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他們到達楠克拉雷斯的郊區,那是維多利亞西部的一個小村莊。他們來到一個帶車庫的汽車加油站,有一個修理工正在修理一輛汽車。海梅將汽車開進車庫。


    “早晨好1,”修理工說,“出了什麽毛病?”


    1原文為西班牙語。


    “我要是知道,”海梅回答說,“我就會自己修理、自己收費了。這輛車跟騾子一樣沒用,像個老太婆一樣劈裏啪啦直響,跑起路來沒一點勁。”


    “它的聲音跟我老婆的聲音一樣。”修理工咧嘴笑道,“我認為你的車是汽化器出了毛病,先生。”


    海梅聳聳肩。“我對車輛一無所知。我所知道的隻是明天我在馬德裏有個非常重要的約會。你能在今天下午把它修好嗎?”


    修理工說:“在您之前我已經接了兩件活兒,先生,不過——”沒說完的話停滯在空中。


    “我樂意付給你雙倍的錢。”


    修理工麵露喜色。“兩點鍾修好怎麽樣?”


    “好極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兩點鍾再來。”


    海梅轉向其餘的人,他們都在愉快地聽他倆談話。“我們走運,”海梅說,“這位師傅答應為我們修車。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他們走出汽車,跟隨海梅向街上走去。


    “兩點鍾。”修理工說。


    “兩點鍾。”


    他們走到修理工聽不到的地方時,費利克斯說:“你想幹什麽?車子沒出一點毛病。”


    梅甘心想:眼下警察正在搜尋這輛汽車。但他們會在路上找,不會到車庫裏去找。這是個擺脫這輛車的聰明的辦法。


    “兩點鍾我們就已經離開這裏了,對嗎?”梅甘問。


    海梅望著她咧嘴一笑。“我得去打個電話,你們在這兒等一下。”


    安帕羅拉著海梅的手臂。“我跟你一道去。”


    梅甘和費利克斯看著他倆走開。


    費利克斯看了看梅甘,說:“海梅跟你相處很好,是嗎?”


    “是。”她突然感到一陣害羞。


    “要了解他這個人不容易。可他是一個非常勇敢、非常光榮的人。他富有人情味兒。沒有人跟他一樣。我告訴過你他是如何救了我的命的嗎,修女?”


    “沒告訴過。我倒想聽聽。”


    “幾個月以前,政府處決了六名自由戰士。為了報複,海梅決定炸掉潘普洛納南部的蓬特拉雷納大壩。大壩下麵的小城就是部隊的司令部所在。夜晚我們摸到行動地點,但不知是誰暗中告密,阿科卡的人抓到了連我在內的三個人。我們被判處死刑。本來我們的人打算派一支隊伍來劫獄,但海梅想出了另一個辦法。他弄來一些牛,在潘普洛納鬆開繩索,乘混亂救出了我們中的兩個人,第三個被阿科卡的人用鞭子打死了。是這樣,修女,海梅是個非常特殊的人物。”


    海梅和安帕羅回來時,費利克斯問:“怎麽樣了?”


    “朋友來接我們。我們將乘車去維多利亞。”


    半小時後,一輛卡車出現了。卡車後麵用粗帆布蓋著。


    “歡迎你們,”駕駛員愉快地說,“上來吧。”


    “謝謝你,朋友1。”


    1原文中“朋友”一詞為西班牙語。


    “我很高興能幫助你們,先生2。你打電話來真好。那些該死的士兵像跳蚤一樣到處都是。為了安全起見,你跟你的朋友們可千萬別露麵。”


    2原文中“先生”一詞為西班牙語。


    他們爬進卡車,這輛巨大的機動車朝東北方開去。


    “你們待在哪兒呢?”駕駛員問。


    “跟朋友在一起。”海梅說。


    梅甘心想: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甚至對正在幫助他的人也不相信。他怎麽能相信人呢?他的生命正在危險之中。她想到海梅生活在躲開警察和軍隊同時追捕的陰影之中,這該是多麽可怕啊。這一切都因為他堅定地信奉一種理想,他願意為這種理想而死。他曾說過什麽話來著?一個愛國者和一個叛賊的區別,就在於當時是誰掌權。


