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公司送給沈天涯他們的東方魔液還沒喝完,東方公司的副總朱誌勇和餘從容就進了預算處。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來申請財政周轉金的。而且此前郭清平已將歐陽鴻簽過字的報告送到了傅尚良那裏,傅尚良今天早上已轉到預算處來了。也就是說,這筆周轉金是非貸出去不可了。


    財政周轉金的來源,一是上級財政下借的,二是本級財政從本級行政事業單位資金戶頭上融通出來的,不僅利息比銀行低好幾個百分點,而且管理製度沒有銀行嚴格,借貸起來容易,還不起的時候可以找種種借口續借或拖欠。好多企業和單位都嚐過這樣的甜頭,紛紛跑到財政局來套周轉金。財政局已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才重新製訂了製度,讓預算處加強對各處室周轉金的匯總和監管。不過沈天涯心裏清楚,預算處也就掌握點數字,多在撥款手續上蓋個章,具體借貸業務還在處室裏。


    朱誌勇和餘從容在沈天涯對麵坐下後,沈天涯拿出他們的報告看了看。他們開的口子不小,借三百萬。歐陽鴻還像過去一樣,隻在報告上簽著一句十分簡單的話:“請轉傅尚良同誌。”不過報告卻是郭清平送到財政來的,這幾個字就非同一般了。傅尚良簽的意見則具體多了:“請預算處在調查核實準確東方公司生產經營情況以及債務償還能力的基礎上,擬定周轉金借貸還款方式,報局務會集體審批。”


    看了兩位領導的批示,沈天涯記起一句批示治國的話來,心想如今領導的批示比紅頭文件管用多了。好多的紅頭文件雖然大會小會地學習貫徹,會後難得有誰會去理睬。領導批示卻不同,那是一事一批,具體批到了單位的頭兒,而單位頭兒的帽子又握在簽署批示的領導手心裏,誰敢不按批示辦理?事實是誰簽批示,批示簽給誰,盡管沒有明文規定,領導心裏卻有一本明細賬,是不會隨便提筆簽批示的。手中握著人家帽子的領導批示自然簽得多,簽的批示也靈。往往簽給自己的人多,不是自己的人簽下去管不了用的。至於那些沒握著人家帽子的領導,一般找他簽字的不多,他也不會自作多情隨便給人簽字,他知道簽了字人家不買賬,還要自討沒趣。所以現今機關,看誰有沒有權威,別的都可以不看,隻看他簽的字多不多,簽的字靈不靈就一目了然了。


    領導簽的批示一多,就難免簽出一些笑話來。昌都市流傳最廣的笑話是顧愛民當副市長時的一次簽字。當時顧愛民分管畜牧係統。牲畜的檢疫屠宰由畜牧局統一掌握,並根據檢疫和屠宰情況收取檢疫費和屠宰稅。有一回畜牧局打了報告,申請全市牲豬屠宰指標。這實際上都是例行一下審批手續而已,顧愛民瞟一眼報告,就提筆在空白處簽了字。字簽得很簡單,就四個字:“同意宰殺。”下麵簽著顧愛民自己的名字。隻是“同意宰殺”四個字和“顧愛民”三個字挨得也太近了,一眼看去就成了“同意宰殺顧愛民。”


    沈天涯說完這個故事,朱誌勇笑得鼻涕泡都噴了出來。餘從容也掩嘴而笑,說:“下次沈處當了市長,再簽‘同意宰殺沈天涯’吧。”


    笑過,沈天涯才言歸正傳:“周轉金的事,雖然預算處參與管理,但具體操辦時還得跟有關處室商量,傅局長的字也簽得很明白,我們先得掌握點你們公司的情況,才能做借貸方案。”朱誌勇忙點頭說:“這是製度,我們也是清楚的。”沈天涯說:“那報告先放這裏,有什麽進展再通知你們。”朱誌勇說:“那就麻煩沈處多操心,過幾天我們再來聽消息。”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朱誌勇又幾次打電話催促沈天涯。朱誌勇也知道財政周轉金貸出去之前,有關處室得到貸款單位去摸一下生產經營情況,便多次在電話裏請沈天涯帶人去公司裏視察指導工作。沈天涯卻故意說道:“那次歐陽書記不是親自視察過了嗎?而且我和傅局長也在場,這就免了。”朱誌勇說:“那次是蜻蜓點水,我們希望你們來給我們做些具體的指導。”沈天涯隻好說,等忙過這幾天再看。


