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斯坦福第一次看到他父親死亡的報道是芝加哥電視台商務新聞台播出的。他直勾勾地看著電視機,像著了迷似的,心怦怦直跳。屏幕上是他父親“藍天”號遊艇的鏡頭,新聞播音員在說:“……在他前往科西嘉途中遊艇遇到風暴時悲劇發生了。哈裏-斯坦福的保鏢德米特裏-卡明斯基目擊了這起事件,可惜沒能夠搶救他的老板。哈裏-斯坦福是金融界最精明的……”


    泰勒坐在那兒,看著屏幕上不斷切換的鏡頭,往事浮上了心頭……


    那天深夜,他被外麵的叫聲吵醒了。那年他才十四歲。他靜靜地聽幾分鍾房間外麵的怒吼聲,然後悄悄地向通過樓上大廳的樓梯走去。在樓下的門廳裏,他的母親和父親在吵架。他母親嘶著嗓子尖叫著,他看到父親抽了她一個耳光。


    電視上的畫麵換成了白宮總統辦公室。哈裏-斯坦福在和裏根總統握手。“……作為總統的金融特別工作小組的柱石之一,哈裏-斯坦福一直顧問總統的……”有一次他們在後院踢足球,他的弟弟伍迪把球踢到房子邊上,他追過去撿球時,聽到他父親在樹籬另一邊說話。“我是愛你的,這你知道。”


    他在那兒停了下來。他的母親和父親不在吵架,這讓他很激動。可接著他聽到他們的家庭教師羅斯瑪麗的聲音:“你已經結婚了。我求你別騷擾我了。”


    他突然感到胃中一陣痙攣,他愛自己的母親,也愛羅斯瑪麗。他父親對他來說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


    屏幕上現在閃爍著哈裏-斯坦福和瑪格麗特-撒切爾……密特朗總統……米哈依爾-戈爾巴喬夫在一起的連續鏡頭。播音員說:“這位金融巨頭和工廠裏的工人與世界各國領導人都能打成一片。”


    又有一次,他路過他父親辦公室門口時聽到了羅斯瑪麗的聲音:“我要走了。”接著聽到他父親說:“我不會讓你走的。你得理智點兒,羅斯瑪麗!這是你和我唯一能夠……”


    “我不會聽你的,我已經懷上孩子了!”


    後來羅斯瑪麗失蹤了。


    電視畫麵又換了。斯坦福全家站在教堂前麵,看著棺材被抬上靈車。這是以前的新聞剪輯。播音員在說:“……站立在棺材邊上的是哈裏-斯坦福的孩子們……斯坦福夫人的自殺與她日益衰弱的健康有關。據警方調查,哈裏-斯坦福……”


    半夜裏,他父親叫醒了他。“兒子,起來。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這個才十四歲的小男孩開始發抖了。


    “你母親出事了,泰勒。”


    他在撒謊。是他父親殺死了她。她是因為他父親和羅斯瑪麗發生關係才自殺的。


    各家報紙充斥著這件事的報道。這是一件震驚波士頓城的醜聞。通俗小報更是不失時機地大做文章。斯坦福無法向孩子們封鎖消息。他們和同學在一起時更是活受罪。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時裏,他們失去了他們最愛的兩位親人。這都是他父親一手造成的。


    “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我們的父親呐,”肯德爾抽泣著說道。“我恨他!”


    “我也恨他!”


    “我也恨他!”


    他們想到過離家出走,但無處可去。他們決定起來反抗。


    泰勒代表兄弟三個去和他談判。“我們要換一個父親。我們不要你。”


    哈裏-斯坦福冷冷地看了看他說:“我想我們可以做一些安排。”


    三周後,他們分別被送到了不同的寄宿學校。


    幾年過去了。孩子們很少見到他們的父親。他們隻有在報紙上讀到他的消息,或是在電視裏看到他陪著漂亮女人或與一些名人在交談。他們和他在一起的唯一時間是他所謂的“機會”——在聖誕節或其他節日裏和他一起合影的機會,以表明他是一個多麽有責任心的父親。過後,他們各自又被送到不同的寄宿學校和夏令營,直到下一次“機會”到來。


    泰勒坐在那兒突然被電視上的鏡頭吸引住了。電視屏幕上是一組世界各地工廠的蒙太奇組合畫麵。“……這是世界上最大的私有實業集團之一。創造這個奇跡的是哈裏-斯坦福。他是一個傳奇人物……現在,華爾街的行家們頭腦中考慮的是:創始人去了,那麽這個家族的集團公司前景如何?哈裏-斯坦福留下了三個孩子,但我們還不清楚將由誰來繼承斯坦福留下的這筆數十億美元的財產,或者說由誰來掌管這個企業集團……”


