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瓦三番幾次用“會被拐子拐跑,再也回不了家”嚇唬倆個把之前答應的條件扔到腦後的小子,終於讓他們安分了點兒。草靶子上的糖葫蘆最顯眼,給兩個孩子一人拿上一串,周瓦一手拉著一個,再也不敢鬆手。


    “瓦片舅舅,有栗子!”


    “瓦片舅舅,那邊有燒餅!”


    倆孩子拉著周瓦的手就向往那邊擠,被周瓦一使勁兒拉回來了:“手上有吃的呢,等會兒再去買,咱們先去找虎頭他爹,還有你們小秦哥哥,他們昨天來了,知道啥東西好吃!”


    集市上人來人往的,周瓦生怕一鬆手就把人家孩子擠丟了。


    領著孩子轉了兩圈,終於找到了正忙和著的李遠和小秦。兩個人看見周瓦帶著倆孩子,都吃了一驚,顧不上手上的活,先把一大兩小讓到攤子後頭,讓他們圍著火盆烤火。小秦給周瓦找了個凳子,還拿了個蓋著幹豆腐防止凍掉的棉墊子給他墊在下麵。


    倆個小的就一左一右的蹲在周瓦兩邊啃糖葫蘆。這可真是啃,天氣冷,糖葫蘆被凍得硬硬的。等李遠有了喘口氣的功夫,終於能問一句:“林遠濤家的,你咋帶著倆孩子來了?”


    小秦也問:“瓦片哥,林哥呢?”


    周瓦在火盆上烤著手:“今天想著來集上看看,俺們家也得添點兒東西。一聽俺們要來,這倆抱著大腿不撒手,這不就都帶了嗎?你林哥先上楊家莊裏正家去看看,一會兒回來找俺們來。你們忙你們的,我帶著他倆烤會兒火,等俺們當家的回來就帶他倆逛去。”


    正說著,那邊又有人來,倆人隻好又去忙。李遠還叮囑倆孩子:“老實烤會兒火,忙完了再逛去。”


    生意一波一波的來,他們倆隻能趁著空隙過來烤烤火,跺跺腳。


    毛頭和虎頭樂意和小秦哥哥說話,還把糖葫蘆給他吃:“小秦哥哥,你知道哪家糖最甜不?來的時候看著有好幾家。”


    小秦就跟他們倆湊到一起嘰嘰咕咕的說起了小話,說起哪家灶糖上粘的芝麻多,哪家栗子裏頭蟲眼少,哪家凍梨肉最細,哪家柿子最香甜。


    虎頭跟小秦說:“剛才還瞅見人賣南方來的蜜餞呢,顏色可好看了!”毛頭也眼巴巴的看著小秦,剛才他們看見了,賣豆腐的錢都擱在一個木匣子裏,估計李遠是不能給他們錢的。


    小秦撇撇嘴,壓低了聲音道:“倆傻小子,那樣的蜜餞有啥好吃的?真正好的不能擱這集上賣,想吃好的啥時候我回城裏給你們帶。”


    倆小孩癟著嘴“哦”了一聲,低著頭不吭聲了。


    小秦摸摸他倆腦袋瓜子:“別喪氣啊,你們啊,還是沒找著好東西。我告訴你們倆,集上有人賣蝦幹啥的,還有蜆子幹,那可都是好東西,做出菜來可香了。”想了想,小秦又加了一句:“當零嘴也好吃。”


    這下倆小的精神頭又起來了,又和小秦湊到一起。


    李遠看著自己倆孩子,跟周瓦說:“還帶著孩子來幹啥?你們要添置啥,說一聲俺們給帶回去,還特意跑一趟。”其實李遠對於林家兩口子嬌慣孩子有點兒看不慣,村裏養孩子,誰家一天不打兩回?自己兄弟家因為是好幾年就那麽一個,舍不得下手。自家孩子要是犯啥錯他肯定不能手軟。李遠一直認為李達他們兄弟就是因為從小挨打少才長成這樣。


    “你們忙的腳不沾地的,還麻煩你們幹啥?”周瓦說,“天天起早,你們忙完了也得早點兒回去歇著,俺們沒事就出來唄。”周瓦知道村裏挺多人沒有沒正經事還出來逛一圈的習慣,特別是家裏的哥兒。這一點上,周瓦對林遠濤無比滿意,除了他身子不穩的時候,林遠濤總愛讓他出去走走,用林遠濤的話說:“你本來就比一般人大氣,再多走走長長見識,那就更好了。可不能像有的人似的,就盯著眼前一點兒小利,辦出事兒來讓人笑話。”


    李遠其實不咋願意跟周瓦說話,周瓦實在是和一般人不一樣,主意太正,現在帶的虎頭他阿姆也開始有主意了。


    周瓦跟李遠也說不到一起去,他本來就是個有主見的人,林遠濤有啥事也都跟他說,跟他商量。這李遠可能是管教人管教多了,周瓦老覺得別扭。


    好在豆腐攤上生意好,李遠也沒多少功夫跟他說話。


    倆孩子啃完了糖葫蘆,已經有些呆不住了,因為李遠在跟前,他們也不敢鬧騰,圍著周瓦一個勁兒的問啥時候能去逛去。


    好在,沒等太久,林遠濤就回來了,把馬車也放在豆腐攤子後頭,讓李遠他們一起看著。


    “這麽快就回來了?”周瓦還挺驚訝,又跟林遠濤說:“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都要拉不住這倆了。虧著虎子爹在這,他倆還有個懼怕。”


