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婷婷很坦率。


    “你幹這一行幹久了以後就會明白。”徐至鼓勵地微笑著,“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很有意思,孟藍覺得跟夏芳然比她的生活很不公平――可是婷婷,你記不記得這件案子被報出來以後,全國有多轟動啊。電視,報紙,網站,那麽多專家都出來借這個案子談大學生的心理健康,談現代人的心理健康,談中國教育到底有什麽問題,甚至還說這是國內大學生生存就業壓力太大造成的――可是如果給夏芳然潑硫酸的人是一個沒什麽文化的女人,這個案子也許最多能上晚報的報屁股。正是因為孟藍是個大學生,才有這麽多人關心這個案子,這麽多人爭著搶著要把它當成‘社會問題’,沒有人有惡意,可這也是一種不公平。我不知道孟藍她自己想過這個沒有。”


    “徐至,我找著夏芳然殺陸羽平的動機了!”李誌誠就在這個時候衝進來,興衝衝地喊著。


    “李誌誠你真是無可救藥!”婷婷忍無可忍地轉過臉。


    “徐至,我真的找著了。我給昨天晚上打電話的那個女孩子錄了口供,你猜怎麽――”


    “你慢慢說。”徐至還是微笑,“要不先喝點水――”


    前一天的晚上他們接到一通電話,是學院路的派出所打來的。說理工大有個女孩子自稱可以給陸羽平的案子提供重要的情況。


    “你不知道。那個女孩――她說她懷了陸羽平的孩子。”李誌誠滿意地欣賞著他丟下的這顆炸彈造成的短暫的寂靜。


    “她叫什麽名字?”徐至恢複了一如既往地冷靜,慢慢地點上一支煙,“把記錄給我看看,必要的時候我們得再找她一次。”


    “等一下,隊長。”婷婷急切地盯著徐至,“讓我去一次‘何日君再來’好不好?”


    “有這個必要嗎?”李誌誠得意地瞟了婷婷一眼。


    “隊長,昨天你說過了,你親口說咱們得往兩年前夏芳然被毀容的時候查一次。你就讓我去試試吧隊長……”


    “婷婷,”徐至說,“昨天開會的時候我說那隻不過是我的直覺。雖然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可是也有錯的時候。”


    “隊長,你就讓我再試最後一次,求你了,就今天下午這一次。”


    “徐至,別理她。”李誌誠說,“這小丫頭是看錄像看怕了。”然後他轉向婷婷,“小孩子家別搗亂,哪有你說話的分。”


    所謂“看錄像”的典故,是說春節前他們破的那個外地流竄人員做的搶劫殺人案。目擊證人說主犯之一曾經在一個二十四小時超市買過吃的,於是婷婷的活就變成了把超市的攝像頭的帶子拿回來,盯著七十二小時之內的進出顧客的臉使勁看有沒有主犯。七十二小時的帶子婷婷看了一百多個小時,也就是五天,看到最後可憐的婷婷覺得連超市老板都長得像主犯了,――主犯依然沒有出現。後來主犯們落網了以後才知道根本沒人去過那家超市,因為主犯們覺得那兒檔次太低。


    當婷婷毫不猶豫地踩了李誌誠一腳的時候徐至按滅了手裏的煙蒂:“好吧婷婷,就這一次。”然後婷婷無視身後的李誌誠一臉生動的複雜表情,非常淑女地微笑了:“謝謝隊長。”


    8


    “我的名字叫趙小雪。是理工大學金融係的學生,今年大四,跟陸羽平一樣,馬上就要畢業了。”


    “你是在這兒認識他的嗎?”徐至靠在沙發裏,‘何日君再來’的燈光很柔和,不過在冬天裏這種柔和讓人昏昏欲睡。


    “對的。我是大三的時候開始在這兒打工的。每個禮拜來兩三回。”


    “你大三的時候。”徐至端詳著趙小雪,一個很瘦,瘦得讓人替她的健康擔心的女孩子。細長的眼睛,原本該嫵媚,到了她那裏卻變得有些倔強。“你大三的時候,夏芳然應該已經出事了。”


    “嗯。”趙小雪點點頭,“所以我才有機會來這兒上班。”她笑笑:“因為夏芳然原來從不要大學生。她不相信他們。其實她誰也不相信,除了小睦。”


    “我知道。”徐至點頭,“審訊的時候我就知道,夏芳然是個很有脾氣的女孩子。”


    “當然有脾氣。脾氣大得連人都敢殺。”


    “趙小雪,我們現在還沒有結案。所以――”


    “對不起。”趙小雪說,“說我和陸羽平吧。那個時候我經常看見他和夏芳然一起來喝咖啡,吃早飯。他們多半挑一大早,沒什麽其他顧客的時候來。因為你知道夏芳然的臉――有時候他一個人來。有一回他是一個人來的,那天下特別特別大的雨,我正好要下班,那天我要趕時間去考試。他就借給我他的傘。後來我要還他傘的時候――其實沒什麽可講的,都是些誰都經曆過的事兒。”


    “那據你所知,夏芳然跟陸羽平是在毀容案之前就在一起的嗎?”


