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走進駕駛艙時,泰德·裏采特轉過身來。他的頭發雖已花白,但體格還是那麽健壯,寬闊的臉膛紅光奕奕,春風滿麵。


    他三步並作兩步跨到拜倫跟前,熱情地攥住年輕人的手。


    “星鬥在上,”他說:“不用您說一個字我就知道你是令尊大人的兒子。簡直就象是老牧場主再世啊!”


    “但願如此。”拜倫憂鬱地說。


    裏采特尷尬地嘿嘿一笑……我們大家,我們每個人都但願如此。噢,對了,我叫泰德·裏采特,是林根星正規軍的上校,可我們內部不用頭銜。就是對君主本人我們也稱呼‘先生’。那倒使我想起一件事!”他神態嚴肅地說:“在我們林根星上沒有老爺、小姐,也沒有牧場主。假如有時我對諸位稱呼失當,諸多包涵。”


    拜倫聳聳肩,“跟你說的一樣,我們內部也沒有頭銜。不過,拖船的事怎麽樣?我認為,我應該和你一起安排一下這一事宜。”


    拜倫悄悄掃了一眼整個駕駛艙,吉爾布雷特坐在那裏安靜地聽著;阿蒂米西亞臉背著他,她那纖細而蒼白的手指正用計算機的光筆,出神地編排著抽象圖案。裏采特的聲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回來。


    林根人把整個艙仔細打量了一番。“我這是第一次從內部看一艘泰倫人的戰鬥飛艦,請勿見怪。那麽說,你們飛船的應急過渡艙在飛船的尾部是嗎?看來,動力推進裝置環繞在飛船中部。”


    “對了。”


    “好,那就沒問題。我們有些老式飛船的動力推進裝置在飛船尾部,這樣一來,拖船接上去時就要偏過一個角度,這使飛船的重力調整變得十分困難。而且,在作大氣層飛行時,它幾乎完全沒有機動性。”


    “掛拖船要多少時間,裏采特?”


    “很快。你們要多大的拖船?”


    “你能有多大的?”


    “超級豪華型的嗎?沒問題。隻要君主說句話,沒有不行的。我們可以要一艘實際上相當於太空飛船的拖船,它甚至還有輔助發動機。”


    “我想,也有起居艙室吧。”


    “給欣裏亞德小姐用嗎?那著實比你這裏好得……”他突然閉口不語了。


    就在提到她名字的那會兒,阿蒂米西亞飄然經過他們身旁,而帶著冷漠的表情,姍姍走出駕駛艙。拜倫注視著她離去的身影。


    裏采特說:“我想,大概是我不該提起欣裏亞德小姐吧。”


    “不,不,沒事。不必在意。你是在說……”


    “對,說到艙室,至少有兩間相當大的臥艙,臥艙帶有淋浴室。還有大型客運飛船上那種通常的盥洗室和上下水道,她會很舒適的。”


    “好。我們需要食物和水。”


    “沒問題。水箱裏能裝夠兩個月用的水,即使你們想在飛船上搞個遊泳池也差不了多少。你們還可以把所有的肉食都冰凍起來。你們現在吃的是泰倫人的濃縮食物嗎?”


    拜倫點點頭,裏采特做了個鬼臉。


    “就跟碎木屑一個味,是嗎?還要什麽?”


    “小姐的衣服。”拜倫說。


    裏采特額頭堆起了皺紋。“當然可以。是啊,那樣她會有事幹。”


    “不,先生,不會的。我們把所有必要的尺寸告訴你,你按我們要的給,時下流行什麽就給什麽吧。”


    裏采特淡淡一笑,搖搖頭。“牧場主,她不會喜歡那樣的。未經她挑選的衣服她不會滿意,雖然即使有機會讓她挑選,她挑出來的可能還會是那同一件,但就這樣塞給她她一定不會滿意的。這不是我憑空胡謅,我有同這類女士打交道的經驗。”


    拜倫說:“我想你說得不錯,裏采特。但是,我們不得不那樣辦。”


    “好吧,不過我已經有言在先,有你磨嘴皮的時候哩。還要什麽?”


    “一些小零小碎,零星雜物,給點洗滌劑。對了,還有化妝品、香水……諸如此類的婦女用品。我們要及時安排就緒,讓拖船啟航。”


    這時候,吉爾布雷特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拜倫同樣也目送著他的背影,心中不免感到非常生氣。欣裏亞德人!他們畢竟是欣裏亞德人!對此他毫無辦法。這些欣裏亞德人:吉爾布雷特是欣裏亞德人,她也是欣裏亞德人。


    他說:“當然,還要一些欣裏亞德先生和我自己的衣服。不過,這無關緊要。”


    “好的。我能用一下你們的無線電通訊裝置嗎?在調整工作完成之前我最好待在這艘飛船上。”


    最初的命令發出時,拜倫在一邊等著。然後,裏采特靠在座位上說:“看著你在這裏走路、談話、活生生的,我總覺得不習慣。你跟他多象啊。牧場主總是一有機會就談起你。你到地球去上學的吧?”