    “怕你等得著急,說兩句話就回來了。”林遠濤說,“約了年底下一起進城喝頓酒。”又摸摸孩子的頭,小聲說:“再等一會兒,等他們忙完這會兒打個招呼就走。”


    果然,林遠濤跟李遠說了兩句“生意挺好”“你們挺忙”的話,就和周瓦一人拉一個,林遠濤還有一隻手可以扶著周瓦:“都拉住了,啥時候都不能鬆手,知道不?還給你們留一隻手吃東西呢。鬆手讓人拐走可就找不回來了。”


    不得不說,這兩口子嚇唬小孩都是這一套。


    虎頭和毛頭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腦袋瓜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林遠濤也知道這會兒說啥他倆都點頭,聽進去多少就不知道了。隻好跟周瓦說:“拉住了。”這才一行四人去逛。


    集上真挺熱鬧,有農戶出來賣自家的東西:綁好的大公雞、鴨子、大鵝;也有人找了屠戶殺豬,自己擺個攤賣肉的,多少比整豬賣出去多得些錢,為了這些錢,在寒風裏忙和也是願意的;各種糧食,苞米高粱大米小米的,還有各種豆類,啥紅豆綠豆黃豆的,也有更精細些的,像是芝麻花生瓜子的。人和人不一樣,同樣的東西有賣生的,也有賣炒熟的,還有人架起一小盤磨,在那給人磨芝麻油,賣芝麻醬的,也是圍了不少人等著,冰冷的空氣裏能清晰的聞到香氣。


    還有賣山裏撿來的野物的:曬幹的榛蘑鬆蘑黃花菜,栗子、山裏紅、大山楂,甚至還有兔子野雞綁著讓人挑。還有挨著河的網了魚來賣,裝魚的大木盆裏都結了薄薄一層冰,那魚還有蹦躂的,賣魚的人手凍得通紅,眼見已經有了凍瘡,還是笑嗬嗬的給人挑魚。


    更別說賣灶糖的,賣凍柿子凍梨的,賣布料的,賣調料的,賣針線荷包汗巾子的,還有賣高粱糜子紮成的大大小小的笤帚,高粱杆子紮成的圓圓的蓋簾,捆成一卷的炕席,這就算是靠手藝吃飯的了。


    倆孩子眼睛都不夠用了,不過東張西望瞧了一會兒,注意力就集中在吃的上頭了。


    林遠濤一邊看熱鬧還一邊留心這幾個呢,挺豪爽的一笑:“想吃啥,說話!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倆孩子嗷嗷的奔著糖就去了。


    臘月裏賣的多的是灶糖,熬好的麥芽糖抻成管狀,中間不少蜂窩,外頭沾上芝麻,咬一口又甜又香,脆的一咬掉渣,這種貴一點兒。還有一種沒有蜂窩的,也不沾芝麻,這個便宜,不少人買,賣糖的人用菜刀剁了一塊給林遠濤嚐,林遠濤嚐了一下:“吃這糖得牙口好!”


    賣糖的指指倆孩子:“就得這樣的才經得起孩子吃,要不你這糖可留不到祭灶。家裏孩子多的都買這樣的,要是嫌剁著費勁,還有糖瓜。”這賣糖的也夠實誠的。


    林遠濤一樂:“可別因為吃口糖把牙粘下來。那個帶芝麻的你給我包二斤,吃好了我還來買啊。”


    賣糖的答應一聲:“吃著不好你給我拿回來!你家這倆孩子還小點兒,剛才還有個小子一口糖粘了兩牙下來,這個哭啊,生怕過年沒牙吃不動肉!”邊上攤子的人許是想起來了,也跟著笑起來。


    周瓦嚇唬小孩:“聽見沒?吃多了牙粘下來,啥好的都吃不著了!”倆小孩捂著嘴,眼珠子溜溜的還盯著糖呐。


    賣糖的包好糖,係上個繩給林遠濤拎著,還饒了兩根給虎頭毛頭拿在手上。


    灶糖,凍梨凍柿子,栗子花生瓜子,林遠濤和周瓦手裏東西越來越多,最後林遠濤隻好現買了個背筐背在後頭:“失策了,忘了拿家夥事,手裏能拿多少東西。”


    有了背筐,林遠濤一發不可收拾,跟倆小孩一樣,看著差不多的就想買,這麽大的人了,還時不時就著孩子的手吃一口,也不嫌丟臉。周瓦嫌棄他,林遠濤就慫恿孩子給他喂食,看著小孩舉著的手,周瓦也隻能咬上一口兩口的。


