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接下來的幾天裏高誌強什麽地方也不去,各類會議和應酬都被他回絕得幹幹淨淨,隻呆在辦公室裏看報喝茶。興趣來了上上網,卻隻看點新聞或是在電腦裏下幾盤象棋,而不敢走進蘭溪屋,他怕自己沉湎過深,無法自拔。偶爾也到銀秘書長和市委辦各科室去走走,古今中外地跟大家聊聊,一副密切聯係群眾的樣子。


    最近沈陽市出了腐敗大案,不僅市長常務副市長被揪了出來,國土財政煙草城建法院檢察院等十多個部門一把手也受到查處,一時全國轟動,臨紫市上上下下包括市委辦的幹部職工都在議論紛紛,說現在腐敗案子一出就是一窩,隨便搬一個人出來就可查出幾十上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巨款,太令人發指了;說全國大小官吏幾千萬,盡管今天查出幾個,明天端出一窩,但也占不到貪官汙吏總數的數萬分之一或數十萬分之一,比飛機失事的概率還要低得多;說當年蘇聯解體的時候,數千萬黨員竟然沒幾個站出來反對,一夜工夫,一個好端端的社會主義國家就消失了,還不是由於一些黨員幹部有了巨額非法財產,這些財產不受社會主義製度的保護,變成資本主義就能合法化,如果中國這個大黨還不引以為誡,重蹈覆轍怕也難免。莫談國事嘛,高誌強沒參加這些議論,他頻頻在市委辦眾人麵前露麵,唯一的目的就是讓人知道他天天都在這棟大樓裏,沒離開過市委,讓人覺得臨紫正在悄悄發生的事與他無關。


    沒離開市委,並不是說高誌強與世隔絕,省報賓記者在臨紫的一切行動,他都通過郭三了如指掌。郭三用手機告訴高誌強,賓記者已將郭家衝石膏礦塌方死人的詳細情況摸得一清二楚,還設法弄到不少很有價值的一手資料和照片。當然賓記者也遭遇過不測,甚至有蒙麵人深夜闖進他的住處,企圖廢了他,盜走有關資料。隻是賓記者早有察覺,在郭三的幫助下事先就轉移到了安全地方。當晚郭三和賓記者兩人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去黎西的夜班車,第二天上午又從黎西繞道回了省城。


    賓記者的文章是他回省城後的第三天見報的。現在省報改變了過去由郵局投寄的辦法,每天天亮前,報紙一出來就派專車直接送到各地市,上午8點鍾左右,當天的報紙就能到達訂戶手裏。這天早上高誌強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那張登著臨紫新聞的省報,結果他驚喜地發現,這條新聞非常突出地登在二版頭條上,而且篇幅很長,幾乎占了半個版麵。新聞的標題十分搶眼,用大號黑體字赫然印著《臨紫發生重大石膏礦垮塌事件,當地政府瞞天過海極力封鎖隱情》。文章記敘了案情發生的時間地點和經過,一旁還配了圖片,批評的對象主要是紫東區政府,市政府隻一筆帶過。如今報紙多是報喜不報憂,高誌強覺得這篇報道寫到這個程度,並能順利發表,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他佩服賓記者的能耐,確實不愧為省報名記。


    放下報紙後,高誌強關上辦公室的門,悄悄給郭三打了一電話,問他現在何處,看到報紙沒有。郭三說他還在省城,已經看到了賓記者的文章,正準備往省人大去打聽他寄的材料到了誰手裏。


    後麵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開始省人大收到郭三寄去的材料,還不怎麽當回事,以為是一般刁民無中生有告惡狀,直到看了報紙上的文章,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跟省紀委聯係,問他們掌握情況沒有。省紀委說他們剛剛接到省委童書記關於立即處理臨紫石膏礦事件的指示,原來童書記也看到了賓記者的文章,他打電話給省紀委領導說,國務院正在清理整頓地方小礦,臨紫出了這樣的事情,省委竟然一點情況都不知道,你們趕快派人去查個落實。於是省人大省紀委和省公安部門聯合行動,立即派專案組到了臨紫,著手調查郭家衝石膏礦案情。


    其實案情賓記者在文章裏已基本寫清,專案組稍作核實,又直接向童書記作了匯報,處理決定馬上就下達到了臨紫。案件的當事人當然是礦主,公安局很快就將其捉拿歸案。紫東區孫區長和開發辦有關人員都被拘留起來,區委周書記、市政府市長雷遠鳴、常務副市長歐陽智等涉案人員被停職反省,連文書記也因沒有將情況上報受到嚴厲批評。專案組還責成臨紫市委市政府,郭家衝石膏礦的遺留問題處理完後,堅決把幾處礦井全部炸掉,以後再不能在那裏開礦。


    市長常務副市長都下了崗,加上畢雲天還呆在醫院裏,臨紫市政府便基本癱瘓了,省委隻得臨時安排高誌強到市政府這邊主持工作,以確保政府工作的正常運轉。這可是高誌強始料未及的。他想,是不是童書記和牛副書記改變了主意,準備讓自己來做這個市長?高誌強的最終目的當然不是做市長,他分析來分析去,如果自己就這麽釘在了代理雷遠鳴主持政府工作的位置上,那麽文書記一走,雷遠鳴已經明顯沒有了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可能,弄不好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位置還會被外人捷足先登。左思右想,高誌強覺得最可靠的辦法是保住雷遠鳴,自己仍回市委那邊,這樣既能取悅嚴部長,得到他的信任,以後自己在省委常委那裏就多了至關重要的一票,同時還可減少省委委派外麵人來臨紫的可能性。這樣兩全其美的好事,怎麽不去實施呢?