    這天傅尚良在市委會議室參加完市委全會後,郭清平把他喊進了歐陽鴻的辦公室。歐陽鴻問了些近段財政工作情況,便直接問道:“東方公司找過你沒有?”傅尚良說:“找過了找過了,預算處正安排人搜集東方公司的資料,草擬貸款合同呢。”歐陽鴻點了點頭,說:“私人企業是新興的經濟成分,財政應該給予積極扶持喲。”


    傅尚良表示一定盡快落實。回到財政局就把沈天涯叫去,交代他一個星期內要把東方公司貸款的事辦妥。沈天涯說:“過去行財農財外經幾個處室的周轉金借出去後,大部分沒回籠,恐怕隻有從各單位儲存在非稅收入處戶頭上的預算外資金裏融通一點了。”傅尚良同意沈天涯的意見,說:“就這麽辦吧,隻是手續要齊全,還要基本符合政策。”


    從傅尚良那裏出來後,沈天涯正要到非稅收入處去,東方公司的副總朱誌勇又把電話打到了他的手機上,再一次請他到他們公司去視察指導工作。沈天涯說:“這事我已經和傅局長通過氣了,我正在給你聯係具體借貸處室呢。”朱誌勇說:“聯係好了,明天我派車去接你們吧。”沈天涯想了想說:“行吧,明天你來之前再給我一個電話。”


    下到非稅收入處,吳處長和羅小扇幾個都在,沈天涯跟各位打過招呼,來到吳處長前麵,說明了來意。吳處長說:“非稅收入處的融通資金這幾年借出去一些,好多都成‘了呆賬,不過沈處開了口,上級領導又層層壓下來,我們也無法阻攔,反正戶頭上的錢又不是我們非稅收入處私人的。羅處具體負責處裏的融通資金,明天就由她陪你到東方公司去吧,先把公司基本情況弄清楚,雙方簽署借貸合同時,再請領導簽字劃押。”沈天涯說:“吳處是個痛快人。”轉身問羅小扇:“吳處的指示聽到沒有?”羅小扇說:“我耳朵背,沒聽到。”


    第二天沈天涯和羅小扇趕到財政局,東方公司副總朱誌勇已等在門口了,公司的桑塔納就停在坪裏。三人打過招呼,多話不說上了車。車子還在東方公司大門外,就見孫總和餘從容站在辦公樓前候著了。下了車,沈天涯將羅小扇介紹給他們,幾個一邊寒暄,一邊登樓往前次歐陽鴻聽過匯報的會議室走去。


    兩個女人自然就挨在一起.親切地嘮叨起來,仿佛老朋友一樣。沈天涯發現周圍幾個男人都偷偷斜著眼睛去看這兩個女人。兩個女人都很漂亮.這麽漂亮的女人,有一個就已經是一道靚麗的風景了.兩個走到了一起,還不光芒四射,讓人眼花繚亂?沈天涯的眼睛也花了花.發現兩個女人雖然都很漂亮,漂亮的類型卻不一樣。餘從容是那種嫵媚得有些香豔和妖冶的漂亮,盡管餘從容有意要掩蓋這種香豔和妖冶,但這種香豔和妖冶天生就帶有挑逗性和暗示性,很容易激發男人。羅小扇的漂亮卻不同,冷豔清麗而寧靜,隱藏著一份不經意的孤傲和高貴,雖然表麵看去她是那麽隨意親和,這種漂亮男人是不敢輕易生出非分之念的。


    進了會議室,公司財會人員已經先等著了,賬本什麽的都準備在了桌上。自然還擺了茶水煙果,顯示著主人的客氣和誠懇。落座之前,沈天涯對孫總說:“孫總你們忙自己的去吧,我和羅處看了賬務,再和你們交換意見。”孫總說:“我在這裏影響你們的工作,那就讓朱總陪你們吧,我和餘經理還有些事情要去辦理。”說著和餘從容出了會議室。


    沈天涯和羅小扇開始看賬。沈天涯發現公司的財務很亂,成本核算,資金往來都沒按財務規矩入賬。羅小扇當然也有同感,隻是下午還要正式跟他們交換意見,並不吱聲,繼續看賬,一邊作了些記錄。