    泰勒長到六歲了。他喜歡在這座大房子四周閑逛,察看那些個令人心動的房問。他唯一不能進去看的是他父親的辦公室。泰勒意識到那兒在舉行重要會議。來見父親的人進進出出。他們都是些身著黑色禮服讓人肅然起敬的人物。這間泰勒不能進去的辦公室越發激起了泰勒想察看這房間的念頭。


    有一天,泰勒趁父親不在的時候決定進去看看。寬大的房間讓他驚歎不已,他站在那兒,望著巨大的寫字台和他父親坐的真皮老板椅。總有一天我會坐在那張椅子裏,像父親那樣神氣。他慢慢地走近寫字台,仔細端詳著。上麵放著幾十份令人肅然的文件。他繞過寫字台,坐進了他父親的椅子裏。感覺好極了。我現在也神氣起來了!


    “你在那兒幹什麽?”


    泰勒抬頭一看,嚇呆了。他父親站在門口,怒氣衝衝的。


    “誰告訴你你可以坐在那張寫字台後麵的?”


    小家夥渾身顫抖。“我……我隻是想看看坐在這兒是什麽感覺?”


    他的父親像一陣狂風一樣向他走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是什麽感覺!永遠不會!現在你給我從這兒滾出去,呆在外麵!”


    泰勒哭著向樓上跑去。他母親來到了他的房間,摟抱著他說:“別哭了,親愛的,會好起來的。”


    “不會的……”他抽泣著說道。“他……他恨我。”


    “不會的。他怎麽會恨你呢。”


    “我隻不過是坐了一下他的椅子。”


    他仍抑製不住要哭。她緊緊摟抱著他,說:“泰勒,我和你父親結婚的時候,他說要我成為公司的一部分。他給了我一股。這近乎是一個家庭玩笑。我打算把這個股份給你,放在你名下。現在你不就是公司的一分子了嗎?”


    斯坦福企業集團共有一百個股東,泰勒現在也榮幸地成了其中一員。


    哈裏-斯坦福得知後,對他妻子挖苦道:“你他媽的以為他用這一股能幹什麽?接管這個公司嗎?”


    泰勒關掉電視,坐在那兒,盡量使自己相信電視裏的新聞是千真萬確的。他深深地感到一種滿足感。傳統上講,子女一心想成功是為了讓他們父親高興。泰勒不同。他渴望成功是為了毀滅他父親。


    孩提時,他總是夢見他父親殺死了母親,夢到他做了判官審理這個案子。我判你坐電椅!有時候,夢的內容也會有所改變。泰勒會判他父親絞刑,或服毒,或槍決。這些夢如今幾乎成真了。


    泰勒被送到密西西比的一所軍校,在那兒度過了四年地獄般的生活。他恨死了那兒的校紀和死板的生活方式。在校的頭一年,他一直想自殺。唯一讓他放棄這個念頭的是他決心不給他父親這個快樂。他害死了我的母親,他可殺不了我。


    泰勒感到他的教官們似乎特別嚴厲,這肯定是他父親搗的鬼。泰勒死也不能讓學校擊垮他。放假時他不得不回家,但和父親見麵越來越讓他難受。


    他的弟弟和妹妹也回來度假,但彼此之間沒有兄妹之情。這是讓他父親給毀了。他們彼此像陌生人一樣,都盼望著假期結束,這樣他們可以逃避這個家。


    泰勒知道他父親是個億萬富翁,可是泰勒兄妹三個使用的津貼都是母親留下來的遺產。泰勒不知道這個家族的財富他有沒有份兒。他相信現在一定有人在對他們兄妹進行欺騙。我要找一個律師,可這肯定是不行的。然後他又想到,我要自己成為一名律師。


    當泰勒父親得知他的計劃時,說:“你說要做一名律師?我猜想你以為我會在斯坦福企業集團裏給你謀份差使。別做夢了,我不會讓你靠近一步的!”