    這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薄薄的粗帆布使得他們很安全。梅甘意識到在曠野裏被人追捕時,自己是多麽害怕。而海梅經常處於這種緊張之中,他是多麽堅強。


    她跟海梅交談,滔滔不絕,好像他們一早就認識一樣。安帕羅·希隆坐在一旁聽他們談話,一聲不吭,臉上毫無表情。


    “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海梅告訴梅甘,“我想當個天文學家。”


    梅甘覺得奇怪。“是什麽使你——?”


    “我見到我母親、父親和姐姐們遭射擊,朋友們遭殺害,我無法麵對這塊血汙的土地上所發生的一切。看星星對我是一種逃避。它們遠在幾百萬光年以外。我經常夢想有一天離開我們這個可怕的星球,到那些星星上麵去。”


    她默默地看著他。


    “但是不可能逃避,不是嗎?到頭來,我們都得勇敢地麵對我們的職責。所以我回到地球上來了。過去我總是相信,一個人不能改變什麽。但現在我知道那是不真實的。耶穌、穆罕默德、甘地、愛因斯坦和邱吉爾,他們都曾改變這個世界。”他苦笑了一下,“別誤會,修女,我不是拿自己跟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相比。但我能做我自己能做的事。我認為我們都必須做我們能做的事。”


    梅甘不知道他的話對她是否有一種特殊的意義。


    “當我不再看那些星星時,我便學習當一名工程師。我學過建造房子。現在我將它們炸掉。諷刺的是,有些被我炸掉的房子,正好就是我親手建造的。”


    黃昏時他們到了維多利亞。


    “我把你們送往哪兒?”卡車司機問。


    “你可以讓我們在這兒下車,在那個拐角處,朋友1。”


    1原文中“朋友”一詞為西班牙語。


    卡車司機點點頭。“好的。繼續戰鬥。”


    海梅扶梅甘從卡車上下來。安帕羅望著他們,眼裏閃著怒火。她不允許她的男人接觸其他女人。安帕羅心想:她是個婊子,而海梅卻對那個娼婦修女起了好色之心。唔,不能讓它繼續下去了。很快他就會發現她的奶是淡的。他需要一個真正的女人。


    他們一行人走小路,高度警惕著以防出問題。20分鍾後,他們到達一座半隱在一條小街上的圍著高柵欄的石頭平房。


    “就是這兒。”海梅說,“我們今晚待在這兒,明早天不亮就離開。”


    他們從前門進去,到了房門口。海梅一下將鎖打開,他們都進到房子裏麵。


    “這是誰的房子?”梅甘問。


    “你問得太多了,”安帕羅說,“你隻應該為我們讓你活著而感到高興。”


    海梅看了安帕羅一會兒。“她已證明自己有權提問。”他轉向梅甘,“這是一位朋友的房子。你現在是在巴斯克鄉下。從這裏往前走,我們的旅行就將容易些了。到處都有我們的同誌。他們照看我們,保護我們。後天你就能到達修道院了。”


    梅甘感到微微打了一個寒戰,那幾乎是一種悲傷。她不解地問自己:我怎麽啦?我當然要回去。主啊,寬恕我。我請求您安全地帶我回家。您現在就是這樣做的。


    “我餓壞了,”費利克斯說,“我們去看一看廚房吧。”


    廚房裏食品供應完備。


    海梅說:“他為我們留下了豐富的食物。我將為大家做一頓豐盛的晚餐。”他對梅甘笑了笑。“我認為我們應該享受它,你說呢?”


