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好天氣,一直晴著,隻是沙塵越來越重了。北方的春天就是這樣,沙塵籠罩了一切,雖然晴著,卻難得見江南那樣明麗的日頭。


    唐天明一直在奔忙。


    每年的正月,唐天明都得像隻陀螺似的,被王天達的鞭子抽得團團轉。王天達的天達時代集團下麵號稱有8萬農民工,這8萬農民工一部分跟天達的關係是緊密的,另一部分隻是借著天達的名義,在北京搞建築生意。北京是個重資質的地方,8萬人,分成小的建築公司,少說也有上百個,怎麽可能都有適合於北京的資質?天達集團就理所當然地成了他們的頭,也就是航母。後麵跟著的,就是近百個大大小小的艦艇。這些艦艇平時倒沒什麽,但一年中有兩個時候,是相當麻煩也相當關鍵的。一個就是年關,8萬農民工中的90%得回湖東,怎麽離開北京,成了小公司和天達集團的大難事。唐天明到北京接手駐京辦後,做的到現在他認為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基本解決了農民工的回家問題。他當時到北京正是10月,很快,在與王天達的交往中,就了解到了農民工每年為著返鄉為著車票煩惱,辛苦倒不說,重要的是很多人年前根本回不了家。唐天明給王天達提了兩個建議:一是造出農民工回鄉計劃,按期分批。大部分人回家過年,小部分人留京守工地和繼續幹活。每年輪換,頭年沒有回家過年的,第二年回家。頭年回家過年的,第二年留京。這樣就可以減少1/3的人員返鄉。同時,唐天明建議盡快與各交通部門形成長期的合作關係。農民工的返鄉交通由公司統一安排,統一與相關交通部門,比如鐵路、汽車等聯係,提前預訂;這樣既解決了農民工買票難,又會受到交通部門的歡迎。王天達一聽,覺得這建議相當好,就拉著唐天明一道,跑了鐵路與汽車公司。果然如唐天明所料,無一例外地得到了支持。從那以後,湖東8萬農民工返鄉過年,在全國少有的成了“容易事”。王天達因此說:唐主任兩條建議,應該寫進《天達集團誌》的。


    8萬農民工帶來的第二個問題,就比第一個要複雜得多,那就是市場。


    北京皇城,全國各地的人都湧了進來。建築業市場上,也是競爭激烈。每年一到八九月,王天達就得為下一年的市場發愁。甚至有個別年份出現了近兩萬人到京無工程可做的局麵。工人們隻好蹲在街頭,等著上門做零活。王天達說:我看著那些工人,心裏有愧啊!我都不敢看他們眼睛。他們是衝著我到北京的,可到了北京卻沒活幹。唐天明說這也不能怪你,市場經濟使然。但針對這種情況,要未雨綢繆,先計劃。不能臨時抱佛腳,那是沒用的。從6年前開始,天達集團走上了以計劃找市場,以市場定員工的決策方向,盡量不減少農民工,但相對避免無工可做的尷尬。唐天明以湖東駐京辦主任的身份,陪著王天達跑了上百家與天達集團有業務關係的單位與企業,並且成功地跟半數以上的單位簽訂了長期建築業務意向協議。這些協議很多到今天還在為天達集團所用。為了鞏固這些業務單位,這些年,春節過後唐天明到北京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跟天達集團一道,拜訪這些與天達集團與8萬湖東農民工息息相關的業務單位。每到一個單位,天達集團都會以駐京辦的名義送上一份禮物,不厚也不薄。人情大似天,湖東駐京辦主任雖然隻是一個正科級,但畢竟代表著湖東縣委縣政府。縣委縣政府都出麵了,這些業務單位們自然也跟著給麵子。王天達為此對唐天明敬佩之至,也感激之至。人說駐京辦就是在京的小政府,王天達說:有這政府在,天達集團就會在北京的市場上更有作為。


    事實也是如此,7年來,天達的業績翻了兩番。湖東有一半的學校都改名天達學校了,湖東財政每年還從天達這兒至少拿走兩三百萬。與之相適應的,王天達現在是江南省人大代表,湖東縣人大常委。王天達回湖東,宗仁書記會親自陪同,電視台還得播出專題新聞。


    唐天明是從正月十二開始,跟王天達一道跑這些業務單位的。十一,他到葉老將軍府上去拜望了一下。老將軍感冒了,正臥床休息。唐天明將從湖東帶來的小鹹菜拿出來,老將軍口水都差點流出來了。老將軍說:“這小鹹菜,我可是想了幾十年;也就這幾年,因為有天明在,才能吃上一口。好啊!”


