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阿什利上課時思想老是不能集中,情形已不同往常,她在學生的眼中是一個名人,這種感覺使人陶醉,學生們都被她的滔滔言詞所吸引。


    “我們大家知道,1956年是眾多東歐國家的轉折點,哥穆爾卡重掌大權,波蘭的國家共產主義再度興盛。在捷克斯洛伐克,安東林-馬沃洛尼領導著**,那一年,a國尚未出現大的權力變動……”


    a國……美麗的首都,瑪麗從照片中看出,這是歐洲最美麗的城市之一。她無法忘懷祖父講給她聽的有關這個國家的一切故事。她記得,當她還是一個小姑娘時,祖父講述特蘭西尼亞的弗拉德王子的故事,多麽可怕的情景!他嗜血成性,住在布拉索夫高山頂的一個巨大城堡內,貪婪地吮吸那些無辜犧牲者的鮮血。


    瑪麗突然發現教室裏一片沉寂,全班同學都睜大眼睛望著她。我站在這兒想入非非多久了?她搞不清楚,連忙講下去:“a國的首腦拚命在勞動黨內鞏固自己的政權……”這節課仿佛無比漫長,啊,上蒼有眼,終於要結束了。


    “課後作業是:寫一篇蘇聯經濟計劃與管理方法的論文。包括描述政府各機構的基本職能,**的領導諸問題。此外,我還要求你們分析蘇聯的內政外交,把重點放在它與東歐各盟國的關係上。”


    a國……歡迎你光臨a國,大使女士。小車已備好,隨時送你去使館,她的使館。她已被邀請去一個世界上最令人激動的首都工作,以總統民間外交政策的關鍵人物之身份,有幸向總統先生直接匯報情況。我完全可以成為曆史的一個部分!鈴聲把她從幻覺中驚醒,下課了。該回家了,該回到現實了。愛德華會從醫院早點回來,他答應帶她去鄉村俱樂部宵夜。這對差不多已是大使的人來講,是合適之舉。


    “藍色代碼!藍色代碼!”醫院走廊的喇叭響著緊急呼叫聲,搶救組急忙聚集到救護車入口處,救護車的警笛遙遙可聞。


    格裏社醫院外觀簡樸,呈褐色,共三層,它聳立於江克欣城西南聖-瑪麗路的山丘頂上。醫院共有九十二張床,兩間現代化的手術室,還有一係列治療檢查室和行政辦公室。


    這是個繁忙的星期五。頂樓病房住滿了第一步兵師的傷號,該師駐在附近的賴利堡要塞,士兵們逢周末都進江克欣城度假遊玩。愛德華-阿什利醫生正在給一位傷兵縫腦袋,他在酒吧混戰中打破了頭。


    愛德華在這所醫院已幹了十三年,在私人開業行醫之前,他曾是空軍上尉外科醫官。之後,好幾家大城市的高級醫院都邀請他去工作,但他寧願紮根此地。


    愛德華又處理了一名傷員,打量四周,還有十幾個傷兵等待包紮。救護車由遠而近,聲聲鳴叫。


    “它們在彈奏我們的樂章。”正在給一個傷兵治槍傷的道格拉斯-史奇福醫生接上口:“這兒簡直成了軍隊野戰醫院,就像他媽的打仗一樣。”阿什利說:“他們隻會打這種戰爭,道格。這些士兵個個心懷不滿,每到周末便進城發瘋。”他把最後一針縫完,說:“大兵,你完好如初,又可以去幹仗了!”他對道格拉斯-史奇福說:“我們最好去急診室吧。”


    傷員是個二等兵,看樣子不到十八歲,處於休克狀態,大汗淋漓,呼吸困難。阿什利醫生摸摸傷員脈搏,跳動非常微弱。他轉身問送傷兵來的護理人員:“怎麽受的傷?”“讓人在胸脯上捅了一刀。”“檢查他的肺部是否萎陷,”他對護士說,“胸部x光片,三分鍾內洗出來。”