    梅甘說:“我不知道男人會烹調。”


    費利克斯大笑道:“巴斯克男人因會烹調而自豪。你一定會受到招待的。你瞧著吧。”


    他們把海梅所要的各種配料拿給他以後,就瞧著他把新鮮青椒、白洋蔥切片、西紅柿、雞蛋和油炒火腿一起炒了起來。


    開始烹調時,梅甘說:“香極了。”


    “啊,這隻是正餐前的開胃品。我打算為你做一道有名的巴斯克菜——胡椒雞肉條。”


    安帕羅注意到:他不說“為我們”,他說“為你”,為那個婊子。


    海梅把雞肉切成長條,把鹽和胡椒撒在上麵,再把它們在熱油裏炸成褐色;而在另一口鍋裏,他開始烹調洋蔥、大蒜和西紅柿。“要燉半小時。”


    費利克斯找到了一瓶紅葡萄酒。他給大家分發酒杯。“拉裏奧哈產的紅葡萄酒。你們會喜歡喝這種酒的。”他遞給梅甘一隻酒杯,“你也喝一杯吧,修女。”


    梅甘以前還是在聖餐上嚐過酒。“謝謝。”她說。


    她慢慢舉杯到唇邊,啜了一口。酒氣芳香撲鼻。她又飲了一口。這時她感到一股熱流沿著身子往下移動,使人感到妙極了。梅甘心想:當我還能享受這一切時,我就必須享受。這一切很快就將成為過眼煙雲。


    進餐時,海梅似乎有點兒心不在焉,這可不像他。


    “什麽事情使你煩惱,朋友1?”費利克斯問。


    1原文中“朋友”一詞為西班牙語。


    海梅猶豫了一下,說:“我們中間有叛徒。”


    一陣令人吃驚的沉默。


    “什麽——是什麽使你想到這一點的?”費利克斯詢問。


    “阿科卡。他總是離我們很近。”


    費利克斯聳聳肩。“他是狐狸,我們是兔子呀。”


    “事情還不僅如此。”


    “你這是什麽意思?”安帕羅問。


    “我們打算炸掉蓬特拉雷納大壩時,有人向阿科卡告密。”他望著費利克斯,“他設下陷阱,抓到了你、裏卡多和薩莫拉。我要是沒耽誤時間,也會和你們一道被抓。再看看發生在旅店裏麵的事情。”


    “你聽到那個男招待給警察打了電話呀。”安帕羅指出。


    海梅點點頭。“對。因為我總感到有些地方不對勁。”


    安帕羅臉色陰沉。“你認為誰是叛徒呢?”


    海梅搖搖頭。“我不能確定。有人知道我們的全部計劃。”


    “那麽,我們改變計劃吧。”安帕羅說,“我們在洛格羅尼奧與其他的人會合,不去門達維亞了。”


    海梅瞟了梅甘一眼。“我們不能這樣做。我們得把修女送到她們的修道院。”


    梅甘看了看他,心裏想道:他已經為我做得夠多的了。他處在危險中,我不能讓他冒更大的危險。


    “海梅,我能夠——”


    他知道她打算說什麽。“別擔心,梅甘。我們將安全地到達那裏。”


    安帕羅心想:他變了。開始他根本不想跟任何一個修女扯上關係。現在,他樂意為她冒生命危險。而且他叫她“梅甘”,不叫“修女”了。


    海梅繼續說:“至少有15個人知道我們的計劃。”


    “我們得找出這個人是誰。”安帕羅堅決主張。


    “你怎麽找呢?”費利克斯問。他正緊張不安地用手拉餐桌台布的邊緣。


    海梅說:“帕科正在馬德裏為我査一些事情。我讓他打電話到這兒來找我。”他看了看費利克斯,然後又把目光移開。


    他沒說出來的是:“知道我們三個小組的準確行動路線的不超過六個人。費利克斯·卡皮奧確實曾被阿科卡抓進過監獄。但這也確實為他提供了一個極好的借口。在合適的時候,可能會為他計劃好一次越獄。隻不過我先把他救了出來,海梅想,帕科正在查他的情況。我希望他馬上打電話來。


    安帕羅站起身來麵向梅甘。“幫我收拾碟子。”


    兩個女人開始清理桌子;兩個男人走進起居室。


    “這個修女——她一直表現很好。”費利克斯說。


    “對的。”


    “你喜歡她,不是嗎?”


