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一場接著一場,往往是剛剛黃昏,雨就開始下了,到了夜間,雨更大;而天一亮,雨又停了,然後是從東方躍出的一輪水淋淋的太陽。或者就是陰陰的天氣,天氣之間彌漫著水汽。江南之春,到處都是正在成長與鮮活的氣息,而誰又能看得清:在那無邊的雨縫之中,在那濃厚的雨之氣息裏,還有多少讓人根本看不見的疼痛與罪惡?


    居思源最近的晚上總是做夢,夢見父親,夢見母親,夢見童年,夢見那些逝去的往事與人物……在夢中,他總是長不大,還在二十歲上下。好幾次夢中,是與趙茜一道。兩個人在省委家屬院的後園裏,吹蒲公英,找夏天在樹枝上鳴叫的蟬。他還夢見趙茜哭了,接著是一個男人過來,為她擦拭淚水。對應現實生活,那應該是王琛吧?可是在童年的夢境裏,那是誰呢?那或許就注定了在他和趙茜之間,本來就還應該存在著另一個男人。昨天晚上,他夢到母親,笑著站在自家老房子的門前,說我終於把你父親等來了。他這麽多年也不來。這死老頭,來了還想著打戰呢。他想問母親:你們在另一個世界都好吧?母親卻笑笑回到屋裏去了。醒來,他發現枕頭濕了一片。好多年都沒這麽連續的夢了,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陷入到往事和懷舊之中?當然,他也知道,這些夢其實都與近來的變遷有關。老爺子走了,趙茜馬上就要跟王琛結婚了。而江平這邊,打黑工作因為徐渭達和其它人的不同意,隻好暫時擱置;人事安排也呈現膠著狀態。回頭放眼一看,來江平半年多了,他依然是孤身一人。按照魯部長的說法,他得後麵有人哪!是的,確實得有人。這有人有兩重意思:一重是要有強硬的後台;另一重是指要有一批能為自己做事的人。一個市委副書記、市長後麵沒人怎麽能辦事?特別是那些棘手的事,那些敏感的事,那些隻能用特殊手段和特殊方法才能做得了的事,沒有得力的人可靠的人充分信任的人,難道非得自己去辦才成?


    後台沒人,注定了一個官員難以走遠;而後麵沒幹事的人,卻注定了一個官員難以走得順當。


    現在,居思源的處境正是有後台而後麵沒人。雖然老爺子走了,但“官二代”的光環還是籠罩在頭上,而且老爺子的那些戰友朋友部下,還有很大一部分正在台上,正執掌著更大的權力,這些人隻要居思源願意動,都是他優質的後台資源;在省內這一塊,懷凱書記、李南副書記,包括孫興東部長都算是對他印象不錯的,也還都能算得上是能說上話的後台。一個廳級幹部,雖然他的目標當然不在廳級,但就當前,這些後台不是不夠,而是夠得太多。居思源並沒有多少興趣要來用這些後台,從報社改行開始,他就打定主意,首先要靠自己奮鬥。就是領導們關心了,也讓他們有個關心的絕對正當的理由。老爺子遺體告別儀式時,懷凱書記和李南副書記都參加了,懷凱書記在握著他的手時說:“老爺子是江南的老領導老同誌老榜樣,你也得好好幹,幹出老爺子的風範來!”


    居思源回路懷凱話說:“謝謝省委領導關心,我會努力的。”


