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聽他這麽說,便也信了,道:“看來是奴眼拙了。”


    澹台熠說:“不說他,孤那弟弟現在如何?”


    老太監道:“恭王自是安分,隻是太過安分,如今朝堂之上,人人都道恭王禮賢下士溫和謙讓,待人溫和,毫無親王架子,民間也皆是恭王的讚言,陛下,如今恭王年紀才不過十六,便有如此城府,奴看不如送他出京罷?”


    澹台熠道:“孤為何要送他出京?孤看這般造勢,是要釜底抽薪,替了孤去。孤要看看他能做到什麽地步,若是隻有這點小把戲,孤便送他和那女人到黃泉之下向孤母後賠罪。”


    如今宮裏曾經伺候過北域國大公主和先帝的舊宮人都被澹台熠殺絕了,即使有留用的,也都割了舌去,不叫當年的秘聞泄露一絲一毫。燕京那些貴族也有些捕風捉影的猜測,見澹台熠這般做派,也俱不敢言。


    隻是當年最有嫌疑的女人如今坐到了皇太後這個位置,是澹台熠心中的一根刺。他想弄死她想得太久了,隻是那女人也聰明,這麽多年也不曾露出什麽馬腳,在他麵前依然一副慈母做派,連她的親子恭王也都比不過他去,待他宛如親母,甚至逢年過節,她還親自給他縫製鞋襪送過來呢!


    說到這裏,澹台熠難得流露出幾分真情,他望向老太監,聲音輕柔了些許,“秦叔,孤隻有你一人可信任了。”


    老太監伸手想像從前一般去摸他的腦袋,然而思及他如今身份已非比尋常,手到半途,又縮了回去,“陛下安心,奴就算死了,也要護住大公主唯一的血脈。”


    這話說的不太妥當,但澹台熠卻安心了,他微微笑道:“有秦叔這句話,孤就放心了。”


    幾日後,又到了放假時刻,宋普卻還是很早起床了。


    青梅為他端來早膳,見他愁眉不展,便多嘴問了一句。


    宋普回道:“早上我要去探病,青梅你幫我到庫房裏拿些補品,要好的。”


    青梅一怔,問:“是去看沈少爺嗎?”


    宋普應了一聲,青梅趕緊應承了下來,“少爺放心,奴婢一定給您拿最好的。”


    她辦事快,宋普吃個早飯的時間,她就讓幾個小廝搬了幾個箱子,裏頭都是上好的藥材和膏藥。


    宋普一看,驚了,“這麽多嗎?”


    青梅笑了,“少爺病久了不知,沈少爺出事後老爺已經差人送了一回,就等少爺病好了再去看一次。”


    宋普一聽就懂了,這是宋國公又給他備了一份,讓他親自上門。


    宋普帶著人到了沈府,也是湊巧,常江明和謝糯玉還有李宗義三人也剛到,四人就這麽碰了個麵。


    李宗義有好些日子不見了,看著精神反倒好了不少,見了宋普就笑著打招呼,宋普也笑笑應了,又問:“宗義哥這幾日有好好練習嗎?”


    李宗義一聽,苦笑了,“一力降十會,我練得再好,也不一定贏得了陛下。”


    宋普心裏同情,麵上安慰道:“沒事的宗義哥,你是將才,行兵打仗才是你的長項,而且贏不過陛下太正常不過了,陛下是什麽人,那是神仙,咱們是什麽人?就一凡人,凡人怎麽可能贏得過神仙嘛,所以不要自卑,不要氣餒,你好好在陛下手裏多磨煉,沒準以後真能比你爹爹厲害。”


    李宗義聽了,眉眼舒展了,說:“我聽江明說你在陛下麵前頗得青眼,我還不信,如今是信了,阿普你這張嘴,死的也能被你說活了。我還真的要謝謝你,如今我心情好多了。”


    宋普想說什麽,常江明就跳脫急躁地說:“你們在門口說什麽呀,先進門,去裏麵說話。”


    宋普便住了嘴,和他們一塊兒進了門。


    替他們領路的小廝輕聲細語地與他們說話,“少爺近日好了許多,隻是還出不得家門,在靜養,也要忌口,什麽都吃不得,人消瘦了許多,不過近日少爺們過來探望,他心情好了許多……”


    小廝將他們送到了門口,體貼地開了門,待他們都進去後,才將門關上。


    沈雍和寢房裏有些昏暗,窗戶都沒開,宋普一進門,便聞到了有些濃鬱的藥香味。


    沈雍和的溫潤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們來了。”


    常江明說:“雍和哥,你猜我帶誰來了!”


    沈雍和聲音裏含著笑意,“是阿普?”