    因此高誌強去政府那邊後,把急於要處理的幾件事都做了安排,就立即上了趟省城。他先找了嚴部長,極力為雷遠鳴開脫,說郭家衝石膏礦的事雷遠鳴掌握的情況並不多,他隻是聽信了歐陽智的話才表了個態,責任主要在歐陽智和姓孫的身上,雷遠鳴一向工作積極主動,能力強,可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總要給他帶罪立功的機會。


    在這樣的時候,高誌強能夠站出來為雷遠鳴說話,嚴部長對他就有些刮目相看了。他拍拍高誌強的肩膀說:“誌強啊,你有這樣的姿態,我很高興。也為遠鳴有你這樣的同事感到榮幸。”還說:“我很支持你的觀點,我這一票就給你了。不過你還要找找童書記和牛副書記他們,他們是主要領導嘛。”高誌強說:“我這就照部長說的去找兩位書記。”到得童書記和牛副書記那裏,高誌強又把在嚴部長前麵說過的話向他們複述了一遍,他們也覺得有理,說是可以考慮考慮,不久就恢複了雷遠鳴的職務。


    不久文書記上中央黨校學習的通知到了臨紫。雷遠鳴出了那事,能恢複他市長的原職已經很不錯了,再讓他主持市委常委工作,明擺著沒有可能,所以省委常委研究代理文書記主持臨紫市委常委工作人選時,牛副書記提出可否考慮一下高誌強,嚴部長當即就表態高誌強可以信任。牛副書記和嚴部長都力薦高誌強,其他人也都跟著附和,童書記最後就表了態,讓高誌強來主持臨紫市委常委工作。


    這個決議是省委組織部一位副部長到臨紫來,在臨紫市委委員全體會議上宣布的。文書記上中央黨校學習的時間已到,會後跟高誌強交完班,就離開臨紫,去了北京。


    和市委常委一班人送走文書記後,高誌強剛回到辦公室,銀秘書長就來請示他,要不要開個常委會,大家碰碰頭,將下一步工作安排一下。高誌強想了想說:“過幾天再開會吧。你先跟各位常委打聲招呼,今後一段時間臨紫經濟工作的走向何在,重點是什麽,該從何處著手,大家好好思考思考,理一個思路,再拿到常委會上來集體討論研究,最後市委再形成決議,以指導全市經濟工作健康穩步發展。”


    銀秘書長點頭應諾。正要退去,高誌強又喊住他道:“你給公安部門和紫東區委政府打個電話,問問郭家衝石膏礦爆破的準備工作做得怎麽樣了,明天上午我到現場去觀看。”


    銀秘書長走後,高誌強一動不動地在辦公桌前坐了一會兒。他籲了一口氣,感到有幾分興奮和自得。是呀,通過精心策劃和努力,終於爭取到了這個主持常委工作的位置,可以說是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有道是萬事開頭難,打下這個重要基礎,再實現下一步目標也就有了可能性。


    這興奮和自得勁過去後,高誌強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深知自己今後的路越發難走,還會麵臨更多的風險和困難。他分析過了,雷遠鳴盡管是他的遊說,才回到市長的位置的,表麵會感激你,但心裏並不真正服你。而石膏礦的事,主要是他高誌強給郭寶田和郭三他們暗中使勁,才最後敗露出去的,總有一天雷遠鳴會知道其中內幕,到時他怕是不會善罷幹休的。


    這些高誌強還不怎麽擔心,究竟正理在自己這邊。他心裏沒底的是文書記走後,當前和今後一段時期的工作打不打得開局麵。打得開局麵,成得了氣候,下步取掉頭上代理兩字,進步到正式的市委書記的可能性就大,否則上麵就是有牛副書記暗中照應,也不見得就能成事。退一步想,即使不是為了自己的進步,既然你已主持了常委工作,這麽一個700多萬人口的大市,就等於全壓在了你的肩上。是呀,現在經濟不景氣,企業舉步維艱,政府手中無錢,林林總總,千頭萬緒,像一張無形的網,夠你去打理的了。


    不過高誌強懂得,他不能被眼前的困難所嚇倒,否則他也就不會絞盡腦汁來爭取這個位置了。得尋找突破口,突圍出去,不然就會困死在這張網裏。那麽突破口在哪裏呢?高誌強在地方上搞了那麽多年,知道說一千道一萬,要想有所作為,必須抓住機遇,在經濟建設上搞出點名堂。文書記在臨紫做了快兩屆書記了沒有得到提拔,原因之一是沒有幾件看得見摸得著的政績。文書記過於求穩,把這個市委書記當做了維持會長,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維持局麵上,生怕捅漏子,出問題,結果要捅的漏子還是捅了,要出的問題還是出了。高誌強心想,我可不能走文書記的老路,否則別說不能成為正式的市委書記,就是這代理的帽子也戴不長久。


    這麽想著,不覺就過了下班的時間,秘書小馬輕輕推門進來,說:“紫源酒廠的江永年在外麵等了一個小時了,想向您匯報工作,要不要他進來?”