    努力那是主觀,真正到關鍵時刻起作用的還是領導的關心。官場就像農民種田,你再辛勤,再努力,老天不幫忙,風不調雨步順,你照樣是沒有收成。


    一個“官二代”,問題不在於有沒有後台,而在於怎麽用好後台。居思源這麽多年呆在高層,這一點算是揣摩出了一點道道。如今,他憂心的是省委把他放到江平這個地方,後麵沒人,走來走去都是仿佛是一個光杆子市長。雖然表麵上看,葉秋紅、楊俊都與他走得較近,但是還說不上那麽完全可以信任。當然,從當副廳長開始,居思源就曾接受了老爺子給他的教導:不要培植黨羽。在省廳裏,沒有黨羽還過得過去,各個處室之間容易形成掣肘之勢,他作為主要領導,很容易從中去疏通管理。而在市裏,各部門之間幾乎是自成係統,處幹們之間除了都要向上爬的願望一致外,其餘很難做到一致。春節同王則老一塊聚會時,王老就提醒他要建立走一支隊伍。“這隊伍,不是讓你搞小集團,也不是搞獨立,而是能為我所用,為我所謀。不然,一個市長,你都事必躬親?那你還叫市長?市長不是馭事的,而是要馭人!”王則老平時很少開口談官場權術,這回語重心長,也是實在想為居思源傳點真經。居思源當時就想:王則老這是點到了我在江平的痛穴。很多工作沒法開展,或者開展得不順,都是沒人啊!幹部也是看你領導的,沒有天生服從的幹部。如果幹部服從的是你的位置你的權力,那是不可靠的。關鍵是要服從你的人格你的心。


    前兩天,在市經濟工作會上,徐渭達問居思源人事安排的名單出來沒有?居思源說還沒有。徐渭達說要快點,不要拖。再拖,我們都吃不消了。居思源覺得也是,最近,通過各種方式給他打招呼的電話,相當的多。而且這些電話的來路甚至都讓居思源覺得吃驚。大部分都是省直的,這可能是考慮到居思源在省直多年,與省直的關係較熟有關;也有省領導的,還有一個最高級的,是科技部的。對於這些電話,居思源一概是熱情接聽,耐心解釋,到末了就四個字:“我知道了。”他佩服這些江平幹部的勇氣和靈活,同時他也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他現在知道徐渭達讓他來排這個名單的真實意圖了。徐渭達是不想在省“兩會”前因為人事問題再惹是非。換言之,他是不想在江平處幹們的後台中,造成不好的影響。他知道:人事一旦要動,省直的、省領導甚至北京的,都會來找。不同意吧,他們有意見;同意吧,又確實為難,有些基本上沒有任何可能的。早些年用幹部,隻要關係硬,不管能力如何品德如何,都上;現在不行了,關係再硬,幹部自身素質不行,特別是品行如果太差,也是不能用不敢用的。帶病提拔,將來說不定就有一天,就會成了自己的包袱。而且,人事安排最容易得罪人。“兩會”在即,徐渭達怎麽會還抓這個虱子來撓呢?他樂得做個順手人情,無論是誰問上來,他就一句:這事由思源市長在考慮。多光滑!甚至,他還可以在必要時刻做個艱難的順手人情:這事我給思源市長說說,盡力吧!


    在官場智慧上,居思源知道自己是不能跟徐渭達比較的。有時候,他卻得意於這一點。一個官員,僅僅靠官場智慧來生存,那其實已經外化成一塊官化石了。而他不願,他必須有血有肉,有情有感,有智慧且更要有良知……


    早晨,居思源剛到政府,葉秋紅就過來了。她今天神情有些疲憊,甚至有些頹喪。見了居思源道:“居市長,有個事不知能說不能說?”


    “說吧。”


    “就是蘇朗朗演出那事。企業這一塊總共拿了一百二十萬。文化局本身承擔了前期費用大概十萬。蘇朗朗那邊提出來,演出利潤不能少於一百五十萬。您看這事,從財政出還是繼續找企業?我就怕影響不好。”


    “一百五十萬?這也太……是啊,多了,肯定影響不好。”


    “我想,如果有大企業一家來讚助,也許要好些。能不能讓華美集團,或者太陽製造來接手?”


    “這個可能嘛,不過一兩百萬,怕也很難。這樣吧,你先跟他們聯係下,看看情況。這事一定要減少負麵影響。特別是不要提到興東部長。”


    “華美那一塊,是不是請居市長給李和平說一下。不然,這些企業家都是天字一號的。而且我聽說李和平也見過蘇朗朗。”


    居思源想起來了,第一次他見到蘇朗朗,就是與孫興東、徐渭達一道,那次還是李和平做東的。這樣說來,讓華美來接手這個攤子,應該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他馬上給李和平打電話,李和平一接電話就道:“哎呀,居市長哪,您怎麽想起我這破企業來了?您有什麽指示,盡管吩咐。”


    “沒有指示。在江平吧,如果方便,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好,好,就到。”


    葉秋紅問:“孩子都還好吧?嫂子出國了,孩子一個人行麽?”