    道格拉斯-史奇福觀察到病人頸靜脈已隆起,對愛德華說:“靜脈擴張,心包估計刺破。”這意味著保護心髒的包膜已充血,壓迫心髒,使之無法正常跳動。


    量血壓的護士驚叫:“血壓急速下降!”心電圖跳動遲緩。病人生命垂危。


    一個護士拿著胸片急忙走進來,愛德華一看,說道:“心包膜充血填塞。”心髒果然有洞孔,肺部已經萎陷。


    “插管擴胸!”他的語調平靜,然而充滿緊迫感,“叫麻醉師來,立即開胸,把管子插進去!”一個護士把氣管插管遞給史奇福醫生,愛德華-阿什利對他點頭示意:“馬上插。”


    道格拉斯-克奇福小心翼翼地把氣管插進昏迷傷員的氣管,管子一端接著袋子。史奇福有節奏地擠壓袋子,給傷員肺部輸氧。


    心電圖儀跳動更加緩慢,曲線開始變成直線,死神的氣息來到房間。


    “他死了。”


    已經沒有時間把傷員推到手術室,阿什利醫生當機立斷:“立即開胸!手術刀!”愛德華接過手術刀,立即剖開傷兵的胸膛,沒有血液濺出,因為血液已經淤滿心包。“牽開器!”他接過儀器,塞進傷員胸口,拉開肋骨。“剪刀!讓開點!”他湊近身子,以便手夠著心包膜。


    剪刀剛一伸進去,淤積在心包膜內的血液飛噴而出,將他和醫護人員全身濺滿。伸手直接按壓心髒,心電圖開始跳動,脈搏出現,左心室頂有一刀口。


    “送手術室!”三分鍾後,病人已躺在手術台上。“輸血!一千毫升!”沒有時間驗血型——於是,任何人都可以輸入的o型血,滴灌進傷員的血管。輸血開始後,阿什利醫生道:胸管!”護士遞給他。


    史奇福醫生開口:“我來完成手術,你去換換衣服。”愛德華-阿什利醫生的手術衣血跡斑斑。他看看監視儀,心髒跳得堅定有力。“謝謝。”愛德華-阿什利醫生洗澡更衣,然後開始著手寫醫療報告。


    這間辦公室布置得讓人賞心悅目,書架上排列著大部頭醫學著作,還有體育比賽的獎品。房間內有一張辦公桌,一把安樂椅,另有一張小桌,配有兩把直背椅。牆上則掛著裝幀精致的文憑,開業證書等。剛才經曆的那番緊張,使他身體感到僵硬疲勞。與此同時,他的情欲出現,大凡大手術後,他都有這種要求。這是因為同死神進行了麵對麵搏殺,從而使生命力得到放大。一位精神病醫生曾這樣向他解釋過,做愛,是自然界延續生命的保證。


    管它什麽原因,愛德華反正現在真希望瑪麗就在身邊。他把煙鬥從煙鬥架上取下,點燃,躺在安樂椅上,伸開雙腿,思念瑪麗,這使他有些內疚。明明是他讓瑪麗拒絕了總統的好意,還好意思說自己的理由正當。愛德華內心承認,這其中還有一點私貨,那就是嫉妒。我的行動活似一個被寵壞了的小鬼。假如總統讓我擔任這個職務,情形又是怎樣呢?我可能會歡喜得蹦得老高!天啊,我真正想的是,瑪麗應永遠待在家裏照料我和孩子們。我真是條大男子主義沙文豬!他坐在那裏靜靜地抽煙,心中咒罵自己。太遲了,他懊惱地想,我得想辦法補償她。我要悄悄地安排今夏去巴黎、倫敦旅行,讓她感到著實意外。說不定還要帶她去a國逛逛,度一次真正的蜜月。


    青翠欲滴的連綿山丘,簇擁著江克欣鄉村俱樂部,那是一片三個層次的石灰岩建築群。它有一片十八洞的高爾夫球場,兩處網球場,一個遊泳池,一處酒吧和一間大餐廳。餐廳的一端是一處巨大的壁爐。樓上是撲克間,樓下則是衣帽間和更衣室。愛德華的父親和瑪麗的父親從前都是俱樂部成員,他們從小就跟隨父母到這裏來玩耍。小城仿佛是個關係緊密的大家族,鄉村俱樂部則是這種聯係的象征。


    愛德華夫婦到達俱樂部時,天色已暗,餐廳僅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客人。即使如此,當瑪麗一坐下,那些客人還是開始了竊竊私語。好在瑪麗對此習以為常。


    愛德華望著妻子:“有些後悔嗎?”


