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部分壯勞力服徭役,村裏不免覺得冷清起來。


    雖然陳捕頭拍著胸脯跟李遠保證,讓他放心留在家裏。李遠想了一晚,還是找了陳捕頭說情,把弟弟李進留在家裏照看老父,自己則是跟著去了下窪子:“家裏頭留一個人就行,俺們家老二在家我就放心了。我既然當了裏正,就沒有隻顧自己的道理,就在家邊上的就不管了,橫豎年年都是那些個地方,都是熟的。頭一年去下窪子,我不跟去,怕是覺都睡不安穩。”


    陳捕頭就點點頭:“有擔當!既然這麽著,你就先在我身邊幫忙吧。兄弟我別的本事沒有,不讓你吃虧就是了。”


    林遠濤也跟李遠道:“你隻管放心去,家裏頭有事,隻管讓孩子來找我。這時候,很不必跟我客氣。”


    李遠眼眶都有些發紅,也隻能點頭稱謝。


    去下窪子的人不多,出乎人意料的是,李達兄弟幾個也跟了去。


    李達叫了李遠幾聲,李遠隻當作聽不見,李達訕訕地也不敢到近前,隻在後頭跟著。


    陳捕頭跟著送行的林遠濤咬耳朵:“等會兒我過去,就把你提的那個周璋叫上。放心吧,我幫你好好照料他。”


    林遠濤道:“這人吃了我一車的肉,好話都沒聽他說一句,遇事就縮在家裏,支使旁人出來哭鬧,最是可恨!原本都是我家瓦片種地養活他,給他娶親!你隻讓他也知道知道瓦片原來受的苦就是了,再多了,我怕他受不住,倒是他家阿姆又跑到我門口哭鬧。”


    林遠濤某些地方很大方,某些地方小器的很,他還記著當初周璋與他嶽家鬧起來,周璋這個禍頭倒是沒事,自家周瓦卻是讓周阿嬤鬧得氣得暈過去。要不是周瓦當時查出來是有了,林遠濤就要讓周阿嬤也肉疼肉疼了!


    陳捕頭卻是笑道:“你隻放心,論心眼子劃拉錢,兩個我捆上也不如你一個。這樣的事上拿捏分寸,兩個你也比不上一個我。保管讓他說不出苦來就鬆了筋骨!”


    林遠濤眯了眼笑道:“等回來我請你喝酒。”


    自從服役的人走了,林遠濤的心情就特別好。一日忘形,竟然哼起了小調。


    周瓦就問:“啥事這麽高興?從來沒聽你還會唱?”


    林遠濤立即住了嘴:“那啥,想起來哼哼幾句。哎呀,這人一走,村裏頭就冷清了。我想找幾個人跟我上山都找不著人。”


    周瓦低頭沒吱聲。手裏頭忙著針線,林遠濤知道,那是給他做的一雙這幾天就能穿了的薄棉鞋。周瓦心疼他,冬天裏的鞋做的厚,如今天漸漸開始變暖和,穿著就捂腳了,周瓦就開始做新鞋。


    林遠濤頓時覺得心虛,但是算計周璋的事情,自己知道心裏頭樂樂也就得了,跟周瓦卻是不好說的。因此林遠濤隻好在周瓦身邊,挨挨蹭蹭的,一會兒又問人家渴不渴,一會兒又問晚上想吃啥,殷勤小意做了個夠。終於換得周瓦抬頭,笑眯眯的問:“我還以為你高興,是陳捕頭給你帶了城裏頭的啥信兒呢?”


    林遠濤警惕:“啥信兒?他能給我帶啥信兒?”


    周瓦就道:“那誰能知道呢?你認識人多,跟多少人都處得好,不說以前多少人爭著搶著要把哥兒嫁與你嗎?興許是有啥人想要跟你敘敘舊呢?這事兒誰能說準啊?城裏頭人辦事,咱這村裏人可是看不明白!”


    “這,你這是啥意思?”林遠濤沒想到陳捕頭這麽愛多嘴多舌的,啥話都往出說,“老陳那人說話,你不能都信,舌頭上能跑馬的人。”


    周瓦撇他一眼,低頭接著給鞋上幫。


    林遠濤就坐不住了:“瓦片,你啥意思就吱個聲啊?這不吭不聲的,你說,我這心裏頭老合計著。”


    周瓦如他所願的,慢慢開了口:“我就是覺得吧,你是不想跟我說這事。人家陳捕頭也是有頭有麵的人,再咋愛說,人家也不能把紅的說成綠的,把方的說成圓的。沒有風,那也起不了浪啊,你說是不?”


