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峰上的建築鱗次櫛比,數以千計的竹閣聳立在其間,開山觀潮樓上懸掛有“龍漢當興”四個大字。兩邊用來支撐牌匾的碩大柱子都是東海一帶盛產的金絲楠木,據說汐楚在建國之初就下令非皇室子弟,不得使用東海金楠,當然也有特殊的情況,比如三百年前那位手執“春秋筆”的大詩人,杜郎。


    五歲識字,七歲能通六經大義,十二歲考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二十三歲考中進士,再往後被皇帝有幸招為起居郎,人生可謂得意風光至極,位高權重時甚至還委任過次輔,尋常大臣見了可不是還要尊稱一句“輔相郎”,以期在皇帝身邊討個好彩頭,升升官做。


    可惜那位“輔相郎”好景不長,得意沒過幾年就被卷入了政黨紛爭,還因“樂漢詩案”被貶入南夷,終身不再入那廟堂一步。可就是這麽一位人生後半期潦倒落魄至極的男子,在死後卻得了個“文正”的諡號,可謂極盡哀榮。甚至還在京城為他建了一處衣冠塚,用東海金楠打造,其子孫多也被提拔為官,世襲三百年,傳承至今。


    可龍漢山這處從未對外人開放的辰興峰內,卻是連綿千家的東海金楠,無一活人居住。


    盡是道家遷居龍漢這一千年江湖廟堂上未證其名的英雄好漢。


    既然世人不予立碑,那我龍漢大可建這世上舉世無雙的衣冠塚,以祭先輩。


    龍漢非是皇親國戚,也不是盛產皇帝身邊那欽天監那一撮練氣士的地方,那為何每年朝廷都會默許龍漢私用東海金楠,即便是皇室供不應求,也要先滿足龍漢的需量,這其中的道理,就得好好去斟酌一下了。


    龍漢山掌教想到這不免露出了一笑,走向了連綿如山的衣冠塚後方,其實別無他物,就是有一眼泉水,潺潺如小溪。


    老人自言自語道:“觀星泉,這名字倒是與紫薇大帝有那麽點相通之處,當年道教屠魔,本該是五大法相一家都拿不回來的,是陳朝陽,拚死護住這一眼泉水,並轉移到他處,再用畢生修為重刻了這座紫薇法相,才讓道家有一氣尚存,倘若不是如此,陳朝陽也不會早早離世,羽魁姑娘,這一點,龍漢山一直有愧。”


    花羽魁不知何時禦劍而至,眼角有些泛紅,“過去的事,是他自己的選擇,你們無需自責,但我希望,楚北辰一生可以不像陳朝陽一樣,再讓我等他一千年了。”


    老人點點頭,“貧道自當竭盡全力。”


    然後老人又笑著,“今日有一石猴落到了山上,這個姑娘應該知曉吧。”


    花羽魁輕嗯一聲,“孫悟空的本命猴,真是好大的福澤,不過牽一發而動全身,今後龍漢山的氣數恐怕會更加難奪取,也並非是個好事。”


    老人一聽哈哈大笑,“姑娘此言差矣,那猴子可不是我龍漢山招來的。”


    花羽魁聞言頓時一驚,“莫非是楚北辰?”


    老人報以一個微笑。


    饒是少女有兩千年的修為,心境早已淡如平水,可當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自喃道,“這莫非是天意如此。”


    老人突然神色一凝,這位有一甲子有餘沒有行過笈禮的龍漢掌教彎下腰,沉聲道:“還請姑娘能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


    花羽魁不說話,老人也就這麽拜著,互不退讓。


    老人繼續沉聲道:“千年前陳朝陽名揚天下之際,恰逢道家屠魔;五百年前,中原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其所,是畢萬疏平定了這一切,如今又有我龍漢楚北辰,貧道並不知曉人人仰慕的陳朝陽劍仙,隻知有位屠魔英雄叫陳朝陽,貧道也不知道有位叫畢萬疏的異姓王如何軍功滔天,貧道隻知道有位叫做畢萬疏的王爺平定了天下戰亂。如今又有龍漢楚北辰,貧道不想知道他與姑娘你有多少的緣分,貧道隻知道他日後將會麵臨的是不亞於前兩次的劫難。”