    “是的,要不是半路裏事情出了岔子,一個多星期前,我已經從那裏畢業了。”


    裏采特看上去有些不自在。“瞧,說到把你送到羅地亞星去的方式,你可不該怪罪於我們。我們不想那樣做。我們的意思是,我們內部的紀律是極其嚴格的。不過,夥計們有些根本不想這樣做,君主顯然並沒有同我們商量著辦事。當然,他不必跟我們商量。坦率地講,他有他的危險。我們當中有些人——我姑且不說他們的名字——甚至在考慮,是否應該把你坐的客運飛船截住,把你拖下來。當然,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會循此下策。不過,要不是經過最後分析,了解到君主一定知道他正在做些什麽的話,我們也許已經那樣幹了。”


    “能按這種信念行事倒是明智的。”


    “我們了解他。這點毋庸否定。他已經占據了這裏。”他用一個指頭慢慢地點點自己的前額。“有時候,誰也說不準是什麽使他自行其事。不過,看來他倒總是一貫正確。至少,也比泰倫人要精明些,而別人就不行。”


    “譬如說,象我父親。”


    “確切說來,說這話時我沒想到你父親,不過,你的話在某種意義上是正確的。連牧場主也被捕了。但是,從另一方麵說,他是個不同類型的人。他為人正直,絕不容忍邪門歪道,他對別人的卑鄙無恥總是估計不足。話又說回來,不知為什麽,我們最喜歡的就是那樣。你知道,他對任何人都平等相待。


    “盡管我是上校,可我也是平民。要知道,我父親是個金工,他並不因此而另眼看我。那倒也不是因為我是上校。如果他在走廊裏遇到輪機員學徒走過,他也會讓到一邊,跟他打個招呼,寒暄幾句。這樣,在這一天餘下的時間裏,這個學徒就會覺得自己象輪機師一樣神氣。他就是那樣待人。


    “這倒不是他軟弱。如果需要懲戒你,你就會得到懲戒,不過,一點也不會過分,你心裏明白你受到的處罰是你罪有應得。事情過去之後就算了。他不會隔了一個來星期還在那裏零敲碎打地拿這件事來整你。牧場主就是那樣為人。


    “再說我們的君主,他就不一樣。他崇尚以智處世。不管你是誰,都無法接近他。比方說,他實在沒有幽默感。我不能用我現在對你說話的態度來對他說話。現在,我隻管信口開河,無所顧忌,幾乎是旁若無人。對他,你就得精確說出你想說的話,不能有一句廢話。而且,你得準確措辭,不然,他會說你講話不修邊幅。不過,君主終究是君主,天生就是那樣的人。”


    拜倫說:“說起君主的理智,我想我應該對你表示同意。他來這裏之前,就料到我在這艘飛船上,你知道嗎?”


    “他早料到了?那我們不知道。不過,你瞧,那是我個人的看法。那時他打算要獨自上泰倫人的巡航飛艦。在我們看來,這簡直無異於自殺。我們不願意他這樣幹。但是,我們認為他明白自己在幹什麽,於是他就隻身上了飛船。他本來可以告訴我們你也許會在船上。他也必定知道牧場主的兒子的逃遁將會是一項重大的新聞。但是,那種做法太落俗套。他不會那樣做的。”


    阿蒂米西亞坐在臥艙的下鋪上,她必須哈著腰,保持著這樣一個別扭姿態,以免上鋪老蹭著她背脊。但是,現在她對此並不在意。


    她的兩隻手掌幾乎不由自主地從上到下不停地摩擦衣服的側麵。她覺得自己衣冠不整,蓬頭垢麵,而且感到精疲力竭,煩躁厭倦。


    她討厭用濕漉漉的餐巾擦拭手和臉;她討厭一個星期來一直穿同一件衣服;她討厭現在連頭發似乎都有點陰濕打結。


    這時,她幾乎又要站起來,準備一下轉過身去。她不想見他,她也不願看到他。然而,來人卻是吉爾布雷特。她重新彎下身子,“你好,吉爾叔叔。”


    吉爾布雷特在她對麵坐下,有一會兒工夫,他那消瘦的臉看上去挺嚴肅,後來,逐漸露出幾絲笑紋,“一個星期以來的飛船生活,我也覺得挺沒意思的。我總希望你能使我振作起來。”


    但是她說:“吉爾叔叔,用不著對我搞心理學那一套。如果你想用甜言蜜語哄騙我,叫我覺得我該對你負責的話。那你是打錯了主意。我恨不得揍你一頓。”


    “如果那能使你感到好受……”


    “我再次警告你。你要是伸出手來叫我揍,我就揍。你要是說‘打了我你覺得好受些吧?’那我就再揍。”


    “不管怎麽說,你顯然和拜倫吵過架了。為什麽呢?”


