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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點,天剛剛亮。這是山區,黑得早,亮得遲。不像在大平原上,像這樣的秋天,早晨不到五點,東方就開始發白了。再過十來分鍾,太陽就像一隻魚兒一樣,從萬頃雲霞中躍了出來。大平原上一片澄明。而這山區,四圍群山,似乎將遼闊的陰翳,全部覆蓋了。整座縣城,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好像沉浸在如水的沁涼裏。


    杜光輝起床後,沿著招待所外的路跑了一圈。跑著跑著就看見了昨晚上和高玉喝茶的金色時光。現在,這座茶樓靜靜的,昨晚上的一切,都像茶葉上的露水,被時光收藏了……


    吃了早飯,杜光輝步行到辦公室。


    七點。縣委這邊參加今天考察的同誌都過來了。秘書小王,替杜光輝拿著包,站在台階上。杜光輝問:"一達書記呢?"


    "他直接到。八點出發。不跟大班子了。"小王答道。


    杜光輝搖搖頭,這樣大的集體活動,怎麽也……


    七點十分,除了林一達和李長副書記,其餘人都到了。杜光輝皺了皺眉。林一達自己帶車子,那李長呢?也帶車子,自己走?正皺眉間,葉主任過來了。杜光輝問:"李書記他……是不是也?"


    "不會吧?昨天沒說用車的。"葉主任望了望大門口。


    小王拿著手機,過來道:"政府那邊打電話來,人都齊了。等著杜書記過去,馬上出發。"


    杜光輝說:"好,好,就過來。"然後又問了遍:"李書記他……"


    葉主任已經在打李長的電話了,嘀咕了幾句,便對杜光輝道:"李書記說他身體有些不舒服,今天的活動就不參加了。"


    杜光輝心裏有些惱火,嘴上卻沒有說,隻是揮了揮手,上了車,說:"走,真是!"


    桐山離湖東兩個小時車程。從地理位置上看,桐山、湖東與省城之間,幾乎形成了一個傾斜的三角形。湖東和省城,成了三角形最短的一邊。桐山和省城,成了最長的邊。桐山和湖東,在其中間。這兩者之間,是省道。但因為車輛少,保養得並不好。整個車隊共四輛車子,最前麵是一輛警車,後麵是政府常務副縣長嶽池的車子,再後麵是坐著縣直機關領導和鄉鎮領導的大巴。杜光輝的車在最後麵,葉主任本來也單獨用車的,但看著杜光輝副書記臉色不太好看,便沒用了。杜光輝坐後麵,葉主任坐副駕駛位子上。從到桐山掛職第一天開始,杜光輝就注意到一個現象:縣裏幹部都喜歡坐副駕駛位置。似乎這樣才能高高地突出在前麵,生怕沒人知道這車裏有領導似的。而在省裏,真正的領導都坐在後麵。杜光輝在宣傳部時,往往是坐前麵的。到縣裏後,他毫不含糊地改坐後麵了。


    路很寬,但不太平坦。車子一顛一顛的,杜光輝隻好用手扶著門把手。葉主任笑道:"這可是免費的按摩啊!"


    小徐接了話:"最好應該讓李書記來的,這一按摩,他的不舒服保不準就舒服了。"


    葉主任沒有應答,倒是回過頭來,向著杜光輝道:"李長同誌最近情緒看來不太……我前天到市裏,聽說市領導找他談話,想動一下。"


    "動一下?"杜光輝問。


    "是啊",葉主任繼續說,"大概是到別的縣。"


    "那應該提一下了吧?"小徐問。


    "……"葉主任哼了聲。


    杜光輝心想,李長在桐山搞縣長,事實上是最合適的。副書記嘛,轉到縣長位子上,對情況熟悉,對幹部熟悉,也有利於桐山的工作。當然,組織上的人事安排,都是有理由的。如果真的是李長副書記調出的話,那桐山縣長……


    時立誌?還是嶽池?


