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桂花有了工作,秦時月自己晉了級、加了薪,雖然正在讀中學的兒子要花錢,但家裏的經濟狀況已經大為改善,秦時月就辭去了那幾個學生的家教,以免影響正常的教學,惹得旁人說閑話。


    不想秦時月的家教做得好,效果也不錯,那幾個學生的家長不肯放手,又一再打電話來,要他繼續做下去。特別是徐寧寧的家長徐科長纏得更厲害,特意跑到秦時月家裏,向他承諾,家教費可翻一番,又托了東方白來說情。東方白對秦時月說:“聽說過去徐寧寧的語文成績不太理想,自從你上她家做家教後,她進步特別快,你難道忍心看著她半途而廢嗎?”秦時月說:“東方校長您這麽栽培我,我是不想分散精力,想多在教學上下點工夫,也好為您爭口氣。”


    秦時月說的是心裏話,東方白自然是聽得出來的,不免有幾分感動。東方白真誠地說:“老秦啊,你的誠意我領了,感謝你的好心。不過我讓你去徐科長家做家教,也是為學校好,你就當做學校交給你的光榮任務來完成吧。”


    秦時月一時沒聽懂東方白話裏的意思,東方白就給他作了解釋。原來承建學校圖書館工程的楊老板的公司屬於徐科長的稅管區,徐科長一向對楊老板公司的經營情況盯得特別緊,楊老板想跟徐科長套近乎,徐科長總是不買賬,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熊樣。後來楊老板得知徐科長的女兒徐寧寧就在儒林中學讀書,他靈機一動,跟主管基建的東方白提了個要求,由他出麵做東,東方白做陪,喊徐科長吃頓飯什麽的,條件是圖書館的基建款可下浮兩到三個百分點。圖書館造價500多萬元,下浮兩到三個百分點,就意味著學校將少出10多萬元的基建款,這等好事到哪裏找去,東方白當即答應牽這根線,並且保證一定給牽上。


    如今的人嘛,領導的話、爹娘的話都可以不聽,但子女學校老師和校長的話那是一定得聽的,因此東方白給徐科長打一個電話,他就屁顛屁顛趕了過來,赴了楊老板的約。從此楊老板就跟徐科長成了鐵哥們兒,至於業務上的事,那自然就比以前好辦多了。徐科長給了東方白麵子,現在徐科長為女兒的事,求東方白跟秦時月說句話,東方白當然沒什麽可推托的。


    東方白交了這個底,秦時月見做徐寧寧的家教能多方討好,還有什麽不樂意的,當即就答應下來,繼續給徐寧寧做起了家教。至於其他學生,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了。


    這一天晚上,秦時月給徐寧寧輔導完作業後,正準備離去,徐科長噴著酒氣回來了。徐科長雖然隻是市稅務局一名科長,但他負責稅收征管的東城區是個黃金碼頭,個體戶生意做得很紅火,因此他在外麵吃點、拿點、玩點,簡直是小菜一碟,人民群眾見怪不怪,也是能夠理解的。用時髦的話說是“四項基本”:煙酒基本靠送,工資基本不動,三陪基本不空,老婆基本不用。


    徐科長這天晚上大概又在外麵“基本”了一番,心情舒暢,加上又有幾分醉意,見了秦時月,一定要給他表示點什麽。秦時月身上多少有些知識分子的酸氣,表麵上對徐科長客客氣氣的,心底裏難免不太瞧得起,上他家做家教純粹是看東方白的麵子,至於要他接受徐科長除家教之外的錢物,實在有些不屑。


    可秦時月正要走開,徐科長已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在空中一晃,順勢塞進了他的上衣口袋。


    徐科長的動作雖然很快,但秦時月看清了,那是一隻綠絨盒子,像是裝鑽戒或手表一類貴重物品。秦時月哪裏敢收,要去袋裏把東西掏出來,徐科長卻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含含混混道:“秦老師你這是見外了不是?你一個堂堂的高級教師,能看得起我徐某人,繼續上我家來給寧寧做家教,讓寧寧能有今天的進步,我是感激不盡啊!我一直想報答你,如果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徐某人。”