    因為下午還要工作,中午沈天涯和羅小扇堅持在公司食堂簡單吃了頓飯。孫總和朱總都很抱歉,表示晚餐到紅袖山莊去搞豐盛點。午休前沈天涯和羅小扇碰了碰頭,沈天涯說:“東方公司已經在歐陽鴻那裏拿了批示,來看賬反正是走過場,下午就不看賬了,看看他們的工商和稅務手續吧。”羅小扇說:“我那兩本賬還得翻一翻,記點東西下來,貸款前得向傅局長說明一聲,讓他了解底細後再做決定。”


    沈天涯知道羅小扇的意思,她是見這筆款子貸也得貸,不貸也得貸,讓傅尚良也要擔點擔子,免得以後出了什麽事情,責任都落到他們兩個經手人頭上。沈天涯點頭道:“還是羅處老財務人員,考慮周到。”羅小扇剜沈天涯一眼,說:“你以為我是為了我羅某人?”沈天涯真誠地說:“我懂。”


    稍事休息,下午回到會議室繼續工作。把賬本瀏覽完,兩人向公司財務人員要工商稅務手續。不想他們卻什麽也拿不出來。沈天涯有些驚訝,對一旁的朱誌勇說:“朱總,沒有工商和稅務手續,你們怎麽生產和銷售?”朱誌勇有些窘,解釋道:“東方公司成立時間不是還短嗎?我們也已經到工商和稅務部門走了好幾趟了,申請報告和有關資料都交了上去,他們也答應立即就辦,不知怎麽的至今還沒辦下來。”羅小扇說:“沒有工商和稅務手續,怎麽給你們貸款?”


    朱總也就急了,說是去找找孫總,出了會議室。


    沈天涯心裏清楚,憑他們做的這些財務賬,人家工商稅務怎麽會給手續?而公司肯定也樂得這樣,沒有工商稅務手續,就等於沒有納人有關稅費征收範圍,公司成本就低許多。沈天涯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那麽極力巴結歐陽鴻了,因為沒有手續,工商和稅務肯定會來過問的,公司既然已經找好了歐陽鴻那樣的大靠山,關鍵時刻歐陽鴻發句話,就可以把工商稅務擋回去。很明顯,找歐陽鴻這樣大靠山的成本再高也高不過要納給工商稅務的稅費成本,這樣的算盤誰不會打?這大概就是如今好多私人業主熱衷於找靠山而不願辦理正規的工商稅務手續的最大原因了。


    朱總很快把孫總還有餘認容喊來了。餘從容懷裏還抱著兩樣東西,一是本又厚又大的精裝書,二是一套相冊什麽的。沈天涯有些疑惑,也不知她拿這兩樣東西要幹什麽。


    孫總來到沈天涯和羅小扇身邊,先客氣了兩句,然後說:“東方公司雖然暫時還沒有工商和稅務手續,可我們有非常過硬的資料說明公司是有貸款資格的。”說著從餘從容手上拿過那冊精裝書,呈到沈天涯和羅小扇麵前,請他們過目。沈天涯一看,是一本叫做《中華企業五百強名錄》的書。‘沈天涯說:“是不是東方公司上了五百強?”孫總有些得意,說:“是呀是呀,不是一般企業就能上這本名錄的,昌都市好像就我一家。”


    孫總還翻到名錄扉麵上,指著裏麵的編委會人員名單說:“這些編委都是政界要員和經濟界名流,說明這本名錄是很有權威的。”沈天涯一看那些人名,果然編委會主任副主任是一些經常在電視裏露麵的大領導,編委會成員確也是經濟和財稅金融界的名流。沈天涯沒說什麽,任孫總翻到記載著東方公司名錄的頁碼上,隻見第一頁上登著孫總的彩色照片,後麵有三版東方公司的詳情介紹。孫總看了兩眼自己的照片,不好意思道:“這個照片照得不好,當時編委會的電話催得急,我又沒有好照片,是臨時照的,對不起讀者了。”沈天涯也注意了一下照片,覺得沒有眼前的孫總那麽有神采,看上去像是一副遺像。沈天涯覺得有些好笑,隻是出於禮貌,強忍住了。