    按現在的縣委常委排名,除了三位書記,再後麵就是時立誌和嶽池了。再往後安排的可能性不大。就目前的情況看,時立誌雖然是常委們排名在第四的,但是他年齡偏大,到人大、政協解決個正處倒差不多,想到政府當縣長,幾乎無望。而嶽池,就年齡看,四十出頭,他以前在市政府法製局當副處調,去年才下到桐山任常委、常務副縣長的。如果這次市裏真有讓嶽池當縣長的意圖,那隻能說明去年派他下來,就已經考慮好了這一步。不過,這可能性似乎也不大。有一次,杜光輝同林一達談到桐山人事時,林一達就列舉了幾個人名,這裏麵包括李長,也包括杜光輝,但是,根本就沒有嶽池。


    不過,人事複雜,誰能猜得準呢?


    葉主任大概因為起得太早,加上路一顛一顛的,竟然睡著了。到了湖東,老遠就感覺這縣城與桐山縣城是大不一樣。路寬,氣象上就顯得大手筆。再往裏走,街道上人氣也旺,高層建築比桐山多多了。有個別地方,幾幢高層擠在一塊,還真有點大都市的意思。街道兩旁都是香樟樹,樹葉濃密。葉主任也醒了過來,笑道:"這湖東,就是不一樣哪!哪像我們桐山。"


    杜光輝說:"不要妄自菲薄嘛!桐山有桐山的優點,湖東有湖東的特色啊!"


    "這倒也是。"葉主任說,"湖東這些年發展就是快。我看就兩個字:膽大。"


    "這不叫膽大,叫開拓。"杜光輝糾正道。


    "是啊,開拓!那個簡……簡又然吧,多……"葉主任說著停了,車隊已經到了湖東縣委。下了車,杜光輝看見簡又然正站在台階上。而林一達的車子,已經停在旁邊了。


    簡又然迎上來道:"光輝啊,辛苦了。這路不太好走。"


    "哈哈,又然書記客氣了!上午怎麽安排的?"杜光輝急著問。


    "還是這性子,既來之,則安之。來了可就得聽我的。"簡又然說著,把邊上的人介紹給杜光輝:"這是我們的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梅白同誌。這是杜光輝同誌,省委宣傳部工會主席,現在的桐山縣委副書記。"


    梅白上來握了手,說:"又然書記經常提到杜書記。我們是先聽介紹,還是直接下去參觀?"


    "這……先下去吧。一達書記怎麽說?"杜光輝說著,就同簡又然進了門,上了樓,到了李明學的辦公室。簡又然介紹了下,李明學笑著說:"省委宣傳部給我們兩家各送了一件寶,這是我們經濟發展的基礎啊!"


    林一達笑笑,望了眼杜光輝。杜光輝說:"又然書記是,我可不行哪!"


    李明學說:"怎麽不行?我聽說光輝同誌在桐山搞茶葉開發,在全省都有影響呢!"


    "那是。可比起湖東最近的招商,桐山還是問題很多。因此我們就要考察,就要學習啊!"林一達說著。簡又然朝杜光輝望望,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


    考察團重點考察了兩家企業,一是可可化工正在興建的廠區,二是東部物流港。


    湖東縣安排了專門的講解員,到了各個廠區,除了一兩名企業負責人陪同外,看不見其他人員。特別是東部物流港,杜光輝明顯地感到,這裏除了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貨車和忙碌的人員外,幾乎沒有閑人。一切秩序井然,繁忙中透著興旺。簡又然介紹說:"別看這裏除了車輛外還什麽都看不見,可是現在一年的物流量也是相當的大了。從七月份正式建設到九月份部分使用,僅僅這一個多月,已經建立了覆蓋大半個中國的物流網絡。物流業產值已經達到了三千多萬,稅收也有兩百萬了,還拉動了第三產業的發展。"


    "這是東部物流港的黃總,我們請他給大家詳細地介紹下。"簡又然拉過黃總,自己退到後麵。杜光輝聽了一會兒,也都是剛才簡又然講話的重複,就慢慢地從邊上走開去。他沿著大倉庫,往後麵走。在後麵,他看見幾個穿著製服的工人正在站著抽煙,就上前招呼道:"怎麽今天人這麽多啊?"


