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學轉動著手中的老式蓋碗,對簡又然道:“我覺得這事……又然,你看呢?”


    簡又然沒有做聲。剛才李明學急匆匆地把他找過來,告訴他開勁昨天下午來過了,向他匯報了羅望寶案件的調查進展情況。現在,省調查組正決定對副縣長秦越鵬“雙規”。而秦越鵬目前本人正在外考察。


    “這是省紀委直接插手的案子,你看……唉!”李明學歎了聲。


    簡又然知道,李明學心裏很煩。秦越鵬跟李明學私下裏的關係,他是清楚的。秦越鵬當副縣長之前,是建委主任,在湖東的名聲並不是太好。但是這人也有些特點,特別是在工作上,敢於往前衝。湖東老街拆遷的時候,就是他帶著一班人,連續地拔了幾個釘子戶。李明學對這一點大為賞識,在屆內就提拔他當了副縣長。吳大海為此很不高興,說明學書記有偏心,對縣直幹部格外關照。汪向民在簡又然來到湖東之後,有一次談到政府班子。汪向民說秦越鵬這個人,隻適合於做些具體工作,搞副縣長能力不足。不過,就簡又然接觸看,這人是粗中有細。尤其是在對領導方麵,簡又然覺得這人頗有一套。在湖海山莊,簡又然就經常看見他到李明學書記的房間裏去。前兩天,秦越鵬還專門送了張卡給簡又然,說是春節了,給簡書記拜個早年。


    羅望寶案件被重新撿起來之後,李明學一直就有一種預感。湖東這一塊遲早還會出大事。最近,他找了市委書記魯天,要求離開湖東。他的理由是待在一個地方太久了,對工作失去了激情。何況他老是待著,也不利於其他同誌的成長。魯天說再等等吧,春節後各縣的班子都要調整,到時再說吧。


    既然市委書記這麽說了,那除了再等等,還能有什麽辦法?


    “我覺得這事得慎重。一來秦越鵬正在外考察,一旦透露風聲,極有可能他會潛逃不歸;二來馬上也要過年了,如果雙規了他,湖東整個官場也會引起很大的震動。過年也過不安穩。我想,明學書記是不是和省紀委那邊溝通一下。包括黃潮書記……”簡又然道。


    李明學說:“我也這樣想過啊。可是,省紀委的事你是知道的。不太好說啊。黃潮書記倒是可以說說的。”說著,李明學就拿走電話,找黃潮書記。電話通了,李明學說:“黃潮書記啊,我是湖東的李明學啊,先給您拜年了。本來準備這兩天過去,可是縣裏忙哪。這您是知道的。縣裏就是事多。”


    黃潮“嗯”了幾聲,李明學繼續說:“有件事得給您匯報下。就是我們這有個副縣長,紀委調查組認為他與羅望寶案件有關,準備‘雙規’。他人正在外考察,而且馬上也要過年了。您看是否能……等到年後再……”


    “啊,這事我知道。書記會上我給爭取過。可是這個秦……是吧,數額太大了。可能想……不太好辦哪。”


    “那……我就怕……”李明學咂了下嘴。


    黃潮道:“這個不影響嘛。這樣吧,我再跟他們商量下,盡量吧。”


    “那就謝謝黃潮書記了。”李明學掛了電話,問簡又然:“今天二十幾了?”


    “二十五,”簡又然說,“秦越鵬什麽時候回來?”


    “應該是今天下午吧。唉!再等等看看吧。如果黃潮書記那邊也不行的話,就讓調查組采取行動吧。越鵬怎麽搞的?這個人……唉!”李明學轉過頭,突然問:“歐陽書記那邊,最近去過嗎?”


    “他現在太忙了。我上次回去,沒見著。”


    “啊!”李明學沒有再說話。電話又響了,是黃潮。黃潮說那事很難辦,就按調查組的意見處理吧。


    李明學說了聲謝謝。放下電話後,簡又然問:“黃潮書記是不是有所變動?”李明學道:“他讓我們按照調查組的意見處理。看來這事……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哪!”


