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蘭家後繼有人


    相比京城掀起的滔天巨浪,此時長江的波濤就顯得小家子了,但一條孤舟扔在這條江河上,未免也有些跌宕。


    曹再東看著麵色發白的徐涼生,問道:“公子可是暈船?再忍一忍,約莫還有半個時辰,就進入廬州境內了。”徐涼生擺了擺手,示意無妨,語氣略有虛弱的說道:“倒是不暈船,家裏就是做捕魚生計的,也時常下水,倒還受得住。”略微停頓了一下,徐涼生扯了扯領子,說道:“就是當下已入秋,江水有些寒冷。”


    “再忍忍,半個時辰……”曹再東調笑了一聲,話鋒一轉:“如今世道當真窮苦人家能出狀元?本以為公子狀元出身,是個富貴人家,曹某卻是最見不得富貴人家的讀書人。”撇了撇嘴,接著說道:“什麽為天下生計、為百姓造福,饅頭多少銅板一個、肉糜多少銅板一斤渾然不知,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官帽子。”


    徐涼生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低聲道;“小生雖然有些讀書人的意氣,對自身才學也頗為自負,但從未覺得配得上狀元之名,先不說天下多少讀書人,就單單江南道我就自知不能奪魁,本想能取個三甲出身就是大大的福氣了,誰知最後能考中狀元,實屬意料之外。”


    正說著,一陣小風吹進船篷裏,徐涼生頓時縮了縮身子。


    曹再東點了點頭,又問道:“公子是要出仕西涼?還是做王府幕僚或是世子幕僚?”徐涼生回問:“有什麽區別?”


    摩挲著衣袖,曹再東緩緩說道:“出仕西涼是朝廷供你俸祿,王府幕僚涼王供你俸祿,世子幕僚當然就是世子供你俸祿。”徐涼生嗤笑一聲,調笑道:“我看世子殿下的脾性,跟著他應該能多得二兩銀子。”


    曹再東也跟著笑了幾聲,接著問道:“公子要先從哪方麵入手?錢糧生計、王府內務……還是兵馬軍備?”曹再東眯縫起眼睛,顯然很期待徐涼生的答案,但轉眼徐涼生的答案就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徐涼生搖了搖頭,答道:“都不是。”曹再東怔怔的看著徐涼生,好似想到了什麽,大笑一聲:“公子總不會是先娶個媳婦進家門吧?哈哈哈……”不理會曹再東的調笑,徐涼生低聲道:“先去軍中打磨一段時日吧。”


    曹再東笑意不改,說道:“就公子這幅身板?到了軍中沒兩天就要叫苦不迭了!”


    徐涼生訕笑一聲,悠悠道;“聽說西涼乃苦寒之地,此時已然入秋,入境時已是中秋時節,就是不入軍伍,我也是叫苦不迭……”


    曹再東臉上笑意逐漸褪去,一臉正色的說道:“公子想去哪個將軍賬下,曹某可為公子運籌一二。”


    “世子殿下說是讓我去司馬將軍那裏。”聽罷,曹再東呆滯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低聲道:“世子殿下也太狠了,就不怕折了你這個不遠千裏請回來的狀元郎?”


    徐涼生順勢問道:“哦?司馬將軍還能吃人不成?”曹再東回道:“這倒不是,司馬禕兵倒是愛兵之人,是我西涼少數能被稱為儒將的將軍,不過司馬禕兵所屬是我北涼除了世子親衛之外的惟一一隻輕騎軍,不像其他重騎軍和步軍,即便邊境無戰事,也有許多任務,除卻剿匪這等小事還有諜報突襲等殺人的活計。”接著曹再東似有深意的說道:“每年可是死不少人……”


    徐涼生哈哈一笑,說道:“正和小生心意。”


    曹再東雙手抱拳,凝聲道:“先生好風骨!”


    公子、先生兩字之差,猶如天地。


    蘭府,全府上下皆白衣縞素。


    全府上下不過零丁五人,蘭亭溪一生娶一妻生兩子,妻子何氏在生次子之時難產而亡,長子蘭戌正四品上禮部郎中,次子蘭亥揚州司馬還未曾得信歸京,家中廚子一人、侍女兩人、管家一人,共五人。


    長子蘭戌跪坐堂前,一一為來客還禮。


    章讓一身白衣來到堂前,蘭戌起身與章讓同行跪坐在蘭亭溪棺前,蘭戌屏退侍候的兩位侍女,行禮眾人見首輔大人在此也都知趣的退出堂內。


    章讓問道:“吾與蘭兄同朝為官四十載,蘭兄乃是重情重義重禮之人,若是看到賢侄至此都未留一滴眼淚,可能不得安生。”語氣很平靜,沒有一分惡意,蘭戌聽罷,也是淡然回到:“家父敢以身死換天下太平,我這不孝子若是哭了出去,家父才是真的不得安生。”


    章讓好似沒聽到蘭戌的回話,自顧自的說道:“蘭兄倒是一身好風骨,優哉遊哉的去了,但這事情你挑明的太早了,你讓我為難、讓百官為難、更讓陛下為難啊。”


    苦笑一聲,章讓接著說道:“你倒是留了個好名聲,不敢說‘文貞’‘文成’二字,至少一個‘文忠’是跑不了了,可這爛攤子,我若是收拾不好,一個惡諡是跑不了的。”