    "哈,是來人考察了。我們這裏就是這樣。才一個月,都來了好幾撥人了。一來人,這裏就熱鬧了。平時……"


    "平時怎麽了?"


    說話的人看了看杜光輝,似乎有點警覺了,吐了口煙圈,不再說了。杜光輝道:"這麽大的物流港,興旺點也正常。"


    "興旺?"另一個人接茬了,"興旺什麽?都是擺設。你別看那來來往往的大車,都是昨天從全縣其他企業臨時調來的。你們一走,他們也就開溜了。這物流港,真正的興旺還在後頭呢。"


    "這是……"杜光輝真的好奇了。


    "你不知道吧?這裏說是物流港,其實將來主要是搞房地產的。做這些物流門麵,都是第一期工程。將來的大頭……聽說最近又在申報五百畝的土地了。你看,這一塊地兒,早先不都是農田?"


    杜光輝朝四周一望,因為建了房子,麵積顯得不是太大了。但是,五百畝是個什麽概念,他是清楚的。大平原上,一個莊子裏一戶人家,也就三十來畝地。五百畝,就是近二十戶人家的地攏在一塊,那是老大的一片啊!無論豐年歉年,那可都是能解決百十號人的口糧的。


    "這地這麽用著,你們也……"杜光輝有些心疼地問。


    "我們怎麽辦?政府要這麽幹的。不是有很多老幹部到省裏上訪嗎?沒用哪!官大兩個口啊!"正說著,有個背著手的男人走了過來,喊道:"說什麽呢?說什麽。都去幹活去。亂說!"


    杜光輝走了回來,黃總的介紹已經結束了,大家跟著黃總,開始參觀。杜光輝拉住簡又然,問道:"這物流港真的啟用了?怎麽我剛才……"


    "你啊你啊,光輝啊!不說了,隻要看著,聽著,不就行了?"簡又然雖然有點尷尬,但還是哈哈一笑,說,"你就是什麽事都過分認真。我可聽說,你們那邊有想法,想讓你留在桐山了。有這回事?"


    "是嗎?聽說?我也聽說了,但是,又然哪,你想想,我怎麽會?凡凡病還沒全好。桐山又離省城那麽遠……"杜光輝道,"除非……"


    "哈哈,其實沒什麽除非的。除非你自己想留在那兒。"簡又然說著,轉了話頭,問:"最近沒到部裏吧?王部長那兒去見過沒?"


    "沒有。在桐山,沒辦法。回家,為著孩子。哪還有時間到部裏?王部長以前在市裏時,倒是打過交道。"


    "啊,啊!還是得去匯報匯報啊!"簡又然邊說邊跟杜光輝一道,往車子邊上走。大隊人馬正在上車了。李明學和林一達,早就已經提前看完走了。


    回到縣城後,湖東縣專門在小劇院召開會議,向桐山參觀考察團介紹湖東經濟社會發展情況。李明學說:"這個,就請簡又然副書記給大家介紹吧。又然書記跟你們的光輝書記一樣,都是從省委宣傳部下派來的。這一年來,他為湖東經濟的發展,特別是招商引資,發揮了重要作用。他情況熟悉,思路明晰,相信會給大家帶來啟發的。"


    李明學這一介紹,事實上是把簡又然抬到了很高的位置。一個下派掛職幹部,能讓縣委書記如此看重,這說明了他不僅僅能力出眾,更重要的是對湖東經濟的發展,確實起到了作用。一個掛職幹部能做到這樣,很了不起了。


    簡又然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介紹。杜光輝的手機卻振動了。他知道是短信,就拿過來,一看竟是高玉的:杜書記,在招商和發展地方經濟比較上,我覺得桐山比湖東更有特色。


    杜光輝一笑,抬起眼朝下麵看了看,高玉就坐在第三排上,此刻也正看著他。他回了個短信:各有所長。招商第一!