    “當然令人歎惋。任何一個人,看見海市蜃樓的迷幻景象無情消逝,美好的夢想變為泡影,都會扼腕長歎。如果我天生就是公主,一個百萬富翁,如果我因治愈癌症而獲諾貝爾獎,太多的夢想了……”瑪麗一笑置之,“親愛的,我才不買後悔藥呢,他們請我出任大使仍是一種僥幸,我才不想扔下你和孩子。”她撫摸丈夫的手。“沒有懊惱,我謝絕他們的好意,心裏實在。”


    愛德華弓身朝她耳語:那麽,我將給你一種你無法謝絕的‘好意’。”“行呀。”她會意地笑了。


    在他們結合之初,兩人的愛情熾如烈火,他們奉獻著生命的精力,讓相互的身體需求獲得最大的滿足。隨著光陰推移,他們做愛更加纏綿,但依然熱情難抑,分外甜美。


    他們回到家,緩緩脫衣上床。愛德華把瑪麗摟緊,輕輕撫摸她的身子。瑪麗興奮地叫:“太妙了。”兩人靈肉相融,愛德華緊緊擁抱瑪麗。


    “親愛的,我愛你。”“我更愛你。晚安,我的愛人。”


    淩晨三點,電話鈴聲大作,愛德華睡眼矇矓地抓起話筒,“喂!”


    一個女人焦急地說:阿什利大夫?”“是我。”“皮特-格裏姆斯心髒病發作,他痛苦得要死,極其危險。我毫無辦法。”


    愛德華翻身坐起,使勁眨眼驅除睡意。“別動他,讓他靜躺,我在半小時內趕到。”他放下耳機,溜下床穿衣。


    “愛德華……”他看見瑪麗雙目半睜:“什麽事?”“沒事,睡你的吧。”“回來就叫醒我,”瑪麗喃喃說道,“我還想你呢。”愛德華咧嘴一笑:“我馬上趕回。”


    五分鍾後,他已驅車行駛在通往格裏姆斯農莊的路上。他順老邁爾福特路下山,駛向傑-希爾路。這是極其陰冷的清晨,西北風把氣溫刮到零度以下。


    愛德華打開汽車暖氣,一邊開車,一邊尋思在離家前呼喚一輛救護車就好了。


    皮特-格裏姆斯前兩次都說是心髒病發作,結果診斷為出血性潰瘍。算了,還是先檢查檢查為妙。


    他的車子開到第18號公路,這條公路有雙車道,橫穿江克欣城。


    全城都在沉睡之中,所有房屋都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愛德華駛過第6大街,拐彎進入第57號公路,朝格蘭德雅爾廣場駛去。


    在赤日炎炎的夏日,他曾無數次往返於這條路上。此時仿佛又嗅到了空氣中彌漫著大草原的玉米和穀草的甜絲絲的清香。那時公路兩側堆積著收獲後的幹鬆鬆的穀草,三角葉楊、雪鬆和俄國橄欖,形成黑森森的林帶,旌旗般伸向雲天。田野裏飄著雪鬆被焚的氣息,這些倒黴樹長得太快,快得抑製穀物生長,因而要定期燒掉一些。


    在寒冷淒涼的冬日,他也無數次來回奔駛在這條路上,大地冰封,輸電線垂著冰掛。遙望村落的煙囪,橫曳一帶寒煙,這是一種使人振奮的孤獨之旅才有的感覺。他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眼見田疇林木在車窗外向後默默飛逝。車行似箭,輪子在路麵不斷地打滑。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圖畫:瑪麗蜷縮在溫暖的床上,靜靜地等他,回來時叫醒我,我還想你呢。多幸福啊,我要讓她得到一切。愛德華向自己保證說。我要讓她享受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企及的蜜月愉快。


    前麵是第57和第77號公路的交會點,那裏豎著一個停車標誌。愛德華在第77號公路拐彎,準備駛入交叉路口。一輛汽車不知從何處閃電般衝出,他隻聽見馬達突然轟鳴,自己的小車被迎麵而來的車燈強光罩住。他看清這是一輛軍用五噸大卡車,迎頭壓頂撞來。最後傳入他耳膜的,是他自己的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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