    “隻要您覺著好,湖東會不斷送您的。隻是這鹹菜,吃多了不好,血壓高,也不利於大腦。”唐天明說著,老將軍也道:“這就得有節嘛!這個社會,懂得有節的人不多了。天明你懂得!這次回湖東,一切都好吧?”


    “都好!”


    “那事……”


    “啊,還在擱著。也快了。”


    “這宗書記啊,年前還專門打我電話說這事呢!聽說他還找我那個部下辦什麽事?什麽事啊,搞得讓他把啟功老的書法都拿出來了,不是腐敗吧?”


    “不是,不是!應該不是。我也不太清楚。我隻是介紹他們見了麵。其餘的,我也沒問。”


    “這事要警惕。天明哪!”老將軍在唐天明臨走時又叮囑了一次,唐天明聽著,心裏也有些不太自在了。他當然知道宗仁找黃主任的目的,而且他也知道這事因為黃主任有了點眉目。但他不能告訴老將軍。老將軍這人一生耿直,要知道唐天明找他部下是為這事,那還不跳起來罵人?


    老將軍將宗仁送的啟功的那幅字專門放在客廳裏,說:這字就這麽放著。如果宗仁書記找小黃隻是一般的事,我就收著。否則,天明,你下次來就拿回去吧!


    唐天明點頭說是,請老將軍放心,會把握分寸的。


    跑了兩天,中午基本上謝絕招待,唐天明和王天達還有公司的另外兩位副總,找門臉兒小、車子卻停得多的地方吃飯。這是經驗。小店麵,能有許多車子,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飯菜可口。果然屢試不爽。正月十四,冷振武也從湖東過來了。唐天明晚上回到駐京辦,冷振武正一個人坐在廚房裏煮麵條。本來,唐天明想在湖東就找冷振武好好地算一回賬的,但想到湖東也不合適。而且自己畢竟是駐京辦主任,主任和一個名義上的副主任計較,也隻能說明你這主任當得太窩囊。何況王紅也沒在這事上糾纏,唐天明也就放到了腦後。這回來一見冷振武一個人冷寂地坐著,便問他什麽時候到的,又說這邊暫時也沒什麽事,可以在家多待幾天的。


    冷振武站起來,直截了當地問:“老唐,你是不是在宗仁書記麵前說我什麽了?”


    “說你什麽了?”唐天明笑道:“你是專門提前過來興師問罪的,是吧?”


    “我哪敢興師問罪?我都快滾回湖東了,還……老唐,除了紀念品那事,我……你怎麽就在宗仁書記麵前告我呢?”


    “我什麽時候告你了?純粹是瞎猜嘛!”


    “沒告?怎麽湖東那邊已經有人傳著,縣裏要調我回去,說我不配合你工作。我是不配合嗎?不就是想多主動點,多工作點,多積累些經驗。哪一項工作不是在你的安排下做的?哪一筆開支不是你同意的?我冷振武怎麽說也是40多歲的人了,怎麽混到頭卻……”


    “振武,小冷,我確實沒在宗仁書記,包括其他領導麵前說過你。我這人脾氣你還不知道嗎?有事就說出來,說完就了事。我對你有些意見,比如紀念品的事,京匯集團項目的事,我都明說了。還有就是春節期間我聽說有人在外麵散布說我和方小丫有一腿,我沒有證據,所以我也不會說。至於你工作調動,我以前倒是給宗仁書記建議過,成立湖東駐京流動黨員工作辦公室,由你來負責。這事我跟你通過氣。駐京辦現在隻有3個同誌,內部團結尤為重要。振武啊,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我還想什麽?其實,老唐,你真沒必要這麽對我。你不是要當開發區副主任了嗎?那多好,又解決了副縣級。好處大家得,不要一個人都占了。我聲明,我沒說過你與方小丫的事。何況現在駐京辦就要撤了,你還不也得回湖東?以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有什麽意思?”