    “行。跟同學住,比她媽在家還快活。孩子大了,都是這樣。哈哈。”居思源發現自個兒的笑聲有些空洞,便道:“女孩子更是。你們家孩子呢?也是吧?”


    葉秋紅支吾了會,才說:“我們孩子還小。不過也是啊!”


    居思源低下頭將桌上的文件翻開來,邊批邊道:“文化一條街那邊的設計出來了吧?專家最後的論證如何?”


    “設計出來了。最後結果下周一出來,到時請市長再定。”


    “那好,要抓緊。”


    “居市長,最近你沒收到有關我的來信吧?”


    “來信?什麽信啊?”


    “我知道有人在‘兩會’前後,一直到現在,都在不斷地給各級寫信,也給很多領導寫信,包括有些領導的家屬。我想他們不會漏了居市長你的。你們家一定也收到了吧?”


    “啊,這個……是有過。但是,他們這種做法事實上很幼稚。秋紅市長哪,身正不怕影歪,越是有議論,越說明了你的成功。特別是現在到政府這邊來了,更要注意這一點。處變不驚,才能逐步解決。他們這樣做,目的是什麽?就是讓你先亂了方寸。兩軍交戰,穩者勝。”


    “話是這麽說,可是……”


    “就這樣吧,放手幹工作,我們都會支持你的。”居思源說著起來,同葉秋紅握了下手。剛放下,就聽見走廊上有女人的哭聲。馬鳴進來關了門,說:“高……高捷的老婆來了。就是……”


    居思源心沉了一下。從去年第一次見到高捷的老婆花芳到現在,快半年了。高捷的案子一直拖著。吉發強該交待的都交待了,數額不是太大,也不是太小。但是,高捷據說一直沒有正麵交待,現在掌握的都是旁證。省檢對此也作過研究,但目前尚未作出結論。上次碰到省檢的黃檢察長,問及此事。黃檢說吉發強的案子要等省委定。然後要報中紀委。高捷作為吉案並案,可能也要到相應時候才能出結論。居思源就問高捷的情況到底如何?黃檢笑著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進來了,都是有問題的。誰沒有個大汙小點的?進來了,就放大了。但問題肯定沒那麽嚴重。最後是紀律還是刑事處分,就等省裏最後定調。黃檢這話讓居思源很是有些震動,一是為了高捷。江平這邊對高捷還是同情的,很多人都說高是犧牲品。二也是為黃檢的那句話:誰沒有個大汙小點的?有,都有!在官場上混這麽多年,真要是兩袖清風,可能早已被“和諧”掉了。


    對於高捷的事,居思源當然不能和花芳說。組織上沒定下的事,都是未知數。特別是這樣敏感的涉及到個人的大事,唯有沉默才是根本。居思源對馬鳴道:“這事你去處理。”然後又打電話請向銘清過來,讓他安排政府辦公室在大門前設置專門的接待室。向銘清說已經有了,居思源說有是有,沒人值班,形同虛設。從現在起,政府秘書長每天輪流值班,副市長按周帶班。


    “這……還有信訪局呢!”


    “不能把這些事都推到信訪局,能解決的,信訪局還不是要到政府來解決?”


    “有些是不能解決的,像剛才那女人……”


    “那是特殊情況。”


    向銘清嘿嘿笑著,又望了望葉秋紅,道:“秋紅市長今天的穿著很知性哪!”


    “向市長過獎了。隻是一般服裝,加上人本身就不知性。哪來……”葉秋紅笑道:“都是秋風年紀了,還有什麽知性?”


    “秋紅市長正是當年。哈哈,哈!”向銘清點了煙,邊往外走邊說:“你們談,你們談。我還有事。”


    葉秋紅也告辭出去,在走廊上,向銘清道:“思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搞接待,這不是找事嗎?本來都到信訪局了,這一下說不定就都過來了。誰來收拾?唉!”