    此時的高誌強還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裏,哪有情緒聽他江永年匯報?於是說:“你告訴他,我手頭還有幾個急事要處理,沒時間。”小馬答應著正要轉身,高誌強又叫住他說:“今晚我哪裏也不去了,想在家裏清清靜靜吃頓飯。”小馬說:“那我這就回去做飯。”高誌強說:“好的,我等一會兒就回去。”


    外麵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高誌強也不開燈,深陷於越來越濃的黑暗裏。他想起一事,打通了雷遠鳴家裏的電話。一聽是高誌強,雷遠鳴趕緊說道:“高書記是您呀,有什麽指示?”高誌強說:“雷市長你是老領導了,我怎麽指示你呀?”雷遠鳴說:“是您主持常委工作嘛。”高誌強說:“名義上我暫時主持一下工作,但實際工作還是要靠你老領導啊。”


    雷遠鳴的語氣忽然低下來,動情地說:“高書記呀,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配合您工作。我知道,如果不是您去省委找領導要求,我現在還是下崗職工呢。”高誌強說:“這實際上也是省委的本意,隻不過通過我的口說出來而已。省委很清楚,歐陽智也停了職,你不出來的話,臨紫市政府不是癱了?”雷遠鳴說:“患難之時見真情,高書記我對您表示衷心感謝!今後以加倍努力的工作來報答您。”高誌強說:“這麽說我就有愧了,都是為了工作嘛。”


    這時雷遠鳴停頓了一下,才問道:“找我一定有什麽事吧?”高誌強說:“也是工作上的事,想跟你商量商量。歐陽智是石膏礦事件的直接責任人之一,他一時恐怕難得回來工作,你看是不是讓畢雲天早點出來?”雷遠鳴說:“我也早有這個意思,這段時間政府的事搞得我焦頭爛額,再不能讓畢雲天那麽舒舒服服呆在醫院裏享清福了。”


    雷遠鳴有這個態度,高誌強當然很滿意。


    放下電話後,高誌強出了辦公室。樓道上的燈光很暗,高誌強返身正要關門,不想一個人影從幽暗裏竄了出來,同時喊了聲高書記。此時早已人去樓空,高誌強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實實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定神一瞧,才發現是教育局的鄧局長。高誌強老不高興道:“這個時候了,鄧局長你找誰?”鄧局長說:“就找您。”高誌強說:“你怎麽知道我還在辦公室?”鄧局長說:“我見您的車還在下麵坪裏。”


    高誌強隻得把鄧局長讓進辦公室,問他:“你說吧,什麽事?”鄧局長說:“也沒什麽。我市九年義務教育達標,去年年底已獲得省政府驗收通過,省政府撥下十多萬元專項獎金以獎勵相關人員,我今天特意來給您送獎金的。”高誌強說:“獎勵我幹什麽?我又沒管教育口。”鄧局長說:“教育是在常委的統一領導下開展工作的,怎麽能說您沒管教育?”說著便拿出一個又寬又大的紅包,放到高誌強桌上。


    高誌強拿起紅包,要退給鄧局長,他已經飛快逃出門去,鳥銃都打不著了。高誌強隻得作罷。拍了拍手上的紅包,估計不下一萬元。高誌強心想,什麽達標獎金,該是主持常委工作獎吧?


    下到樓下的坪裏,果如鄧局長所言,司機小羅還等在車上,怕他還要用車。高誌強說:“忘了告訴你了,今晚我不出去,你回家吧。”小羅說:“我送送您吧。”高誌強說::“你不要管我,我想走走路。”轉身往常委樓方向走去。


    可還沒走上兩步,又一個人從身後的大槐樹下鑽了出來。原來是一位局長。他也是來給高誌強送錢的,說是省裏給市政府撥來五十萬元的財源建設獎金,高誌強也應該拿一筆,然後把一個信封塞到高誌強手上,拔腿就跑。高誌強沒點數,起碼有一萬多。回到常委宿舍樓,還沒上樓,一位國企老總也從背後追過來,遞上一個紅包,理由又是管理獎什麽的。高誌強心裏說,真是欲加之賄,何患無辭?開門進屋後,隻見茶幾上還放著好幾個信封和大紅包,小馬告訴他,下麵一些部門的頭頭剛剛來過。


    高誌強心想,這官運和財運真是對孿生兄弟,你看今天文書記才離開臨紫,自己剛成為常委工作主持人,身價就開始上漲,就有這麽多人來送票子,如果哪一天成了正式的市委書記,豈不要辦一個家庭銀行了?