    “是沒意思,所以我壓根兒就沒朝這方麵想。你盡管猜測,盡管有情緒。我唐天明做事一向磊落。既然你都說出來了,我也不好再一直不理會。駐京辦無論撤與不撤,人員都是由縣委定,而不是我唐天明定。當然,我自己的事,也是由組織上定,而不是由其他人定。作好撤的準備,幹好當前工作,珍惜最後的機會,這是我的觀點。”


    “哼!”冷振武將麵條下到鍋裏,又道:“最後機會?還有機會嗎?沒了。沒了!”


    唐天明沒有再搭理他,回房間去了。


    剛坐下,煙剛點著,電話響了。唐天明看了下,是湖東的,便接起來,是宗仁。


    宗仁問:“那事辦了吧?”


    “沒有,黃主任不在北京。我跟他聯係了,可能要到下周才能回來。”


    “啊!”


    “另外,我到葉老將軍那去了趟。他說到那幅字。”


    “怎麽說?還高興吧?”


    “還好。”


    “天明哪,下午我跟市裏領導匯報了,下周要搞民測。你看,是回來一趟,還是?”


    “那……就不回去了吧?我覺得沒必要。”


    “這事不好說有沒有必要。雖然是走個形式,但也得走順。反正你知道,作些準備吧,啊!黃主任那邊,等他回來就辦了。東西沒動吧?”


    “沒動。我放在保險櫃裏。”


    “那就好。一定要謹慎,慎之又慎。”


    宗仁說完就要掛機,唐天明問道:“宗書記,是不是縣委有動議,要調冷振武同誌回去?”


    “沒有啊!誰說的?”


    “沒有?啊,那就好。可能外麵有些傳聞。對於小冷,我還是從前的意見,現在我覺得更有必要,也是對駐京辦即將撤銷的一種策略。”


    “這個,下一步再說吧。啊!”


    唐天明放了電話,他明白宗仁這個時候打電話來,關心的並不是他唐天明,而是黃主任,是送給黃主任的那“東西”。說到東西,唐天明現在想來還有些心裏發虛。雖然省城機場的朋友答應了給他幫忙,可一看東西,人家也有些心怵。唐天明一再強調,這是祖傳之物,是帶到北京進行鑒定的。朋友還是有些膽怯。唐天明隻好告訴他:這是自己專門從湖東帶到北京,準備送給一位領導的。其實這物件本身就是早年從這領導老宅裏抄出來的,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朋友耐不住唐天明磨嘴皮子,隻好答應了,作為行李,加了箱子,嚴密地封好,直接從後門上了飛機。這朋友又擔心到北京後會出事,給北京機場那邊的熟人通了話,讓熟人到時接機,將東西先拿下來,免走安檢。直到進了駐京辦的院子,唐天明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在飛機上他就想,要是被抓了,豈不落個“私運文物”的嫌疑?說是文物,唐天明也隻是在省城機場瞥了一眼,是一隻青銅佛像。高大概20厘米,體態端莊。機場那個朋友說,看年代,至少是唐朝以前的。論價值,就不太好說了。唐天明到了房間,就放下窗簾,就著燈光,一層層地打開木箱,拿出佛像,放在燈光下。果然是好東西。慈眉善目,一派安詳。看了會兒,他趕緊就重新收起來,放到保險櫃裏。第二天,他就打電話與黃主任聯係。黃主任說他出差了,正在外地辦案。唐天明就說宗仁書記托他給黃主任帶了點東西。黃主任說太客氣了,等我回京後再說吧。


    如今官場上的禮數,真的太豐富了。身為駐京辦主任,唐天明也算是個送禮的高手了。他送過禮品,送過錢,也送過職位,還送過色,但是,說真的,像宗仁書記這樣,送這麽一尊“佛”,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前不久,見到電視上說,某市原公安局長被抓,結果在他辦公室裏,竟然搜出了該市多年前失蹤的一級文物“玉臥佛”。豈不荒唐?那想想宗仁書記這……唉!