    泰勒從法學院畢業後,本可以在波士頓開業,出於他家族的名望,他會受到各家大企業董事會歡迎的,可是他不願沾他父親半點光。


    他決定在芝加哥開設一家律師事務所。開業初期,業務很不景氣。他不願意打著斯坦福家族的旗號做生意,所以他的客戶很少。芝加哥的政界是由核心組織操縱的,他很快明白,要是能加入非常有影響的核心組織庫克縣律師聯合會,對一個年輕律師來說是非常有利的。他在地區律師事務所找到了一份工作。憑著他的精明和勤奮,沒過多久他成了一事務所的搖錢樹。他成了各種罪犯惡棍的公訴人。他成績卓著,他的判罪記錄名列前茅。


    很快他得到提升,最後他如願以償了。他被任命為庫克縣巡回法院的法官。他曾想到過他的父親最終會為他感到驕傲的。他錯了。


    “就你,巡回法院的法官?看在上帝的分上,就是烘烤比賽也不會讓你來做裁判的。”


    泰勒法官,個頭不高,身體微胖,兩眼精明有神,不愛說話。他身上沒有一點兒父親所具的魅力。他唯一吸引人的特征是他那深沉、渾厚的嗓音,宣判案子時更是悅耳動聽。


    泰勒是一個不願與別人往來的人,他喜歡把自己的想法放在肚子裏。他四十歲,可看上去比他的年齡要老得多。他慶幸自己沒有幽默感。太輕浮了會使生活變得暗淡無光。他唯一的嗜好就是下棋,每周他都要去當地一家俱樂部殺一盤。他總是贏。


    泰勒-斯坦福是一名出色的法官,他的同事非常尊重他,經常向他討教。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斯坦福家族的一員,他從不向別人提及他父親的名字。


    泰勒法官的辦公地點在位於加利福利亞大街二十六號的刑事法院大樓裏麵。這是一幢十四層的石結構大廈,門前有很長一段的石階。這一帶是危險區域,所以門前有一塊告示牌,上麵寫著:


    根據法院規定,凡進入大樓的人都要接受搜身檢查。


    泰勒就在這兒日複一日地工作著,聽審各種案子:搶劫、盜竊、強xx、槍殺、販毒和謀殺。他判決時一貫鐵麵無私,人們都叫他“絞刑法官”,他整天聽到被告以貧困、虐待兒童、家庭分裂等各種借口求情,他一律不予理睬。犯罪就是犯罪,就得受到法律製裁。在他的腦海深處一直埋藏著他的父親。


    泰勒-斯坦福的同僚們對他的私生活知之甚少。他們隻知道他有過一次不幸的婚姻,現在離婚了,獨自一人住在海德公園區金巴克大街上一幢喬治王朝風格的建築裏的三居室套房裏。這一帶周圍都是古典式建築,因為在一八七一年把芝加哥夷為平地的那場大火中,海德公園奇跡般地逃過了這次劫難。他在這一帶沒有什麽朋友,左鄰右舍對他一無所知。他有一個管家,一周來上兩三次,但物品采購由泰勒自己負責。他是一個有條不紊的人,生活非常有規律。星期天他總是去離他家不遠的小商業街哈普爾市場,或是去基先生的精製食品商場,或是去五十七號大街的麥迪西商房。


    在一些正式的聚會上,他總是見到他的同僚們帶著各自的妻子一同出席。同僚們感到他有些孤單,主動提出幫他介紹女朋友,或約他吃飯,他總是謝絕。


    “那天晚上我有事。”


    他的夜生活似乎很充實,但他們又不知道他都在幹些什麽。


    “除了法律外泰勒對什麽也沒興趣,”他的一位同事向他妻子解釋道。“他對和女人約會也不感興趣。聽說他有一次可怕的婚姻。”


    他是對的。


    離婚後,泰勒暗自發誓他永遠不會再談兒女私情了。後來他遇上了李,一切突然都變了樣。李漂亮,性感,溫柔。李是一個讓泰勒願意與之廝守一生的人。泰勒愛李,可李怎麽會愛上他呢?李是一個富有成就的模特兒,追求李的人有幾打,大多數都很富有。李喜歡追求高檔的東西。


    泰勒曾感到此事無望了。他和其他人競爭無法贏得李的鍾情。可是一夜之間,由於他父親的死,一切都改變了。他做夢也沒想到他成了富翁。


    現在他可以把整個世界給李。


    泰勒走進了法院首席法官的辦公室。“基思,我恐怕要去波士頓幾天。我想您是否安排一個人接我手中的案子。”


    “當然。我會安排的。”基思說。“我聽說了你父親的事,泰勒。我很難過。你和他關係一定很密切。”


    泰勒什麽也沒說。


    那天下午,泰勒-斯坦福法官動身去波士頓。在飛機上,他又想起了在那個可怕的日子裏他父親對他說的一句話:“我知道你那一套肮髒的小把戲。”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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