    “我不懂有什麽必要談論這個問題。走吧,讓我清靜些。”然而,停了一會兒,她說:“他認為,我父親做過林根星君主聽說的那些事。就為那個,我恨他。”


    “恨你父親?”


    “不!是那個麻木不仁、幼稚可笑、偽裝虔誠的笨蛋!”


    “看來你說的是拜倫吧。好啊。你恨他。可是,使你坐在這裏如此苦惱的這種恨,是和在我這樣的光棍眼裏看來狂熱得頗有點荒謬的愛交織在一起的,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它們彼此分開。”


    “吉爾叔叔,”她說:“他真的做過那事?”


    “拜倫嗎?做過什麽?”


    “不!我父親。我父親會做那種事嗎?”


    吉爾布雷特若有所思,然而,異常冷靜地說:“我不知道。”他用眼角看著她,“你知道,他的確把拜倫交給過泰倫人。”


    “因為他知道那是一個圈套。”她激動地說:“而且,事實也確實是圈套。那個可怕的林根星君主的用心正是如此。他是這樣說的。泰倫人知道拜倫是誰,他有意把他送到父親手裏。父親隻是做他不得不做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就算是這樣。”——他又斜眼看看她——“為了要你答應一門相當沒意思的婚事,他大有說服你的意思。如果,欣裏克能讓自己做這種……”


    她打斷他說:“那他也是迫不得已。”


    “親愛的,你要是打算把你父親向泰倫人討好的所有行動都解釋為他不得不那樣做的話,那麽,你又怎麽知道他不會因為不得已而向泰倫人暗中告發牧場主呢?”


    “因為,我肯定他不會做那種事。你對父親的了解和我不一樣。他恨泰倫人,恨之入骨,我知道這一點,他不會昧著良心去幫助他們。我承認,他害怕他們,也不敢公開違抗他們,但要是他能設法避開的話,他決不會助紂為虐。”


    “你怎麽知道他避得開呢?”


    然而,她隻是一個勁猛搖頭,頭發散落下來,蓋住了她的眼睛,也蓋住了她眼中的淚水。


    吉爾布雷特瞪大眼看了一刻功夫,雙手無可奈何地一攤,走了。


    拖船通過一條蜂腰通道連接在“無情號”飛船後部的應急過渡艙上,它的容積幾十倍於泰倫人的飛船,大得幾乎有點可笑。


    林根星君主與拜倫一起進行最後檢查。他說:“你還缺什麽嗎?”


    拜倫說:“不。我想,我們會舒適的。”


    “那好,啊,對了。裏采特告訴我,阿蒂米西亞身體欠安,或者,至少是臉色不好。假如她需要治療,最明智的方法是送她到我的飛船上來。”


    “她很好。”拜倫唐突地說。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你是否能準備好十二小時以後啟航?”


    “如果你願意的話,兩小時後也行。”


    拜倫穿過連接通道(他不得不彎著腰)鑽進“無情號”的本體內。


    他盡量以平靜的聲調說:“後麵有一套供你使用的房間,阿蒂米西亞。我不會來打擾你,我大部分時間將待在這裏。”


    她也冷冷地回答道:“您不會打擾我的,牧場主。至於您待在哪裏,對我都—樣。”


    接著,飛船一起啟航,隻經過一次躍遷,他們就已經到了星雲的邊緣。他們花了數小時等待瓊迪船上進行的最後計算。因為,進入星雲內部後,他們差不多就完全要摸瞎航行了。


    拜倫悶悶不樂地注視著可視板,可視板上一無所有!整整半個天球為黑暗所吞沒,不見一絲光亮。拜倫第一次意識到,星星是多麽熱情和友善。布滿星星的天空有多美麗可愛!


    “簡直就象掉進了太空的洞穴之中。”他對吉爾布雷特小聲嘀咕道。


    接著,又經過一次躍遷,他們進入了星雲。


    差不多就在同時,率領著十艘裝甲巡航飛艦的大可汗專員——西莫克·阿拉塔普聽過領航員的匯報後說道:“沒關係,無論如何得咬住他們。”


    於是,在距離“無情號”進入星雲不到一光年的地方,十艘泰倫人的戰鬥飛艦也同樣進入了星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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