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我又能如何……裴桓,我自認論修為、修養、謀略都強於同輩,自視甚高。可現如今,我的位置又是何等無奈,連一個心儀女人都不能保護,真是可笑……”


    “主子……”


    裴桓欲言又止,末了,還是未講出。


    天色暗下,眼前這個跟了十幾年的男子,又何時向他吐露過心腸。


    “算了,不講這些,拿些酒來,你我一醉方休。”


    酒入愁腸,未化相思淚,卻濃幾分愁。


    ……


    ……


    臘月二十八,隆冬飛雪。


    雪絮如棉,扯落得滿地,短短五日,綿綿積雪竟積起半個小腿高。


    貼近新春,燕陽城內大大小小的祭祀已陸續展開,雨雪再大,倒也沒太被影響。


    王都巡查院的侍衛每日帶人清理主街,青石街上一會兒落滿炮竹皮兒,一會兒落滿白雪,時刻提醒著路人年根將至。


    距離沐王府不過一刻腿腳的一處宅院內,四個百草商行的夥計正張羅一群人擺放家私擺設等物。


    一個時辰後,幾名腳夫幹完活兒,正拉著馬車往回走。


    “這哪家大戶呀,都不看看黃曆就擺放家私……”


    “你管誰家呢,三倍工錢,你不賺啊!正好給我家那婆娘買個簪子……”


    “我見了,訂貨的是個大戶小姐,年紀不過十七八的芳齡,遮著白紗,可人家出手闊綽,一身貴氣哩,連咱們掌櫃都不敢怠慢。”


    “能拋頭露麵的能是什麽大家小姐,怕不是哪個大官贖出來的小妓娘,要金屋藏嬌咯。”


    幾人哈哈大小起來,忽然“啪”的一聲,最後講話那人捂著臉,雪地上留有一抹嫣紅和兩顆碎牙。


    那人捂著臉,見身前一個高大身影,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前,遠處亦有一人騎著馬,攔住車隊去路。


    他驚恐道:“你是誰?!”


    “管好你的嘴。”裴桓惡狠狠道,下的對麵立馬噤聲。


    祁沐蕭轉身問另外一人,“那女子什麽時候去訂的貨?”


    幾人這才見到男子身披墨色大氅,身前露出緋紅色官服,暗紋繡衣,身份高貴。


    “就這位大人……就今兒早剛開鋪子的事兒……”


    祁沐蕭示意裴桓,二人匆匆離去。


    ……


    ……


    傍晚,城西別院。


    一抹白影落入院中,似與這無人清掃的積雪融為一體。


    他見正廳內燭光悠悠,紙窗透來人影幢幢,熟悉的發髻與動作。


    應是他了。


    心裏說不出地激動。


    還未推門進去,就已喚出聲,“二師兄!”


    洛黎飲盡一盅酒,抬首見來人眸色突然黯沉,笑吟吟道:“四師兄,別來無恙。”


    溫沅成心思再敏捷,此時也啞口無言。


    未等他開口,洛黎給對麵酒盅已斟滿,“還是該叫您暮雲少家主江月承呢?還是夢霄樓的言非?亦或是別的?”


    溫沅成愣在那,唇瓣緊閉,站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再回神兒時,額間已淌著細汗。


    他往前走了兩步,卻又不敢再向前,啞聲喚道:“小五……”


    “年歲將至,沒想到還有你陪我,這是我從酒鋪裏重金買的陳年梅花釀,雖不及你釀的,卻也是極好的。”


    溫沅成坐下,卻未碰杯。


    “師兄何時也防開我了?”


    “不曾,隻是你喜歡喝的,我恰巧帶著兩壇。”溫沅成從儲物袋中取出兩壇,扔給她,“嚐嚐。”


    洛黎也沒打開,依舊自斟自飲。


    “你不是也防我?”


    “師兄膽大心細,能摸到龍榻上,又怎是常人能及,我自然要小心。”


    江月承苦笑,“小五你何苦挖苦我……我自有自己的算計,血海深仇,必須要報。”


    “什麽樣的血海深仇,能讓師兄飛雄變伏雄?心甘情願做祁皇男寵?你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可陰謀弄權,惑亂朝綱,又是意欲為何?如今朝堂混亂,內憂外患,九州將亂,百姓受難……”


    “溫家二百一十八條人命,還有師娘的命……你怎會懂?”


    洛黎麵色如常,心卻半墜。


    師娘的死竟與溫家有關?


    四師兄難道是玄機公子的暮雲溫家的後人?!


    暮雲溫家是買賣信息的鼻祖,祖輩便以這個營生,小道家長裏短,大到生死家國,溫家的消息從未出過錯。


    卻不知為何二十多年前獲罪,全族被滅。江半腳趁機接手。


    “那你就講給我,讓我懂。”


    “此事與你無關。”


    她退無可退,咬牙切齒道:“那今日就別出這個門!”


    “你要和我動手?”


    “我不想,但大是大非前,必須如此。你表麵是靖王門客,暗地裏卻一在瓦解他的勢力,背後勾結北蠻皇族,又與睿王有所接觸,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睿王殿下說的不錯,小五的確能謀善斷,隻從鼠患之事便已洞悉前因後果,甚至能知曉我就是言非。你若是個男子,定是個運籌帷幄的謀士。”


    “你是睿王的人?”


    “不錯,我不瞞你,是不想讓你誤會。你與睿王交好,自然知道他品行端方,英勇善戰。我心甘情願輔佐他,亦是為了九州百姓。祁皇驕奢淫逸,流連於聲色犬馬,即便現在麵上國富民強,可早已分崩離析,山河破碎,已是定局。”溫沅成歎口氣,繼續道:“小五,你見過他的昏庸,又怎來指責我惑亂朝綱?”


    “你願拿無辜之人的性命為籌碼?去賭?別人不說,單說霧芝湖那個死去的城守趙翰卿,他又何罪之有?”


    溫沅成從開始到現在,語氣一直溫和,吳儂軟語,講出來更是夾雜幾分柔和,可他剛聽到這名,忽而目光陰鷙,口氣冷漠。


    “趙翰卿,嗬,小五你竟提起這人,那我便告訴你,他與我江溫家滅門有何關聯!他任太學老師時,曾遊曆莞城,有幾分才情,我父親雖是江湖人,卻喜詩詞,故二人交好。當年徽州優童暗下盛行,父親視其不堪,偶撞破他猥瑣行事,後與其割袍斷交。那時趙翰卿巧晉為博士,後回王都任職,第二年,一紙詔書,便奪我溫家二百一十八條人命。”


    洛黎從未想過,趙翰卿,睿王妃的遠親,竟與溫家案子有莫大關聯。


    “小五,你可知此事起因何而起?”他突然輕聲笑了起來,淒厲不已。


    “暮色寒煙空寂寥,江岸新枝展新朝。洛水流澗行雲鬧,秋聲無奇靜波濤。小五,你素懷才情,不如你來說說這詩詞是何意?”


    “秋色蕭索景,望洛水盡頭,無聲無濤,寂寞生,欲盼明日朝氣勃勃。”


    “趙翰卿那老兒,太學博士,卻說這是江山易主的反詩,展新朝,無祁國,是不是比我給他想的無知呼還要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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