    常江明說:“果然瞞不住你,他這幾日一直在陛下身邊伺候,如今是找到時間過來了。”


    說話間,幾人走到了沈雍和麵前,沈雍和坐在床上,臉上蒙著紗布,看不見丁點的皮膚,隻露出了一雙形狀美好的眼睛,這雙眼泛著溫潤的光,隻望一眼,便叫人心生好感。


    宋普記憶裏的沈雍和是極俊秀的,但始終不是自己親眼所見,記憶裏沈雍和的形象並不清晰,單單知道他長得好,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的相貌,現在望著這雙漂亮的眼睛,他心裏忽然十萬惋惜起來。


    這樣漂亮的一雙眼睛,整張臉又會差到哪裏去呢?


    沈雍和望著他,說:“阿普好似和以前有所不同。”


    宋普對上他的眼,聽見他說的話,心裏一驚,臉上卻露出無辜又無害的表情,“何出此言?”


    沈雍和笑道:“感覺,比起從前,阿普變得更從容,更淡定,更像大人,能獨當一麵了。”


    常江明說:“雍和哥,你是不知道,阿普在陛下麵前膽子變得多大,能和陛下說說笑笑,還不會被責罰。”


    宋普鎮定地說:“我那一病,倒是堪破了許多事,陛下也沒有想象中的可怕,反而,是個很值得愛敬的人。”


    常江明等人:“……”


    要不是他們在陛下身邊伺候,他倒要信了他的鬼話。


    沈雍和望著他,溫潤的眼底浮現出淡淡的憂愁,然而這抹情緒稍縱即逝,也沒叫他們看出什麽來,“陛下……性子的確沒有傳聞中那般殘暴,你們盡興在陛下身邊伺候,左右不會失掉性命,隻是……你們在口舌上要萬分小心,不要說不該說的話,也不要僭越,恪守君臣之間那把尺,如此,才不會像我這般。”


    常江明急了,“雍和哥,你和陛下到底有什麽事嘛,現在阿普也在這裏,你不如說出來,好讓他警惕啊!”


    沈雍和笑了,“你們不怕被罰?若是讓陛下知道了,小心他割了你們舌頭。”


    他這麽說,常江明才悻悻地閉了嘴。


    沈雍和道:“陛下待我已夠親厚仁善,左右不過一張臉,毀了便毀了,我爹對我期望過大,如今也讓他看清現實,我根本不是入仕的料子。”


    他此時看起來已經釋然了,眼眸中依然溫潤,沒有對澹台熠不滿,沒有怨恨,什麽都沒有,幹幹淨淨的宛如清澈的湖水。


    宋普見了他這般模樣,心裏越發感覺到一種真實的惋惜了,“雍和哥,你對以後有什麽打算?”


    沈雍和思考了一會兒,有些茫然地道:“這個,我倒還沒想好。”


    他們這樣出身的人,多半身不由己,要不就入仕,要不就守成,然而守成也是守父輩的成,他如今臉毀了,入仕是不可能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未來還能如何。


    宋普替他想了想,竟也是想不出來,古代規矩多,有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之分,沈雍和出身上九流,人都要往高處走,斷然沒有往低處走的道理,沈雍和這臉一毀,直接斷送了往上走的可能。


    這麽一想,狗皇帝真的是作孽,打人不打臉,他居然還打臉!


    宋普想到這裏,忽然心虛起來了,饒是他嘴會說,此時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沈雍和好。


    不過沈雍和也不用他安慰,他心態是很強的,微微笑了起來,又道:“我不急,若是想不出來,我便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吧,畢竟我也沒什麽大誌向大抱負,人活在世間,若是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也是一樁幸事了。”


    也因為沈雍和這良好的心態,宋普等人還在沈府吃了一頓午飯,等到要走的時候,沈雍和卻單獨將宋普叫住了。


    李宗義等人走了,隻留下宋普一人在沈雍和房裏,他對沈雍和也不覺得生分,對他印象也很好,因此被單獨留下,他也不慌,很自來熟的將窗子打開,讓外麵清涼的風湧進來,吹散了一屋子的藥味。


    注意到沈雍和的目光一直沒離開他,宋普淡然自若地道:“房間還是要經常通風好,呼吸新鮮空氣,精神也要好些。”


    沈雍和含笑道:“你說的對。”


    宋普在他麵前坐下,柔聲道:“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啊?”


    沈雍和頷首,“有些話,如今也隻能和你說了。”


    宋普湊了過去,“你想和我說什麽?”


    沈雍和道:“李宗義常江明他們性子都過於耿直、天真,不知變通,經常惹惱陛下被責罰了都不知道自己問題在哪裏。如今你得陛下青眼,我希望你能多照顧他們,多提點,多幫襯。”


    宋普道:“他們對我來說,但共事這麽久,不是親兄弟也勝似親兄弟了,你放心吧,我會注意的。”


    說罷,也忍不住感慨沈雍和老媽子的脾性,又不免對澹台熠生了幾分警惕和譴責。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壓著聲音,極小聲地問:“雍和哥,能否透露一下,你到底為什麽會惹陛下生氣啊?”


    沈雍和歪頭看他,“也許,是我太聰明了。”


    又道:“或許,你不會有這個困擾。”


    啊?


    宋普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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