    臨睡前,唐天明給王紅打了個電話,問唐凱走了沒有?王紅說早晨走了,直接到天津,不從北京打彎了。唐天明又問這幾天唐凱有沒有跟方小丫聯係?王紅說怎麽可能?唐凱也知道外麵傳著的那事了,回家還做我的工作,我說我早跟你爸爸說開了。這孩子,看樣子他還是很喜歡方小丫的,隻可惜……唐天明也歎了口氣,說:做不成媳婦,多一個女兒也很好嘛!這樣,你將來才能做個外婆呢!王紅說:別再開玩笑了。你還是得注意點。都50多的人了,別惹事。要不行,幹脆讓了北京那位子,回湖東吧。唐天明道:我知道。你別急,我會回去的。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晴和天氣。


    每年的正月十五,是南州市駐京辦最有人情味的一天。容浩將10個縣駐京辦的主任都請過來,在一塊吃元宵。駐京辦主任,因為大都在正月還得回北京拜訪一些老鄉和朋友,一般都是在初十之前就到位了的。拉拉雜雜地開展幾天工作,然後大家團圓。團圓宴也就設在市駐京辦內,一張海大的桌子,足足能坐上20人。先是每人一碗湯圓,海碗,吃完了再上菜喝酒。這天的酒,每年都要醉幾個人的。唐天明也醉過,就是醉了的那年,唐天明給市駐京辦元宵宴下了個定義:最有人情味。


    想想偌大的北京,這些常住在北京又畢竟是外地人的駐京辦主任們,在哪裏能吃上一海碗的冒著熱氣的湯圓?


    上午,唐天明依然和王天達一道,沿著四環向北,一路跑了下來。晚上,王天達也知道唐天明有“團圓宴”,就沒留。唐天明先是回到駐京辦稍稍休息了下,然後出門。車子發動時,他看見冷振武站在走廊上發呆,便喊他過來,說:“把門鎖好,我們一道過去。”冷振武愣了下,回頭去鎖了門,上了車。路上,冷振武說:“唐主任,昨天我態度不好。”


    “沒什麽。在一塊工作,難免有些誤會,就是牙齒也還有上牙嗑下牙的時候呢!”


    冷振武不說話了。唐天明開了音樂,是《高原紅》。唐天明喜歡容中爾甲的粗獷與深情:


    ……


    高原紅,夢裏的高原紅,


    釀了又釀的青稞酒,


    讓我醉在不眠中。


    唐天明跟著旋律,自顧自哼著,一邊哼,一邊想像著無邊無際的高原,想像著那夢裏的天堂。高原他是去過的,3年前,他曾陪湖東縣委副書記高孟複到川西高原去慰問一個湖東支邊教師。去年,由省駐京辦組織,部分縣駐京辦主任專門組隊去了香格裏拉。在玉龍雪山腳下,在大理寧靜的流水之中,唐天明一次次地沉醉著。他的詩人性情由此勃發,回來後,他曾寫過一首小詩:


    生命因為這高原,


    而變得純淨;


    人生因為那雪山,


    而變得清潔!


    到了市駐京辦,容浩見唐天明後麵跟著冷振武,稍稍頓了下,就道:“唐主任到了,我們這‘最有人情味的一天’就會變得‘更有人情味’了。”


    唐天明笑笑,說:“人情味首先來自於人。容主任就是這人情味的核心哪!”


    “哈哈,好!”


