不再停了。他們的目標是縣委那邊,是常委們,甚至是令狐安書記。


    秘書趙力進來,問:“葉縣長,下午的會議參加不?”


    “下午的會?什麽會?”葉遠水問。


    “關於冬季礦山安全生產的會。另外還有這正在下的大雪。抗雪災工作要布置。鮑縣長主持。”趙力答完,葉遠水道:“那我就不參加了。我在辦公室坐坐,等會兒還得到醫院。”


    趙力說那我去告訴鮑縣長。葉遠水點點頭。副縣長方自達探著頭道:“遠水縣長在嘛,正好有點事。”


    方自達年齡不大,在政府班子裏,除了左勝男,他是最小的,今年也剛剛四十一歲。當副縣長前,他是副縣級的湖東一中校長。再之前,他是南州市教育局的辦公室主任。他的空降,也開創了南州市教育係統直接空降幹部的先例。當然,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方自達本身就是湖東人,他的老嶽父退下來以前,任南州市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臨退時,將女婿調到湖東一中,一是解決了副處級,二也是爭一個基層工作的經曆。因為這樣的背景,方自達在政府班子裏,角色十分特殊。大家都知道他在湖東隻是一個過渡,因此,也不太計較與他爭權。他自己也是,一般情況下,按照分工做著工作,平時沒事,回到市裏,與一班朋友們熱鬧。


    “啊,在!”葉遠水走到窗子前,打開窗,冬日的陽光照射進來,辦公室裏呈現出一片花白。


    “遠水縣長,身子好些了吧?可不能太累了。人不是鐵啊,到頭來,隻有身體是自己的。其餘都貢獻了。”方自達不抽煙,但卻遞了支煙給葉遠水。


    葉遠水點了火。


    葉遠水是湖東有名的煙槍,外麵有人稱呼他“湖東一號”。這個人不太喝酒,一喝酒臉就發紅;然而一拚起酒量來,半斤八兩也能扛著。最特別的是煙。據民間消息,葉遠水在改行搞行政之前,是不抽煙的。當了官後,隨著職務的一步步升高,煙癮也就越來越大。高峰時,發展到一天三包。中途,他曾不下五次正式宣布戒煙。結果很明朗,全部以失敗而告終。五十歲生日時,在外地工作的女兒回湖東,給他下了條死命令:每天的抽煙量必須控製在一包之內,否則,將取消其父親資格。女兒的話,葉遠水還是得聽的。苦捱了兩個月,在多方通融之下,改為兩天三包煙。每天早晨出門前,妻子會執行此項任務。其實,葉遠水心裏清楚:怎麽可能就兩天三包?除了自己口袋中的煙之外,他接了多少煙?如果按每支煙縮短五秒生命計算的話,他至少也被縮短了好幾個月了。


    既然都縮短了,那就不如……


    吸了一口煙,又使勁地咳了下,葉遠水才開口說:“剛才不是說有事……”


    “啊,是有事。”方自達笑著,“我有個同學,師範時的同學,就在湖東大平鎮中心學校。我來這幾年,他一直也沒找我。最近和別的同學說了,想調到一中來。這涉及編製,我想請遠水縣長看看,能不能……”


    “這……”葉遠水抬起頭,“教師編製是一刀切啊!你分管教育,應該知道。”


    “就是嘛,所以我想,要麽就幹脆改行吧,到教育局教研室。”方自達顯然先已經想好了,調到學校隻是一個帽子。


    “教研室?這事我記著,等等再說吧。”


    “那好。教育局那邊我已經做好工作了。隻等著遠水縣長同意。”


