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昨天夜裏雲斐傷了那隻鬼。


    這一夜,她卻沒有再來了。


    雲斐與雲落在房間守了許久,毫無動靜,倒是住在他們對麵的楚二少爺臨睡前還哼了一段小曲兒,心情頗好,雖然這曲子哼得極為難聽,也並不影響他哼了有半刻鍾的工夫。


    直到翌日清晨,雲落翻來覆去睡不著,將白白托給雲斐,想要下樓在院子走一走,喘喘氣。


    走著走著就發現了了不得的事情。


    客棧自帶了一個別致的小院子,雖說不是很大,但是有湖有山,樹木青翠,茂林中還掩著一座小小的涼亭,看起來有模有樣。


    如此看來,這可不算是客棧了,倒更像是一座山莊。


    雲落之前一直在樓上住著,竟是不知道這裏還有這麽一處風景。


    雲落鬆了鬆身子,朝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雲落正走到一棵香樟樹下,身後傳來“嚓嚓”的聲音,她警覺地握緊拳頭,回過身便帶了過去,卻被一個冰冷的手包裹住了。


    “是你?”雲落一怔,瞧著麵前笑如春風的楚二少爺。


    “噓”,楚二少爺眼睛雖是落在雲落臉上,另一隻手指了指前麵前麵,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你看。”


    雲落被他的舉動唬得一頭霧水,但是朝前看過去。


    那抹青色的聲音不知何時繞到他們的前麵,現在正在小步急速地朝院子深處走去。


    “阿碧?”


    雲落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跟了上去,楚二少爺微笑著跟在她身後也跟了過去。


    阿碧行至一處陰暗潮濕的破爛木屋前停了下來,抬起頭左看右看,像是在看周圍有沒有人,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心來,從身上摸出同樣破爛的鑰匙插進門上沉重的鐵鎖裏麵,稍一用力,“哢嚓”一聲,鐵鎖開了。


    頓時一股惡臭鋪麵而來,雲落隔了幾十米還是聞得清楚,這股氣味惡心粘膩,夾雜著腐爛破敗。


    雲落皺了皺眉,即使很難聞,但鼻子還是一抽一抽地認真聞了一下,臉色微變。


    這是死人的氣息。


    還不止一個。


    酆都城做的就是死人的事,雲落自幼生活在那裏,對於這種事情最為擅長。


    雲落嗅了一會兒,斷定,那木屋內應該有不少死人,因為裏麵所傳出的屍體腐敗的味道十分濃烈,不僅如此,這些味道都是不一樣的。


    想來是裏麵的屍體的存放時間不一致。


    “嘖嘖”身後有人輕歎“不少死人啊……”


    雲落先是緊張萬分地瞧了瞧木屋,見裏麵沒有什麽異樣,這才回過頭略顯惱怒地瞪了楚二少爺一眼“少說話。”


    低頭看了看,接著怒道“還有,放手!”


    “哦。”楚二少爺摸了摸鼻子,鬆開手,一雙單薄的眼委屈地瞧了雲落一眼。


    二人靜靜地躲在樹後,那楚二少爺生得高大,單手撐在樹上,將雲落整個攏在了裏麵,雲落甚至能感覺到頭頂有呼吸聲。


    略帶輕薄,略顯輕佻。


    此時是關鍵時刻,我不與你計較。雲落心裏這麽安慰著自己,隻當不知道身後有這麽個人,眼睛心思一門地放到那座木屋裏去。


    阿碧終於是從裏麵出來了,站在屋外等了片刻,呆呆地瞧著天邊。


    雲落緊張萬分地盯著他——這人果然是有鬼。


    “嘎嘎嘎”一大片黑沉沉撲來,雲落定睛一看,是每到傍晚都要從城內飛出的烏鴉。當時雲落還不知道這些烏鴉是從哪裏飛出來的,現如今倒是叫她看了個清楚分明。


    阿碧見到那群烏鴉,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詭異,像是溫柔,又帶著點狠戾與不甘,但最後隻是蹲下身摸了摸烏鴉的頭,將它們放了進去。


    一隻一隻的烏鴉進了木屋,阿碧取出鑰匙鎖好門,緩步離去。


    確定阿碧已經走遠了,雲落一個閃身便從樹後出來,徑直走向那座木屋。


    她瞅著那把鎖,猶豫著要不要砸開。


    楚二少爺見她半天沒動靜,伸出腳“哐”地就給踢開了。


    雲落很震驚,雲落很憤怒,雲落很崩潰。


    “你這麽這般冒失!”雲落連看都沒看裏麵一眼,急急地揪住了楚二少爺的衣領“你踢開門的動靜這麽大,若是屋內的鴉受到了驚嚇而躁動起來,我們豈不是要叫人給發現了!”


    “你看看裏麵”,楚二少爺伸手指了指屋內“有動靜嗎?”