    中午,簡又然陪同市教育檢查組吃了午飯,回到湖海山莊正要休息。吳縱打來了電話。


    吳縱說:“正在忙著吧?又然。”


    “沒忙。剛吃了,準備休息。”簡又然躺在床上道。


    “難得簡書記有這樣的清閑啊!要回省城過年了吧?”


    “過兩天。縣裏還有不少事要處理。你呢?”簡又然本來想說“你們”,但話到嘴邊又改了。


    “我打電話就是這事。春節我準備到湖東去。李雪不是懷孕了嗎,我也得去見見嶽父嶽母了。先告訴你一下,等到了省城再跟你聯係。”吳縱的口氣溢著興奮。


    簡又然心卻莫名地疼了下,嘴上道:“那好,我等著你。來了,請那些同學們,好好地喝一回。”


    吳縱笑著說:“那當然。開文說到江南省去,還沒去吧?”


    “本來是定在元旦後的。但是他出國了。事情就耽擱下來,開年吧。”簡又然道,“他們這些部級幹部,時間是由不得自己的。”


    簡又然聽見吳縱在電話裏喊李雪,似乎是問李雪有沒有話說。李雪說沒有了,吳縱就道:“又然,那就春節見了。”


    放了電話,簡又然心裏酸酸的。李雪怎麽能不接電話?或許是……他閉上眼睛,腦子裏就晃出李雪的影子來,還有她身上的芳香和那兩個盛著蜜的小酒窩。李雪懷孕了?那孩子不會是……簡又然被自己腦子裏冒出的這個念頭嚇得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按理說應該不會,李雪也不是小女孩了。她知道安全。但是,任何嚴密的措施都有出現漏洞的時候,也許正好……


    簡又然坐在床沿上,搖搖頭,說:“不會的,絕對不會的。”這樣想著他又上床,正迷糊著要睡,手機又響了。是短信。而且是李雪的。李雪什麽話也沒寫,隻是發來了一連串的省略號。簡又然看著,想發個短信問問,但想想還是罷了。唉,這李雪……


    短信沒發,覺卻是睡不成了。大腦一下子清醒起來。簡又然隻好起床。床頭邊上,放著煙和酒。那是昨晚上一個鄉鎮的書記帶過來的。馬上要過年了,這幾天,晚上不斷地有人來。而且來得都挺有意思。幾乎是前麵的走了,後麵的隔了幾分鍾就到了。兩個人就像約好了似的,不撞見,又不耽誤時間。其實,簡又然自己身為一個辦公室主任,也是做過這樣的事的。有時,到了某個領導住的地方,看著有人,隻好守著。一等人出來,馬上進去。送禮過程中,最忌諱的就是撞上熟人,那場麵就像偷人被抓了一般,彼此都尷尬。去年,簡又然剛到湖東,春節來拜望的還不是太多。除了程輝等幾個人外,一些鄉鎮和縣直根本就沒過來。簡又然也樂得清閑,甚至還有些慶幸,免了收東西的麻煩和擔心。今年就不一樣了,到現在為止,大概百分之五十的鄉鎮和縣直單位都來過了。匆匆忙忙,待上三分鍾,說上五句話,丟下東西,或者卡,抽身就走。有些,他也拉扯一會兒。當然,多半是拉扯不成的。而且,他也理解這些人的難處。有那麽多領導的家裏要跑,誰有時間跟你磨蹭?


    酒和煙,前幾天,簡又然讓小鄭拿過去處理了。小鄭機靈,自然知道怎麽處理。卡這一塊,他還放著。下次等小苗過來的時候,讓她過去兌現。既然送了,也不能不兌,那也是一種變相的浪費啊!


    下午剛上班,開勁就“噔噔噔”地幾乎是衝進了縣委大樓。在樓梯口,正碰著簡又然。簡又然問:“這麽急,怎麽了?”