    葉遠水點點頭。方自達離開後,他關上門,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他的辦公室在政府大樓的三層,靠最西頭,而且是一個轉角位置。從大樓過道裏乍一看,是看不到他辦公室的門的。中間還隔著一道全封閉的木門,進去走上十來米,才是縣長室。這裏安靜,隻要葉遠水願意,一般情況下,一般人是很難進來的。他聞了聞茶香,又扭了扭脖子,他好像聽見頸椎裏“嚓嚓“的響聲了。這響聲讓他有一種頸椎要斷了的感覺。扭了一百下,脖子似乎舒服些了。他拿起電話,先是打了方自達的辦公室,說那事就先定了吧,你跟教育局通個氣,編製在全縣範圍裏調劑。


    方自達說那就謝謝遠水縣長了。


    葉遠水放了電話。方自達不是一個輕易就給人辦事的人,他既然提了出來,就必得有辦成的信心。都是縣長之間,何必弄得……何況作為一縣之長,他的工作靠的就是這些副縣長。方自達在市裏關係強大,這點也不得不考慮。他來給縣長請示,其實是變相的通知。其實事情早已弄好了,隻是要獲得更加合法的手續罷了。


    趙力進來,放下一摞子文件,看著葉遠水正發呆,也沒說話,就退出去了。雪在飄著,今年的雪來得早,而且大。葉遠水想了想,像這麽大的雪,在湖東已經有十幾年沒下過了。透過窗子,雪已經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鮑書潮正組織相關部門開會,布置抗雪工作。湖東的幹部還是能戰鬥的,隻要政府組織了,就能很快地行動起來,且能見成效。葉遠水經常有一種感覺:大部分幹部都是想做事的,而且都想做好事。可是,這樣那樣的環境,往往就製約了幹部們做事。特別是鄉鎮。去年,湖東縣開始了鄉鎮機構改革,將全縣四十個鄉鎮合並成了十八個鎮。機構少了,人卻沒少,這也是曆年來機構改革為什麽老是不成功的原因。機構改革的關鍵是人,人不減少,機構減了,就更加人浮於事。每個鎮的幹部都達到了兩百多人。雖然向省政府提交的名單中,隻有完全符合定額的八十人。但其餘的人,你能怎麽辦?硬性減,會引起社會事件;勸導,誰會放棄這不冷不熱的幹部飯碗?去年的改革,全縣自動辭職的,三個人。說起來,簡直就是一個諷刺,這三個人中,一個長年在外,給一家外企打工;一個在拿了辭職金後兩個月後,考研走了,說明白點,就是改革給他交了一筆學費;還有一位更玄乎,辦理辭職手續時,人已經在醫院裏沒了呼吸。每個鎮兩百人,看起來龐大,可是做起事來,卻是找不著承辦者。大的鎮,僅黨委政府班子,坐起來就有三十人之多。一項宣傳工作,會有五個黨委委員分工。這工作怎麽做?又怎麽能做好?省一級對外宣布鄉鎮改革成功了,人員減少了多少多少;可縣一級知道,人是基本沒少,隻是少了向上報的數字。省級財政從此按縣級上報數字核定人員經費。這樣,縣級又背上了一筆沉重的包袱。縣級還得解決在省裏看來早已被改革了的那部分人的人頭經費。縣級難,鎮一級也跟著難。鎮長往往到任半年,鎮機關一半人還不認識。幹部們工作,無非是圖個名,或者得個利。現在,名,難說;利呢?也難。提拔的空間越來越小,甚至沒有。那就浮著吧。浮著,這已經成為鎮級幹部最顯著的特征。


    不能隻怪他們啊,葉遠水歎了口氣。


    這半年來,葉遠水的時間可以分為三個三分之一。三分之一在上班,三分之一在家裏,還有三分之一在醫院。膽囊炎和息肉,讓他時常疼痛。而頸椎問題,讓他難以安靜。人一病了,思想就開闊了。早些年,葉遠水也是有很大的抱負、很高遠的理想的。他拚著命地融入到了官場之中,成了一個隻知轉動而不知休息的官場鐵人。可現在……老病方知人生短啊!葉遠水在這半年所思想的,也許比他的前半生還要多。當然不是往空裏想,而是往更真實與更沉重的方向想。