    海梅感到看著費利克斯很別扭。“對,我喜歡她。”而你卻要出賣她和我們幾個人。


    “你跟安帕羅怎麽辦呢?”


    “我們是同樣的人。她跟我一樣堅信我們的事業。她一家人都被佛朗哥的長槍黨徒殺害了。”海梅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是睡覺的時候了。”


    “我認為今晚我睡不著覺。你能肯定有間諜嗎?”


    海梅看著他說:“我能肯定有。”


    早晨,海梅下樓來吃早飯時,梅甘沒認出他來。他的臉已弄成暗黑,頭上戴著假發,嘴上貼著小胡子,穿著一身邋遢的衣服,看上去老了十歲。


    “早上好。”他說。他的聲音從那個軀體傳出來使她大吃一驚。


    “你從哪裏——?”


    “這是我經常使用的一所房子。我在這裏保存著我所需要的各式各樣的東西。”


    他這句隨口說出的話,使梅甘突然洞悉了他所過的那種生活的情景。為了活命,他需要多少這樣的房子和偽裝物品?要打多少她不知道的電話?她回憶起曾經攻擊過修道院的那些男人們的殘酷無情,心想:要是他們抓到海梅,決不會對他施行仁政。我希望我知道如何能保護他。


    梅甘的腦子中充滿了她無權去思考的事情。


    安帕羅準備好了早餐:蒸醃鱈魚、山羊奶、奶酪、熱濃巧克力和甜餅圈。


    吃飯時,費利克斯問:“我們在這兒要待多久?”


    海梅漫不經心地回答說:“天黑就走。”


    但是他不會讓費利克斯利用這個情報。


    “我有些事情要辦,”他告訴費利克斯,“需要你幫忙。”


    “行。”


    海梅將安帕羅叫到一旁。“如果帕科打電話來,你告訴他我馬上就回,要他留個口信。”


    她點點頭。“一路小心。”


    “別擔心。”他轉向梅甘,“這是你的最後一天了。明天你就回到修道院了。你肯定是渴望到那裏去。”


    她看了他好久。“對。”可是她心裏想:我不渴望,而是焦急。我希望我不焦急就好。我會使自己同塵世隔絕開來,在我以後的生活中,我將無法知道海梅、費利克斯和其他的人會怎麽樣。


    海梅和費利克斯離開時,梅甘站在那兒望著他們。她感到這兩個男人之間有一種她無法了解的緊張情緒。


    安帕羅在看著她。梅甘回憶起她說的話:海梅是你應付不來的。


    安帕羅粗魯無禮地說:“去整理床鋪。我去準備午飯。”


    “行。”


    梅甘朝臥室走去。安帕羅站在那裏看著她,然後走進廚房。


    整整一個鍾頭,梅甘都在拚命工作,忙碌地集中精力清理、除塵和擦洗家具,使自已不去想事情,不去想困擾她的事兒。


    我一定不去想他,她心想。


    那是不可能的。他像一陣風,卷走一切事物。


    她拚命擦洗家具。


    海梅和費利克斯回來時,安帕羅在門口等他們。費利克斯顯得臉色蒼白。


    “我感到不大舒服。我要去躺一會兒。”


    他們瞧著他走進臥室。


    “帕科打電話來了。”安帕羅激動地說。


    “他說什麽?”


    “他有些情況要向你報告,但他不願在電話裏麵講。他派了一個人來見你,這個人中午在村莊廣場等你。”


    海梅思索地皺皺眉。“他沒說是誰?”