    “啊,簡書記,”開勁喘著氣道,“我們得到消息,秦越鵬可能出境了。”


    “什麽?不會吧?”簡又然也緊張了。


    “他們考察組昨天在雲南景洪,本來日程安排是今天下午回到省城。但是,早晨考察組從景洪出發時,秦越鵬已經不見了。從現在的情況分析,他極有可能出境了。”開勁接著問:“李書記在吧?”


    “應該在。”簡又然看著開勁又向樓上衝去,心裏起了疑雲。省調查組剛剛決定“雙規”秦越鵬,秦越鵬就外逃了。他的消息有這麽靈通?整個考察行程十幾天,怎麽早不出去晚不出去,恰恰就在調查組作出決定之後,他人就出境了呢?他身在雲南,難道會清楚調查組的動靜?如果他自己不能,那麽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感到問題嚴重,早就有出逃的計劃,正好借這次考察來實現了。二就是湖東這邊,或者省紀委那邊知曉情況的人,昨天晚上給他通報了信息,他才臨時決定出逃的。景洪那邊,隻要有錢,就有人能將你帶出去。到了金三角地區,情況就很複雜。國內不少出了事的官員,就是從這條通道上出去的。


    簡又然回到辦公室,泡了茶,看了會兒文件,腦子卻怎麽也集中不起來。國土局的喬局長打來電話,說:“東部物流港的用地,所有手續都辦好了,是不是要請省能總公司的人來商談下一步事宜?”簡又然說:“那當然是,他們這兩天要到,主要是跟老百姓麵對麵地做些交流。你們的事情就是,會同鎮裏了解一下老百姓的議論。談的時候,要有的放矢,不能亂打亂撞。”喬局長說:“我知道了。”接著,他又問:“聽說秦……秦縣長,是不是真的?”


    “什麽秦縣長?我不清楚。”簡又然把電話掛了。


    可怕!居然連喬局長也知道了,消息難道真的長了翅膀?真的是官場無秘密了?可怕!


    簡又然想著,起身到窗前。天氣正冷,每年的春節前,都是江南省最冷的時候。正所謂三九寒冬。不過今年的天氣,雖然冷,但風少,雨水也不多。因此還不是十分讓人難受。院子裏的香樟樹依然綠鬱著,遠遠地,隻能看,是聞不見它的清香了。


    “簡書記在嗎?”有人叩門。


    “進來吧。”簡又然說著,回到桌子邊坐下。組織部副部長朱慶生推門進來了,他手裏拿著一摞材料,說:“簡書記,‘十差幹部’的初評提名都在這兒。這裏麵一共涉及七十多名幹部,有縣幹,有科幹,也有一般幹部。而且……”


    “說吧。”簡又然接了材料,翻了下又放下了。


    朱慶生道:“而且,都是些重要部門的領導或者工作人員。提名來源主要是三塊,一是政府網和報紙,二是民間渠道,直接寄到評選辦的,三就是上次發放的提名表,由全縣幹部和群眾代表無記名提名的。”


    簡又然又將材料拿起來,第一個就是黃玉斌,第二個是人大副主任吉平;再往下看,都是些科幹和有些頭臉的人物。他皺了下眉,但一想,搞這樣的活動,其實到頭來目標對的就是這些人的。隻是簡又然不曾想到,縣幹也進了提名單,科幹所占的比例居然到了百分之八十。


    如果按這個提名搞下去,會是什麽結果呢?


    簡又然問朱慶生:“你們的初步意見呢?”


    “這事……我跟黃局長也商量了,我們覺得這個提名雖然全麵,但是問題很多。特別是些敏感性的問題,不好處理。是不是再確定一個標準,比如說,提名人選隻在科級幹部和科級幹部以下,其中科級幹部的比例不少於百分之五十。”


    “這個不行。既然是十差幹部,提名就必須涵蓋所有湖東的幹部。”簡又然否定道,“人為地設定杠子,那本身就會讓老百姓議論。”