    葉秋紅沒說話,進了辦公室。剛坐下,就接到蘇朗朗電話,問巡回演出的事籌備得怎麽樣了?如果行,她的班底有十來個人月底就過來打前站。葉秋紅說過來吧,隻是經費這一塊還有點問題,不過也正在想辦法。剛才還與居市長商量著。蘇朗朗笑著說:你讓居市長想辦法嘛。興東為你的事可是……這你是知道的。一是看你的麵子,二還不是看居市長的麵子。你們倆……唉,不說了,這事請葉市長葉大姐盡快落實了,我也就不和興東說了,免得他又急,給你們打電話。


    那好,我們盡快。葉秋紅放了電話,心裏不是滋味。這蘇朗朗說話是話中有話,軟中有硬,而且還夾雜著棍棒。如今的女孩子,簡直就……葉秋紅不再往下想。孫興東部長對她的事應該是過問而且關心過的。其實早在“兩會”選舉前,就有省城的同學打電話問到她來信的事,那一刻,她先是懵了。接著她就作出了一個決定:退出選舉。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跟徐渭達和居思源匯報,就看到了居思源在會上那目光――那是澄澈的,也是溫暖的;是激勵的,也是相信的;那目光讓她周身一震。人,有時候並不是為著一時之想活著,也不僅僅是為著一官半職活著;更多的時候,人是為著精神活著,為著誌氣活著,為著更多的掛念著你的人活著。人,一生下來,就不可能是自己的。尤其是個官場中人,能有多少屬於自己?想到這,葉秋紅禁不住有些傷感了。這些年,她也看見不少女人用姿色用身體去換取一個比一個高的職位,或者得到一重比一重更重的利益。而最後呢?她們隻在人前風光,而在人後,永遠都隻能是恥辱與笑柄。人,活著就得純潔。無論多麽艱難,內心澄澈的人,總是走到最後的人。就是為著居思源的目光,她選擇了堅持。當選後,省委組織部找她談話時,她確實有些激動,但她在表態時隻說了三個詞:感謝、堅守、努力。感謝是感謝組織的關懷和人民的信任,堅守是堅守道德底操和黨政幹部廉潔底線,努力是勤奮工作,報答組織和人民的信任。


    當然,葉秋紅也知道,每一個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官員更是。很多人笑話說:現在的官場是汙泥,想找出蓮是不容易的了。多少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太難了。也許能出來一兩個,但那或許是失卻了太多的蓮之本色而出來的。應該確信所有的人最初的心目中都是一朵蓮花,而到了最後,要麽夭折了,要麽同流合汙了。


    心懷一支蓮的理想,澄澈地生活和工作,葉秋紅覺得這也許正應該是自己的目標了。


    華美的李和平很快過來了。


    李和平和葉秋紅也認識,以前每次見到時,李和來總是嘻嘻笑著稱呼她:美女局長。這回改了,叫美女市長。葉秋紅沒有應答,李和平大概知道葉秋紅是不喜歡這個稱呼的。企業家是官場的一隻感應最快的晴雨表,李和平這樣的企業家,對江平官場的風雲走勢是把握得很準的,他自然知道外界對葉秋紅和居思源關係的傳聞,也知道葉秋紅現在是副市長了。副市長再不濟,要想對付一個企業還是綽綽有餘的。企業家不怕貸款,不怕工人,不怕稅收,就怕官員,最怕的就是那些官員遞過來的小鞋,你穿著難受,他還假惺惺地問你:舒服吧,我這可是關心啊!市場經濟再發展,競爭再激烈,能堅持到最後的,大多是正確地處理了官企關係。李和來在商場也搏擊了這麽多年,這點豈能不懂?因此剛才到居思源市長辦公室,居市長讓他直接來找葉秋紅市長,他就明白了。這事居思源是首肯了的,隻是借葉秋紅的嘴說出來而已。他便問道:“葉市長,有指示?”


    “你個李總!不是指示,是有件事跟你商量下。”葉秋紅起身給李和平續了茶,又讓秘書小胡拿來一份文件,交給李和平,說:“你先看看,我們再談。”


    李和平掏出眼鏡,湊近慢慢地看了遍,然後抬起頭道:“這個蘇,是……來頭不小啊?”


    “你不記得了?你們應該見過的。”


    “見過?”


    “居市長說,在省城見過。”


    李和平拍著腦袋,閉著眼想了會兒,忽然一拍大腦道:“啊,想起來了。是孫部長的情……忘了,徐書記也提到過。我早就準備好,就等著葉市長召喚。”


    “別胡說。想起來了就好。剛才你也看了文件。這事有興趣吧?也是一次很好的企業文化宣傳機會。現在也有個別企業有想法,但是……蘇小姐那邊不希望零零碎碎的。所以,我的意見是盡量由我們的成熟的大企業來做,雙贏嘛!”