    在孫總的要求下,沈天涯又將東方公司的條目看了看,上麵都是一些言過其實的自諛之辭。沈天涯並不感到奇怪,如今拉大旗作虎皮的事多得是,他還是副處長的時候就經常收到一些邀請他加入什麽《世界名人大辭典》之類的信函,說是他已非常榮幸地被列入世界名人電腦資料庫,要他不要耽誤絕好機會,快把個人資料和相片寄過去,充實庫存,以備刊用。其中附寄的所謂的編委會名單上都是世界級的名人,甚至連微軟總裁比爾·蓋茨和聯合國秘書長安南的名字都在上麵。沈天涯自知人微名輕,不敢高攀,隻是看到上麵的條件十分優惠,說是上辭典一分錢也不收,出於好奇,才試著寄過兩回資料。對方馬上就複了信,說是通過嚴格篩選,沈天涯已被正式同意人選,而且他們信守諾言,還是一分錢的人選費也不收,隻要求他訂購五到十套有他的資料和相片的大辭典,每套大辭典價格是九百九十九元。沈天涯心疼那數千元票子,再也不理他們,盡管過那麽十多二十天又要收到兩封催促他快寄書稿和購書費的大函,說是大辭典就要寄出來了。


    毋庸置疑,東方公司也是通過這樣的途徑進入所謂的《中華企業五百強名錄》的,至於東方公司到底是屬於五百強五千強五萬強還是五十萬強五百萬強,鬼才知道。可偏偏孫總很當回事,對沈天涯和羅小扇說:“二位處長,你們看我們都上了五百強了,到財政局貸些周轉金應該還是有資格的吧?”沈天涯笑道:“上丁五百強當然值得恭喜,可要拿這個作為貸款的依據,似乎不太充分。”


    孫總於是又從餘從容手上拿過那本大相冊,說:“這裏還有更為過硬的資料呢。”打開來,上麵全是些領導的照片,每張照片下麵都有說明,記載著領導視察東方公司或是接見孫總等東方公司頭頭的時間地點。其中歐陽鴻那天視察東方公司的那組照片放得最大,包括歐陽鴻在會上眉飛色舞做指示的光輝形象,歐陽鴻和部門領導以及孫總走在公司生產車間的情景,還有歐陽鴻和孫總等公司頭兒談工作的鏡頭,等等,每一張照片都照得十分清晰和逼真,立體感極強。


    看著照片,那天歐陽鴻視察東方公司的情形便浮現在沈天涯的腦殼裏。他記得那天除了記者的攝像機和相機外,朱誌勇也舉著相機人前人後地跑動著,估計這些照片大都出自他之手。沈天涯又想起餘從容那天也是一步不離歐陽鴻,怎麽照片上竟沒有她的丁點影子呢?他不得不佩服這個朱誌勇的照相水平和良苦用心,他真會選擇角度。


    見沈天涯對這些照片如此在意,孫總得意地說:“歐陽書記都這麽關愛東方公司,二位處長心裏有底了吧?”沈天涯暗自好笑,他在財政局呆了那麽多年,給人辦理過的周轉金貸款手續也不知多少筆了,雖然企業套貸財政周轉金的手段形形色色,卻還從沒見哪個企業拿著領導的照片來貸周轉金的,看來下次他得給上級財政部門建個議,將周轉金借貸辦法修改一下,隻要有領導視察企業的照片,有領導跟企業頭頭的精彩合影,就準許在財政部門借貸周轉金。


    這時孫總又將相冊翻到了另一麵。沈天涯更感意外了。原來他的光輝形象也榮幸地進入了他們的相冊,而且占了整整兩版,享受到了歐陽鴻的待遇。再仔細一瞧,他也像歐陽鴻一樣,既有會上發言的照片,也有跟孫總他們一起交流情況的鏡頭,其一顰一笑,顯得那麽有模樣有派頭,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至少是市委副書記一級的人物。


    沈天涯有些受寵若驚了,他還從來沒見自己這麽有風度有氣質過,他平時的照片可都是猥猥瑣瑣的,根本拿不出手。沈天涯也弄不清楚,同樣是一個人,怎麽會有這麽兩種絕然不同的風采呢?是不是那天他並不在乎老在前麵晃動的鏡頭,顯得自如從容,同時又是以上級領導的身份來東方公司視察,公司的人鞍前馬後地寵著護著衛著,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權欲和虛榮心得到了暫時的滿足,自我感覺也空前地良好起來了?