    “是啊,簡書記說得對。可是我們怎麽操作啊?這‘十差幹部’的評選,我看就是……唉!不說了,這名單在這兒,簡書記,你們領導定了我再來吧。”朱慶生說著,就要往外走。朱慶生是組織部老資格的副部長,據說他有一句玩笑話:組織工作三十年,縣委書記十一茬。既說明他資格老,也說明縣委書記動的頻繁。這樣的老資格,反正級別上也到了,年齡上也差不多了,說起話來,不可能再是小心翼翼的。


    簡又然喊住了朱慶生,說:“朱部長,這個材料你先拿著吧,我跟明學書記商量下,再定。但是,整個評選活動的安排,不要動。而且要注意提名名單的保密工作。”


    朱慶生嘟囔了會兒,拿了材料,出了門。劉中田副書記過來了,道:“慶生部長這麽匆忙,有什麽好事吧?”


    “我有什麽好事?馬上要去見馬克思了,還能有什麽好事?‘十差幹部’的事,煩透了。”朱慶生晃著材料,下樓去了。


    劉中田踱到了簡又然的辦公室門前,笑著問:“剛才我看慶生同誌就像有些……哈哈,新生事物總是艱難的嘛!不過,這評十好幹部容易,想評十差,就是難哪!”


    簡又然也笑:“是難。不過目前來看,全縣上下的情緒很好。”


    簡又然這話一點沒有過分。從“十差幹部”評選活動開始,才短短的一個月不到,全縣參與此項活動的幹部和老百姓就達到了好幾萬人。政府論壇上,關於“十差幹部”評選的帖子,一直高高在上。點擊數達到了二十多萬,僅回帖就有兩千多條。國內許多大的門戶網站,也報道了湖東縣評選“十差幹部”的消息。省紀委向全省推廣“十差幹部”評選的經驗,認為這是機關效能建設中的一大創新。可以說,湖東縣這麽多年來,在各種新聞媒體上聲音最多最響的就是這一次。江南省委一把手書記,在省紀委關於推廣湖東縣“十差幹部”評選的材料上專門作了批示,要求各地認真學習湖東的創新精神和考評方法,把幹部考評工作與黨風建設和優化服務環境結合起來,與發展經濟和可持續發展結合起來。李明學看到這個批示後,專門拿著批示到簡又然的辦公室,說:“又然哪,湖東這一步棋是走對了。這樣下去,湖東在全省的形象,很快就會扭轉。這得謝謝你啊!”


    “哪能謝我?還不是明學書記您的決策正確。”簡又然道。


    李明學笑著,臉上有些燦爛。省電視台前幾天專門到湖東來做了一期節目,本來是準備采訪簡又然的。但簡又然堅決沒有同意,一把手不采訪,采訪我這樣一個副職幹什麽?副職的工作,不都是在一把手班長的領導之下嘛。結果,李明學對著電視鏡頭,侃侃而談。簡又然發現,李明學不僅僅在談具體工作了,而且已經將“十差幹部”的評選與湖東的發展,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了。


    劉中田從窗子裏朝外看了看,又回過頭來:“秦越鵬外逃了,又然書記知道了吧?”


    “我也是剛聽說。”簡又然明白劉中田這才說到了正題上。


    “怎麽回事?不會是臨時決定的吧?怎麽就恰好到了邊境?”劉中田既像對簡又然說,又像自己問自己。


    簡又然說:“這誰清楚?本來湖東已經……這不,事又來了。”


    “是啊,多事之年嘛!”劉中田歎著,梅白主任跑了過來,說:“兩位書記都在,正好。明學書記請中田書記和又然書記上去。”


    明學喝了口茶,然後道:“這個活動還是要進行的。省裏已經全麵推廣湖東的經驗,不能說我們自己先偃旗息鼓了。但是,看來方法上還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比如,怎麽樣對待提名?提名的範圍?和一般的提名原則。現在的各種提名,我也看了下,像政府網上的提名,就很亂。我們千萬要防止有些同誌借‘十差幹部’的評選,來發泄私憤。如果這樣,就偏離了我們的初衷,甚至適得其反。”