    這時一股濃濃的米飯香撲鼻而來,高誌強不覺咽下一口唾液。小馬很快把飯菜端了上來,高誌強幾乎不太動菜,幾下就狼吞虎咽吃進去三大碗米飯。小馬在一旁看著高誌強的吃相,連自己的筷子都忘記動了,說:“高書記好久不見您的胃口這麽好過了。”高誌強笑笑說:“平時在外麵,一上桌就是酒杯,幾杯下肚,再往口裏塞幾把魚肉,舌尖都麻木了,哪還有胃口吃飯?我們這些從小吃米飯長大的人,最香最美的東西還是米飯啊。”


    小馬覺得高誌強說的不無道理,笑著往自己嘴裏扒了幾口飯,卻並沒覺得這飯如何的可口。他哪裏知道,高誌強這是興奮過後產生的饑餓感,這樣的饑餓感可不是誰都能體會得到的。


    飯後小馬收拾完碗筷就要回家,高誌強說:“你給市紀委尹書記打個電話,要他把廉政辦那兩個管我專戶的科長喊到我屋裏來。”小馬答應一聲,立即給尹書記打了電話。沒過多久,尹書記和廉政辦的兩個科長就進了屋。高誌強笑著對尹書記說:“你看今天省委組織部剛宣布我主持常委工作,我的財運就來了。”說著把包裏和茶幾上的紅包及信封都交出來,讓那兩個科長點數。點完,總共十八萬多。科長們收好錢,又照數給高誌強開了收據。


    尹書記和兩位科長走後,高誌強望著桌上那十多個空空如也的紅包和信封,心想這些送紅包的人也太大方了,一出手就是數以萬計,如果數字小一點,自己也好留兩個在手上。忽感到無趣起來,過去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覺得還應該做點什麽才踏實。想了想,也理不出個頭緒,最後才忽然記起好久沒給家裏打電話了,拿起話筒撥了號碼。


    接電話的是女兒高潔。一聽是高誌強的聲音,就在電話那頭叫道:“老爸是你呀,好久沒你的電話了。”高誌強說:“我這不是給你打電話了嗎?”接著問了問她的學習和生活,高潔敷衍了事地說了幾句,高誌強還沒來得及教導教導她,她就批評起高誌強來了,說他隻顧工作,把個家也忘了。高誌強笑道:“忘得了嗎,你可永遠是我心中美麗的格格。”高潔快言快語道:“高書記做了皇親國戚,我要當格格了。”


    高潔放下電話後,高誌強又和寧靜說了一會兒話。寧靜當然聽說了省委組織部有一位副部長剛到臨紫,宣布了高誌強主持市委常委工作的決議,她知道這件事沒最後敲定下來,高誌強是沒心事往家裏打電話的。寧靜開玩笑道:“現在不能喊你高副書記了嘛,應該喊你高書記了囉。”


    高誌強抑製不住內心的得意,笑罵道:“去你的吧,我現在僅僅主持工作,連代書記都不是的,你幹嘛這麽挖苦我?”寧靜說:“你就不要過渡代書記了,文書記學習結束後一免職,你就一步到位得了。”高誌強說:“我夫人做了省委書記了吧?真是妻榮夫貴啊。”


    這是高誌強下午被宣布主持市委常委工作後,說話說得最多的一次。放下話筒後,高誌強感覺自己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他意識到,原來是自己心裏憋著一股子興奮勁,需要一種適當的方式予以釋放。忽然記起一句有屁就放,有話就說的俗語,心想,人嘛,誰也不能免俗。


    這麽反省著,門鈴忽然響了。高誌強有些不耐煩,心想不又是送錢的吧?你們怎麽不早點來呢?尹書記他們剛走,我難得給你們保管紅包。這麽嘀咕著,高誌強向門口走去,一邊問了聲:“誰呀?”


    回答他的是一個女人脆脆的聲音。高誌強心上猛然就生出一份幻想來,不免暗暗喜道,今天真是自己的好日子,不但官運亨通,財運發達,連桃花運也來了。


    開了門,原來是叢林。隻見她一身洗得發白的牛仔服,隨意卻不落俗。


    高誌強很高興,一邊將她讓進屋,一邊說:“叢林你怎麽想起上我家來了?”叢林說:“您這裏又不是雷區,我來不得?”女人就是有這個優勢,盡管麵對的是她的領導,也可以適可而止地放點肆,而且領導一般很樂意自己的女部下,尤其是像叢林這樣年輕又漂亮的女部下這麽放點肆。男人卻沒這個優勢,如果哪個男部下也在他的上司麵前這麽說話,那這個人一定是有什麽毛病。


    叢林這還是第二次來高誌強的家裏,但她卻好像是這裏的常客一樣,一進門就扭動著那被牛仔褲繃得又翹又鼓的肥臀,走到屋角,自作主張到冰箱裏去拿東西。這回她沒有拿水果什麽的,而取出一瓶紅葡萄酒,又走進廚房,端來兩個杯子,倒了酒,要跟高誌強碰杯。高誌強說:“今晚我好不容易躲在家裏吃了頓飯而沒喝酒,你現在拿酒出來,不是害我嗎?”叢林說:“我哪敢害您大書記,我是慶賀來了。何況這紅葡萄度數低,您就當飲料喝吧。”高誌強明知故問道:“你慶賀什麽呢?”叢林說:“臨紫有了一個好書記,這是臨紫人民的福份,我們為臨紫人民慶賀吧!”


    這話雖然是明目張膽拍馬屁的,但聽起來舒服,高誌強也就把杯子舉起來,說:“我還不是書記,是代理文書記主持一下常委工作。不過你的美意我無法拒絕,幹杯吧!”


