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二十個春夏秋冬過,她在床上躺了二十年。


    宅子裏新人舊人過,她大兒、二兒二十年如一日的照料。


    她就這樣苟活了二十年。


    看著自己和他們一同老去。


    食欲減退,牙口鬆動,到最後,連呼吸都是一種耗費力氣的事兒。


    老去,是這樣的痛,也是這樣的不可避免。


    她很多次都想過結束,可她一手撐起來的藥鋪指著她這口氣呢。


    因大兒二兒的孝順,皇帝知曉其聞,表彰佳賞,她家的幾味因此成為皇宮禦用。


    她又怎麽能輕易死去。


    她得活下去,為了這個家。


    渾渾噩噩又五年。


    一日,她見大兒站在床頭,也已是滿頭白的老頭子。


    他目光柔和,拿出一個濕布帕子,低聲道了句,“娘,苦了你了。”


    清涼,憋悶。


    她不掙紮。


    腦海裏倏地浮現出曾經窒息的感覺。


    從娘胎裏出,如今了絕塵世。


    竟是同一種感覺。


    白光籠罩住她。


    哦,好像是幻術。


    忽兒一世生,忽兒一世死。


    生死兩世。


    再醒來時,胸腔悶的難受,一個沒忍住,咳了出來。


    低手一看,帕子上殷殷血跡,混著痰絲。


    “小姐……”丫鬟欲言又止,轉身奉上一杯熱茶,“我去給您請大夫……”


    隨後要出屋。


    “娟兒,沒事,老毛病了。”她擺擺手,示意她留下。


    她記得,自打十歲起,從她姨娘那染得此疾,二人就這樣年複一年的咳,日複一日的吃藥。


    如今已熬到了及笄的年紀,一身子的中藥味,和個藥罐子似的,還待嫁閨秀。


    可笑。


    自此,生死看淡,亦是無欲無求。


    “不可不可,一定要請大夫的,去年姥爺找的葉神醫又雲遊回來了,姥爺前幾日已經遣人去請了,他的藥啊,小姐用得效果最好……”


    “爹爹願意花這些冤枉銀子,我早就是過一天賺一天了。”


    “小姐別這麽說,齊家前幾日還遣媒婆來納吉呢……”


    “齊家哪裏是看上了我,是看上了爹爹的權位,不然我這樣有今日沒明日的……咳咳……又哪裏有人願意要我。”


    “齊少是小姐的青梅竹馬,又是同窗,稀罕著小姐呢。”


    “呸,休要胡說,我和他無甚聯係。”她抬手吃了杯熱茶,轉而看窗外蟹黃色的銀杏樹灑落了一地,金燦燦的,總想出去轉轉,可此時涼薄肆意,她這身子板太怕受寒。


    去年姨娘走的時候,就是冬日忍不住在院子裏多站了會兒,賞了黃梅,病情加重,就這麽沒了。


    她娘親死得早,爹爹續弦,姨娘待她視如己出,真走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想著想著,不由得落下了淚。


    淚眼婆娑,瞧著滿院秋色,心有戚戚,卻見房簷上一個白衣少年蹲著瞧她,眨了眨眼。


    拿帕子抹了抹淚,再看去時,唯有飄落的銀杏葉。


    是夜,靜悄悄。


    窗戶晃了個人影。


    她悄悄起身,半支開窗,冷風灌入,差點咳出來,卻又忍不住,隻好悶聲壓抑著。


    窗縫伸進一隻手,遞過來一個油紙包。


    “你是瞧不起我們尚書府?總拿桃酥來糊弄我。”她未打開便知道這人送來的是什麽,低聲斥道,可手還是伸過去接下。


    對方趁她不備,伸手握住她腕子,滾燙滾燙的,灼燙她涼如玉的腕子。


    “不想吃?那我拿走。”


    “吃吃吃,我爹不讓我食甜,好不容易能吃到了……咳……”


    “你手怎麽這麽涼?”他順勢攥住她的小手兒,關切道。


    “最近天涼,又不太舒服了……聽說你府上派人來納吉?”


    “嗯。”


    “當真要娶我?”


    “嗯,不娶你娶誰?你我這親事,不是早就訂下了。”


    她心底一沉,原來是因為父母之命,還不是他爹看上了她家的權勢。


    猛地抽回手,落下窗,“太冷了,你早點走吧,讓人看到就不好了。”


    “怎麽,我給我未過門的媳婦送吃的還不行?小黎,你再讓我給你暖暖手,那麽冷。”


    “別恬不知恥了,趕緊走吧。”


    她甩下一句,不再作聲。


    見窗外那人駐足良久,才默默離去。


    她歎口氣,摸黑捏了塊桃酥,含到嘴中。


    二人皆未察覺到回廊深處的一抹嫣紅。


    親事定在翌年春暖花開時,估摸是顧著她的身子,也可能是看她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洛黎數著指頭過上了日子,從未這麽期盼過。


    爹爹給找來了葉神醫,養在家中為她調養,但葉神醫也已直言,如今小姐的病情隻能抑製加重,無法根除。


    她每日小心在屋子裏待著,生怕受到一點風寒。這樣悉心調養,再加上葉神醫的湯藥,身子才稍稍有些起色。


    一日老嬤來教她做女紅,娟兒同她一起。她正專注撚線,忽然門外傳來低語。


    “可聽聞齊少,就咱尚書府未來的姑爺,宿在醉花樓都一個月了,讓那新來的花魁怎麽勾了魂兒去,齊老爺怎麽喊都喊不回去呢……”


    “可不是呢,咱們家小姐可巴巴的望著嫁過去呢,可嫁過去又能怎麽樣,身子那麽弱,和一朵嬌花似的,怕是齊少爺碰都不敢碰……”


    娟兒眉頭一皺,起身要去嗬斥。


    “算了,背後說話的最怕讓人撞破,又何必為難。”


    “下人嘴爛,小姐若不管,那就沒人管了……”她說著,甩袖出去,叫住那兩個丫鬟,見隻是端茶的小丫鬟,非要攆出去。


    “娟兒,算了……咳咳……”


    娟兒聞聲回首,見她麵色蒼白,倚著門框緊抿著嘴。


    “小姐!你怎麽出屋了!”娟兒大驚失色,急忙將她往屋子裏推。


    “咳咳……咳咳……”


    一帕子血,像是怎麽咳都咳不完似的。


    寒氣入肺,病上加病。


    最後一次見葉神醫,他失望的神情,印在洛黎的腦海裏,久不散去。


    怕是快了。


    她常常期盼的事兒,要來了。


    她不怕,就是有些不甘心。


    夜色清冷,雪如棉絮,扯的滿地皆是。


    這樣靜的夜,連落雪的聲音都能聽見。


    她方才悶聲咳了片刻,難受的緊張,壓根睡不著。


    忽然,院內傳來靴子壓雪的悶聲。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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