    高玉看了,很快就回了四個字:因地製宜。


    杜光輝也回道:學習是學思想,並非學模式。


    高玉不回了。


    杜光輝看見她正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麽。昨天晚上,在金色時光,兩個人喝著茶,高玉突然問:"杜書記,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故事?"杜光輝也蒙了。


    "是的,我的故事。你想想,一個三十多歲的獨身女人,能沒有故事嗎?"高玉喝了口茶,"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如果你願意,你將是第一個聽我故事的男人。"


    杜光輝點點頭。高玉的故事便開始了……


    杜光輝沒有想到,這樣一個風風火火的潑辣女子,在她的內心世界裏,竟還藏著如許的痛楚。跟著她的敘述,杜光輝看到了山鄉裏的童年,看到了第一次到大城市讀書的少女,看到了高玉懵懂的初戀,看到了後來她的善良和純真被人利用時的痛苦,還看到了一個女幹部不同於一般人的成長曆程與困惑,以及付出的更多更艱辛的代價。


    高玉說著,杜光輝聽著。高玉的淚水漸漸地就幹了,她幾乎是含著淚水在笑著,說:"杜書記,對不起。對著你,我突然有了傾訴的願望。"


    杜光輝拍了拍她的手。音樂正響著,是《幹杯,朋友》。這是杜光輝喜歡的歌: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幹了這杯酒。


    忘記那天涯孤旅的愁,


    一醉到天盡頭!


    但願那無拘無束的日子,


    將不再是一種奢求。


    讓我們再次舉起這杯酒,


    幹杯啊,朋友!


    ……


    "幹杯,朋友!"杜光輝端起茶杯,與高玉的杯子碰了一下。高玉笑著,輕輕說:"謝謝,謝謝你能聽我的故事!"


    簡又然的介紹總算完了,林一達帶頭鼓掌。杜光輝也鼓掌了,掌聲中,簡又然說:"今天為了更好地和桐山縣的領導們交流,我特地請了我們駐京招商辦的副主任李雪同誌。她昨天晚上剛從北京回來,是為著我們可可化工的工程建設。她在招商第一線,對招商的個中滋味深有體會。請她給大家匯報一下。"


    隨著簡又然的話音,李雪從會議室的前排站了起來,走到台上,很得體地笑了笑,開口道:"剛才簡書記說我是招商第一線的同誌,這確實不假。但是,我先得說明,我的招商工作都是在縣委的領導之下,特別是在簡書記的親自關心之下開展的。簡書記不僅僅是縣領導,同時也是我們駐京招商辦的主任。"


    說著,李雪鼓起了掌,這掌聲明顯是對著簡又然的,大家也鼓掌。杜光輝看了眼簡又然。簡又然笑著,神情卻不是太自在。杜光輝大腦裏突然閃出個念頭:這李雪與簡又然不會有一腿吧?李雪年輕,漂亮,臉上還漾著兩汪小酒窩。這樣的女人,又這麽機靈,簡又然說不定真的會動心的。簡又然在省委宣傳部本身就是個風流才子,杜光輝雖然對這類事情不太感興趣,但背後也聽人說過,簡又然主任最喜歡到省歌舞團去,至於奧妙,那可就……


    李雪接著說到了第一次和簡又然書記到北京,簡書記怎麽怎麽發動同學,搜集信息,奔波於老鄉、朋友和企業家之間,最後一舉拿下了可可化工。她在講這段時,不時地側過頭,望一眼簡又然。說到為了項目,簡書記和她拚命喝酒、連夜工作時,底下不知誰忽然笑了,笑聲回蕩在小劇院裏,格外的刺耳。杜光輝皺了皺眉,他看見高玉正用手撐著下巴,李雪這發言,也許某些方麵打動了高玉。同是女人,同是為著事業的女人,不管情況是多麽的不同,但她們的心境總是有相同地方的。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其實做一個官場中的女人,難上加難。