    兩隻杯子一碰,仰脖喝了杯中酒。


    放下杯子後,叢林興猶未了,打開了牆邊的音響。頓時,一曲柔曼的外國音樂從音響裏流溢出來,盈滿整個屋子。叢林的身子隨著音樂顫抖著,她情不自禁地說:“多好的樂曲啊,不跳舞真是一種浪費。”


    其實這就是一支舞曲,是高誌強一位要好的朋友從國外給他帶回來的。高誌強望望叢林那頎長的身段,心裏說這真是天生的跳舞的料子。他於是說:“那你跳一曲吧,我當觀眾。”叢林開始隻是想聽段曲子,輕鬆輕鬆,那舞曲竟像頗具魔力的飄帶,將她一步步牽向屋子中間。她的臂膀和長腿舒展開了,身子一旋,精靈一樣飄舞起來。叢林的舞姿流暢自然,輕盈飄逸,雖說不上十分專業,但一看就知是曾受過一定訓練的,讓人看著舒服。高誌強不由得拍起掌來。


    一曲終了,音響裏傳出一首節奏稍強的曲子。叢林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旋舞中回過神來,就來拉高誌強的手,要他跟著一起跳。高誌強也受到了感染,牽著叢林的手旋到屋子中間。不知是情緒好,還是酒精的作用,高誌強一挨近風情萬種的叢林,心頭就猛然漲起一股春潮。


    慢慢兩人就貼緊了,慢慢高誌強就神情恍惚了,連那個敏感的地方都悄悄昂起來。高誌強極不好意思地往後扭了扭,心想,這是一個多麽讓人銷魂的良辰。高誌強差不多快無法自持了。但他理智地提醒自己,再不能這樣聽之任之,那會失去最後的底線的。所以曲子一結束,高誌強便退卻下來。他故意吸吸鼻翼道:“我聞到了一股什麽氣味,搞不好是小馬做完晚餐後忘記關氣了。”


    然後逃進廚房,裝模作樣扭了扭煤氣開關。接著進了衛生間,用毛巾擦了一把冷水臉,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等他從衛生間出來後,已經清醒多了。他沒有去應對叢林張開的臂膀,而是坐到了沙發上。他說:“你跳吧,我有些累了。”


    叢林隻好一個人在那裏跳。又跳了兩圈,就停了下來,過去關了音響。高誌強挪過沙發對麵的椅子,讓叢林坐了,又給她倒過一杯水,說:“你有什麽事嗎?”叢林喝一口水,有些委屈地說:“一定要有什麽事嗎?我聽說您主持了常委工作,感到高興,特意過來看看你的。”高誌強感激地說:“感謝你!”叢林說:“您就知道口頭感謝,請您跳舞,您跳了一曲就不跳了。”高誌強說:“你不見我的舞跟走路沒什麽區別嗎?而且今晚確實有點累了,以後我請你去舞廳跳,那更情調。”


    聽高誌強又說出這個累字,叢林隻好站起身來,準備離去。高誌強忽然想起叢林和江永年那天晚上留在屋裏的紅包,便喊住叢林,對她說:“你給江永年捎句話,紫源酒廠是臨紫的骨幹企業,過去給政府提供了那麽多的稅收,現在有困難,市委市政府會真心實意幫助他們的。”叢林說:“有您這句話,姐夫心裏就踏實了,紫源酒廠看來還有辦法。”


    高誌強聽出了一點意思,問叢林道:“頭次江永年要我簽的那個貸款報告,工行給兌現沒有?”叢林搖搖頭說:“那個姓趙的一直拖著沒給辦。”高誌強說:“還有此事?”想起下午江永年找自己,大概就是為了這事,心裏就說,好哇,姓趙的你別狗眼看人低!


    望著叢林出了門,又扭動著好看的身段優雅地下樓而去,高誌強就暗忖,是不是江永年讓她來找我的?


    15、這幾天高誌強腦袋裏一直沒能拂去叢林的影子,總覺得她那柔軟的腰肢和溫潤的小手還托在他的掌心,無法使自己不心動。高誌強想,一個男人要想坐懷不亂,那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他甚至有點點後悔,叢林的意圖那麽明顯,自己為什麽卻不可放縱一回呢?是不是在官場混得久了,變得有些虛偽和患得患失?其實高誌強再清楚不過,現在最流行的一句話就是愛江山又愛美人,官場中人有幾個不是官色兩不誤?隻是高誌強不願過於墮落,他知道自己正是往上走的時候,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被女人所羈絆。何況高誌強還有自己做人的小小原則,不想用情過濫。他不僅有賢慧的妻子,還有心中的至愛,那便是戴看蘭,高誌強一時還不願讓叢林取而代之。


    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戴看蘭究竟相隔太遠。而叢林卻近在咫尺,真可謂唾手可得啊。所以這天清晨,高誌強打算到雙紫公園上去走走。為了回避叢林,他已經好長一段沒上雙紫公園了,雖然他有千條萬條理由不應到那裏去,但忽然間,他覺得這些理由已經沒有多少說服力了。


    沒想到剛下樓,一夥人就大聲鬧嚷著,從外麵擁進來,把常委宿舍樓前的坪地給塞滿了。高誌強還看見銀秘書長和值班室一位科長站在人群前麵,極力想阻止住往前擠兌的人群,一邊嘶著喉嚨努力向他們解釋著什麽。高誌強注意到了,那夥人大部分是上了歲數的老人,勾腰駝背一個,要不銀秘書長和那位科長怕是早被他們踩在了腳下。老人們的聲音倒也嘹亮,隻聽他們聲高氣壯地吼道:“把高書記叫出來,我們要直接向他請示。”銀秘書長說:“不是騙你們,高書記真的不在家,有什麽事情向我反映得了。”他們說:“你是誰?我們不找你,我們隻找高書記!”那位科長說:“這是銀秘書長,他會給你們滿意的答複的。”那夥人說:“銀秘書長也好,金秘書長也好,不就是秘書麽?秘書是給領導提公文包,端茶杯的,能管什麽卵用?”