    其他各縣的駐京辦主任也大致來了,隻有仁義的劉梅還沒到。容浩說:“打過電話了,正在路上。”


    大家少不得問東問西,因為都是一個市的人,所以信息的共通性很大。談話從市級領導開始,包括書記與市長的關係。湖西駐京辦主任老魯是公認的“探子”,消息最快,最多,也最靈。他習慣性地皺了下眉頭,大家知道他要發布新消息了。果然,他開口道:“大家知道,市委書記閻誌馬上要走了吧,為什麽要走?據說就是因為出了點事,他的夫人在省委那邊吵得沒辦法。”


    “還有這事?”焦會長湊近身子,問:“那夫人不也是省直的副廳嗎?怎麽還……”


    “副廳就不吵了?這回出事,好像是在省城。閻誌將那小的帶到省城住下來了,不想被正房破獲,抓了現行,而且拍了照片。”


    “不會吧?”


    “怎麽不會?老容,你過來說說。”


    容浩一副笑臉,點著頭“哈哈”道:“這事,除了你老魯清楚,我們誰還清楚?你說是,就是吧。你說不是,誰也不知道是不是。”


    “這就像戲裏唱的那樣了,‘說是就是,不是也是;說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唉!不說閻了。反正要走了。省計生委主任,專門管這事了,看他怎麽……哈哈!要是真的研究起官員們的任職,還真頗有意思。”


    市級領導說了,就轉移到處級領導,特別是市直的幹部。然後就是各縣。每年的元宵節,不僅僅駐京辦主任們團圓了,南州市的各級幹部也在這駐京辦內團圓了。互通有無,其實對駐京辦主任們來說,意義重大。有時,你雖然是湖東的,是清風的,但在北京,你可能就代表著南州,甚至代表著江南。利益是一層層地往下再分配的,首先是省,其次是市,再是縣。駐京辦主任們所有的工作,事實上都是圍繞著這些展開。可以在同一個層麵上競爭,但不能與上一個層麵競爭。換句話說,縣與縣之間可以爭一個項目,但到了市一層,就得縣與縣聯手,合作爭一個項目。至於爭到了再怎麽分,那是後話。這是駐京辦的風格,也是駐京辦的傳統。也正因為如此,駐京辦在北京才形成了一個越滾越大的雪球,滾著滾著,所得利益就越來越多,而更多的人就會為這利益而吸附、依賴和墮落在其中。


    清風的張會長側過頭問唐天明:“你們那宗……”


    宗仁書記與張會長是同學,所以張會長與唐天明每次見麵,都少不得要問宗仁的。唐天明道:“很好啊!”


    “是吧?很好?”


    冷振武在邊上插話道:“是很好,說不定還要往上升呢!”


    唐天明白了冷振武一眼,說:“管他呢。我們駐在北京,駐一天算一天。張會長,你那文化研究會很有意思,過幾天我過去專門取經。要不,也在北京成立個湖東文化研究會駐京辦,怎麽樣?”


    “唐主任笑話我了。誰不知道唐主任是駐京辦係統的秀才?文化研究會也好,流動工作站也好,不都是個形式?這次都在撤銷之列。不過,老唐哪,這回可是在編不在編一鍋端了。”


    “端了好!清淨。”


    唐天明說著,外麵聽見停車的聲音,循聲望去,隻見劉梅正下車。她穿著件白色的加長羽絨服,顯得青春時尚又幹淨利落。容浩主任正在門邊上,見著劉梅,就大聲道:“劉主任,這麽一屋子人可就等著你了。湯圓也涼了幾次,再不來,可就不等了。”


    劉梅笑著說:“我就是讓大家多等等。等著急了,再吃湯圓,湯圓就更有味道!”