    不知怎的,這一瞬,杜光輝突然想到了莫亞蘭……


    李雪後麵的介紹,杜光輝基本上沒聽清。李雪講完後,林一達書記作了講話。無非是強調了幾點:一是思想要解放,二是觀念要創新,三是行動要開拓。這三點,作為一個縣委書記,講起來當然適合。而且,杜光輝也覺得,林一達這三點總結得還是比較到位的。桐山為什麽沒有發展?就是思想不解放,老是盯著礦產打圈;就是觀念沒創新,不能跳出桐山看桐山;就是行動沒開拓,幹部人浮於事,實幹的少,議論的多。杜光輝想起防洪時,那麽多的幹部,天天都說自己在第一線,尤其是在礦山第一線。結果呢?林山礦出了礦難,卻找不到一個在場的領導。


    中午,湖東縣招待所。領導們都坐在一桌子上,簡又然招呼李雪也坐過來了。李明學說:"湖東這邊有個女幹部,桐山也得出一個。就請光輝書記也調一個過來吧。"


    "這……"杜光輝看了看林一達,林一達點點頭,杜光輝便過來喊高玉。桐山來的幹部中,除了政府辦一個女秘書外,就高玉是女幹部了。高玉一聽杜光輝的意思,立即道:"這不行,也不合適。"


    "那有什麽,是工作嘛!"杜光輝道。


    高玉還站著,林一達喊道:"高鄉長,怎麽?還得我請?"


    這一下,高玉不好再推辭了,隻好跟著杜光輝一道,去了主桌。坐定後,簡又然道:"光輝書記啊,看來你在桐山缺乏號召力啊。不然,怎麽高鄉長你就喊不動,林書記一喊就過來了?哈哈,是吧?"


    "那當然。"杜光輝回了一句,"我哪能像你簡書記,在湖東能呼風喚雨啊!"


    "哈哈,不愧是宣傳部出來的。一上來就鬥嘴了。好了,不說了,咱們先共同喝一杯。"李明學提議道。


    林一達也端著杯子,大家都幹了。李雪問坐在邊上的高玉:"高鄉長真年輕,不到三十吧?"


    "三十多了。哪有你年輕?"高玉答道。


    李雪端起杯子,說:"今天我先敬高鄉長一杯。我們都是女人嘛。為這個,我先敬你。"看著高玉不動,李雪又道:"高鄉長不會喝酒也要林書記發話吧?"


    林一達正要說話,高玉已經端起了杯子,一仰脖子,喝了。簡又然拍了下掌:"好酒量,豪爽。湖東就少了這樣的女幹部。看來,明學書記啊,下一步我們得到桐山考察考察女幹部培養選拔機製了。"


    "又然書記這不是?不然這樣吧,讓李主任和我們的高鄉長也交流一下,不就……"林一達邊跟李明學喝著酒,邊插了句話。李明學說:"這主意很好,就是要多多交流嘛,不僅僅是工作經驗,還有幹部的交流,特別是女幹部的交流,更為重要啊。"


    "又然書記啊,這事,就請你和光輝書記負責吧。啊?"李明學一說完,杜光輝就接上了:"我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會負責人的問題。還是又然負責吧,又然負責!"


    簡又然也大笑了起來,笑完後,大家繼續喝酒。簡又然說:"今天中午,是紀委備案了的。不然中午是禁酒的。既然備了案,大家就盡興地喝吧。"正說著,他伸手從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看,就拿著手機出去了。到了門外,簡又然問:"老吳,有事?"