    一次江湖,一次廟堂。


    那下次,就該是百姓了。


    所以老人說要救天下蒼生。


    花羽魁過去扶了一把老人,就算不同意,讓人家掌門就這麽拜著也不是一回事。


    少女沒由的走向那尊被草木覆蓋以深的紫薇法相,一手揮出,法相沒了草木,刹時光華四射。


    少女沒由的再跨出一步,看向寫意劍,“陳朝陽,你可願意救這天下蒼生?”


    寫意劍並不顫鳴,卻是劍指山下。


    物有不平則鳴,看來他是要掃盡天下不平事了。


    花羽魁轉過身,看著老人,“我可以答應你,不耽誤他龍漢道法修煉的進程,但是,每天晚上,叫他來一趟生池蓮,他自己的劍法,總該要學會。”


    他自己,陳朝陽。


    少女猶豫了片刻,道:“那孫悟空那隻本命猴怎麽辦,將來那猴子要是出來了該當如何,大鬧天宮啊,再他之前還沒人敢那麽做,今後就更不會有了。”


    老人搖搖頭,“貧道也不知事情會怎樣發展下去,但是照觀星泉的星相顯示,會死很多人,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包括你我,也包括楚北辰。”


    少女好像是早有預料,“那豈不是比天子一怒還要可怖了。”


    老人歎口氣,“伏屍百萬算得了什麽,天上仙人就得死這個數,就別說咋們人間了。”


    花羽魁其實並不在意死多少人,畢竟她自己就是一條白蛇嘛,而且是快化龍的白蛇。


    最要緊的當然還是楚北辰的安危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提,人算不如天算,誰會知道知曉是多少年後,快則二十年,短則也不會超過五十年。真是好討厭,怎麽都逃不出他們現在這個時代了。


    多事之秋。


    花羽魁突然說道:“你們道家講究的最益武道修行是什麽時候。”


    老人想了想,“二十歲以後。”


    天下宗門無不是強調修行要趁早,可龍漢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說女子行笈禮,男子行冠禮後才最益修行,畢竟人性本善,磨刀不負砍柴攻嘛。


    就為這個說法,龍漢山就與推崇人性本惡的墨、法兩家吵了個幾百年,誰也不服誰。


    花羽魁平靜道:“若是這樣,那我們時間真的沒多少了。”


    老人感慨道:“所以就要你授他劍術了,‘道’的事你不用操心,自有貧道教著他,不會出太大紕漏,唉,說來說去,還是最擔心楚北辰那小子下山後怎麽辦,你在他身邊,沒有親自走過一趟,終究還是太難登頂武道巔峰,你若不在,貧道就更加擔心了。”


    花羽魁倒是不以為意,說了句她原本說不出來的話。


    吉人自有天相。


    她相信他,正如一千年前一樣。


    花羽魁麵朝老人,等到楚北辰要行冠禮的時候,你給取個表字吧。


    老頭兒一驚,打趣道:“怎麽,不是應該你去嗎?”


    花羽魁笑道:“你是他師尊,理應是你取,我隻是個女子,不想那麽多的。”


    老人點點頭,不假思索道:“楚北辰,字當歌。”


    少女聽完一陣惡心,原來這老頭早就取好了,給本姑娘下套呢。


    人生幾何,對酒當歌。


    少女輕笑一聲,看劍。


    老人沒想到少女真的會出手,跑都來不及了,待回到住地時,已是被打了個鼻青臉腫。


    唉,貧道這日子沒法過了,以後怎麽出去見人啊。


    老人悶悶不樂。


    這一日,寫意劍被人取走,再無歸還。


    這一日,在一座名為五指山的底崖下,有一個長的毛臉雷公臉的家夥,發出一陣陣笑聲,方圓五十裏地,半響無人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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