    “這個――我不知道。反正夏芳然是有很多男人的。可是那件事之後,她身邊的男人全跑得比劉翔都快。隻剩下一個陸羽平了。”


    “陸羽平是個好人。”徐至說。


    “對。我也看出來了,所以我想把他搶過來。”趙小雪粲然一笑。


    “本來,”徐至也笑,“我來之前還想跟你說幾句‘節哀順變’,‘來日方長’之類的話。可是看到你這麽冷靜。我就覺得要是我說這些話就顯得我沒水平。”


    “我們在一起一直都是很――低調。”趙小雪凝視著麵前的咖啡杯,“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就算我最好的朋友都不大知道。陸羽平他――本來也就沒什麽朋友,又自從跟夏芳然在一起以後為了方便照顧她,就不住宿舍了。他說他們班有個同學直到大四的某一天還過來問他:同學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趙小雪笑得很開心。


    “那我想――他跟夏芳然的關係,知道的人是不是也很少?”


    “當然。夏芳然除了來‘何日君再來’,幾乎是不出門的。”


    “趙小雪,你說夏芳然是因為知道了你和陸羽平的關係所以才――”


    “最關鍵的是。我發現我懷孕了。我就跟陸羽平說我要跟他結婚。我想要這個孩子。我要他去跟夏芳然說清楚……”她托著腮,看著窗外,“你相不相信,那是我們倆第一次說起夏芳然。以前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提夏芳然,就好像這個人不存在一樣。有時候我也問自己,對陸羽平來說,我是不是――就像老天給他放的一個假?”


    “我已經看過了你在李誌誠那兒的那份筆錄。我有個問題――你就那麽肯定陸羽平把這件事跟夏芳然說了?”


    “他說沒說不重要。反正我跟夏芳然說了。”趙小雪微笑,“這是我上午沒跟那個小警察承認的。我也知道夏芳然很可憐。可是我當時真的什麽都顧不上了,我想要我的孩子――這總是沒有錯的,反正當時我就是這麽說服自己的。我趁陸羽平春節回家的時候寫了封信給夏芳然。那天我先送陸羽平去火車站,他上了車之後我就直接到夏芳然家去,把信放在她們家的郵箱裏。我想她是看了信的。因為我沒有走遠,一個小時以後我再回去看信箱,那封信跟晨報什麽的一起都被拿走了。所以我想她看了。你是不是覺得覺得我很卑鄙?”


    “查案的時候,如果天天想著卑鄙不卑鄙的話那我們什麽也別幹了。”徐至搖頭,“所以你放心,我沒有這個習慣。”


    “在這件事之前,我一直都覺得我自己是個好人。”徐至有些驚異地發現,這個相貌平平的女孩的笑容卻常常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這個時候趙小雪不安地看了看吧台,徐至這才注意到音樂停了。小睦在吧台裏麵對他們揮了揮手:“我換張cd。”


    一個非常,非常好聽的女聲開始在空間裏綻放著:


    “當我看見你的信,我竟然相信刹那即永恒―――”


    趙小雪說:“小睦老是放齊豫的歌。你知道嗎?因為齊豫是夏芳然最喜歡的歌手。”


    “你們現在的孩子也聽齊豫?”


    “反正我是因為在這兒上班才開始聽的。”趙小雪慢慢攪著自己的咖啡杯,“小睦和夏芳然就像姐弟一樣。夏芳然出事以後用超低的價格把這間店轉給了我們現在的老板,隻提了兩個條件:第一個是店的名字還叫‘何日君再來’,第二個就是要留著小睦。”


    “小睦知道你跟陸羽平的關係嗎?”


    “我想他知道,但他會裝不知道。小睦是個平時嘻嘻哈哈但是誰也沒法真正接近他的人。”


    “謝謝你合作,趙小雪。”


    齊豫已經唱到了最精彩,最好聽的那兩句:“誰給你選擇的權利,讓你就這樣離去;誰把我無止境地付出都化成紙上的一個名字。”


    “這首歌叫《遙寄林覺民》。”趙小雪笑了,“你知道林覺民是誰吧?就是寫《與妻書》的那個清朝起義的烈士。”


    “我不知道。”徐至很坦率地講,“我上學的時候沒用過功,平時也從來不看書。”


    “《與妻書》是他要去參加黃花崗起義之前給她妻子的絕命書。我們高中的時候還學過。但是齊豫這首歌是用那個看了信以後的女人的口吻來唱的。你聽――誰給你選擇的權利,讓你就這樣離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說一個把她甩了的負心人呢。有意思吧?”她突然低下頭,徐至知道她在哭。


    於是他故意把眼光調向別處,裝作是在聽這首歌。“如今,當我寂寞那麽真,我還是得相信刹那即永恒――”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她的聲音低低地傳過來。


    “當然。”


    “現在我不可能留著這個孩子了。但是你說,我應該告訴我以後的男朋友,或者是老公陸羽平的事嗎?一般的男人都還是會在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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