    "又然哪,我聽說羅望寶的案子,有了新的變化。"老吳說。


    "新變化?什麽變化?"簡又然急著問。


    老吳道:"我也是剛聽說的。羅望寶的兒子,就是那個在美國的兒子,給中紀委寫了信,同時給一些中央領導也寫了。在信裏,附有羅望寶自殺前寫下的那封長信。中央領導親自作了批示,要求中紀委直接幹預此案,徹底查清,決不姑息。"


    "有這麽……這麽嚴重?省裏現在的態度呢?"


    "剛才省紀委才開了個書記會,決定按中央領導的批示,重新調查。"老吳道,"又然哪,這事與你……你到湖東時間不長,按理應該……"


    "與我不相關。我來的時候,羅已到政協了。"簡又然道了謝,說,"老吳啊,有情況及時地通知我。啊,你自己的事解決了吧?哪天回去,請你喝酒。"


    "才定。文還沒下。"老吳道,"回來時告訴我吧,咱們好好聚聚。"


    回到餐桌邊,嶽池正在和李雪談北京的情況。嶽池說他在北京待過四年,是在那兒上的大學。李雪問是哪一所大學,嶽池說了。李雪道:"那就在我現在的家邊上。我老公的公司也就在那裏。"


    嶽池笑道:"李主任真是……怎麽不幹脆整個地調到北京?"


    "這哪行?難,也沒意思。"李雪看到簡又然正在望著她,便道,"何況我也還想為湖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嶽池連說佩服佩服,就敬了李雪一杯酒。簡又然坐了會兒,還是悄悄地請李明學出去,在外麵將剛才老吳的電話,簡單地說了一遍。李明學也覺得意外,但是,他知道,簡又然得到的消息往往都是很準確的。他抬頭望了下天空,秋陽明淨,一派大好。低下頭,他對簡又然道:"暫時別說吧,看看省裏到底怎麽定?另外就是,再查也無非就是……我是怕這樣太影響湖東的發展哪!人心不穩,怎麽能……"


    "也是啊!"簡又然也歎道。


    酒又喝了一瓶,高玉和李雪,各自幾乎是承包了一半。杜光輝敬了高玉一杯酒,說:"今天雖然在湖東,但我也得敬你!窩兒山茶葉的事,我看招商引資這一塊也可以做,至少這種觀念可以帶進去。"


    "這當然!"高玉說著喝了,杜光輝也喝了。林一達笑著問李明學:"差不多了吧?下午還有事。"


    "好,行!"李明學端起杯子,請大家幹了,然後道:"湖東和桐山,都有省委宣傳部的下派幹部。我希望我們兩地的交流學習,自今日始,越來越頻繁!"


    "關鍵是我們來學習啊!"林一達道。


    下午,杜光輝沒有再回桐山,而是直接讓車子送他回省城了。路上,他打電話給莫亞蘭,問:"還在醫院吧,情況怎麽樣?"莫亞蘭說:"很好,謝謝你的牽掛。"


    送走桐山考察團後,簡又然回到了湖海山莊。一路上,他一直想著老吳電話裏的那些話。其實,羅望寶跟簡又然,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跟李明學有關係。而李明學跟他簡又然,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如果羅望寶案件真的再往下查,也許首當其衝的,就是李明學。而李明學的後麵,還會是誰呢?


    "怕影響湖東經濟的發展",這當然是官場上的話。可是這個時候,也是最有力度的話。李明學心裏想些什麽,簡又然是明了一半的。市裏的換屆即將開始,李明學有望再上一個台階。這個時候,再查羅望寶,事實上就是斷送了李明學的"大好前程"。魯天書記本來就對李明學有些想法,省裏再一查,李明學怎麽可能還……