    章讓搖了搖頭,隻聽蘭戌說道:“家父昨日夜裏與我手談,官子之時故意不截龍,以巧破之,與我說圍棋上的一字屠龍說來好聽,有時卻是一招大大的險棋,尤其家父擅長起手,不擅官子,不如徐徐圖之,穩住半目優勢,最後結局也是贏人半子。”說著故意停頓一下,看了一眼沉思著的章讓,說道:“隻是這般無賴的贏法多半是上不了棋譜的,更別說登堂入室讓天下國手參謀一二。”


    章讓又一聲苦笑:“賢侄你這可是再借蘭兄之口罵我太重身後之名了。”蘭戌搖了搖頭,說道:“家父曾言,及冠之年,讀書人須有一身君子氣;而立以後讀書人若是悟透了君子之道,便最要不得書生氣。”


    章讓說道:“賢侄戾氣也太重了些,蘭兄曾言君子之道首重溫良二字,賢侄這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蘭戌嗤笑一聲;“大人說笑了,我蘭戌自讀書開始便沒想做君子,原本隻是想老老實實做個讀書人,現在想效仿家父做個有用之人。”


    章讓緩緩閉上眼睛,低聲道:“誰說你蘭家後繼無人,我看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蘭戌搖了搖頭,回道:“大人謬讚了。”


    就在此時,章讓剛想張口再說點什麽,對於這位故人之後,章讓由衷的喜愛,卻傳來了一道不合時宜的尖銳聲音:“皇後娘娘駕到。”


    二人相視一眼,蘭戌冷聲說道:“大人說在下戾氣太重,一會兒恐怕就得說我血腥了。”


    一道身影映入二人眼簾,素衣玄佩身後二三侍女,正是當朝皇後李茹心。


    “皇後娘娘晚安。”章讓隻是拱了拱手,作為當初首輔,尤其還是這位皇後娘娘的心腹大患,章讓也懶得做那些虛禮,還敢有哪個不開眼的言官彈劾自己不成?


    李茹心朝蘭亭溪的棺位微微欠身,蘭戌卻是正襟危坐沒有還禮。


    李茹心看著蘭戌,冷聲道:“蘭大人生前為禮部尚書,卻生了個不知禮數的兒子!”蘭戌捏了捏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聲,回到:“自打前年皇後娘娘私自派人仗殺大理寺少卿於正鳴,家父便言道:禮崩樂壞,從此再沒和我這個做兒子談過半分禮義廉恥。”此番言語矛頭鮮明,就是在罵李茹心不知禮義廉恥!


    李茹心臉色頓時雪青一片,身後的侍女大喝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辱罵皇後娘娘!”蘭戌麵色更冷,悠悠道;“我可沒說半分皇後娘娘的不是,倒是你個奴才,敢與我這般說話?在下不才,好歹也是正四品禮部郎中,待到在下丁憂歸時,定要好好的參上一本!”


    身後侍女被蘭戌一份言語嚇的倒退兩步,一臉恐懼的看向為首的皇後娘娘。


    李茹心怒聲道:“你當本宮不存在麽?”蘭戌站起身來,麵向蘭亭溪棺位,拜了一拜,語氣冷硬的說道:“雖不知皇後娘娘今日這番作為是要給誰看,但想必是要拉攏一批人,我蘭戌承蒙家父教誨,也願以身死換天下太平,隻不過在下是在愚鈍,學不來家父的大手筆,旦夕之間就將一代藩王抽絲剝繭轉眼或許便會兵戈相向,待我丁憂回時,定向聖上參皇後娘娘一本,將娘娘的淑嫻儀德皇後風範好好說叨一番!”


    李茹心被氣得七竅生煙,大喝道:“我倒要看看你蘭戌能不能活著從襄州回來!”此言一出,頓時整個大堂都冷了幾分,這時,章讓插嘴說道:“皇後娘娘是當在下不存在嗎?”


    章讓咧了咧嘴,譏笑道:“皇後娘娘,實不相瞞,就你平時耍的三五伎倆,在我眼裏實在窄了些,所以往日不曾去管也不必去管,一個書香世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所知所見所為實在令人汗顏!”


    李茹心長呼一口氣,深深的看了一眼章讓,衣袖一甩轉身離去,卻被章讓一句話差點氣吐血:“皇後娘娘不撂下一句狠話再走麽?這才像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嘛!”章讓蘭戌二人一老一少,一大一小此時相視一笑,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讚許。


    待到李茹心走後,章讓說道:“賢侄且放心抬棺而回,老夫保你不死。”章讓眼中寒光隱隱,這位皇後娘娘今日的到來徹底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蘭戌點了點頭,眉頭微皺,向章讓作揖道:“大人,在下還不不懂娘娘今日為何而來?”章讓回到:“為籠絡人心而來。”


    “籠絡誰的人心?”蘭戌還是想不出。


    “籠絡陛下的聖心!”聽罷,蘭戌若有所思,章讓接著低聲說道:“隻是聖心難測,皇後娘娘的這步棋卻是實實在在的下偏了,此時此刻,蘭兄的喪禮誰都可以來,唯獨二人不可,一個是殿前逼死蘭兄的陛下,一個便是幹政已久的皇後,嗬,朝堂上一些小事陛下可以當做沒看見,我遂了陛下的心意也當做沒看見,全當給這位喜好權謀的皇後娘娘些許甜頭,但是……”


    章讓語氣轉冷:


    “涼王的事也是她一個小小女子能插手的?”


    徐涼生二人剛剛下船,便有一夥看起來凶神的壯漢佇立碼頭。


    為首一人惡狠狠的喊道:“五兩銀子一條性命!”


    徐涼生低聲道:“像是水匪。”


    曹再東喃喃道:“我當年也作過這等缺德買賣,像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小巫見大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還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秋寒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秋寒暑並收藏鳳還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