    為了貸這筆款子,看來東方公司還頗費了一番心機。沈天涯對此還是心中有數的。但不知怎麽的,沈天涯已經不太控製得住自己了,漸漸地感覺飄飄然了,連臉色也變得紅潤了,目光渾沌起來。沈天涯沒有吃過鴉片,他暗忖吃了鴉片之後大概就是這種特殊的感覺吧?一旁的孫總把什麽都看在了眼裏。他回頭跟朱誌勇和餘從容耳語了兩句,然後小聲對沈天涯和羅小扇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是不是到紅袖山莊去?”沈天涯這才一個激靈.夢醒般晃了一下頭,說:“客隨主便吧。”


    到了紅袖山莊,一行人‘進了那次歐陽鴻他們去過的大包廂。由於羅小扇不怎麽喝酒,沈天涯也隻小飲了兩杯,孫總他們又不好力勸,桌上氣氛顯得比較平和。進程過半,羅小扇瞟沈天涯一眼,問身旁的餘從容,衛生間在哪?餘從容要給她引路,沈天涯先站了起來,說他知道地方。


    兩人出了包廂,沈天涯低聲道:“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吧?”羅小扇說:“沒有啊,有什麽話不可在桌上說的?”沈天涯說:“你別瞞我,我從你的眼神裏看得出來。”羅小扇剜沈天涯一眼,說:“你這人並不木訥嘛。”又說:“咱們早點走吧?把時間放在這酒桌上,多沒意思?”沈天涯聽出了羅小扇的意思,忙點了點頭。


    回到包廂.又喝了兩輪,沈天涯提出有事得早點回去,孫總他們客氣了幾句,大家起身離了席。來到一樓,孫總說:“紅袖山莊的昌水足浴是全市最好的,今天你們既然來了,一定要體驗體驗。”朱誌勇和餘從容也連說不錯,勸他們再忙也不要在乎這一點時間。沈天涯一萬個不情願,卻拗不過主人的盛邀,隻好征求羅小扇的意見。羅小扇也不好為難沈天涯,說:“就聽主人的吧。”


    幾個人進了燈光幽暗的足浴館。女士優先,餘從容領著羅小扇進了一間兩個位置的小屋。隻聽服務小姐對餘從容說:“餘經理你們要男生還是女生?”羅小扇說:“這裏還有男生的?”餘從容說:“這個地方女客不比男客少,所以老板特意培訓了十來個男生,專為女客服務,我建議你享受一下男生的服務,感覺挺好的。”羅小扇說:“不行,我不習慣。”餘從容說:“做一下就習慣了。”羅小扇堅持說:“還是女生吧。”


    沈天涯這邊早已經攏來了三個漂亮的年輕姑娘,把他們帶進隔壁一間三人包廂。沈天涯洗過幾回足浴,每次都是女生,想起剛才餘從容說的還有男生,今天何不換換口味?便對正低了頭要給他脫鞋的女孩說:“你給我找一位男生來吧?我從沒讓男生做過呢。”孫總也在一旁說:“是呀,今天我們三個都讓男生來洗吧?快讓你們老板給我們叫男生來。”三個女孩很不情願地上站起來,出了包廂。


    很快進來三個眉清目秀的男孩,開始給他們服務。誰知這些男孩也手指纖纖,動作柔柔,跟女孩沒有什麽區別,卻少了女孩那份看不見卻體會得出的溫馨,讓人感覺有些別扭。沈天涯暗暗有些後悔,不該別出心裁換上這些男孩。


    洗得差不多的時候,孫總在沈天涯耳邊輕聲道:“這裏還有特別到位的桑拿和按摩,給你做一套吧?”沈天涯說:“不可不可,你已經很客氣了。”孫總笑道:“你是擔心羅處在這裏吧?沒關係的,我讓餘經理安排好她的活動,你完全可放心做自己的。”沈天涯說:“以後吧,以後機會多得很呢。”


    見沈天涯執意不肯再搞別的活動,孫總也不好勉強,洗完足浴,準備送他倆上車。沈天涯說:“車子就免了吧,我有一位朋友住在前邊不遠的翠竹園小區裏,羅處要找他辦點事,托我引見給他,我們走路過去就是了。”孫總說:“那就送你們到翠竹園吧。”沈天涯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們正想走走路呢。”