    “沒有。隻是顯得很緊急。”


    “真糟糕。我——沒關係。行。我去見他。我想讓你留心一下費利克斯。”


    她看著他,迷惑不解。“我不了——?”


    “別讓他打電話。”


    她臉上現出一線了解的光芒。“你認為費利克斯是——?”


    “請照我說的辦吧。”他看了看表,“快中午了,現在我得動身了。我得在一小時以內回來。小心,親愛的。”


    “別擔心。”


    梅甘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別讓他打電話。


    你認為費利克斯是——?


    請照我說的辦吧。


    這麽說來,費利克斯就是那個叛徒了,梅甘心想。她看到他走進臥室,關上了門。她聽見了海梅離開的聲音。


    梅甘走進起居室。


    安帕羅轉過身來。“你弄完了沒有?”


    “還沒完全弄完。我——”她想問海梅到哪裏去了,他們打算怎麽對付費利克斯,下一步會發生什麽事情,但她不願跟這個女人談這些事。我要等海梅回來再說。


    “弄完它。”安帕羅說。


    梅甘轉身走進臥室。她想到費利克斯。他似乎那樣友好,那樣溫柔。他曾問過她許多問題。但現在,那種表麵上的友好卻具有了一種不同的意義。這個長著絡腮胡子的男人在搜尋可向阿科卡上校遞送的情報。他們的生命都在危險之中。


    安帕羅可能需要幫助,梅甘心想。她開始朝起居室走去,接著又停了下來。


    一個聲音在說:“海梅剛剛離開。他會獨自一人坐在廣場的長凳上。他戴了偽裝的假發和小胡子,你的人會毫不費力地抓到他的。”


    梅甘站在那兒,全身發抖。


    “他是步行去的,到達那裏大約需要15分鍾。”


    梅甘帶著越來越大的恐懼諦聽著。


    “記住我們的協議,上校,”安帕羅對著電話機說,“你保證不殺他的。”


    梅甘回到過道裏。她的思緒極為混亂。這麽說來,安帕羅是叛徒。她將海梅送入了陷阱。


    梅甘悄悄離開以免被安帕羅發覺,轉身從後門跑了出去。她沒有想過要怎麽去幫助海梅,她隻知道她得做些什麽。她走出大門,沿街奔走,在不引起人們注意的前提下動作盡可能地快,朝市中心走去。


    上帝啊,請讓我及時趕到,梅甘祈禱著。


    步行前往村莊廣場是令人愜意的。街道掩映在參天大樹下麵。但海梅沒注意到周圍的景物,他正在想著費利克斯。他曾像兄弟一般地對待他,對他完全信任。是什麽使他成為叛徒,而要讓大家處於危險之中呢?也許帕科派來的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帕科為什麽不能在電話裏麵談這事呢?海梅不理解。


    他快要到村莊廣場了。廣場中央有一座噴泉,周圍栽滿了枝繁葉茂的綠樹。孩子們在玩捉人遊戲。兩個老年人在玩滾球遊戲。五六個男人坐在長凳上,享受陽光,看書,打瞌睡,或是喂鴿子。海梅穿過街道,慢慢走過小徑,坐在一條長凳上。當塔樓上的鍾敲出和諧的中午報時音響時,他看了看表,帕科派來的人該到了。


    海梅斜眼一看,廣場那邊遠遠地有一輛警車停了下來。他朝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輛警車。警察們下車,朝公園裏走來。他的心開始劇烈跳動。這是一個陷阱。可這是誰設下的呢?是傳消息的帕科,還是轉達消息的安帕羅?是她叫他到公園來的。可這是為什麽?為什麽?


    現在沒有時間為此著急了。他得逃走。但海梅知道,這時他要是拔腳就跑,他們就會開槍將他擊斃。他想蒙混過關,但他們知道他就在這兒。


    想想辦法。要快!