    “我也是這樣想哪。活動必須繼續開展。方法上必須進一步改進。因此,我在考慮,是不是繼續擴大提名麵,延長提名時間。到春節後,再由市委研究提出候選人。這樣,可能更妥當些。中田書記,你看呢?”簡又然望了眼劉中田。


    劉中田笑笑道:“當然可以。不要太急躁,事情是好事,但不能辦砸了。”


    “也不能搞成讓幹部人人自危。這個……”梅白插話說,“我就聽到一些議論,說最近在外麵飯也不敢吃了,酒更不敢喝了。為什麽呢?就是怕被人盯上,戴上一個‘十差幹部’的帽子。我覺得關鍵還是……又然書記,當然我隻是建議,我覺得關鍵還是當初的意見不太成熟,對什麽是‘十差幹部’定性不夠準。幹部好與差,主要還是在工作實績上。如果從這方麵來進行,估計是不是……”


    “有道理。我讚成梅白主任的觀點。”李明學端著杯子,看了眼上麵的青花,“要界定一下,我們評的是‘十差幹部’,是幹部,就得主要看工作。現在可能有些提名是看了表麵現象。如果僅僅看吃吃喝喝,那麽首先我就得被提名。是吧,哈哈,還得改進!”


    “確實還得改進。”劉中田也附和道。


    簡又然說:“這樣吧,我再請評選辦的同誌,認真地考慮一下,節後拿出具體的改進方案。節前肯定是來不及了。沒有時間了。何況還有……”


    “也好。”李明學理了下頭發,問梅白,“聯席會議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準備好了。”梅白答道,“也都通知了。”


    簡又然說:“明學書記,聯席會議我就不參加了。另外有些安排。”


    “這……盡量參加吧。啊!”李明學接著問梅白,“材料都發到他們手中了吧。另外再加一個通知,對三幹會材料和其他材料的意見,請用文字表述。今年的會議,時間縮短為半天。重複的話和空話套話一概不說。”


    “這是好事。恐怕實施起來,不太容易。都說慣了的。”梅白馬上意識到說漏嘴了,改口道,“不過會議時間確實不宜於太長。往年搞到半夜,最後也就應付了。會議質量不高。定時發言,有必要。”


    劉中田出門接了電話,就站在門口,說有點事,先走。梅白也下樓讓辦公室發通知去了。簡又然正要走,李明學道:“又然哪,可可化工的事,怎麽?”


    李明學下麵的話應該是“怎麽一直沒有進展”,但他沒說出口。簡又然道:“最近他們那邊比較忙。主要是涉及在國外的項目,老總也在國外。李雪李主任前幾天還去盯過。這個請明學書記放心,開過年,項目就會動起來的。”


    “還有東部物流港。地的問題解決了,老百姓這頭,工作還得做細。”李明學歎道,“湖東現在再也經不起大的顛簸了。這個羅望寶,唉!”


    到龐梅,簡又然想起上次在省城李明學請客的事。事後,龐梅告訴簡又然,李明學想離開湖東,動一下。可是市裏沒有意向,他想通過龐梅的關係找一下省裏。那天請楊部長參加,就是這個目的。楊部長後來也給市裏打招呼了。至於效果,簡又然也不清楚。剛才李明學那麽一歎,簡又然也覺得湖東現在是很麻煩了。作為一個縣委書記,再待在這裏,也確實可能……


    簡又然朝窗外看了一眼,後院的橘子樹上,居然留著一枚果子,在風裏懸著,隨時都像要落下來……


    晚上,簡又然吃飯後,沒有參加其他的活動,就直接回湖海山莊。他感到人有些累。回到房間,稍稍歇了會兒,出門沿著山莊湖邊的小徑,來回走了一趟。冬天夜晚的湖麵上,靜,冷,清寂之美。燈光從樹叢間照著,湖如同一尊睡佛,趺坐了空冥之中。走了兩圈,簡又然突然感到心靈一下子空落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經常有這樣的一種感覺,一個人時,或者在許多人的片刻,大腦莫名地陷入虛空。什麽也不想,隻感到人在飄,身體和靈魂都落不到實處。特別是一個人的靜夜,坐著坐著,人就凝住了。思維停滯,一片雪白。等回過神來,這個世界依然在喧嘩著,而內心裏卻仿佛有了一小會兒的寧靜。