    孫總沒法,隻好把桑塔納支開了,同時向朱誌勇使了使眼色。朱誌勇立刻從兜裏掏出兩個大信封,一個給了餘從容,一個自己拿著,分別往沈天涯和羅小扇懷裏塞。沈天涯不肯接,推讓了一陣,孫總又從朱誌勇手上把信封要過來,把沈天涯拉到一旁說:“沈處如果你不賞臉,那以後我也就不好去找你了,我跟你說吧,你們辛苦了一天,連多瀟灑一下都不肯,我怎麽過意得去呢?這裏也就一點點辛苦費。”將信封死死塞進沈天涯口袋。


    沈天涯沒法推卸,隻好接住信封。孫總說:“這就對了。”一臉的燦爛。又說:“事成之後,我們還會按行規給你和羅處提成的,你們放心就是。”沈天涯說:“孫總你這就是見外了,我這人,你打的交道還不多,慢慢你就會知道的。”孫總這時提高了聲音說:“你沈處的口碑我知道,要不我也不去找你了。”


    沈天涯這邊親切地說著話,羅小扇那邊幾番推讓也收下了。然後跟孫總幾個一一握過手,走下紅袖山莊的台階。走出好遠了,孫總他們還站在山莊門口的霓虹燈下,揮動手臂目送著他倆,仿佛送別多年的老朋友一樣。沈天涯和羅小扇隻好一次又一次回過頭去,高揚著手臂,向他們致意。


    走出他們的視線後,羅小扇說:“看上去,他們好像蠻真誠的。”沈天涯說:“那還用說麽,不真誠一點,能貸得到款子?”羅小扇說:“你已經答應貸給他們了?”沈天涯說:“這不是要問你嗎?錢在你們處的戶頭上。”羅小扇笑道:“文件上做了規定,局領導也發了話的,周轉金由預算處統一監督管理,我們不過是看牛娃子,在給你們預算處看牛呢。”沈天涯也笑道:“哪是給預算處看牛,是給黨和人民看牛。”


    很快來到寬闊的新街旁,兩人停下腳步,往兩頭望了望。沈天涯說:“往哪裏去?”羅小扇笑道:“你不是說要去翠竹園小區嗎?”沈天涯也笑了,說:“還真的去翠竹園小區?”羅小扇說:“也不知幾點了,還早吧?”沈天涯掏出手機,看看上麵的時間,說:“才八點半,我們到昌江大堤上去走走吧?據說最近嵌了瓷磚,我還沒去過呢。”羅小扇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表示讚成.兩人並肩朝前走去。


    這裏屬於城鄉結合部,白天車輛行人不少,此時已經比較安靜了。兩人一邊緩緩前行著,一邊說些與已有關和無關的事情,不知怎麽又說到了東方公司,羅小扇感歎道:“東方公司也真有意思,他們拿不出工商稅務的手續,卻端出企業名錄和相冊來,要我們貸周轉金,我活到三十歲了,在財政部門也呆了近十年,不但沒見過,連聽都沒聽過有人拿名錄和相冊作貸款依據的事情,他們是不是把我們當猴耍?”


    沈天涯沒這麽看,說:“那還不至於吧,我看他們完全是看得起我倆。”羅小扇說:“何以見得?”沈天涯說:“今天他們讓我倆看賬薄也好,看所謂的名錄和相冊也好,隻不過是走走過場,完成一個程序而已,就是什麽也不讓我們看,就是我們不到東方公司來,他們有歐陽鴻的批示在手,那貸款你還敢不給他們?”羅小扇說:“我終於明白了,就是基於這樣的想法,你在看到那兩頁嵌著你的光輝形象的相冊時,才眉飛色舞,顯出一副很得意很感動的樣子來。”沈天涯笑道:“也不完全是這樣,人家那麽抬舉我,把我的光輝形象很當回事地跟領導一起收進相冊,我能不得意和感動嗎?我這可是第一次享受這樣的優厚待遇。”