    想著想著,安靜的同時,他竟有些心痛了。


    雪從高處落下。再純潔的雪,到了地上,也會很快融入泥土。在融入的過程中,雪也許就變成了另外的一種物質——純潔不再,天性消失。


    葉遠水收回目光,辦公室裏開著空調,他的臉有點微微地發燙。門開了。鮑書潮拿著筆記本,進來道:“遠水縣長,抗雪的事都布置了,具體由蔣縣長負責。我原計劃馬上到省城,然後到北京,有個招商項目要過去跑一下,現在看來也得晚幾天了。”


    “好吧,你晚幾天去吧。”葉遠水點點頭。


    鮑書潮回過頭,很關心地問道:“身體好些了吧?不行,就再休息吧。身體要緊。不過我看,氣色好多了。”


    “是好多了,從下周起,開始正式上班了。這一段時間,辛苦你了。”鮑書潮是常務副縣長,縣長不在,他理所當然地主持政府工作。所以葉遠水說他辛苦,也是應該的。


    鮑書潮笑著,說:“辛苦談不上。遠水縣長上班,我就輕鬆了。”


    葉遠水點了支煙,鮑書潮上前問道:“聽說令狐同誌要走,遠水縣長這次應該……”


    “啊!”葉遠水抬了下頭。


    鮑書潮又道:“遠水縣長早就應該解決了。遲來的春天啊!”


    葉遠水又望了眼鮑書潮,猛然道:“礦業上有些老總正在向市裏反映問題,你知道吧?”


    鮑書潮一愣,馬上道:“聽說了。但不清楚。”又問:“他們反映些什麽呢?湖東礦業經濟不是很好嗎?”


    “是吧?很好?我看不太好啊!”葉遠水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稍後又道:“好,不說了。你還要到北京,走吧。”


    鮑書潮有些疑惑,但還是道了再見出了門。葉遠水心想:說到令狐,你……唉!


    鮑書潮是令狐安的人,這一點,全湖東官場都清楚。政府的常務副縣長,角色微妙。書記要辦的事,往往並不是通過縣長,而是通過常務副縣長來落實。書記的指示,也是通過常務副縣長來傳達。常務常務,成了黨委和政府之間的一道橋梁。會辦事的常務,既能自如地應付了書記,又能巧妙地照顧了縣長。鮑書潮當常務前,是副縣長。論能力,還是比較強的,但論人品、官品,就不是太能讓人恭維的了。葉遠水是用之,而不深信之。在討論常務副縣長人選時,葉遠水力推的是蔣流。而令狐安則堅持鮑書潮。在最後決定前,市長匡亞非打來了電話。葉遠水一直懷疑匡亞非的電話是在令狐安的要求下打的,目的就是借著市長的名義來壓一下他。匡亞非是令狐安的老領導向濤臨走前提拔起來的,跟令狐安的關係也是不一般的。隻能說,鮑書潮在關鍵時刻找到了關鍵人物。而蔣流則……


    不過,葉遠水大腦裏明明白白。以鮑書潮的個性,令狐安也僅僅是他需要的一隻棋子。表麵上,鮑書潮對令狐安是言聽計從,但內在裏,到底聽了多少,天知道!在湖東礦業經濟上,除了令狐安,就是鮑書潮。但葉遠水看得出來,一旦有了大事,鮑書潮總站在令狐安的身後,而不是挺身而出。豐開順上一次就提到:鮑書潮在部分礦上,有股份。數額相當的大,甚至超過了令狐安。前不久,市裏就有人告訴他,鮑書潮正在活動,想調離湖東。葉遠水覺得,這是鮑書潮的脫殼之計。在湖東的礦業經濟中陷得太久了,他再不抽身,也許就會葬身其中。及早抽身,明智之舉。而且,依葉遠水這麽多年的政治經驗,鮑書潮應該是想在令狐安離開湖東之前,自己先離開。這樣,即使出現“一離任即出事”,也還是有令狐安擋著的。有令狐這樣一個幾乎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在前麵,鮑書潮才能真正地定下心來。