    秦時月還要推辭,徐科長又說:“實話對你說吧,這也不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是一位朋友送的,我家裏多的是,你沒有必要客氣。”說著,一用力,已將他推到門外,說:“你走吧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不留你了。”順便把門給關上了。


    秦時月沒有了婉拒和說話的餘地,站在門外癡了一會兒,猶豫著要把關緊的門敲開,可轉念一想,姓徐的自己都說了,這也不是他自己買的,肯定又是哪位個體戶朝的貢,我不收白不收!


    這麽想著,秦時月那抬起來要去敲門的手便放下了,身子一轉,下了樓。


    回到家裏,曾桂花像以往一樣還沒睡。秦時月把懷裏的盒子拿出來,往她前麵一放,獻媚道:“你看,這是什麽?”曾桂花見是一隻精巧的綠絨盒子,就知道裏麵裝的絕不會是一般東西。


    她一把將盒子抓到手上,叭一聲打開了。


    她的眼睛立即就鼓得像銅錢一樣大了。原來是一枚精致的閃著銀光的白金鑽戒。曾桂花伸出手指,把鑽戒從盒子裏拈出來,放在燈下細瞧起來。


    瞧夠了,又將鑽戒套進手指裏,伸到秦時月麵前,問他好不好看。秦時月還沒開口,她又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高級的白金鑽戒,一瞧便知道是真貨。”秦時月說:“誰知是真貨還是假貨?”曾桂花說:“你別逗我了,真貨、假貨我還看不出?真貨哪有這樣的成色?告訴我,多少錢買的?”


    秦時月故意賣一個關子,說:“你猜猜看?”曾桂花偏著頭估算了一下,說:“黃金有價鑽無價,硬要論價,我看起碼得上萬元。”


    說到錢,曾桂花這才起了疑心,盯住秦時月道:“這鑽戒哪來的?你在哪裏發了洋財?”


    秦時月還想逗逗曾桂花,說:“學校今天發了一筆獎金,我們結婚這麽多年了,我也沒給你買過什麽,就給你買了這枚鑽戒。”


    曾桂花太了解秦時月了,用這麽大一筆錢,他是絕不會自作主張的。她又在學校食堂做事,秦時月如果得了這麽多的獎金,她還能不聽到一些風聲?何況學校裏也不可能發這麽大一筆的獎金。曾桂花越想越覺得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蹊蹺,說:“你別把我當小孩了,過去你連幾百塊錢一對的耳環都舍不得給我買,現在一下子變得這麽大方了?”


    秦時月這才跟曾桂花說了事情的經過。


    曾桂花就將鑽戒從手指上褪下來,扔到桌上,說:“我還以為是你給我買的,人家的東西你也敢收?”秦時月說:“我也不想要人家的東西,可我沒法拒絕呀,而且姓徐的也不是他自己掏錢買的,給他送金送銀的幾時斷過?他還會在乎這枚鑽戒?”


    說到這裏,兩人都不吱聲了,屋子裏靜下來。曾桂花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那枚鑽戒,她尋思良久,才說道:“我從小到大,包括跟你這10多年,除了與幾位要好的親戚、朋友有些禮節往來之外,從沒收到過別人的貴重物品,今晚姓徐的送這枚鑽戒,雖然昂貴了點,但他的來源也不正,屬於不義之財,我們收了,大概也不為過吧?何況還有你給他女兒做家教的一份辛苦在裏麵。”


    秦時月拿過鑽戒,重新戴到曾桂花手上,說:“這話就不該是你說的了,人家是不是不義之財,你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至少人家送我們這枚鑽戒,是看在我給他女兒做家教的分兒上,還是出於一份好心吧?”