    也許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刻吧?簡又然想起有一次到一座山上遊玩,有一處景點的名字,讓他的心一顫,叫“洗心處”。看著山泉水從高處落下,然後融入到小池子中。池水清冽,確實可以洗心。洗心,乃是洗去人世之塵土,洗去心靈之積垢,洗去無端之愁煩。到最後,真正要洗去的,或許正是這人世無以跨越的名利羈絆吧?


    風正起,湖上有了動靜。


    遠遠望去,剛才還寧靜的湖,此刻慢慢地活動起來。在燈光下,形成一波一波的褶皺。這褶皺,從遠至近,一點點地推進著。霎時,又猛然地宕蕩開來。立刻,整個湖都在褶皺之中了。


    事物總是變化著的,湖也是。


    回到房間,簡又然打開電腦,想看看新聞。門鈴卻響了。開了門,是黃玉斌。


    簡又然重新回到電腦前,邊點擊邊問:“有事?”


    “也不是有事,在山莊這邊招待幾個朋友,吃完飯,就過來看看簡書記。”黃玉斌說著,點了支煙。但是沒吸,又滅了。


    簡又然“嗯”了聲,黃玉斌往前湊了下,問:“聽說‘十差幹部’評選……”


    “就這事?是吧?你不來我還得找你呢。怎麽搞的?”簡又然回過頭,黃玉斌撓了撓頭發,道:“簡書記,這……我哪知道?這提名也太……”


    “你認為這提名不太公平,是吧?我問你,全縣這麽多幹部,怎麽就你黃玉斌提名最多?你知道吧,你一個人的提名,就達到了一千多人次。”簡又然繼續道,“我真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我覺得裏麵有名堂。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黃玉斌說著,又點上煙,“我也檢討了下,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是出現這樣的結果,是萬萬沒有想到的。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提名的名單外麵都傳開了。”


    “傳開了?”簡又然有些驚訝。


    “是啊,傳開了。有好幾個人給我打電話,恭喜我。這不是……”黃玉斌似乎滿腹的委屈,“因此,我想再怎麽挨批評,我也得給簡書記匯報清楚。不然……”


    “啊!”簡又然也愣了下,“這事暫時放著吧,方案還得進一步完善。不過你可得吸取教訓,真要是上了榜,不好交代啊!”


    “這個我當然知道。隻要是公平運作,我相信我會榜上無名的。”黃玉斌笑道。


    簡又然問水陽今年的財政整個狀況怎麽樣,黃玉斌說還行,關鍵是基礎還不錯。談了會兒,黃玉斌問道:“我聽市裏的人說,向民縣長開過年就要走了。”


    “是吧?”簡又然含糊著。


    “羅望寶的事,是汪……搞出來的吧?這個人怎麽?我覺得這人平時就有些……”黃玉斌的吞吞吐吐,是符合官場語言的。他不說出來的話,聽的人也明白。如果說出來了,聽的人反而會裝作不明白了。


    “這個最好不要議論。”


    “那是。”黃玉斌將煙放到煙灰缸裏,說,“我不打擾簡書記了。”轉身正要開門,又回頭問,“聽說秦……秦縣長逃了?逃了更好啊!”


    “不太清楚。”簡又然直截了當地說。


    黃玉斌尷尬地笑笑,將一張卡順便就放在茶幾上。


    簡又然說:“這是……不是已經……”


    “啊,啊!好,好,我走了。簡書記。”黃玉斌開了門,簡又然一直站著,嘴上說著:“這不好吧,玉斌。”手卻沒動。黃玉斌關了門,簡又然看了下卡,然後搖搖頭,將卡放到抽屜裏,電話卻又響了。


    “是簡書記吧?您在房間?好,我就過來。我就在門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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