    李和平一點也沒猶豫,馬上道:“這個我來做。”


    “那好,我就知道李總是有眼光的。現代企業家就得有這種遠見。”葉秋紅接著道:“能拿多少?”


    “這個……預算呢?”


    “兩百萬。”


    “這……太多了。拿不起。除非政府給我些補貼。”


    “補貼沒有。最少能拿多少?”


    “一百萬。”


    “一百五十萬吧,冠名。”


    “那我考慮考慮。”李和平會著喝了口茶,又點了支煙,雖說企業現在是牛大馬大的,但一下子拿一百五十萬,他還真得掂量掂量。關鍵是這一百五十萬出得值不值?按理說,這事能做,蘇朗朗是孫興東的人。孫興東是省委組織部長,聽說馬上要搞副書記了,是江南的實權人物,自己雖然不在官場,但與官場須臾不能分離。何況在此之前,徐渭達也跟自己說過,說孫興東部長的那位蘇小姐要到江平演出,我不便出麵,但是關鍵時刻你得站出來出資支持。說老實話,這些年企業做大了,也是靠著官場來做的。哪一個當官的不高興了,企業也就完蛋了。企業家再有本事,能大得過官員?官員是鷹,你頂多是隻在鷹的羽翼下討一片天空的小鳥。這蘇朗朗是孫興東有關係,就是與徐渭達有關係,與居思源有關係,與葉秋紅有關係。與這麽多大人物有了關係,能不理踩?不就是一百五十萬嘛!反正用的也是銀行的錢,何況企業還能冠名?


    “那就一百五十萬吧,我得冠名!”李和平將煙圈吐得老高,回過氣來道。


    葉秋紅伸手握住李和平的手,說:“那就定了。謝謝。具體工作我讓文化局的王局長跟你談。”


    李和平一走,葉秋紅就給居思源匯報,說李和平這邊定了,出一百五十萬,冠名。那另外的幾家企業出的錢,是不是就算了?其它本著開支,是財政承擔還是……


    居思源說企業就隻留華美了,不要搞得麵太廣,影響不好。另外的錢,我來想辦法,末了,他感歎道:“以後這事還是少點好,勞民傷財啊!”


    葉秋紅也歎道:“就是。將來絕對不能再搞了。不過這事,好像徐書記也清楚。李和平說徐書記也給他打了招呼。”


    “有可能吧。”居思源沒再說,以徐渭達和孫興東的關係,孫興東不會隻和他居思源說的。一定是說了,徐渭達說這事他不好直接出麵,讓思源市長出麵更方便些。因此,孫興東才不斷打電話給他的。這徐渭達,唉,老薑啊,老薑!


    老街拆遷工作基本完成,原來老街的地方,如今成了一大片空場。文化一條街的設計也由江平市人大正式通過,黃千裏的資金、文化部的項目經費和授信,都相繼到位。居思源和葉秋紅專門給徐渭達匯報,是不是確定一個合適的時間,正式舉行文化一條街建設的開工典禮。徐渭達笑著道:“是要舉行,但暫時不要動了吧。再等等。不過前期基礎性工作可以做,比如工程招標。文化一條街的工程體量大,招標時一定要認真考慮。要分標,強化監督。這個事情,文遠同誌有經驗,我看可以同他商量商量。”


    “張部長還說要來參加文化一條街的開工典禮,那……”葉秋紅沒說完,居思源就接過話頭,道:“就按渭達書記的意見辦吧!我再同文遠同誌商量下。秋紅市長這邊,可以做前期工作。典禮隻是形式嘛,等基礎工作做好了,再搞不遲。”


    “就是嘛,哈哈!思源哪,老爺子的事,怎麽先也不說一聲,搞得我們很被動啊!”徐渭達眯著眼道:“老書記,又是思源同誌的老父親,江平理應去的。可是,這不好。我很有想法的。”


    居思源解釋說:“謝謝渭達書記。這事是完全按照老爺子的遺囑進行的。十年前,老爺子八十時,就立了遺囑。其中有一條就是過世後不發訃告,不搞遺體告別儀式,不請任何親友。待喪事全部結束,再請報刊發表訃告,同時告知親友。特別是那些老戰友,老同誌。老爺子這樣說了,我們焉能不從?因此這次,我們也是報告了省委主要領導後,先辦了,再在報紙上發了訃告。”


    “不過,我總是感到……唉,居老這人一生就是這樣,兩袖清風,連走的時候也不願意沾我們一點。可敬可敬哪!”徐渭達歎著,說:“現在的人哪,與老一輩相比,差得太遠羅!”