    聽他們這麽說,高誌強就覺得好笑起來,走上前大聲說道:“我就是高誌強,你們找我有什麽事?”那夥人就撇開銀秘書長兩個,一窩蜂圍到高誌強身邊,這個說:“你就是高書記呀?高書記你主持常委工作了,你可要給我們作主啊,我們也要活命啊!”那個說:“教育局拿了我們的集資款不還,現在又半年多沒給我們發工資了,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們拿什麽糊嘴巴!”還有的說:“市委再不管管,我們就捅了他姓鄧的,反正我們活不成,要他也活不自在。”


    高誌強並不忙著吱聲,聽任他們吵鬧。大概是吵夠了,鬧夠了,他們才意識到也得讓高誌強說句什麽了,於是聲音慢慢稀了些。高誌強這才說:“我一張嘴巴自然抵不過你們幾十張,你們讓一兩個人作代表,到樓上我家裏去反映行嗎?”


    一夥人就掉頭找人,同時大聲說:“李校長你出麵跟高書記去說說。”


    高誌強這才見一個小個子老頭從人堆裏站出來,細聲細氣地說:“高書記,真是對不起,給您添亂了,都是我的不是。我是紫雲中學的校長,姓李。”高誌強細瞧瞧,覺得有點麵熟,好像在哪次會上見過,就說:“你就是李校長?我們到樓上去說吧。”


    在高誌強家裏,高誌強仔細聽了李校長的苦訴。還是1993年那個時候的事了,當年廣東那邊大興狂炒地皮之風,市教育局鄧局長打著給教師職工謀福利的幌子,以30%-40%的高額利息為誘餌,帶著局裏的財務人員到紫雲中學集資。教師們見是主管他們的教育局的鄧局長出了麵,也就信以為真,拿出家裏多年的積蓄,甚至不惜四處舉債,求親戚,找朋友,東挪西借,少則兩三萬,多的七八萬,甚至十多萬的,交給了教育局。一晃八九年過去了,這些錢等於扔進了水裏,泡泡都沒一個,害得大家節衣縮食,天天從幾個可憐的工資裏摳錢出來還債,也不知要哪年哪月才還得清。有一個年輕老師為此跟老婆打得頭破血流,差點出了人命。多次找教育局找鄧局長他們也沒一點用,要麽說那邊的地皮還沒脫手,要麽就躲得不知去向,鬼影子也沒一個。


    集資款要不回已經搞得人心惶惶,不想教育局又常常拖欠教師工資,開始是一兩個月地拖,後來是三四個月地拖,這一回已拖了半年多了。據說他們是拿著教師的工資修教育局辦公大樓和職工宿舍了,老師們一個個氣憤不過,找到學校領導,再不發工資隻好停課外出打工去。學校領導去找教育局鄧局長,鄧局長要他們找政府,發放工資是政府的事。找到政府,畢副市長覺得問題確實嚴重,跟鄧局長約好到學校去現場辦公。誰知到了約定時間,畢副市長又要參加常委擴大會議,隻得答應讓學校送經費報告過去,想請示雷市長後,從市長機動金裏批點錢,解一解燃眉之急。後來打了報告,去找畢副市長,畢副市長又不知哪去了,政府的人都說不知道。教師們就說是教育局和政府在耍他們,吵著跑到市委來請示文書記,這才知道文書記已經學習去了,市委由高書記主持工作,如果高書記也不管,那他們就不是這個態度了。


    教育局集資的事,高誌強過去就知道一些,聽完李校長的陳述,說:“你說的可是實情?”李校長說:“句句屬實,否則您撤了我的職。”高誌強心想,撤了你的職,誰去當你這個倒黴的校長?就罵教育局鄧局長:“這個姓鄧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罵了幾句,才想問李校長:“你那個要錢的報告在哪裏?”李校長說:“還在我衣袋裏。”高誌強說:“拿出來給我看看。”


    李校長就把那個報告拿出來,交到高誌強手上。高誌強看了看,是個申請按時撥付工資的報告,心頭不禁掠過一絲悲哀。按時撥付教師工資本是政府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如今出現這樣的局麵,才讓學校打起這類說出去讓人臉紅的報告。高誌強有些沉重地說:“李校長,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我要向你做檢討。這樣吧,經費由政府管,我現在就拿報告去找畢副市長和雷市長,讓財政不要再通過教育局,直接撥點活命錢到你們的戶頭上,把這幾個月的工資發給教師。”


    兩人先去了醫院。


    畢雲天起床沒多久,還在衛生間洗漱,聽高誌強在外麵把門敲得咚咚響,就扔了洗臉毛巾去開門,說:“高書記您好早啊。”高誌強看看表,說:“都快8點了,還早?”說著跟畢雲天進了屋。