    一行人一邊吃一邊逛,小孩臉凍得紅紅的,精神頭比大人還好。


    轉到一邊的時候,林遠濤看見了賣蝦幹、蝦皮、蜆子幹的,立即停下腳。這可是好東西。


    “這咋賣的?”林遠濤拿起一個嚐嚐,一股鹹鮮味,蝦肉也勁道,這是海蝦的幹。


    “二十文一斤。”那人見有人問,趕緊答應著。


    “這也太貴了,都能割三斤肉了。”周瓦說。


    “那個小蝦皮便宜,十文一斤。”那人生怕生意跑了,“我這也不容易,這都是幹貨,不壓秤。我這還是大老遠來的,總得落個腳錢吧。”


    “你這是擱哪來的啊?”林遠濤問,這準是海邊上的才能有這些。


    “下窪子。”那人說,“這不今年地裏又澇了嗎?糧食沒咋收,就指望賣點兒這玩意掙點兒錢了。”


    周瓦一聽下窪子,就不嫌貴了,那是個出了名的窮地方,十年九澇,因為離海邊不遠,不少人就拿海貨來這邊賣,或者換糧食。


    “下窪子啊,那可不近。”林遠濤說。


    “離得近的都窮啊,誰能買?就得走遠點兒。”那人道。


    林遠濤就樂了:“走這麽遠,你找的這地方也不咋地啊。這是莊戶人家的大集,有錢的都在縣城裏呢,你要想賣得好,賣上價,你得進城去。在這你可賣不上價。”


    那人有些愁眉苦臉:“可不是嘛,我在這呆了兩天了,也沒賣出去多少。城裏俺們這樣的人能隨便進?人生地不熟的,再遇上點兒事可咋整。”


    林遠濤不管他,捏起個蝦幹送到周瓦嘴邊:“嚐嚐,覺得腥不?”周瓦吃了,點點頭:“還行,不腥。”倆小孩就扒著林遠濤的腿也要嚐,林遠濤隻好一人一個給塞嘴裏。


    “林叔,這個好吃。”虎頭說,毛頭跟著他哥點頭。


    周瓦也小聲說:“要不咱買點兒吧,人家也不容易。”主要是你左一個右一個的嚐,不買多不好。遇見這樣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要是買不起也就算了,買得起就當積德行善了。雖然周瓦對於這個價格還是覺得有些肉疼。


    “行,那咱就買點兒。”林遠濤痛快道:“老兄你姓啥?這個蝦幹和蜆子幹都給我來點兒。秤頭給高點兒,我不但買你東西還給你指個道。”


    “一準兒給你高高的。”那人道:“我姓林,兄弟你貴姓啊?”


    “哎呀,俺們還是本家,我也姓林。”林遠濤說,“這麽著,你進縣城裏跟人打聽,西邊老街上有個賣雜貨的,掌櫃的姓錢,你就說李家村林遠濤讓你去的,他能把你剩下的都收了,這不省得你幹在這等嗎?”


    “啊?真的啊?”那人顯然沒想到:“要是真的這些就給你拿走都行,我也不要你錢了。”


    “那成啥事了?”林遠濤說,“你隻管去,他要不收你找我來,我就留下。看著那邊沒?俺家在那擺著攤子哪,我不能唬你。”


    “哎呀,我今天遇上貴人了。”那人也不管高高翹起的秤杆子,往秤盤子上又加了兩把:“我這可得咋謝謝你好?”


    “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林遠濤說,“我還跟你打聽點兒事,聽說今年你們那邊有好幾撥當官的過去了?”


    “可不是,圍著河口那轉,還說要修啥港。”那人把蝦幹啥的包起來,“修啥也沒用,除非把龍王爺請來,求他少下點兒雨,要不修啥地裏也不能長好莊稼。”


    林遠濤和周瓦滿載而歸,等回去的時候,李遠他們的豆腐也差不多賣完了,正等著他們一起回去呢。


    小秦老是笑眯眯的:“林哥,你這是遇見啥好事了?瞅你樂的。虎頭毛頭,買啥好吃的了?”


    林遠濤道:“買著點兒海貨,挺不錯的。”臉上表情可不像是這麽點兒事。


    李遠把錢匣子包好放車上,:“走吧,這也不早了。”


    當天晚上,林遠濤跟周瓦說:“我明兒出趟門,三五天回來,別人問就說我進城了跟人喝酒去了。”


    周瓦皺眉問:“又出門?你要上下窪子?”


    “嗯。”林遠濤把周瓦往懷裏摟摟,“你可真知道我的心。”


    周瓦道:“集上你就那麽追著問那個賣蝦幹的,還給他介紹買賣,你啥時候對個陌路人都那麽上心了?一合計就是心裏頭有事。”


    林遠濤往他臉上狠狠親兩口:“我早就得著信兒,下窪子要修個港口,現在平頭百姓的都知道了,我得趕緊趕著年前官府封印前去尋摸塊好地買下來,到時候等港口修起來,咱們吃租子都夠活了。給我多備著點兒錢,我估摸著得打點打點才能辦下來。”


    周瓦點頭:“行,聽你的。非得這就去?”


    “早到的吃肉。晚到的喝湯,再晚的連湯都沒了。”林遠濤說。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tifar扔了一個地雷


    *又抽了,更新總是不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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