    聽秦時月這麽一說,曾桂花心裏受用多了,晃晃手上的鑽戒,說:“那好吧,老娘我笑納了。”也是一時興奮,曾桂花情不自禁攬過秦時月的腦袋,在他臉上猛啄了好幾口。


    這枚鑽戒就這樣箍在了曾桂花手指上,直到睡到了床上,還舍不得摘下來,不時湊到鼻子下嗅嗅,放嘴邊吻吻。


    這麽一折騰,還哪裏睡得著?曾桂花身上某一處神經便格外活躍,急急抱住秦時月的身子,兩人翻雲覆雨起來。


    夫妻之間這事,如果女人有了願望,能夠變被動為主動,那是另有一番意味的。秦時月也就非常滿足,覺得好久沒這麽酣暢淋漓過了。他將曾桂花摟得緊緊的,心下生出一份感激,雖然他不知是該感激懷裏的女人,還是感激女人手指上這枚漂亮的白金鑽戒。


    大概是這枚鑽戒的原因,第二天早上天還沒全亮,曾桂花就醒來了,又將手指上的鑽戒好一陣端詳。過慣了簡樸日子,身上突然多了一件這樣貴重、豪華的東西,她心裏總覺得不太踏實。


    後來,曾桂花還是把鑽戒從手指上褪了下來。她搖醒了秦時月,說:“你還是把鑽戒還回去吧。”秦時月揉揉眼睛,說:“你是不是在說夢話?”曾桂花望著窗外幽幽曙色,說:“不是自己掏錢買的東西,我感到心裏不踏實。”秦時月說:“有什麽不踏實的?又不是偷的、搶的。”曾桂花說:“活了大半輩子了,天天粗茶淡飯的,沒穿過金,沒戴過銀,不也過來了?我看就是戴枚這麽貴重的鑽戒,人也沒貴氣到哪裏去。”


    秦時月有些不耐煩了,說:“別囉唆了,我還想睡一會兒。”把身子翻到了另一邊。曾桂花把他又翻過來,說:“下次你去徐家做家教時,退給徐科長。”秦時月說:“要退你自己去退好了,我沒情緒。”曾桂花火了,低聲吼道:“你沒情緒也得有情緒,你有本事就不要拿人家的東西送我,自己掏錢買去!”


    秦時月心裏有些虛了,說:“這不是我做家教做來的嗎?和我自己掏錢買的又有什麽區別?”曾桂花身子一硬,坐起來,揚高了聲音說:“怎麽沒區別?人家的就是人家的!我跟了你那麽多年,你給我買過穿的,還是戴的?不買也就算了,我沒什麽奢望,但現在你硬要拿人家的東西塞給我,這不能算是你的心意,我不痛快。”


    秦時月就蒙了,不知曾桂花搭錯了哪根神經。


    曾桂花又說:“你懂女人的內心嗎?女人看重的不是東西貴不貴重,看重的是人的心真不真、誠不誠,不真不誠,再好的東西我也不稀罕。”


    人家送枚鑽戒,本來不是件什麽壞事,到了曾桂花這裏就生出這麽些不愉快來,這可是秦時月始料不及的。他不再答理曾桂花,幾下穿好衣服,下床出了門。


    可這一天,無論是在教室上課,還是在辦公室寫教案,曾桂花的話卻一直在秦時月腦海裏縈繞著,拂之不去。前思後想,秦時月也慚慚覺出了曾桂花話裏的道理,拿人家的東西送給自己的老婆,的確不是那麽實在。


    秦時月就做了決定,要把那枚白金鑽戒退回去,待今後慢慢積點錢,再給曾桂花買一枚,也好為自己爭回這一口氣。


    誰知下班回到家裏,曾桂花又改變了主意。曾桂花說:“我也不想為難你,給徐家去退鑽戒了。你不是打算去一趟吳萬裏家嗎?把這枚白金鑽戒送給市長夫人吧,人家年輕、漂亮,鑽戒戴在她手上,才般配。”


    秦時月懂得曾桂花的良苦用心,她是想讓他將東方白的事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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