    坐定後,高誌強把李校長推到前麵,說:“這是紫雲中學的李校長,你總認識吧?”畢雲天說:“怎麽不認識?上次都約好到他們那裏去現場辦公的,結果要開常委擴大會議,被衝掉了,後來我又住了院。”高誌強說:“現場辦公的事先不說,紫雲中學的教師半年沒領工資了,你答應李校長找雷遠鳴批點經費的,你總不能食言吧?”畢雲天說:“我不是被罷了官嗎?怎麽能說是食言呢?”高誌強說:“現在政府都癱瘓了,你今天就給我出院。”


    畢雲天搖搖頭,說:“既來之,則安之。趁這次住院的大好時機,我做了全麵檢查,還真有不少毛病。有病住院,高書記不會剝奪我這個小小權利吧?”高誌強說:“看來是我的麵子不夠囉?那好,我這就打電話,讓雷遠鳴同誌也來一下。”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畢雲天笑笑道,高誌強已掏出手機撥了雷遠鳴的號。


    雷遠鳴很快就到了醫院。高誌強說:“雷市長你不來,畢市長是不會買我的麵子,邁出這個醫院的。”雷遠鳴笑道:“這也不能怪雲天,當初是在常委擴大會上當眾宣布他住院的,現在他要擺擺架子也可理解嘛。”


    高誌強也笑起來,說:“雲天這事就這麽定了,今天就出院,趕快把工作接上去。現在急於處理的是李校長這事,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被他們學校的老教師堵在了門口。你們兩個都在這裏,如果還想讓我過正常日子,就把李校長的事給辦好。”


    高誌強發了話,李校長趕緊掏出報告,雙手遞到畢雲天前麵,說:“畢市長,這還是您讓我們打的。”


    畢雲天眼睛在報告上瞧著,心裏想高誌強也真有意思,一個市委主要負責人竟然會陪一個校長來找他簽報告,該不是吃了飯沒事做吧?便說道:“高書記您就為這事,專門跑到我這裏來的?您是常委一把手,這報告您簽了不就得了?”高誌強說:“財政一支筆批錢,是常委規定的,我怎麽能破例呢?”畢雲天說:“過去財政都是常務副市長歐陽智管,經費報告也歸他和雷市長批,今天怎麽派到我頭上來了?”


    雷遠鳴知道高誌強的意圖,立即說:“這一陣歐陽智停了職,財政那邊的事我管得多一些。高書記您看這樣行不?從今天起就由雲天接管吧。”高誌強說:“這是你們政府的事,我可不好插手。”畢雲天說:“不行不行,財政都是常務副市長管,我怎麽有這個資格?”高誌強說:“現在政府不是沒了常務副市長嗎?”


    雷遠鳴也表態說:“高書記說的有道理,反正政府也就幾個市長,歐陽智原來所管的工作,雲天你也要兼管一部分。”高誌強說:“雲天你就按雷市長說的辦吧,快把李校長這個報告簽了,他們學校的老師還呆在市委沒走哩。”


    畢雲天不傻,已經從高誌強話裏聽出了一層意思,他也就不再客氣,立即在李校長的報告上簽了字。見李校長接過簽了字的報告,高誌強回頭對雷遠鳴說:“雷市長你恐怕還要給財政打個電話,說以後財政由畢市長分管,不然李校長拿著這個報告過去,還不一定撥得到款子。”雷遠鳴點頭說:“那是的。”當即給財政局長打了電話。


    高誌強又對李校長說:“你現在就叫走你們的人,然後去財政局辦好撥款手續,把工資發給大家。學校的課程還是不能耽誤,啊?我還要和兩位市長說幾句話,你先走一步。”李校長於是諾諾而退。


    病房裏隻他們三人的時候,高誌強說:“文書記一走,臨紫這一攤子就靠我們這幾個人了,你們兩個要多拿點主意。”雷遠鳴說:“銀秘書長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覺得當前最困難的是財政太窮,政府手頭沒錢,想辦什麽事都辦不起來。比如說我們正在籌建的紫西輕工業品批發市場,搞到一半,因缺資金,最近隻得停了下來。”畢雲天也說:“還有幾個很有實力的骨幹企業,也是因流動資金不足,銀行又貸不出款子,一直處於停產半停產狀態。”


    在當前這個特殊時期,雷遠鳴和畢雲天兩個心裏還想著企業和工作,這讓高誌強很高興。他點點頭,說:“這些確實都是擺在我們麵前的現實問題。我想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總會有辦法的。”


    又扯了一陣,高誌強忽覺肚子餓起來,才想起都9點多了還沒吃早飯,就說:“今天就暫時商量到這裏吧,反正過幾天要開常委會,再坐下來認真討論討論。我還沒吃早飯哩。吃飯是第一件大事,總不能讓我餓著肚皮,跟你們商量工作吧?”雷遠鳴說:“那高書記您吃早飯去吧。”高誌強說:“你們都吃了?要不要我請客?”雷遠鳴說:“我早就吃過了。政府那邊還有人等著,我先走一步。雲天還沒吃吧?你去陪陪高書記,怎麽樣?”畢雲天說:“行啊。我知道一個吃米粉的小店,口味不錯,我帶高書記去。”