    林遠濤也沒法說陳捕頭就是信口開河的人,他發現,他家瓦片跟他說話,那是越來越厲害,幾句話就能把他噎住。


    沒等林遠濤再開口,周瓦就把剛上了幫的鞋扔到林遠濤懷裏:“穿上試試,看合腳不?”


    林遠濤把鞋捧在懷裏,突然覺得以前的事就是跟周瓦說說也沒啥。周瓦也不是多心的人


    “快點兒試試,愣著幹啥啊?”周瓦推他,“別合計了,就跟你閑嘮幾句,你還當真了啊。我把這鞋收小了點兒,這時候也不用墊那麽厚的鞋墊,收小點兒省著不跟腳。”


    林遠濤趕緊把鞋換上,在地上走兩步,最裏頭還說著:“你給我做的鞋還用試啥?肯定正正好好的。挺好,挺跟腳。”


    周瓦就把針線收拾好:“那行,這雙先穿著,替換的我再給你慢慢做。別的我不行,肯定不能讓你缺鞋穿。”


    林遠濤從後頭抱著他:“瓦片,你對我真好。”


    “給你做雙鞋就好了?你這人太好答對了。等明兒我要是能給你做件衣裳啥的,你還得咋誇我呢?”周瓦道。


    “啥好答對?我這人心裏頭最有數。”林遠濤抱著周瓦不撒手,“誰是對我好,誰是對我的錢好,我心裏頭清楚著呢。”


    周瓦就勢靠到林遠濤懷裏:“脖子酸,你給我捏捏。”又道:“啥人啊錢啊的,不都是跟你過日子嗎?”


    林遠濤給他捏脖子:“沒事就歇歇吧,做鞋做的脖子酸,你這是讓我心疼呢。”


    周瓦不樂:“你可得了,照你這麽說,人人也都別幹活了。幹啥不累啊?莊稼人幹活是本分。”


    林遠濤摸著周瓦的脖子笑:“你瞅瞅,這就是了。你知道我有錢,咱就是天天吃魚吃肉,吃的穿的都花錢買,那也是能過。你就從來都沒想過,我現在多花幾個錢,你還得念叨我幾天呢,你這就是真心跟我過日子。”


    周瓦道:“你這是啥話?兩口子不都得這麽過日子?你再能掙錢,那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幹啥不得操心費勁的?那錢,就得算計著花,誰掙錢就知道錢不好掙。”


    林遠濤摩挲著周瓦脖子,上癮似的。周瓦正要給他一肘子,這人,今兒奇奇怪怪的,讓捏脖子也不給好好捏,來回摸的人怪癢癢的。


    林遠濤突然開口道:“我以前也當過兵,身手還挺好,打仗這事吧,運道不好的,名都撿不回來,運道好的呢,也能多少發點兒財。我這命還算不錯,沒缺胳膊沒缺腿的囫圇個,還攢下筆小財。就在縣裏頭安了家。


    我這人閑不住,後來就領著人開始走平州府。開始是給別人送貨,後來就自己的本錢幹。剛打完仗人都不敢走,但是走了就掙錢。


    剛開始我不懂事,有了錢就今兒跟這個喝酒,明兒跟那個人看戲的。縣裏頭有人家就樂意把哥兒給我,跟我做親。啥鞋襪,帕子,荷包,我也是收了不少。我還合計人家是看上我這人了呢。慢慢就品出來了,人家就是樂意找個有錢的,最好成家前家裏頭有兩人伺候,成家後就能有四個人伺候。


    我這人硌色,人家都覺得正常的事我就不樂意。我跟縣裏頭的富戶不一樣啊,我這錢,都是擱血裏汗裏掙來的。我不樂意掙的錢給這樣的人花,就樂意找個不是衝著我錢,也心疼心疼我這人,實心眼兒跟我過日子的。


    這不,我找了你,現在不就有福了嗎?”


    聽林遠濤這麽一大段話說下來,周瓦安慰道:“城裏頭人淨講些虛頭虛腦的,還是村裏人實誠。要說有福沒福的,我跟你過日子,那才是掉進了福窩裏,村裏頭挨家問問,誰不說我享福?”