    葉秋紅也點點頭,居老爺子去世,她倒是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省直的一位朋友告訴了她,她沒去省城,隻是給居思源發了個短信:“驚聞老爺子仙逝,請保重!”居思源回了兩個字:“謝謝!”她又回道:“需要去嗎?”居思源答曰:“不來就是支持!”居老爺子去世的第二天,她回家跟老父親提起,老父親競呆坐了半個小時,良久才說:“居老是個好幹部,好人,好同誌。請代我向居市長表示敬意!”葉秋紅這幾十年很少看見父親敬佩過別人,父親一生耿直,就是在錯誤批鬥那些年裏,也是從來昂首挺胸,絕不以弱示人。在位時,父親曾被許多親友罵為“不通人情”。退下來後,他從來不問政事,但又時刻關心政事。關心而不發言,隻在心裏,這是何等的堅忍?自己當初剛剛當文化局長時,父親送給她一句話:先做人,再做官。他搬到這城郊來住,也是為了避開那些從前的官場客套。這次,她當選副市長後,父親沒有再送她什麽話了。她回家問,父親說:“我已經說過了。”她想到“先做人,再做官”這六個字,倍感沉重。後來,她向居思源轉告父親的問候,居思源說:“葉老爺子跟我們家老爺子一樣,經過了那個時代的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有信仰,有底線,有骨氣,有原則!”


    從市委出來,葉秋紅問居思源怎麽同意徐渭達書記提的推遲典禮的意見,居思源說:“應該同意。這個時候對渭達同誌來說很關鍵。”


    葉秋紅一下子明白了。官場的話講究模糊而通透。模糊是指說話人,通透是指聽話人。官場語言說白了,就是介於江湖語言與世俗語言之間的第三種。這語言沒辦法學習,卻能在官場曆練中慢慢掌握並進而熟練運用。進入了官場,就得進入這種語言體係,就像到了威虎山,就得知道“天王蓋地虎”的下聯就應該是“寶塔鎮河妖”一般。


    “五一”前,蘇朗朗巡回演出的打前站人員到了江平,葉秋紅負責接待。居思源陪同了一餐。其中負責打前站工作的是個年輕人,據說也是蘇朗朗的經紀人。喝酒時,有人介紹說他還是蘇朗朗的男友。這就讓居思源多少感覺有些異樣。不知道這男友知不知道蘇朗朗和孫興東的關係。或許是知道的,藝術圈嘛,很平常;或許是壓根兒就不知道的。女人為了成名,往往做些傻事。娛樂圈是,官場也是。對這些女人,居思源是既理解又鄙視。理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都有每個人的目標,都有每個人的理想;鄙視是因為拿身體拿感情來實現自己的理想、目標,那其實是世界上最低廉最沒有尊嚴的辦法。蘇朗朗與孫興東虛與委蛇,那與其它人呢?


    華美集團很快將一百五十萬打到了蘇朗朗的個人賬戶上,其餘巡回演出的資金,居思源也沒有直接在財政上開口,而是向徐渭達作了報告,說上次同興東部長談到的蘇朗朗小姐巡回演出的事,馬上就要開始了,就定在“五四”。我已請華美冠名讚助了一部分,還有缺口,大概四五十萬,“渭達書記你看,這事怎麽個解決法?”


