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九月七日,星期一上午十一時】


    洛氏企業專用的波音七○七飛機在肯尼迪機場的跑道上空緩緩盤旋。


    經過了漫長的飛行,裏斯·威廉已經疲累不堪。然而,他卻一直未曾合眼。過去,裏斯和山姆一直是共同搭乘這架專機出國洽公的。山姆·洛菲談笑風生的身影曆曆在目,誰能想像得到他已經葬身於萬丈冰淵之中了呢?


    伊麗莎白·洛菲此時應該在等侯裏斯的到來。他從伊斯坦布爾發了一封電報給她,通知她會在第二天抵達紐約。其實,裏斯可以在電話中就把山姆·洛菲的死訊告訴她,但是伊麗莎白和別人不同,裏斯必須親自通知她這個噩耗。


    飛機著陸了,正往空橋橋口緩緩滑行。裏斯輕衣簡從,一下了飛機就直奔海關。出了機場,裏斯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天色灰暗,秋風蕭瑟,仿佛已能嗅到冬天蒼涼的氣息。


    一輛大轎車早在入境大門外等候。裏斯上了車,直驅山姆·洛菲在長島買下的別墅。伊麗莎白·洛菲就在那兒等他。


    車上,裏斯在心裏反複練習待會要說的話。他必須用最委婉的方式把事情告訴伊麗莎白,盡量別讓她受到太大的打擊。然而,當伊麗莎白打開門迎接他的那一刹那,裏斯就把剛剛背誦多時的話全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每次看到伊麗莎白,裏斯總會為她懾人的美豔讚歎不已。她完全承襲了她母親的美貌。一雙如星夜般閃耀的黑眸子、濃密微翹的睫毛、勻稱優雅的五官,時時流露出貴族的氣息。


    一身吹彈得破的肌膚,如飛瀑般直瀉而下的黑發,多麽迷人呀!她的身材豐滿而不失秀氣,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魅力。


    她今天穿了一件低領的乳白色絲衫,一條合身的灰色法蘭絨褶裙,一雙淺褐色的平底軟鞋——她已經不是九年前那個羞澀笨拙的小女孩了。


    現在站在裏斯麵前的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既聰明又可人的女人。然而,她卻天真得絲毫不為自己的美麗感到驕傲。她麵帶微笑,看來她很高興見到裏斯。她伸出手來,熱情地拉住他說道:


    “請進,裏斯。”


    她領著裏斯進入四麵都是橡木牆壁的大書房。


    她問道:


    “山姆跟你一起回來了嗎?”


    裏斯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是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伊麗莎白,你聽著。山姆發生了一件不幸的意外。”


    他看到伊麗莎白臉上的血色全失。她什麽話也沒說,就等著裏斯把事情說出來。


    “他死了。”


    裏斯告訴他。


    伊麗莎白像木頭一樣愣在原地。許久,她才開口問道:


    “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的聲音是如此無力,裏斯幾乎聽不見她在問什麽。


    “目前我們還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消息。”裏斯回答,“隻知道山姆在攀登布朗峰時,安全繩突然斷裂,而他也跟著跌進冰穀裏了。”


    “他們有沒有找到他的——”


    伊麗莎白閉上雙眼問道。


    “那是一個無底深淵。”


    裏斯告訴她。


    伊麗莎白的臉色一片慘白。裏斯突然警覺到事情不對勁,於是連忙問道:


    “你還好吧?”


    她對裏斯嫣然一笑,說道:


    “沒事,真的。我很好。謝謝你。要不要喝點茶或吃點什麽的?”


    裏斯詫異地看著她。當他婉拒她的好意時他才突然明白,伊麗莎白已經驚嚇過度了。她的眼睛異常明亮;她咕咕噥噥說著一些沒頭沒腦的話;她嘴角的笑意顯然很僵硬。


    “山姆是個最棒的運動好手。”她依舊不停地說著,“你看過那些琳琅滿目的獎杯吧?他從來就沒輸過,對不對?你知不知道,他以前就爬過布朗峰了呢——”


    “伊麗莎白——”


    裏斯焦急地看著她。


    “哦!你知道的啦!你以前跟他一起去過嘛!對不對?裏斯?”


    她還是無法平靜下來。


    裏斯靜靜聽著她說話。她想用這些話來暫時麻痹自己喪父的椎心之痛;她滔滔不絕地閑扯著,不願麵對眼前的殘酷事實。當裏斯看著她絮絮叨叨時,他仿佛又看見了九年前那個脆弱、敏感的伊麗莎白,一個對現實生活的冷酷無情毫無抵抗能力的小女孩。她已經遭受了無法彌補的重創。她的傷痛一觸即發,她已經處在歇斯底裏的邊緣。裏斯實在很擔心她會就此崩潰。


    “我幫你叫大夫來好嗎?”裏斯說,“讓他開些藥讓你——”


    “哦!不!我好得很。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躺一下,我覺得有點累了。”她說。


    “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他問道。


    “不用了,謝謝你!真的。”


    說完伊麗莎白送裏斯到門口。當裏斯正要坐進車子時,伊麗莎白突然叫住他:


    “裏斯!”


    裏斯轉過頭來。


    “謝謝你。”


    她說。


    天啊!


    當裏斯·威廉走了之後,伊麗莎白·洛菲在床上躺了許久。她呆呆看著斜照在天花板上的日影,一動也不動。


    她突然感到一陣椎心刺骨的劇痛。她不想藉鎮靜劑讓自己冷靜下來,她要品嚐這般刻骨銘心的苦痛;她要在苦痛中回憶她的父親。


    她撐得過去的,因為她是山姆·洛菲的女兒。從白天到夜幕低垂,她隻是躺在床上,什麽也不去想。然而,往事卻一幕又一幕從她眼前掠過。


    她時而哭泣,時而微笑。她知道自己已全然陷入歇斯底裏的狀態中了。不過沒關係,反正別人聽不見。


    到了半夜,她突然覺得很餓,狼吞虎咽吃下一個大三明治,隨後又立刻吐了出來。她還是覺得很難過。她的身體仿佛被撕裂成碎片,而這種痛苦是沒有人能替代的。她覺得渾身有如著火般的疼痛。


    昔日和父親相處的影像不斷在她心裏浮現。


    她看著旭日從窗外升起。仆人來敲她的房門,她叫她退下去。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伊麗莎白從床上跳下,緊握話筒。


    “是父親打來的!”


    她想著。


    然而,她突然驚覺到,山姆已經不在人世了。他永遠也不可能打電話來了。她不知不覺將手縮回,茫然想著自己永遠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而且再也見不到他了。


    無底的萬丈深淵。


    無底的……


    伊麗莎白躺下來,任往事一幕幕浮現腦海,細細回憶昔日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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