    在一個街區以外,梅甘正急匆匆地朝公園走來。當公園進入她的眼簾時,她舉目一看,隻見海梅坐在長凳上,警察正從公園兩邊向他靠近。


    梅甘的心急速跳動起來。海梅沒法逃脫了。


    她經過一家雜貨店。在她前麵,一個婦人正推著一輛童車擋住了她的路。那婦人把童車停在雜貨店的牆邊,走進商店去買東西。梅甘一刻也沒猶豫,一把抓住童車手柄,穿過街道,走進公園。


    警察已在沿著一條條長凳詢問那些坐在那兒的男人了。梅甘從一名警察身邊擠了過去,推著童車,走向海梅。


    她喊道:“我的聖母!你在這兒呀,曼努埃爾!我到處找你。我已經受夠了!你答應過早晨粉刷房子的,可你現在卻坐在公園裏,像個百萬富翁。媽媽說得對,你是個百無一用的混子。當初我真不該嫁給你!”


    海梅立時反應過來。他站起身來。“你媽媽真是個談論混子的能手。她自己就嫁了一個混子。要是她——”


    “你說誰?要不是我媽媽,我們的孩子早就餓死啦。你連半片麵包都沒帶回家過……”


    那些警察停下來,觀看他們吵架。


    “那個女人要是我老婆,”一名警察咕噥道,“我就把她送回她媽媽那兒去。”


    “你他媽這愛嘮叨的女人真令人討厭,”海梅吼了起來,“我警告過你,回家後我得好好教訓教訓你。”


    “還像個男子漢。”另一名警察說。


    海梅和梅甘一路吵吵鬧鬧走出公園,前麵推著那輛童車。警察們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坐在長凳上的那些人身上。


    “請問有身份證嗎?”


    “出了什麽問題,警官?”


    “沒關係,給我看看證件就行了。”


    公園裏所有的人都掏出了皮夾,取出身份證,證明他們是什麽人。在檢查過程中,一名嬰兒哭叫起來。一名警察舉目一望,隻見那輛童車被棄置在拐角處,那對吵架的夫婦不見了。


    半小時後,梅甘從正門進了屋。安帕羅正在緊張地來回踱步。


    “你到哪兒去了?”安帕羅質問她,“沒告訴我你不該離開這間屋子。”


    “我得出去處理一件事情。”


    “什麽?”安帕羅猜疑地問,“你在這兒不認識任何人。如果你——”


    海梅走了進來,安帕羅臉上失去了血色,但很快她就恢複了鎮靜。


    “什麽——發生了什麽事?”她問,“你沒到公園去?”


    海梅靜靜地說:“為什麽,安帕羅?”


    她看到他的眼睛,知道事情已無望了。


    “是什麽使你改變的?”


    她搖搖頭。“我沒改變。是你變了。在你們進行的這場愚蠢的戰爭中,我失去了我所愛的每一個人,我厭惡一切流血。你能耐心聽聽關於你自己的真實情況嗎,海梅?你跟你反對的政府一樣壞,甚至比他們更壞。因為他們想講和,而你卻不然。你認為你在幫助我們的國家嗎?你是在毀滅它。你搶劫銀行,炸毀汽車,屠殺無辜民眾,你還以為你是個英雄。我曾經愛過你,信任過你,但——”她的聲音突然變了,“這種流血必須結束。”


    海梅走到她身旁。他的眼睛冷冰冰的。“我該殺了你。”


    “不,”梅甘喘著氣說,“求你!你不能這樣。”


    費利克斯已經來到這間房裏,聽到了這些談話。“耶穌基督!這麽說她就是那個叛徒。我們拿這條母狗怎麽辦?”


    海梅說:“我們得把她帶在身邊,看緊她。”他抓住安帕羅的肩膀,輕輕地說:“要是你還想耍花招,我保證叫你死。”他猛地將她推開,轉身麵對梅甘和費利克斯。“在她的朋友到來之前,我們離開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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