    “還有一套理由。哈哈!”容浩吩咐廚房將湯圓上來了,大海碗,青色的,裏麵盛著白色的湯圓,頗有幾分古典與舊日的氣象。這做法也是南州的做法,用的是糯米,內裏裝有芝麻餡。咬一口,芝麻從裏麵流出來,香甜可口,綿軟醇厚。這樣的湯圓,就是在南州本地也很少見了。現在的飯店,吃的湯圓大多是現在的速凍湯圓,再怎麽說,味道也不如這新鮮,更沒有這地道。唐天明就喜歡這湯圓,每年他都是在一海碗外還得加上半碗的。他吃著,劉梅就坐在他的對麵,卻停著筷子。唐天明用目光問了下,劉梅低著頭,夾了個湯圓,慢慢地啜著,然後吞了下去。而就在即將到達胃的一刻,似乎有什麽正在拉著似的,湯圓停住了。她隻好又使勁吞了下,湯圓才下去。這一使勁,她的臉發紅了。再下來,她隻好將湯圓先用筷子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再細細吞咽。也就是剛才湯圓那一停頓,讓劉梅心裏疼了一下。從去年開始,她就一直覺得胃不舒服,說去醫院,也一直拖著。難道?


    劉梅是不敢想,卻又不得不想。15歲時,父親因為食管癌離開了人世,她當時就記住了醫生說的一句話:這癌與生活習慣有關,也與遺傳有關。


    再往上,劉梅的祖父在50多一點時,因為患上了鄉下人常說的“嗝食病”離世。“嗝食病”用現代醫學的稱呼,即這“食管癌”。


    再往上,劉梅不敢再追究了。


    按道理,劉梅這麽年輕,是不應該與這些病牽扯上的。何況就生活習慣來說,劉梅也沒什麽特殊的不良習慣。如果說有,就是這幾年來,特別是到北京來後,喝酒多了,喝醉的時候多了。還有就是慢性咽炎。北京天氣本身就幹燥,南方人過來,呼吸係統出問題是正常的現象。劉梅一直沒當回事,辦公室裏潤喉片是必備藥。每次感覺有點毛毛的、不舒服時,就含上幾片,往往也就好了。可這回?晚上,劉梅躺在床上,一個人想著,就禁不住身體顫抖。夜漫長,心就跟夜一樣漫長。好在有宋洋。這幾天,她同宋洋一道到京郊轉了一圈,直到今天下午才趕回來。宋洋說:隻要你願意等,我一定會讓你等來我們共同的日子的。她點點頭,她想:應該有的。麵包會有,微笑會有,美好的日子也總會有。


    湯圓之後,便是喝酒。劉梅以身體不太舒服為由,謝絕了。


    唐天明也沒多喝。倒是冷振武橫衝直撞,滿桌包圓。席間,容浩就提到江江高鐵。說這高鐵國家發改委正在做規劃,現在有兩條路線。一條經過南州,一個不經過。如果經過南州,就涉及到湖東和仁義兩個縣,從仁義過去,與桐山相接。如果不經過,南州這邊沒有,桐山那邊也沒有。我已經給市裏有關領導匯報了,他們指示要努力爭取。高鐵是一個地方發展的標誌,南州不能沒有。那麽,從現在起,我們就要想辦法,齊心協力,共同來爭取這個項目。


    唐天明說這是個機會,去年我就注意到了,隻是時機不成熟。現在,既然市裏已經有指示,劉主任,我們就聯手來做工作。怎麽樣?


    當然好。也應該。劉梅喝著白開水,道:仁義這方麵也有所準備,關鍵是市裏要牽頭。容主任負責,唐主任在前,我跟在後麵做些服務性的工作吧!高鐵規劃要是真能從湖東仁義轉個彎,那也是我們這些最後的駐京辦主任們的光榮了。


    就是。唐天明說:最後的駐京辦,抓住最後的機遇。好!劉主任說得好。不過這事,我建議跟桐山駐京辦也聯係一下,把他們也邀進來。這樣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劉主任不是跟桐山那個王主任熟悉嗎?就住在一個賓館吧?你出麵通個氣,看看他態度。


    劉梅說好,我明後天就跟他談。


    酒越喝興致越高,有人開始唱歌了。魯主任端著杯子滿場跑,嘴上掛著句話:“來,喝吧,也許這是駐京辦最後一次的團圓宴了。”


    有人糾正道:“不是!是最後一次元宵宴。”


    “最後一次,喝死回家!”冷振武大聲地叫著,所有人麵麵相覷,然後一下子靜了。靜得隻剩下滿屋濃濃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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