    裏麵黑黢黢的。


    靜悄悄一片。


    如雲落所想,遍地都是白骨,偶有屍體,也是腐敗得不成了樣子,早已露出了嵌在黑色爛肉裏麵的白骨,再過些時日也是白骨一堆。


    那群烏鴉果真如楚二少爺所說,安靜地瞧著他們片刻,呆滯的眼裏一點起伏也沒有,仿佛對人熟視無睹,而後低頭用笨重的喙撿拾地上的碎肉。


    “你為什麽知道?”雲落指了指地上的烏鴉……還有白骨。


    “不瞞你說,小爺家中也有做義莊生意的。”楚二少爺撩開袍子,半蹲在地上瞧著地上的白骨“聞氣味也能辨點東西出來,至於這烏鴉麽,一看就是人豢養的,在這裏被喂得喪失了自己的本性,既笨且傻,自然是不怕人的。”


    “哦,做義莊生意的”,雲落附和幾句“難怪這麽厲害。”


    “這句話小爺聽著很是敷衍”,楚二少爺將目光從地上移到雲落身上,聽到雲落說的話,平淡奇奇的臉上顯出幾分驚訝“莫非你不信?”


    信不信與我有何幹……


    雲落也蹲了下來,瞧著地上那些白骨“我信。”


    “你信便好。”楚二少爺像是得了莫大的滿足一般繼續低著頭觀察著白骨。


    “你方才為什麽跟著我?”蹲了許久,雲落眼前除了白骨還是白骨,普普通通的白骨,除了在客棧小院裏麵出現這麽多的白骨已經這一群烏鴉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可疑之處。


    這些都是尋常的白骨,既沒泛黑也沒出現特別的裂痕,說明既不是中毒而死也不是被人用器物殺死。


    “小爺可沒跟著你,不過是有早起的習慣罷了”,楚二少爺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子“不巧看見翠花你偷偷摸摸地溜到了這裏,覺得好奇,就跟了過來。”


    “我沒有偷偷摸摸,不過是覺得悶,出來走走,無意間發現此處風景甚佳”,雲落辯解“偷偷摸摸這個詞聽著委實不堪了些。”


    “無論如何,小爺就是好奇才跟著過來了”,楚二少爺雙手叉腰,環視了一下四周“結果倒是瞧見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你說是不是,翠花?”


    “這算是有趣的事情麽……這麽多的死人”,雲落歎道“也不知道這裏躺著多少個無辜的人。”


    楚二少爺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翠花,你們早就知道了吧”,楚二少爺跨過地上淩亂的白骨,扭過頭看著雲落,語氣篤定“這家客棧,不一樣。”


    雲落心下大驚,莫非教他看出來他們的目的了?


    雲落暗暗運氣,打算打暈楚二少爺然後抹去他這部分記憶。


    她不是凡人,這點能耐還是有的,雖然這樣做很不厚道。但她又不是神京城裏的人,沒那麽多規矩與例條要守,該出手時就出手。


    “小爺我怎麽這麽聰明呢?”楚二少爺自誇道“一下子就猜中了。”


    雲落已經將氣凝聚在了掌心,緩緩地靠近他,結果被他這一句噎了一下,滯了片刻。


    “你們是不是也是為了那筆懸賞而來?”楚二少爺麵上人畜無害,笑眯眯道“興州城遭了一場大變故,說是出了一個專吃年輕健全男子的邪祟妖物,早就將布告貼滿了四荒,上麵說隻要誰查出了此事的真相便給予一筆豐厚的獎賞。”


    “懸賞?啊,是,我們也是為了那筆懸賞而來”,雲落不大明白他口中的“懸賞”指的是什麽,但是心中琢磨了一下,約莫是明白了楚二少爺到這裏的原因。


    手一下收了下去。


    “小爺就知道”,楚二少爺湊近雲落,細長的眼睛毫無引人之處,但眼裏卻泛著潤潤的光,給這雙眼睛添了幾分生氣“那布告都貼滿了四荒,賞金之豐厚令人咋舌,據說在我們之前還有不少的人也來過。”


    “是麽,我倒是不曾聽說這個”,雲落心中料定他肯定是往大的地方說了,不然雲落這一路走來,怎麽就沒有聽說這檔子事?進城三日了,也沒見到有什麽來捉鬼或是調查的人。


    “那些個都是草包,早就回去了”,楚二少爺不滿地嘟囔道“沒什麽本事呆在這裏也是丟人。”


    “此事有如此棘手?”雲落奇道。


    “棘手不棘手做了才知道”,楚二少爺往裏麵跨了幾步,扭過頭叫雲落“翠花,你看。”


    木屋最裏麵還有一張低矮的桌子,上麵放著一張極為拙劣的牌位,就連上麵的名字都刻得歪歪斜斜。


    前麵還有一個小小的香爐,上麵插著三支香,此刻正嫋嫋地冒著煙。


    想來是阿碧上的。


    檀香燃燒的氣味裹在屍臭味中,就好像是為了與滿屋的腐屍與白骨之間忽然出現的這麽一張牌位所照應。


    客棧小院裏麵的累累白骨,木屋中央所供的是何人?阿碧與此事,又有什麽關係?


    雲落覺得事情越來越亂了,眼下,怕隻有捉到那隻鬼才能知道。


    還有身後的這個楚二少爺,短時間應該是……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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