    而且,簡又然有一種預感,羅望寶案件重新拎起來,吳大海也勢必要重新被拿出來曬著。這一曬,又不知會曬出什麽來。在省裏時,簡又然雖然知道些官場上的道道,但是,他也沒想到一個基層縣的官場上,會有這麽複雜、會有這麽多問題。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氣,湖東的風氣,說好聽點,就是大氣;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官氣。官氣十足,官氣橫溢,在湖東一點也不為過。街上最好的車子,是官員們坐的。不過,你也沒法查。這些車子的戶頭都在企業。官員們隻是拿來遛遛。說是遛遛,也不是三天五日,而是一遛不還。吳大海以前坐的就是一台奧迪a6,超豪華的。李明學坐的車子,是東部物流港老總龐梅送給湖東縣委的,是一台小奔。李明學在縣內的時候坐,但是,到省城,或者到市裏,他是不坐的。輝煌實業的老總程輝,有一次也說要把簡又然副書記現在坐的桑塔納2000,跟他自己坐的本田換了。簡又然沒同意。不就是一台車子嗎?能坐就行,能在一個基本的檔次上,就行了。何必……


    湖東的官氣,還表現在大大小小的會上。八點準時召開的會議,領導不到八點十分是不會來的。即使沒事坐在政府或者縣委的辦公室裏,也得等著部門領導上門再請一次。劉中田副書記有一次開會,就是因為部門領導忘了來請,結果會議整整等了一個小時。等就等吧,下麵等上麵,正常!上麵等下麵,對不起,那可是無組織無紀律了。同樣是劉中田副書記,在另一次會上,過了二十分鍾,還有人陸續進來。他發火了,讓紀委好好地查查這些人為什麽遲到。


    "連開會都遲到,還有什麽事能做得好?"這句話很長時間,都成了湖東官場的一句口頭禪。


    縣裏領導如此,到了鄉鎮,部門,也是一樣。在縣裏老老實實正點參會的領導,回去後再開會,也是一樣。甚至讓底下人等的時間更長。特別是下午,有些領導喝了點酒,臉紅得像關公似的,躊躇著,往台上一坐。第一句便是:"都到齊了嗎?"


    底下人說:"到齊了。"


    "到齊了。那就開會!"領導話沒說完,哈欠先上來了。


    簡又然是不太習慣於這些的。但他也覺得沒必要來過分地考慮這些。下派到湖東掛職,他的目標是很明確的——兩年回頭,解決副廳。他不至於像杜光輝那樣,弄得不好會留在桐山。且不說副廳了,就是那窮山惡水,真的能體現人生的價值?


    羅望寶的案子再翻出來,簡又然最擔心的是,李明學又會把這事攤到他的頭上。上次,他專門陪李明學找了歐陽副書記。歐陽副書記再怎麽說,也隻能在原則範圍之內做事。如果真的讓中紀委盯上了,或者中央領導批示了,那就是鐵案,非辦不可。既是鐵案,歐陽副書記怎麽可能……


    唉!簡又然想著有些頭痛。他洗了把臉,正準備打電話讓司機來接他,手機先響了。


    是李雪。


    李雪的號碼,在簡又然的手機上,不叫李雪,叫李主任。原來是叫李雪的,自從上次出了趙妮的事後,他就改了。那一改改得及時,小苗後來專門查了他的手機,也沒查出什麽來。


    "簡書記,忙嗎?"李雪問。


    李雪的聲音,還是輕柔而有質感。這樣問著的時候,簡又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李雪的聲音和李雪的酒窩,幾乎是在同時抓住了他。後來,在每一次激情過後,簡又然都會仔細地看她的小酒窩,親著,撫摸著;同時,他會聽著李雪的呢喃聲,那聲音在他聽來,猶如天籟……


    可是現在?李雪已經不是當初的李雪了,她現在可是自己京城的老同學吳縱的夫人了。


    "不忙。正在山莊呢。"簡又然也不知自己怎麽就說出了"山莊"兩個字。這兩個字,等他一說出,自己也感到有些曖昧了。


    果然,李雪在電話那頭笑了一下:"在山莊?啊,我知道了。如果方便,我想過去給簡書記匯報下工作。"


    "這……"簡又然遲疑了下。李雪說:"不方便就算了。"


    "過來吧。"簡又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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