    雷遠鳴走後,高誌強和畢雲天坐上小羅不知何時停在醫院門口的小車,到了一個叫寶珠園的米粉店。高誌強叫小羅也去吃一碗,小羅說他早吃過了。高誌強不勉強,和畢雲天下車,進了店子。


    此時過了吃早飯的時候,所以店裏人不多,還算安靜。兩個一邊吃一邊聊起來,高誌強說:“這裏的米粉味道挺上口的,以後有時間要多來吃幾次。”畢雲天說:“您現在主持常委工作,更沒時間了。”高誌強說:“是呀,宣布我主持常委工作沒兩天,就有人來堵門了。”畢雲天歎息道:“別看我們已經給李校長批了點款子,可這事還沒算完。”高誌強說:“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畢雲天端碗喝口湯,說:“我還是原來的想法,到學校去現場辦一次公。我想事情也不完全是他們說的那樣,僅僅是經費問題,有些原因是深層次的。現在整個教育係統都存在不少問題,布局極不合理,設施嚴重老化,教學質量偏低,學生少教職工多,人才紛紛外流,都明擺在這裏。還有教育經費年年增長,但學校經費不足的缺口卻越來越大,光給他們追撥點零星款子是無濟於事的。如果老這樣下去,今天紫雲中學上訪,明天紅雲中學鬧事,後天白雲中學罷課,那又怎麽得了呢?我預感,教育這一塊遲早是會出亂子的,紫雲中學隻不過是個信號而已。”


    畢雲天這麽說,高誌強還有些不太相信,說:“問題不會這麽嚴重吧?”畢雲天說:“我說的可是一點誇張的成份都沒有。我住院前就接到過不少的電話,是各學校的校長和老師打的,說他們要停課到政府來上訪。據我在網上看到過的一些消息,外省外市已經出現不少罷課事件,我們也不能麻痹大意啊。”


    高誌強這才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說:“姓鄧的到底幹什麽去了?怎麽從沒聽他說起過呢?”畢雲天說:“姓鄧的天天東躲西藏,找他還集資款的,找他要修建教育局辦公樓和職工宿舍工錢和材料錢的,去了一撥又來一撥,我擔心他遲早會出麻煩。”高誌強就歎道:“怪不得有人說教育是塊燙山芋,想扔扔不掉,抓在手上又燙手。”畢雲天說:“還有人這樣說,財政是爹,銀行是娘,工商稅務兩條狼,公檢法司出流氓,教育是根大螞蝗。”


    說得高誌強直笑,說:“這些說法多得很,你也信?”畢雲天說:“怎麽不信?螞蝗是遲早要把政府吸幹的,你看我們的財力大部分都花在了教育上,可教育經費還是遠遠不夠。”高誌強說:“但聽人說,教育局的頭頭和下麵的科長都是挺肥的,你要他們不呆在教育局,打死他們都不幹呢。”畢雲天說:“越亂的地方越有貓膩,這也是司空見慣的了。”高誌強點頭道:“這倒也不假。你先摸清情況,再交常委研究,一句話,千萬不能出事。”


    正聊著,高誌強手機響了,銀秘書長說:“紫東區的人都到了郭家衝,大家就等著您到場了。”高誌強說:“你讓他們埋好炸藥,我立即就到。”收了手機,高誌強對畢雲天笑道:“主持常委工作就這樣,沒出門就被人堵在了家裏。現在又要去炸石膏礦,你看有意思不?”畢雲天說:“誰叫您是主持人呢?”


    高誌強無奈地搖了搖頭,放下碗,起身去交早餐錢。畢雲天還在喝碗裏的湯,說:“高書記新官剛上任,請客也是應該的。”高誌強說:“你別美,我們是aa製,你那份你自己出。”畢雲天說:“您這麽不關心部下,那今天我就不出院了。”高誌強交了錢,說:“有什麽辦法呢,現在是我求你嘛。”


    送走畢雲天後,高誌強就和小羅去了郭家衝。


    這是塌方死人的南礦井,公安的人已經將礦區都封鎖了,圍觀的群眾都被攔在警界線外邊。市公安局的謝局長正在指手劃腳地指揮他的人,紫東區現任的幾位頭兒則站在警界線邊上,看著裏麵的工作人員組織爆破。


    見了高誌強,他們都過來跟他打招呼,說井下的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就等他來發話了。高誌強說:“爆破區都檢查過了?要特別注意安全。”謝局長說:“已經檢查過三遍了。爆破組的人都是省裏請來的專家,放得心。”高誌強說:“那就好。準備引爆吧。”


    謝局長就過去跟爆破組的負責人吩咐了一句,那人用對講機跟井裏的人通了話,很快井裏的人全部撤了出來。然後技術員一按手中的遙控器,井下麵就響起一聲悶響,隨即一股巨大的濃煙騰起,遮住了半邊天空。


    如此這般地將另外幾個礦井都炸掉後,已經12點多了。高誌強望望空中那久久沒有散去的煙塵,又瞧瞧眼前一片狼藉的廢墟,心頭生出一份感慨來。是呀,如果這個地方不出這一攤子事,自己這個市委常委工作主持人的位置,現在恐怕還不一定到得了手呢。


    要離開郭家衝時,高誌強還在廢墟上踟躇了一會,不出聲地說,這是塊城鄉結合處的黃金地皮,不開礦了,還能做點別的什麽呢?難道就這樣讓它白白擱置在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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