    徐渭達知道居思源這是在向他推責任了,錢肯定是得從財政出,居思源也算好了賬,現在的問題是這錢怎麽出法。為一個女演員搞巡回演出,財政拿五十萬,這在網絡時代一旦傳出去,影響是極其不好的。讓其它企業再出錢,也不太好辦。“這個,我看這樣吧,將這事交給焦長江,他有辦法。”


    居思源想了下,覺得也不錯。由工經委去組織,可以巧妙的化解這方麵的矛盾。不過焦長江這人,居思源倒是不太傾向。油滑,飄浮,很難做實事。這次在考慮處級班子時,居思源就有要換他的想法。而且,焦長江與程文遠關係私密,這事……但也無妨,徐渭達也同意了,那就辦吧。


    回到政府,居思源將徐渭達的意思給葉秋紅說了,葉秋紅說這還是不妥,焦長江這些年在企業那一塊名聲不太好,說不定這事就捅出了紕漏。正說著,居思源接到了孫興東辦公室的電話,就孫興東部長將於五月三號到五號,到江平調研,請江平這邊做好接待。居思源說這很好,歡迎興東部長到江平視察。放下電話,居思源道:“也不要再找工經委了,既然興東部長過來,這事就好辦。他正好趕上了蘇朗朗的巡回演出,就按接待這一塊來處理吧。這事我跟接待處來說,由他們負責。”


    “孫部長要過來?時間……”葉秋紅沒有再說,而是轉了話道:“我上午聽黃千裏說,老黑死了。”


    “真的?”


    “應該是真的。黃千裏的路子很廣的。他說是公安內部傳給他的,是自殺。”


    “是吧?”居思源坐下來,拿著手機想了會兒,然後示意葉秋紅關了辦公室門,打於江生的電話。一問,果然是,老黑從審訊地的五樓坐下來了,當場死亡。在死亡之前,他沒有交待任何有價值的材料。“不過,他留下了一張寫著人名的紙條,其中提到了一些人,我們正準備著手調查。”


    “啊,那好!”居思源放了電話,心想這居然山莊打黑的事,又轉彎了。


    晚上,居思源回省城,先帶淼淼和王河的女兒欣欣一道去吃飯,飯後他直接找到於江生書記。於書記正在接待一個外地的訪問團,居思源隻簡單地問了江平案的進展。於書記說雖然老黑自殺了,但案件有很大的進展。這回,可能涉及到了江平的高層。我們正在研究,下一步是加強取證,然後收網。


    “馬上‘兩會’就要開了,我看這事……”居思源有些猶豫。


    “這個你放心。會在‘兩會’之後的。”


    居思源壓低聲音問:“老黑怎麽?”


    “這個顯然是受到了外麵的壓力,我們低估了有些人的能量。思源哪!複雜啊!不過也快了。”


    “快了!”


    剛回到家,池強就過來了,說是一個朋友從海邊回來,帶了上好的海鮮,拿些過來給淼淼吃。居思源問到在江平的林強物流公司的事,池強笑著點了煙道:“相當好!江平的物流業才剛剛開始,我和趙林有個打算:三年內建立起更大規模的物流公司,成為江平物流業的龍頭老大。”


    “不要一開始就想著大了,要一步步走,腳踏實地。另外就是物流業的安全問題。這個一定要高度重視。”


    “當然重視。現在花的可是我們自己的錢,能不重視?”


    “那就好。”


    池強接著問到居然山莊的事,說黎子初這人也還不錯,不像個黑社會,這事也該了了吧?居思源問:不是請你當說客的吧?這事是省裏直接過問的,我也不清楚。池強嘟嚨了會,一時無話,就起身告辭。臨走時又道:“江平那邊的老百姓不太好對付,我的業務在做,可是……以後還請姐夫多關照。”


    “你本份地做生意就行。”居思源說完,送池強出門,又打電話請王河過來,將海鮮拿了過去。王河問老黑的事,怎麽樣了?居思源說還沒有進展。王河說:現在打黑難,難就難在內部有鬼。這老黑不然怎麽能自殺?怎麽想到自殺?


    “是啊,內鬼比什麽都可怕!”居思源歎道。


    王河拍拍他的肩膀,說:“江平雖然出了吉發強的事情,但總體上還是蒙著的。你這一去,把蓋子揭開了。後麵不太好收拾啊!這個你考慮沒有,要有打算。打下去了,可能江平就成了清天;打不下去呢?或者被他們絕地反擊呢?都麻煩。我前天和浩然說起,他也擔心。省直也有些議論。你還年輕,正是往上走的時候,要……唉!不過說真的,我還是支持打的。風氣不正,經濟再上也是枉然。有什麽需要我和浩然的嗎?”


    “沒有。你幫我帶好淼淼就行了,免得池靜回來罵我。”


    “行!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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