    閑聊著上了昌江大堤。昌都城遠遠地落在了身後,眼前是迷蒙而寬闊的江麵。江心有漁火點點,近岸則倒映著明麗的燈光和綽綽約約的堤影。江水無聲地湧動著,看不見翻滾的波浪,卻能感覺到它那深沉的呼吸。也許是離城太遠的緣故,除了他們兩位,堤上再沒有第三者,大堤仿佛是專為他倆築就的。他們在護欄邊佇立片刻,感受著昌江的氣息,爾後踏著堤上的瓷磚,在幽暗散淡的燈影裏,在剛剛栽下的樟樹和棕櫚之間信步向前。


    一時都變得無語了,惟有橐橐足音敲擊著他們的心緒。這是一份多麽美妙的夜色!沈天涯天天呆在城裏,好久都沒感受過這樣的寧靜和幽邃了。偏了頭去瞧羅小扇,隻見她身姿婀娜,步履悠閑,似比他沉浸得還要深。沈天涯想跟她說些什麽,又不忍打破這份難得的夜色,隻得伴隨其側,緩緩前行。


    最後是羅小扇先開了口,她說:“你怎麽不說話?”沈天涯側過頭去,說:“本來想跟你說些什麽的,卻怕自己粗鄙,張口便落人俗套。”羅小扇說:“這也難怪,我們這些人天天呆在財政局,離了這個財字,別的什麽文雅的詞兒還真說不過來。”沈天涯說:“隻是國家也好,家庭也好,個人也好,誰離得了這個財字?”羅小扇說:“這倒也是。”沈天涯說:“所幸上蒼看得起我,賜一個如許可人的女人伴我左右。”羅小扇悄悄笑了,說:“你別臭美,誰伴你左右了?”


    這座大堤也不知有多長,不緊不慢地走了一個小時,還看不到盡頭。當然不可能一直這麽走下去,恐怕體力和理智都不允許。見時間也不早了,兩人便自覺下了堤。


    這已是遠郊了,沒有公共汽車,的士恐怕也想不到這裏會有生意。在路旁遲疑片刻,兩人朝著來時方向往回走去,好像要這麽一步步走回去似的。沈天涯說:“你還堅持得了嗎?”羅小扇說:“堅持不了,也得堅持呀。”沈天涯說:“堅持不了,我背著你走。”羅小扇說:“你敢嗎?”沈天涯說:“這荒郊野嶺的,我有什麽不敢的?”


    又朝前走了幾步,後麵響起了馬達聲。回頭一瞧,是一輛俗稱慢慢遊的小三輪。沈天涯對羅小扇說:“看來用不著我來背你了。”攔住小三輪。登上小三輪,兩人並排而坐。沈天涯順便將兩旁的門簾拉下,裏麵成了一個封閉的小世界。司機聽說要去市中心,說隻能到城邊,到城裏要罰款的。沈天涯說:“到城邊再說吧。”司機這才加了油門,小三輪突突著朝前奔馳起來。


    因為是遠郊,路麵不太平整,小三輪有些顛簸。沈天涯生怕顛著羅小扇了,忙對司機說:“慢點慢點,我們不急,你急什麽?”司機說:“兩位客人真有意思,人家都覺得慢慢遊太慢,你們卻嫌快了。”油門還開得那麽大。沈天涯說:“你是怕耽誤下趟生意吧,給你加五元錢。”司機這才減了油門。


    車速一慢,就平穩多了。沈天涯看一眼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羅小扇,將頭往後靠靠,說:“好久沒坐這種車了,其實若沒急事,坐慢慢遊比坐的士還舒服些。”羅小扇說:“你到市政府建議一聲,讓慢慢遊進城吧,這樣你便天天都有慢慢遊可坐了。”沈天涯說:“是呀,回去就跟顧愛民打個電話。”


    慢慢遊緩緩前行著。門簾遮著,也不知到了什麽地方。兩人便隻管你一句我一句說些閑話,不去在意外麵的世界。說著說著,羅小扇就不語了,沈天涯側首瞥了一眼.見她的一雙眼睛不知幾時已經微微合上了。沈天涯想,在堤上走了半天,現在又在慢慢遊上顛簸了一陣,看來她是困倦了。沈天涯就有了一份衝動,將手臂抬起來,扶到了車座靠背上,想把她的頭攬人懷中。


    可手臂正要搭上羅小扇的肩膀時,羅小扇的頭偏了偏,沈天涯一猶豫,放棄了。


    羅小扇看來是真倦了,身子一點點軟下去,再軟下去,慢慢向沈天涯身上滑過來。沈天涯便僵住了,一動都不敢動,生怕驚動了羅小扇。


    最後,羅小扇的身子像一團泥,柔柔地粘在了沈天涯懷裏,那顆可愛的頭偎在了他的胸前。一股熱流已經傳遍沈天涯的全身,他真想將羅小扇緊緊擁住,又生怕她柔柔的身子在懷裏化掉,隻得輕輕托著她的腰肢,給她減少點顛簸。


    情到深處人如泥。沈天涯忽然想起這麽一句話來,心想,羅小扇真是柔軟如泥喲,隻是不知,她是困之所致,還是情之所致呢?