    下午四點,葉遠水接到市政府信訪局的電話,說湖東有一個叫豐開順的幹部,帶了十幾個老同誌,還有兩個礦山的老總,正把匡亞非市長堵在辦公室裏。令狐安書記的電話打不通,請葉縣長迅速安排人到市裏,勸其回去。


    葉遠水皺了下眉,豐開順還真說去就去了。各級機關最怕的就是上訪。上訪無小事。特別是群體性上訪。一般情況下,一旦那裏有人上訪,尤其是到省裏或到北京上訪,地方上就傷腦筋了。上麵一個電話,你得帶著相關部門的人員,到省裏甚至到北京直接接人。先接人回去,然後再討論上訪事宜。有些老上訪戶,早就吃透了政府這一套,雖然鎮裏村裏街道上,都對這些重點戶確定了專人暗中盯著,但老鷹也有走眼的時候,一不留神,他們進京了。結果是政府挨批評不算,還得客客氣氣地哄著人家回來。說心裏話,葉遠水有時也覺得這種做法並不一定妥當。但是,上訪是列入目標考核的,你不重視,你不這樣做,那就是自己給自己的目標考核丟分數啊!雖然幹部升遷,並非僅僅是目標考核說話,但你不丟分,排在前列,麵子上好看。做官不就是要露個“官臉”?


    想了下,葉遠水打電話給縣委辦主任方靈。


    方靈聲音清脆,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問:“葉縣長,不是在住院嗎?好了?”


    “好些了,所以到辦公室來看看。令狐書記在嗎?”


    “到省裏去了。”


    “啊!剛才市信訪局打電話來,說我們這有些同誌到市裏上訪了。你安排一下,讓人去接回來。”


    “是誰啊?什麽事?”


    “豐開順和一些老幹部。大概是為了湖東礦業經濟的問題。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你讓信訪局先聯係下,然後再處理。”


    “那好!”


    葉遠水沒有告訴方靈,豐開順到市裏前,是跟他通過氣的。方靈是外地人,信奉獨身。三十六七歲了,還是一個人過日子。不過,葉遠水背底裏聽說過:方靈是獨身主義者,但不是禁欲主義者。這就很有意思了。每次開會,葉遠水都禁不住要多看她幾眼。說實在話,方靈還是很有氣質的,而且這個女人也很有智慧,雖然是縣委辦主任,但對他這個縣長,也是十分恭敬的。不過,她在湖東的日子也不會太久了。女人機會多,特別是像方靈這樣通透的女人,機會更多。


    手機響了,葉遠水一看,是任澤剛,人大的副主任。縣級人大主任,大都是縣委書記兼任的,考慮到工作需要,設一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任澤剛就是這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任澤剛可以說是葉遠水的老領導了。葉遠水的官場曆程,與任澤剛密不可分。當初改行,就是在任澤剛擔任鄉黨委書記時的事。後來提拔到縣級班子裏,任澤剛當時是組織部長。再後來,任澤剛的位置動得慢了,相反,葉遠水卻很快提了副書記,又當了縣長。任澤剛到人大前,則是專職副書記。他在湖東根基深,同葉遠水的關係,自然也是相當地不一般。更重要的是,任澤剛一直對令狐安有意見,甚至在一些公開場合,都直言不諱地批評令狐安:在礦業經濟上做個人利益的文章,將使湖東礦業經濟走入死胡同。


    “澤剛主任,好啊!在辦公室吧?”


    “是啊!身體好些了吧?沒上班吧?”


    “正在政府這邊。”


    “那……你過來坐坐吧,有點事想談談。”


    “好,我就到。”葉遠水此時其實也正想和任澤剛談談。很多事情他還拿不準,他得有人支持,尤其是任澤剛這樣的老領導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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