    “我樂意讓你享福。”林遠濤挨著他耳朵說,“我跟石家兄弟上山打獵玩兒,在村裏頭就看見你幹活了。頭一眼就覺得你挺好。後來,跟石家兄弟來來回回好幾回,也巧了,哪回都能看著你。哪回看你都是埋頭幹活,又聽人家說了你的事,我當時就想,這人就是給我預備的啊,我要是娶正君,那就得是你啊。我想要娶,你那邊就要嫁,多巧。”


    “我還合計你就是抓瞎娶得我呢。”周瓦道,“還說啥是為了幹活娶我,淨瞎說,統共也沒讓我下過幾回地。”


    “那不能,我啥時候能幹那沒譜的事?我娶你,那肯定是瞅準了才下手呢。”林遠濤說,“娶你回來就是要兩人好好過日子的。”


    周瓦就轉過頭來,跟他臉對臉:“你老實說,你瞅我瞅了多少時候?”


    林遠濤略有些不好意思:“也沒多久,也就是半年吧。”


    ***


    周瓦自從林遠濤跟他說了以前的事,心裏頭更跟他親近。在周瓦看來,陳捕頭說的那些事,根本就沒啥,反正林遠濤現在是跟他過日子。他在意的,是林遠濤很少跟他說以前的事。現在誰要是敢惦記他家的漢子,他就敢掄著棒子給人攆出去。


    這天林遠濤跟周瓦和小秦商量:“以前我打聽過,平州府邊上有養蠶的,人家跟我說,差不多二月底三月初開始暖繭,就是讓蠶蛹變成蛾子,好產卵。那個卵,咱拿回來養,那就是蠶。我合計提前去看看人咋整的,也學學,也緊著把蠶卵拿回來養。”


    周瓦掰掰指頭:“那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擱咱這到平州府,能趕趟嗎?”


    林遠濤點頭:“趕趟。以前我去那麽長時間,那是帶著幾大車的貨。這要是騎著馬快走,也就是幾天的功夫就能到,肯定不能耽誤。”


    周瓦點頭:“那行,我就給你收拾行李吧。”


    就聽小秦道:“還讓林哥去幹啥?家裏頭這些事,瓦片哥身子還重,林哥在家吧,我去。”


    周瓦先皺眉:“那咋能行?你才多大點兒大?天寒地凍的,騎著馬趕路得多遭罪?”


    林遠濤也道:“你自己可沒走過這條道。”


    小秦拍著胸脯道:“這有啥?以前在這條道我也跟著走過幾回,在哪塊能歇著,在哪塊好走,我都知道。林哥也教過我咋看星星看日頭的,肯定丟不了。再說了,錢掌櫃知道你以後不走平州府了,心裏頭就癢癢了,早就想去人。我這回就找他去,保管他樂死。我道上也有個伴,你們也放心了。”


    周瓦和林遠濤對看幾眼,周瓦還是覺得小秦小,不放心。林遠濤想了一回,道:“如此,別的都是在其次,要是遇上啥事,先保全自己。心裏頭也別貪路,該歇就歇,別錯過宿頭。回頭你跟老錢說說,讓他找兩個身手好的跟著,我才能放心呢。”


    小秦樂起來,恨不得現在就去縣城找錢掌櫃:“放心吧,我可惜命了。我這回去,肯定好好跟人學學,不能給你丟臉。”


    林遠濤點頭:“那就那麽定了。我跟你說,我是問了養蠶的,不過我那時候待得時候短,你在那也多問問,要是有不怕冷的蠶種最好——平州府可是比咱們這邊暖和不少,我怕養到秋天,還沒等收著蠶繭呢,這邊就下霜了。那可就是都要砸手裏頭了。”


    小秦點頭:“我多問問,到時候托人給你帶信。”


    林遠濤就跟周瓦說:“給小秦收拾行李,多給他帶錢。窮家富路的。”


    周瓦皺著眉頭道:“小秦出門你也能放心。”


    沒等林遠濤說話,小秦已經道:“瓦片哥,你放心吧。我肯定能照料好自己。再說,林哥出錢,我出去學本事,這是我占便宜了呢。也開闊開闊眼界,見見世麵,等明兒我有本事了,就娶個跟瓦片哥一樣厲害的正君。”


    周瓦無奈,看著兩個都定了主意,也隻好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收拾東西,累死了。我覺得周末比平時還累……


    感謝zozozo的地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鄉記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風煙兒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風煙兒雪並收藏北鄉記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