    快到城邊的時候,司機不敢往前開了,踩了刹車。羅小扇兀地醒了,見自己偎在沈天涯的臂彎裏,不好意思地往一旁挪了挪。沈天涯真想就這麽一直攬著羅小扇,永遠也不改變。但他知道這不現實,騰出手來,掏了錢遞給司機,兩人下了小三輪,上了的士。


    離羅小扇家不遠了,羅小扇讓司機停了車。沈天涯知道羅小扇還想和他走走路,跟她下了車。來到一棵如蓋的法國梧桐下,羅小扇站住了,轉過頭來,說:“有一樣東西,我想今晚把它給了你。”


    沈天涯一時也沒明白過來,望著羅小扇的雙眼在燈影裏閃著柔光。但他的心頭已經漲滿渴望,真想捧住她那張動人的臉,把自己的唇印上去。不過事情沒這麽簡單,羅小扇詭譎地笑笑,說:“你把頭給我低下。”沈天涯就低了頭。羅小扇滿意地嗯一聲,說:“再把眼睛閉上。”


    沈天涯知道女人浪漫起來,做什麽事都是花樣百出,又聽話地閉上雙眼,等待著。


    等了一會,羅小扇還沒有行動,沈天涯覺得奇怪,說:“你沒有跑掉吧?”睜開眼睛,見羅小扇正在竊笑,沈天涯不解道:“你笑什麽?”羅小扇忍住笑,說:“不笑了。快把眼睛閉上,不能張開,否則我不給你了。”


    沈天涯重新把眼閉上。羅小扇說:“這就對了。”開始行動。


    沈天涯覺得時間過得真慢.仿佛一個世紀了,還沒得到羅小扇所給。沈天涯呼吸急促起來,說:“小扇,我可有心髒病。”羅小扇說:“你急什麽?”一隻手托住了他的腮幫。沈天涯的心跳加速了,心想隻要另一隻手也托過來,它就屬於自己了。


    可羅小扇另一隻手遲遲也沒動作,沈天涯真是等不及了,眼皮偷偷地啟開了一絲縫隙。這才發現羅小扇手上拿著一支口紅筆。沈天涯就明白羅小扇要幹什麽了。不過他沒有打斷她,閉緊雙眼,再偏著臉,迎向羅小扇。


    羅小扇將口紅筆往沈天涯腮上重重一印,格格笑著跑開了。


    沈天涯在地上癡立了好一陣。他覺得羅小扇那格格的笑聲在寂靜的夜空蕩漾著,久久沒有散去。他的手一直摸著腮幫,覺得雖然沒得到她的真吻,但這樣的吻也別有意趣。沈天涯不出聲地罵道,這個女人,調我胃口。


    回到家裏,葉君山已經睡下。沈天涯走進衛生間,站在穿衣大鏡前自照起來。隻見裏麵的男人一臉的興奮,腮幫上的紅印格外醒目。沈天涯又忍不住伸手去摸腮幫,那道紅印仿佛正散發著羅小扇淡淡的唇香,讓他幾欲暈眩了。


    沈天涯想起一則關於精明的上海女人的逸聞,說上海女人的丈夫是刻章子的,有一天丈夫回到家裏,女人顯得格外溫柔,上去摟住丈夫,在他腮上深深一吻。丈夫很感激,以為女人是以此表示愛意,誰知女人是見丈夫腮上有一個紅印,也不知是試章子的印泥還是女人的口紅,又不便詢問,事實上是問了丈夫也不會說真話的,便心生一計,去吻丈夫的腮幫,如果有香味就是女人的口紅,否則便是印泥了。


    沈天涯自哂了,如果葉君山沒有睡下,是不是也會像上海女人一樣來吻他的腮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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